第20章

    顾图南的遭遇太过惨痛,在一代又一代留学生内部的口耳相传下,没有多少人敢和女生接近,即便有一两位勇士,也和女孩偷偷摸摸的宛如地下党接头。

    这是这两年来的一个不算愉快变化。

    乐景收回思绪,对汤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们没事的,不用替我们担心,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

    迎接刘耀和王奇生这两位剪辫少年的,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一到留学事务局,他们两个人就被强摁着跪在地上。

    士兵扒开他们的裤子,当着118名留学生的面,露出他们雪白的屁股,举起巨大的竹板狠狠向他们的屁股抽去。

    白嫩的屁股上立刻多了几道狰狞可怖的红肿血痕。

    刘耀和王奇生痛呼出声,惨叫连连,台下诸生有的脸色惨白,神情惊慌,满头大汗,有的神情愤恨,不甘不愿,还有的,表情平静,看不透心事。

    戴元铁青着脸,暴跳如雷,引经据典痛骂两人,甚至还罕见的说了脏话。

    “他娘的!你们这两个大逆不道的畜生!乱臣贼子!藐视圣恩,无法无天!我要把你们送回国内砍头!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两个汉奸走狗!你们是洋人养的哈巴狗吗?剪辫子,还改信基督教?我要是你们母亲,一生出来就应该把你们掐死!你们这样,对得起你们的父母亲人吗?你们就忍心让你们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刘耀和王奇生本就惨白的脸色因为戴元的这番话更加难看,额角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如恶鬼。

    刘耀断断续续说道:“我……我,父母、双亡,我家……没人了。”

    王奇生红着眼睛,艰涩开口:“我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戴元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他要气炸了!

    他高高扬起手,想要狠狠甩给他们几巴掌,手腕却一疼,被人握住了。

    他赤红的眼睛对上一双寒星似的双眸。

    “你要干什么?反了你了!放手!”戴元对乐景怒喝道:“我让你放手你没听到吗!”

    乐景轻蔑一笑,高声道:“先生就别吓唬人了。朝廷根本不可能砍他们的头,最多是训诫一番。”

    “这次出国留学,可是由圣上点头,总理衙门亲自督办的,结果留学生中却出了几个要被砍头的谋逆,这传出去圣上和朝廷的脸往哪放?”

    乐景寥寥几语就点明了其中的弯弯道道,刘耀和王奇生明显松了口气。

    戴元脸色一变,勃然大怒,想要举起另一只手狠狠给这个不服管教的刺头几巴掌,让他明白何谓尊师重道,下一秒,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

    乐景从容笑道:“先生还是老实一点的好,我手里的枪可不长眼睛。”

    戴元睁大眼睛,惊骇地望着乐景,脸色几经风云变幻,最终定格在了愤怒上,“颜泽苍,你要造反不成?”

    乐景点了点头,笑嘻嘻道:“对啊。”

    戴元一噎,瞪着乐景的眼神仿佛亲眼看到了哥斯拉,他刚刚那句话只是下意识的痛骂,他根本没想到颜泽苍会直接承认自己要造反。

    正在给刘耀和王奇生打板子的士兵举着手里的竹板,向乐景扑去,下一秒,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顾图南举着枪,面无表情说:“不许动。”

    下方的留学生们一派哗然。他们惊慌失措的看着十几个突然掏出枪对准教员和士兵的同伴们。

    戴元这下真是惊惧了,“你们,你们真要造反吗?!”

    “就凭你们这十几个人?!”

    乐景平静说道:“就凭我们这十几个人。”

    他收回束缚着戴元的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把剪子。

    他一手坚定不移握抢,手起剪落间,脑后沉甸甸的辫子落在了地上,半长的短发如瀑布般在乐景脑后展开。

    戴元惊呆了。

    他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嘴唇哆嗦几乎说不出话来。

    乐景的行动仿佛一个信号,顾图南率先减掉了辫子,然后便是季鹤卿,以及剩下的十几位持枪学生,在接二连三的辫子落地中,一个又一个自由人站了起来。

    他们都是乐景他们在这三年时间里,不辞辛苦说服发展的同志。他们手上的枪,则是多亏了艾伦的钢铁大王父亲资助。

    乐景快意一笑,对戴元,对刘耀和王奇生,也对教室里的所有人说:“我们自由了。”

    此后,他们会自由地踏上一条九死一生的道路,直到亲自为大清敲响丧钟。

    就像后世一部影视剧里的台词那样——大清索我命,我诛大清心。

    第40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0)

    在辫子落地的那一刻,乐景如卸负重,打从心底感到巨大的轻松。

    乐景此时的发难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

    应该说,早在踏上美利坚国土的那一刻,甚至早在他穿越过来的那一天,他就在期待这一天了。

    他一个接受现代教育长大的现代人,根本无法树立对封建皇权的敬畏,也无法忍受自己成为卑躬屈膝的奴才。

    他出国读书,为的是强国,为的是四万万华夏人能站起来,而不是为了维护清政府的统治,也不是为了成为清政府的高级奴才。

    清政府的确是花了钱派他们出来留学,但是清政府的钱说白了也不过是搜刮的民脂民膏罢了,现在他们只不过拿出来很少的一部分来资助他们读书(连给太后修院子,给列强的赔款的百分之一都没有),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培养高级奴才罢了。

    说白了,是百姓花钱送他们去读书,他们学成归来也是为了帮助百姓,和清政府没有丝毫关系。

    直播间观众虽然早对乐景他们这次的行动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骤然看到一条条辫子落地,还是感到了一阵阵激动。

    【上穷黄泉下碧落:啊啊啊终于减掉辫子了!!!我现在恨不能下楼跑三圈!

    三观跟着五官跑:我日!卿卿减掉辫子,头发垂在身后的模样真鸡儿美啊!忽略他的月亮头,简直是仙女本女啊!为什么他是个男的啊(恶龙咆哮.jpg)

    景哥天下第一:啊啊啊景哥太帅了!!帅爆了!恭喜景哥,减掉辫子后颜值提升了十个百分点(震声)

    等待花开:虽然但是,这些孩子国内的家人怎么办?清政府会不会搞株连?他们倒是自由了,对他们国内的家人来说是不是太自私了?!我要是有这样的孩子我能气死!!!

    红领巾少年:楼上,唯有你没有资格说他们自私!我们能站起来,就是多亏了前辈们的“自私”!他们舍小家为大义,才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是真正的无私!历史上因为革命全家被害的前辈伟人还少吗?他们心里不痛苦吗?如果都像你这样“无私”,那我们还革命还反抗干什么?干脆就当顺民和汉奸走狗好了,这样家人性命也可以得到保全,自己也不会被楼上这样的人骂自私!

    别打扰我建设社会主义:楼上应该首先搞清楚,革命的首先问题是搞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主播他们反抗不是错,错的是逼得他们反抗,还对他们举起屠刀的敌人!

    人民万岁:古巴革命导师切瓦格拉说过:“不要问篝火该不该燃烧,先问寒冷黑暗还在不在;不要问子弹该不该上膛,先问压迫剥削还在不在;不要问正义事业有没有明天,先问人间不平今天还在不在。”】

    乐景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

    他多么希望他身后的那些年轻孩子们也能看到直播间观众的评论,让他们不再彷徨自责,让他们明白他们的道路是多么正确,可以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乐景这辈子的人生,唯二的软肋就是黄婉娥和颜静姝,也就是说只要把母亲和妹妹都接到美国,他就全无后顾之忧,可以放手一搏了,哪怕玉石俱焚也无所畏惧。

    可是这里的大多数人没有乐景这样幸运。

    顾图南家是华北豪商,在当地繁衍数代,枝繁叶茂,是个大家族。

    季鹤卿出身官宦世家,其祖父季淮璋官居一品,父亲和大伯外放为官,也是一方父母,季家祖上往前数几十代,甚至可以追随到宋朝,历朝历代季家都有人在朝中为官,说一声门第显赫也不为过了。

    他们的其他同伴中间,有没落商人家庭中寄予厚望的长子,有父母双亡的孤儿,有大地主家庭的幼子,也有平民百姓家的儿子。

    他们来自不同阶级,来自五湖四海城市乡村,身上承载着亲人们沉甸甸的希望,可是他们却依然拿起枪,参加了这样近乎谋逆的行动。

    乐景不知道清政府会如何对待他们在国内的家人。

    在乐景所在的历史上,那些因为剪辫子被遣送回国的孩子,他们虽然经受了各种唾骂和非议,但是起码他们和家人并没有因此被砍头。

    1881年,因为留学生不服管教,越来越多人开始剪掉辫子,再加上美利坚《排华法案》的实行,导致清政府全面召回了所有留学生。

    很多留学生当时已经考进美国顶尖大学,不得不遗憾中断了学业,提前回国。120名留学生,排除了客死异乡的人和留美不归的人,回国的人中最后只有两个人来得及取得了大学毕业证。

    而这些远渡重洋的孩子们回国后,迎来的不是赞誉,而是无穷质疑和骂名。朝野上下都在抨击这次留学计划,把这看作一场全然失败的尝试,认为留学除了让留学生不服管教外,没有丝毫用处。

    《申报》写道:“国家不惜经费之浩繁,谴诸学徒出洋,孰料出洋之后不知自好,中国第一次出洋并无故家世族,巨商大贾之子弟,其应募而来者类多椎鲁之子,流品殊杂,此等人何足以与言西学,何足以与言水师兵法等事。”

    然后清政府无视这些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们的专业和爱好,把他们强行的分配到了电报局、机器局、水师、鱼雷局、机器局等处当差。

    后来在水师当差的留美幼童大部分……战死。

    但是,这里不是乐景所在的时空。而且因为乐景的到来,让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这场行动可能会导致的最严重的后果,他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们。可是他们在经过痛苦的思考后,却依旧做出了这样的抉择。

    乐景就想方设法,借由艾伦和白珍妮的人脉关系,把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父母亲人接到了美利坚,但是还有一些人,他们拥有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庭,根本不可能举家来到美国。

    比如顾图南和季鹤卿。他们是乐景在这个时空的最好的朋友,他希望他们能长命百岁,成为一脸褶子的老爷爷,子孙满堂,无病而终。

    所以乐景曾经在私下里劝过他们,让他们安静蛰伏,保全自身。

    乐景若无其事笑道:“等我剪掉辫子时,你们要严厉的斥责我,和我划清界限,必要时我们可以割袍断义反目成仇。这样你们的家人也不会受到牵累,你们也可以继续完成学业。”

    这是乐景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

    只要把母亲和妹妹接到美国,他就没有了弱点,所以就由他站出来冲锋陷阵,充当旗帜,而季鹤卿和顾图南可以隐藏起来伺机而动,在暗地里给乐景提供助力。

    可是,顾图南和季鹤卿却拒绝了乐景的提议。

    永远吊儿郎当,豪爽大气的顾图南,罕见的露出一个认真严肃的表情,干脆利落的说道:“我不要。”

    他凝望着乐景的眼睛,眸子里静静燃烧着某种孤注一掷的信念,“我是大哥,哪里有让兄弟替我冲锋,我躲在身后的道理?”

    季鹤卿秀美的脸上染上愤怒的红晕,质问乐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季鹤卿难不成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吗?我来美国,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两双不同的眸子里燃烧着同样的执着和信念,乐景一时失声,十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的家人怎么办?”

    季鹤卿抢先回答:“放心,我家的老狐狸是不会吃亏的。”他淡淡一笑,平静说道:“等我做的事传回国内,我爷爷估计会第一时间上书给圣上,告我忤逆,与我划清界限。”

    顾图南也耸耸肩,满不在乎道:“你也知道我老爹跑海路,前不久抱上了英国人的大腿,一时半会儿清政府还不会动他,他也可以发表声明,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反正他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两人望着乐景,目光明暖温润,嘴角笑容暖融醉人,他们一人牵着乐景的一只手,顾图南笑的无所畏惧:“不是说好了,黄泉路一起走吗?”

    季鹤卿笑的含蓄隽永:“当年结拜时,我可是发过誓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乐景震撼的望着他们,胸中激荡着一种义薄云天的壮志豪情。

    他在现代从未感受到如此生死相随的兄弟义气,没想到死过一次后,他在过去的时空里遇到了两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他握紧两人的手,坚定回答:“从今以后,同生共死。”

    从今以后,顾图南和季鹤卿会从父母亲人交口称赞的别人家孩子变成人人喊打臭名昭著的乱臣贼子,汉奸走狗。

    他们舍弃了身后名,辜负了亲人,所求不过是为了站着活下去。不仅他们能站着活下去,乃至子孙后代无穷匮也都能堂堂正正的站着活下去。

    他们甚至做出了比乐景还要大的牺牲。

    乐景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起码在这一刻,他们的热血如此纯洁无瑕,他们的理想如此高贵迷人,他们在这一刻迸发出来的光辉足以史有清名。

    所以当乐景举起枪对准高高在上的戴元时,内心从未如此平静。

    他知道他即将踏上一条不归路,而他甘之若饴,视死如归。

    ……

    乐景和同伴们的伟大逃亡出乎意料的顺利。

    以往在他们面前宛如高山一般不可撼动的教员们,第一次在黑洞洞的枪口面前露出颓势。

    他们和乐景他们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怕死,而乐景他们不怕。

    所以结局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乐景和顾图南扶起受伤的刘耀和王奇生,在被捆起来的教员和士兵们以及留学生们五味陈杂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留学事务局。

    就在他们的身影即将离开拐角的那一刻,身后突然响起几道清脆嘹亮的呼唤,“等等我们。”

    乐景转头,身后稀稀拉拉跑过来五个气喘吁吁的男孩子。

    为首的男孩子叫常清鸢,落魄汉人官僚家庭出生,和乐景一样生父早逝,由寡母抚养长大。

    他笑道:“给我把剪子。”

    乐景从口袋里拿出剪子扔给了他,他接过剪子,干脆利落剪掉了辫子,然后传给了其他人,两分钟后,五个人脑门后的辫子都被剪掉了。

    乐景再次确认道:“你们已经想好了吗?”

    常清鸢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早就想这么做了。”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说道:“是啊,如果不是你们,我还不能鼓起勇气。”

    “反正我家就我一个,我也没啥牵挂,索性就跟着你们好了。”

    常清鸢问:“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所以他们这是连后续打算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莽撞的跟了上来,剪掉了辫子。

    乐景为这些青涩莽撞的少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摆了摆手,“我在哈特福德买了一栋房子,我们回去再说。”

    在乐景哈特福德的私宅里,他把自己的后续计划一五一十告诉了这些新加入的伙伴。

    首先,这里是美利坚,乐景他们反抗封建专制的行为天然拥有舆论支持,清政府奈何不了他们,不可能在美利坚的国土上对他们喊打喊杀。所以他们可以照常在学校学习。

    在乐景之前的时空,就有被遣返的留学生在火车上逃离,设法滞留在美国,平安健康的活了下来,并且继续自己的学业,只是从公费变成了自费。

    其次,乐景会在前期给这些人提供必要的金钱支持,由他来供养他们学习。

    “当然,这并不是无偿的。我会和你们签下借条,等你们赚钱了要还给我。”乐景倒是不是在乎那些钱,他是怕升米恩斗米仇,自己的慷慨灌大了一些人的胃口,让他们视之为理所应当之事。

    最后——

    “美利坚不是我们的家乡,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乐景的目光在常清鸢等人的脸上划过,坚定不移回答:

    “我们不惜别父离母,背起一身骂名也要剪掉辫子留在美利坚,不是来享福的,是来学习的。我们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振兴华夏,把华夏建设成一个光明、自由、富裕的国家。所以等我们掌握了必要的知识和技术后,就要回国一展所长。”

    常清鸢用力点了点头,坚定回答:“这是当然,华夏才是我们的家。”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出言符合乐景的话。

    乐景的目光在一张张稚嫩的脸孔上划过,狠下心来说了狠话:“如果有天我发现你们失去初心和信念,变成了黄皮白心的外国人,那么我就要和诸位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常清鸢若有所思点点头。

    ……

    一封自美利坚传出的加急信很快就出现在了总理衙门大臣的案头,留学事务局局长谢笙的亲笔信里写了骇人听闻的事情——十三名留学生在留学事务局突然暴起,不仅拿枪威逼师长,还公然剪掉辫子,选择叛逃。

    如此大逆不道之行,惹来朝野动荡,圣上震怒,一时间人人自危。

    圣上紧急召集了文武大臣,开始商议这件事要如何处置。

    十三名少年的举止仿佛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到圣上和主张留洋的大臣们的脸上,挂不住脸面的圣上好好发了一场大火。

    季淮璋第一时间上书圣上,告了小孙子季鹤卿忤逆,涕泪交加和季鹤卿断绝亲子关系。

    圣上和心腹近臣商量了一夜,最终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

    戴元和教员们领着23名学生坐在火车上,心绪万千。

    三年前,他也是坐在这趟火车上,和第一批留美学生去美国学习。

    三年过去了,他再次坐上了这辆火车,这次他的目的地却是旧金山,他负责押送这些“刺头们”回国。

    这也是圣上的决定。

    圣上责令留学事务局日后加强对学生的管理,同时让教员挑选出平时不服管教的学生,把他们遣送回国内。

    戴元经过仔细的挑选,选出了这23名学生。他们都是平时言论出格西化严重不服管教的刺头。

    车厢上陷入一派低沉萎靡的气氛。

    戴元的目光在一张张沮丧低落愤恨的年轻脸上划过,嘴角露出一丝快意的微笑。

    这些兔崽子就是欠收拾!

    就该好好打他们一顿,让他们长长记性,明白什么叫做伦理纲常!

    想起半月前发生在留学事务局的那场小小的“叛乱”,戴元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那些小畜生挫骨扬灰。

    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们忘记了圣上和朝廷对他们的隆恩,大逆不道,无法无天,如果他们在国内,是要被砍头的!

    也就是他们在美国,仗着美国人的护持,还敢大摇大摆的在学校学习!

    真是奇耻大辱!

    也连累得他们被圣上下旨训斥,真是让人郁闷憋屈。

    愤恨的戴元下定决心,接下来一定要加强对学生们的管教,让他们再也不敢有不该有的心思。

    夜幕西垂,车厢里灯火通明,火车也在站台停下来了,一些乘客跑着下车去站台买晚饭吃。

    戴元所在的车厢却鸦雀无声,安静的宛如坟场。

    一名教员下车替教员们购买晚餐,至于这些学生们……哼,饿死他们拉倒!就该好好饿上他们几顿,让他们没有力气去折腾。

    就在这时,车厢里突然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三个就算烧成灰他都能认出来他们的脸!赫然就是那日领头闹事的颜泽苍、顾图南和季鹤卿三个人。

    “你们这些小畜生还敢来这里!”戴元勃然大怒,想要抽出怀里枪,却被漆黑的枪口抢先一步对准了。

    十几个少年举起枪,对准车厢的教员们。

    乐景懒洋洋的笑道:“不许动,打劫。”

    本应该是紧张的氛围,却有几个学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他们都是和乐景同一批留学的学生,此时都想起来了他们第一次坐火车的遭遇——当时他们也是遭遇了火车劫匪,强忍恐惧,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在回国的火车上,再次遇到了“火车劫匪”,只是这一次的火车劫匪却是他们的伙伴。

    孙越强忍怒火,冷静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里是美利坚,你们持枪抢劫,也是要接受美利坚法律制裁的。”

    乐景笑着回答:“我们只是出于自卫,想要救我们的朋友离开罢了。”

    23名同学中已经有些人露出了期待惊喜的表情,当下就有几道声音响起:“我跟你们一起离开!”

    “我也跟着你们!”

    “我不想回国,我要继续学习!”

    他们纷纷起身,兴高采烈跑到乐景他们中间,加入了他们。

    乐景唇角笑意加深,高声问道:“还有其他人想要留下吗?赶紧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在难捱的沉默中,一个方脸男生突然痛哭失声,大滴大滴的泪水滴在他的身上衣服上,他仰着泪脸,对乐景吼道:“我也想留下来!我想学习!我想考大学!”

    “可是我爹娘都在家里等着我,我是长子,不能如此任性!”

    方脸男生不过是一个开始,很快,又有陆陆续续的哭声响起:“我娘在家里等着我……”

    “我不能让我爹失望……”

    “我爷爷的遗愿就是让我出人头地……”

    乐景难过的看着这些沉默哭泣的少年们,提高声音:“没关系,就算不能留在美国也没关系。”

    “我们依然身处在同一片蓝天下,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奋斗着!”

    乐景注视着那一张张泪脸,笃定得仿佛在说一个必定会实现的预言:“我们终将殊途同归。”

    ……

    太阳从地平线冉冉升起,驱散了夜的混沌和晦涩,在美洲大陆一点点染上耀眼的橘红色,美洲野牛呼啸着奔腾而过。

    在地平线那头,突然传来响亮的马蹄声,一个正在弯弓射箭对准野牛的印第安人惊异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烟尘滚滚,几十匹骏马呼啸着向他和跑来。

    骑在马背上的骑手披散着头发,迎风抬头,长发飞舞,朝阳照在他们的脸上,给他们的狂野肆意的笑容染上明亮的暖光,熠熠生辉。

    这名印第安人忍不住高声用英语问道:“年轻人们,你们要去哪里?”

    响亮的马蹄声中,翻滚的烟雾里,为首的清俊少年仰头弯起眼睛,露出一个骄傲恣意的年轻笑容,高声说道:“去自由的活着。”

    年轻骑手们驾驭着骏马与印第安人擦肩而过,向朝阳的方向迅疾跑去,

    奔向自由。

    第4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1)

    随着约翰事业的红火发展,再加上乐景作品的畅销,乐景的资金也越发充裕,不仅在哈特福德购置了房产,平时为了上学方便,也在孟松中学附近购置了一栋两层独栋洋房。

    一年前,乐景就从玛莎太太家搬了出来,和顾图南、季鹤卿三个人一起住在学校附近的私宅里。这次颜静姝和黄婉娥来美国,也正是住在这里。

    也是在母亲妹妹入住新家,将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后,乐景才不得不感慨这才总算有家的样子。

    他们之前三个大男人住在这里,乐景就不说了,他天天忙的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三个人使,而季鹤卿和顾图南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指望他们干家务那就是做梦。

    为了不让家里变成猪窝,乐景只能雇佣了一个女仆来帮忙收拾家务,平时家里看起来也很干净。

    但是等到黄婉娥和颜静姝来了后,乐景立刻体悟到家人和外人之间的区别了。

    黄婉娥心灵手巧,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桌子擦得都能看到反光,房子内外也多了属于家的温馨氛围。更让乐景他们感动的是,黄婉娥做的一手好中国菜!

    在搬进新家的第一天中午,黄婉娥就给他们包了猪肉白菜馅的饺子!

    毫不夸张的说,在浓香的肉汁在嘴里溅出来的一刹那,乐景差点哭出来,觉得自己的味蕾连同自己的中国胃都在发出舒服的叹息。

    饺子对于北方人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在北方,大到逢年过节,小到出远门,都要吃饺子表示庆祝。

    乐景在异国漂泊的这些年来,最怀念的也正是家中的饺子。

    如果在21世纪,美利坚遍地的中餐厅虽然不地道,但是也可以给乐景的中国胃一点慰藉,但是现在是十九世纪,乐景他们是孟松城唯一的中国人!

    他已经三年多没吃过中餐了。

    不仅是乐景神情激动,顾图南和季鹤卿两个人也是满眼泪光,头也不抬狼吞虎咽,恨不能把舌头也吞进去。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又是阔别已久的饺子,三个人更是放开肚皮使劲吃,把餐桌礼仪抛到脑后,吃相凶残宛如饿死鬼投胎。

    颜静姝傻傻看着这幅凶残的画面,张大了嘴巴,连饭都忘记吃了。

    黄婉娥心疼的看着儿子和朋友们狼吞虎咽的模样,眼圈悄悄红了。

    她忍不住开口劝道:“慢点吃,别噎着了,不够吃我还给你们包。”

    乐景顾不上说话,只是点头,一口一个饺子,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黄婉娥接过空碗,又给他撑了满满一碗。

    她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头,望着儿子吃的香甜的模样,眼中透露出深深的满足。

    乐景足足吃了三碗饺子,季鹤卿的战果和他持平,顾图南更可怕,他吃了四碗!

    乐景也被这个战果给惊到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当了一回饭桶。

    而这则是三兄弟幸福生活的开始。

    黄婉娥天天变着花样给他们做中餐,鼓足了劲想让这些孩子能尽情享受家乡的美食。

    不过两个星期,顾图南的脸颊都圆润了一点,乐景也觉得自己有些吃胖了。

    只有季鹤卿这个妖孽,除了拥有让女人嫉妒的晒不黑的皮肤外,还有吃不胖的体质,平时也没见他少吃,可是就是不长肉,远远看去弱质纤纤,楚楚动人,怪不得经常被人当成姑娘。

    乐景想要剃头的这件事,也事先告诉了母亲和妹妹。他把他想要剪掉辫子,脱离清政府掌控,留在美国学习,将来回国造福百姓的想法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在他说话期间,母女俩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说完后,乐景没有看母女俩的表情,低着头,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如今你们已经身在美国,我也可以全无后顾之忧了。我和朋友已经做好准备,声援刘耀和王奇生,和他们一同剃头。”

    “只是儿子不孝,这辈子注定要辜负了您的期望了。”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母女俩的表情。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么残忍。

    好不容易一家团圆,好不容易能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却要告诉她们自己可能要变成“乱臣贼子”,要踏上这么一条让她们担惊受怕一辈子的道路,这对怀抱希望来到美国的她们来说,未免太残忍过分了一些。

    况且,对于保守的母女俩来说,乐景做出的决定也只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了。

    乐景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迎接母亲和妹妹指责斥骂的心理准备。

    几秒后,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房间里响起。

    黄婉娥伸出手,把乐景脑袋后面的长辫子握在手里,眸光闪烁着复杂的思绪,最后她松开辫子,站了起来,转身向里屋走去,嘴唇漏出的一道清浅的呢喃飘到乐景耳边:

    “想做的话,就去做吧。你大了,凡事也该有自己的主意了。”

    乐景惊愕的抬起头,女人的身影佝偻苍老,在楼梯前停下脚步,声音越发萧瑟无奈:“只要你以后别后悔就可以了。”

    乐景怔了怔,对着女人的背影叩首道:“多谢母亲……成全。”

    颜静姝把乐景扶了起来。

    三年不见,她也出落成一个清艳绝伦的小少女,杏眼樱唇,气质清丽脱俗,放在后世完全可以出道了。

    “哥,你就放心去吧,家里还有我呢。”小姑娘歪头娇俏一笑,目光是深深的包容和理解,“这些年,我和娘都受了不少白夫人的教导,你如果还用之前的目光看待我们,那你就错啦!”

    这点倒是让乐景始料未及。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黄婉娥和颜静姝也都默默成长了很多啊。

    在命运的浪潮里,他们都在努力浮出水面,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

    又是一条殊途同归。

    很难形容乐景此时的心情,又欣慰,又愧疚,又骄傲,又担忧。

    最终,他把善解人意的妹妹拥进怀里,愧疚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颜静姝眼圈一红,悄悄在大哥的衣服上拭去泪水,若无其事说道:“我不算辛苦,娘才辛苦。”

    乐景松开怀抱,坚定地望着颜静姝:“现在你们既然到了美国,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们的。”

    颜静姝狡黠一笑,歪头问道:“大哥打算怎么补偿我?给我和娘买好看的衣服首饰吗?”

    “不是,这些怎么够?”乐景摇了摇头,然后目光炯炯望着颜静姝,震声道:“等过几天,我就去送你们上学!”

    颜静姝:……

    “正好我们学校男女同校,你就去我们学校上课,我过几天就去找校长给你办理转学手续。唔,等下我给你出几张卷子,你做一下,我好摸清你现在的水平,要是基础太差,就只能让你去初一了。”

    颜静姝:……

    “不知道娘能不能接受去我们学校当旁听生?她要是觉得丢脸,我给她请几个家庭教师,在家里上课也是一样的。嗯,顺便还能给你补补课,巩固一下基础。”

    颜静姝:“……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啊。”

    少年笑的一脸阳光灿烂,“兄妹之间,说这些干什么,这都是我这个当哥哥应该做的。”

    颜静姝冷漠脸:哦。

    “妹啊,你加把油,将来也考个大学,到时候咱俩就两个大学生了,说出去多风光。”

    颜静姝:……

    迎上大哥殷切期盼的目光,颜静姝心中的憋闷突然烟消云散,她舒展眉眼,无奈的看着大哥,粲然一笑,“好,我会努力的。”

    ……

    于是,在乐景在火车上劫走8个小伙伴的几天后,颜静姝就光荣的成为孟松中学的初中二年级的学生。至于黄婉娥,乐景劝说了她一星期,她才勉强答应在家里接受家庭教师的教导。

    财大气粗的乐景一下子给自己的老母亲请了六位老师,按照他们在学校的课程表,给老母亲排课,务必保证让老母亲过上了充实且丰富的学习生活。

    老母亲感动其孝心,眼含泪光,足足三天没有给乐景做饭,望着乐景的目光宛如在看阶级敌人。

    乐景很愧疚,然后又给老母亲请了一个音乐老师,让老母亲接受一下艺术的熏陶,开阔一下心胸。

    然后乐景差点挨打(…)

    乐景诚恳的对老母亲说:“我错了。”但是我下次还敢。

    老母亲给他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冷哼一声,又继续咿咿呀呀拉锯子……不对,是拉小提琴。

    来美国不到一个月,颜静姝和黄婉娥在外表上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小姑娘脱掉了宽大厚重的袄裙,脱下了柔软的棉布鞋,换上了明媚俏丽鹅黄色洋裙和羊皮靴,看起来青春靓丽,很像电视剧里民国大小姐。

    在乐景的说服下,黄婉娥也脱掉了老气灰暗的袄裙,此时换上了漂亮的苍青色洋裙苦大仇深拉锯子,看起来生生年轻了好几岁。

    只是……乐景看到黄婉娥裙子下面穿着柔软布鞋的小脚,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穿越过来的时候,颜静姝才11岁,才刚刚缠脚,因为乐景坚持让她放足,所以颜静姝现在才有一双天足,走路轻快宛如灵活的小鹿。

    但是黄婉娥就不一样了。

    她的脚早已畸形,指骨被生生掰断,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是那些汉族男人最爱的“三寸金足步步生莲”。

    黄婉娥的脚,无法套进西方的皮鞋皮靴里,只能穿自己从国内带过来的自己手工缝制量身定做的布鞋。

    ……讽刺的是,缠足是彻头彻尾的汉族恶习,满清身为游牧民族是很反对这个陋习的。建国初期,皇帝就曾经下令禁止缠足,可惜却抵不过……“民意”。

    甚至……一些满族人也被汉族带歪了审美,开始给自家姑娘缠脚。

    这个民族有太多腐朽糟粕的东西,乐景虽然已经打算用一生来改造它们,却依旧觉得自己的一生……远远不够,因为这需要两三代人的努力。

    ……

    1876年的春天,乐景的第二部

    长篇《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在连载了三年后,终于正式完结。

    故事的最后,无法结婚的女人们都结了婚,拥有了和自己灵魂契合的恩爱伴侣,并且都在婚姻之外,找到了自己热爱一生的事业。

    里乐景可以给女人们安排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是现实生活中女人们的结局如何要靠她们抗争。如果乐景的但凡能成为一位女人抗争的力量,那么他的就是有价值的。

    凭借这部,约翰的分社也成功在哈特福德扎了根,发展势头不错,在哈特福德小有名气,乐景每年都能收到厚厚的股份分红。

    新书完结后,乐景暂时没打算开新文,他打算外出取材,取材地点则是费城。

    1876年的五月份,春日明媚,恰逢美国建国一百周年,费城举办了盛大的世博会,这也是美国第一次取得了世博会的举办权,其政治意义相当于08年北京奥运会对中国的意义。

    美国寄希望于借由这次世博会让全世界传达美国的声音,要向世界展示美国工业的强大,证明它已走出欧洲工业强国的阴影,向世界宣布:一个美国时代即将到来。

    所以这次世博会空前盛大,参与世博会的国家有35个,清国也参加了这次的世博会,几乎全美国的人都跑去了费城,来见证这一场宣扬美国国威的盛事。

    开幕式召开的那天下着雨,可是乐景带着母亲和妹妹,和小伙伴们一起冒雨参加了这场开幕式。

    开幕式上人山人海,来自各个国家的游客齐聚一堂,雨水也无法浇灭他们的兴奋,他们的热情足以驱散天空中的阴霾。

    出席开幕式的有:美国国会全体成员、37个参展国的官员及随行人员、巴西国王,还有一些世界名人们。

    乐景在其中发现了留着长辫子,穿着长袍马褂的清国代表团的身影,他们混杂在穿着西装长裤的洋人们中间,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宛若旧时代的古董。

    下午的时候,美国总统与巴西国王一起拉动开关,启动了作为总动力源的600吨柯立斯蒸汽机,这在当时是全世界功率最大的的蒸汽机。

    千百台机械和泵齐声轰鸣,宛如落雷咆哮穿行在大地上,展厅仿佛也摄于雷威开始瑟瑟发抖。

    骄傲的美国人欢呼雀跃,尖叫着把礼帽抛向空中,激动的拥抱着陌生人。

    这是属于美国最荣耀的时刻。

    这是属于美国人最骄傲的时刻。

    从此以后,一个名为美国的时代拉开了帷幕。

    乐景和小伙伴们沉默的伫立在欢呼的美国人中间,脸色沉重,眼神恐惧且哀伤。

    他们沉默着参观了各国展馆。

    这次在世博会上修建展馆的国家一共有15个,日本是唯一修建展馆的亚洲国家。清国在这里只有展区罢了。

    而无论是展馆还是展区,各国都陈列了本国的机械和发明创造,其中以美国的展出最为豪华,其中仅美国专利局就展示了6万张发明图片和5000多个发明模型,抢去了世博会的所有风头。

    大清也同样在展厅里展示了本国最优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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