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朋友深深望着他,眼中是他不懂的复杂和悲哀,他轻轻说:“这是真的,我去过清国,我也专门联系过我在清国的朋友,他们告诉我,书里讲的故事都是真实的。”

    “不管是霍华德做的事,还是政府在华夏做的事,都是真实无疑的。”

    罗德觉得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头晕目眩,脸上升起一阵阵火辣辣的热意。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把那本书甩飞出去,目光恐惧仿佛在看着什么吃人的恶兽。

    朋友叹了口气,走过去捡起书,然后放在罗德身旁的桌子上,“你冷静下来再好好看看吧。我先走了。”

    朋友走后,罗德呆呆坐了很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直到太阳落下,仆人进屋来询问他晚餐的事,他才猛然从沉思中惊醒,望着书桌上红皮书的目光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恐惧,眼中除了痛苦和绝望,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希冀。

    他慢慢伸出手,颤抖着拿起书,动作僵硬迟缓宛如僵硬的老人那样翻开书页,眼珠飞快滚动,随着书页的翻动,他的眼中的痛苦和绝望越发明晰,最后的希冀被乌压压的愤怒撕得粉碎。

    当最后一页书被合上,罗德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上帝啊,他引以为豪的祖国,真的在清国化身刽子手,做了那么多不光彩不名誉不道德的事情吗?

    这种事已经超越了他的心理底线。

    他可以接受两国政治层面的斗争,就算死一两个人,也不算什么,毕竟政治本来就是肮脏黑暗的。

    但是,他的国家在遥远东方的所作所为还是超乎了他最离谱的想象,这已经不能说是政治倾轧了,这是赤裸裸的屠杀,是侵略。

    他们的政府操纵别国政府,吞食别国土地,欺压奴役屠杀别国人民……如此行径,哪里有一点文明国家的体面?

    他挚爱的国家,竟然成了强盗和屠夫。

    他的幸福安康,是建立在别国人民的血泪中换来的,这让他无法忍受。

    他……该怎么做?

    ……

    从约翰那里知道自己新书销量不错时,乐景振奋不已。

    约翰激动的满面红光:“《石碑自白》现在已经销售三千本了!还有《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现在足足销售了五千本!哈特福德已经脱销了!看起来马上就可以再版了!”

    乐景问:“那我可以收到多少版税?”

    约翰:“保守估计至少五千美元。”

    这个巨额数字却让乐景皱了皱眉头。

    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必须挣更多钱才行!只有这样,才能替全部同学赎身!

    他要把清政府的钱还给他们。

    那时候,他们就可以真正的减掉辫子,拥有自由的灵魂,不必再做卑躬屈膝的奴才,可以挺胸抬头活在阳光下开怀大笑。

    有朝一日,他们这些人,终将亲自敲响大清的丧钟。

    第38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8)

    周六,往往是露西最忙的时候。

    她在一家律所当打字员,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似乎都喜欢在周六打官司,每个周六,她都有打不完的材料。

    可是这个周六,露西却请假了。

    主管对此很生气,威胁要扣她三天的薪水。让他惊讶地是,一向爱财如命的露西却露出了罕见的视金钱如粪土的气度,坚持要在今天请假,即便这要让她损失将近一美元。

    “是家里出事了吗?”

    露西点点头,心脏嘭嘭直跳,露出一个哀伤的表情:“我妈妈生病了。”

    主管大度的准了露西假,只是他注定看不到露西离开律所时期待激动的表情,和刚刚的哀伤难过判若两人。

    没错,露西撒谎了,她妈妈根本没有生病,她请假是为了买《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这是路易斯小姐正在报纸上进行连载的大热作品,前不久刚刚出版了第一本,据说里面收录了从未在报纸上刊登的独家番外!

    所以即便两美元的定价对露西来说是一笔昂贵的开支——毕竟露西身为女性,薪水只有男性职员的13,年薪也不过一百多美元,但是露西实在是太爱这本书了,所以一向勤俭的她也咬牙奢侈了一回。

    可惜,露西下班太晚了,她一天要工作十二小时。每次露西去书店的时候,《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就已经销售一空。

    听说在德国,已经有人开始呼吁要求每天工作八小时,每周休息两天,露西认为,这个想法实在太异想天开了!

    如果每天能工作十小时,即便一个月能休息一天,露西就要喜极而泣感谢上帝开恩了。

    所以,在连续一周都无法买到这本书后,露西忍无可忍,痛定思痛,选择了请假买书。

    露西知道这是个疯狂的决定,但是《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法。

    她匆匆赶到书店,这次,她终于买回来了《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她拿到书,几乎等不及回家,就直接站在书店开始看起了番外。

    番外是一篇人物小传,以三女儿爱莉安娜为视角,用第一人称讲述了她的前半生,

    爱莉安娜是布伦特家的三女儿,平凡懦弱,资质平平,是四姐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被父母忽视最多的孩子。

    高中毕业后,她就和同学哈克结婚,成为了全职主妇,没过多久,她的女儿也出生了,回首过往,她的人生循规蹈矩,平庸至极。

    然而好景不长,丈夫哈克失业后开始酗酒家暴,不仅打她,还打女儿。

    望着女儿身上青紫的伤痕,爱莉安娜痛定思痛,一向循规蹈矩唯唯诺诺的她有生以来做了第一个出格的决定——她要和丈夫离婚。

    她被打无所谓,女儿还那么小,不能有这样的父亲。

    爱莉安娜的决定在布伦特家引起轩然大波。

    布伦特先生和小妹夏洛蒂支持她的决定,强烈赞成她和丈夫离婚。

    布伦特先生气呼呼道:“我要狠狠揍那个混账一顿!我养了那么久的女儿,不是要被人打的!”

    而布伦特太太和大姐朱莉劝她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忍一忍。

    “亲爱的,哈克现在只是心情不好,我会好好劝劝他的,你就再忍几天。上帝既然让你们结婚,你就是你丈夫的肋骨,你们要共度一辈子的,怎么可以离婚?而且你离婚后,珍妮还这么小,你要怎么养活她?”

    而二姐艾米丽则是站在中立态度,她倾向于和爱莉安娜的丈夫谈一谈,如果他保证不会再伤害母女俩,那么爱莉安娜可以先原谅丈夫一次。

    最后,布伦特全家找上了烂醉如泥的哈克,想要和他做最后的谈判。

    哈克勃然大怒,认为爱莉安娜是嫌弃他没本事,想要攀高枝,盛怒之下再次出手打了爱莉安娜。

    这也让爱莉安娜彻底死心,毅然决然的选择和丈夫哈克离婚。

    在番外的最后,爱莉安娜和女儿手牵手走在大街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行人,心中是巨大的迷茫。她一个女人,要如何养活女儿?

    看完番外,露西眼眶红肿,久久不语,整个心神还沉浸在的剧情里出不来。

    老实说,露西之前一直很讨厌爱莉安娜。

    在二女儿艾米丽被退婚前,三女儿爱莉安娜就已经离婚,和女儿住在娘家,靠娘家救济过活。

    女主角艾米丽视角的爱莉安娜,胆小怕事,懦弱无能,每天只会哭哭啼啼,怨天尤人,认为自己命苦,活像个怨妇。

    而女主角艾米丽就算被退婚,也很快振作起来,发挥自己的才能,除了法院文员的正职工作,闲暇她还通过给杂志社投稿赚取稿费,让自己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在艾米丽的对比下,自怨自艾的爱莉安娜就显得格外不讨喜了。

    但是这个番外,却让爱莉安娜的人物形象彻底鲜活起来,怨妇爱莉安娜曾经也那么勇敢过!

    可是她在离婚后,因为没有学历和能力,只能靠娘家接济,母亲的埋怨,再加上周围人的闲言碎语,让本就懦弱胆小的女人越加崩溃,最终化作不讨喜的怨妇。

    露西从爱莉安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露西是一个普通的美国女孩,普通家庭出生,是父母的三个孩子中的老二,不像大姐那样有着出众的美貌,也不像小弟那样寄托着全家的希望,她只是平平无奇的二女儿罢了。

    她的家庭经济水平一般,大姐远嫁法国几年才回家一次,而最小的弟弟还要在私立学校念书,每年的学费开支都是很沉重的负担,所以露西只能出来工作挣钱供养弟弟念书。

    可是即便如此,她在家里也是被忽视的那一个,父母会谈论远在法国的大女儿,会谈论用功学习的小儿子,却很少会谈论起赚钱养家的二女儿。

    露西和爱莉安娜一样,都是家里的透明人。

    所以一开始,露西才会那么讨厌爱莉安娜,因为爱莉安娜身上有露西的影子。

    可是在看完这个番外后,露西又忍不住开始心疼这个默默无闻的三女儿起来。

    长姐朱莉是父母如珠似宝的第一个孩子,后来更是丈夫病逝,引来父母的爱怜。二姐艾米丽聪慧伶俐,模样出众,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即便被退婚,将来也不会嫁不出去。小妹妹夏洛蒂,因为是最小的孩子,英姿飒爽,行事作风很像年轻时的父亲,很受父亲看重。

    只有爱莉安娜,只是爱莉安娜,平平无奇,默默无闻,没有特色特长的爱莉安娜。

    就像露西,永远是无人关注的露西。

    爱莉安娜将来会如何?她会挣脱迷茫,找到自己未来的道路吗?她会收获自己的幸福吗?

    露西希望爱莉安娜能幸福。

    还好现在《孟松报》也开始在哈特福德发行,露西才能期期不落追连载。

    《孟松报》是马萨诸塞州的一份地方小报,能在哈特福德这样的大城市扎根发行,赢得民众的支持和喜爱,就多亏了路易斯小姐的。

    路易斯小姐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是《孟松报》销量的唯一保证,露西购买这份报纸,只为了路易斯小姐的。

    至于报纸上连载的其他,在露西眼里都是为了填充报纸版面的垃圾,露西曾经扫过几眼,很难看。

    这份报纸完全是靠路易斯小姐的撑起来的,哪天如果路易斯小姐跳槽,这份报纸就完蛋了。不过这个应该是报社老板考虑的事情,跟露西没有关系。

    无论路易斯小姐将来去哪里连载,露西都会跟着订阅那份报纸。

    这段时间来,露西追《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连载的动力已经从女主角艾米丽换成了爱莉安娜,她渴望能看到爱莉安娜改变自身命运,她同样渴望能从这些无法结婚的女人们那里获得改变的力量。

    1873年的冬天,大姐朱莉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来,在家人的鼓励下,进入一家女子中学当历史老师,在学校里遇到了同样丧妻的校长保罗,在朝夕相对的共事中,他们擦出来爱情的火花。

    露西看到朱莉和保罗在月下深情相拥的时候,满眼泪光,激动的差点想要叫出声。

    彼时的露西已经从律所辞职,正在尝试向杂志社投稿。她渴望有朝一日能像路易斯小姐那样,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

    露西的辞职,使她第一次成为了被家庭谈论的焦点,父亲愤怒,母亲尖叫,弟弟憎恨,她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所以露西从家里搬了出来,和一个朋友合租住在哥伦布大街的小房子里。

    生活很苦,但是她有梦。

    1874年的夏天,女主角艾米丽遇到了自己的狂热粉丝爱德华,爱德华才华横溢,高冷禁欲,年纪轻轻已经是大学数学教授,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黄金单身汉。爱德华不嫌弃艾米丽被退婚的遭遇,对艾米丽展开了猛烈追求,就在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却因为爱德华父母的激烈反对,这对有情人只能遗憾分手。

    彼时的露西,刚刚结束一场失败的恋情。

    她已经在报纸上刊登了两篇短篇和十几首诗歌,正式踏上了职业作家的道路。也就是在这时,她遇到了自己的男主角,报社主编瑞德,他俩很快坠入爱河,

    没过多久,露西就惊愕的知道一件事——瑞德已经结婚,所以他根本没打算娶她,只是在玩弄她罢了。

    伤心欲绝的露西和渣男分手,遇到了同样和爱德华分手的艾米丽,更是心有戚戚,替自己,也替艾米丽大哭了一场。

    在哭完后,她擦干眼泪,和艾米丽一起振作起来,重新上路。

    1874年的冬天,爱莉安娜偶然间误入了一个艺术展,被一副田园风光画摄取心神,产生了自己也想试试看的念头。于是,在小妹妹夏洛蒂的支持下,自卑懦弱爱莉安娜走进了大学,开始旁听绘画课,由此展露了出色的绘画天赋。有生第一次,成为了被老师表扬的优等生。

    爱莉安娜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羞涩甜蜜的笑容。

    露西读到这里,喜极而泣,又欣慰又高兴。

    她和爱莉安娜,终究是找准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她们从低谷爬了出来,踏上了一条荆棘遍布却春光无限的路。

    彼时的露西,她的第一部

    长篇《夜莺与玫瑰》正在《哈特福德文学报》上进行连载。

    这两年来,她改变了穿衣风格,改变了走路姿势,拥有了新的兴趣爱好,也拥有了新的朋友,但是唯一不变的,是她坚持每周都要订阅《孟松报》,准时《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连载。

    《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虽然还是《孟松报》的王牌作品,但是早已不是唯一的销量保证了。在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有其他优秀的在《孟松报》上进行连载,露西在其中也发现了几块良材璞玉。

    在众多优秀作品的百花齐放下,《孟松报》的销量越来越高,超越露西所在的《哈特福德文学报》只是时间问题了。

    1875年的夏天,布伦特家的小女儿夏洛蒂从大学毕业,进入全美最大的报社任编辑。

    此时记者还是男人的行业,业界普遍认为穿着累赘大裙子的柔弱女人是无法胜任长途跋涉的新闻采访的。

    但是夏洛蒂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两个字。她性格既有狼的坚韧不拔,又拥有狐的狡黠,她用自己的才华和坚持,多次呈交出类拔萃的新闻稿,让报社主编对她刮目相看,破格让她成为了记者。

    而像男人那样在职场上拼搏,打算一辈子不结婚的夏洛蒂,却反而是姐妹中最早结婚的那一个。

    她和主编的儿子,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年轻绅士,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相互欣赏,再到最后的心神相通,于是这两个曾经的敌人一同走进婚姻的殿堂,在神父面前说“我愿意”。

    婚后,夏洛蒂并没有回归家庭,依旧作为记者,和丈夫一起在职场上拼搏。

    露西为夏洛蒂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之前一直很替夏洛蒂担心。女人怎么可能不结婚呢?她一个人该多么孤单啊!而且等她老了,病床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未免太过凄凉了。

    现在,夏洛蒂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灵魂伴侣,拥有了理解自己的丈夫,可以在享受家庭生活的同时,也拥有引以为豪的事业。

    就像现在的露西那样。

    彼时的露西,第一部

    《夜莺与玫瑰》已经完结,她也一跃成为小有名气的女性作家。

    她也重新陷入爱河,她的新恋人是一位海军军官,勇敢正直,佩服她的才华,鼓励她写作。他们也在上个月订了婚。

    她和家庭也重新恢复了联系。

    只是现在的她不会再把所有的积蓄都交给家庭,她是露西,而不是某某的女儿,某某的姐姐。

    露西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二部

    ,只是这部,她不打算再向《哈特福德文学报》投稿,而是想在《孟松报》取得连载。

    《孟松报》是她第一次遇见路易斯小姐的地方,也是她梦开始的地方。

    毫不夸张的说,路易斯小姐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改变了她的人生!

    如果不是路易斯小姐的,她现在还是默默无闻的二女儿露西,在律所干一份劳累却薪水微薄的工作,然后把所有薪水都交给家里人,供养弟弟读书。

    现在,露西拥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拥有了理解自己的未婚夫,变成了一个自信勇敢的女人。

    她从《无法结婚的女人们》那里,获得了救赎!

    所以,她想和路易斯小姐一起在同一份报纸上连载。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当面拜见路易斯小姐,亲自向她说一声谢谢。

    ……

    1875年的秋天,乐景收到了一封特殊的来信。

    寄信人名为露西,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女性作家,她的第一部

    长篇《夜莺与玫瑰》刚刚出版,有很不错的销量。

    在乐景看来,这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作家,她的《夜莺与玫瑰》用孩童般空灵梦幻的语句来传达成人深邃的忧伤,语句优美宛如诗歌。

    乐景可以断言,假以时日,美国文坛上定有露西的名字。

    在寄给乐景的信中,露西向乐景真诚的表达了自己的感谢,感谢他的帮助她走上文学的道路,让她获得改变自己的力量。

    “我能取得现在这样微不足道的成就,都是您和您的作品的功劳,你们帮我奋进,催我成长,让我成为我想成为的人。路易斯小姐,您是改变了我人生的大恩人。”

    “我的新已经在《孟松报》取得了连载,下周就会刊登,期待和您在一份报纸上共同连载,也期待我们的相遇。

    永远爱您的露西。

    1875年9月11日。”

    乐景放下信,心情五味陈杂,有高兴欣慰,有骄傲自豪,同时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此时,他对文以载道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他的作品可以轻而易举的影响无数人,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力量啊!

    这也是属于文学的可怖威力。

    思想,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

    现在,乐景已经拿起了这把武器,他必须要用超人一等的谨慎和自制力,克制使用这份武器,努力让他的读者能从他的作品里获得正面的影响。

    露西的一封信,跨越了三年时光,讲述了发生在她身上的翻天覆地的巨变。

    在这三年里,乐景和他的朋友们身上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他们已经从初中毕业,进入孟松中学高中部,为了考取理想的大学而努力学习。

    季鹤卿的目标是麻省理工大学,这所学校在当今被清政府称为波士顿机器大学院,顾图南的目标是哥伦比亚大学,这所学校在当今被清政府称为高林避亚大书院,而乐景的目标则是哈佛大学。

    他们三兄弟终将要分散在不同的学校和城市,展开不同的际遇。但是他们的理想都是一样,左右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乐景他们是第一批公派留学生,就在今年夏天的时候,第四批公派留学生也踏上了美利坚的土地,他们中的部分人也进入了孟松中学读书。

    至此为止,清政府派出的留学生已经全部到达美利坚,总人数为120名。

    120名留美幼童,全都是汉人,没有一名满人。他们来自城市乡村,来自不同的阶级,此时相遇美国,为的是共同的理想和信念。

    今年夏天,乐景他们这些老学长,在哈特福德的留学事务局迎接了最后一批孩子。

    当时的场面着实滑稽可笑。

    老学长身穿西装长裤,讲着地道流利的英语,除了后面那条长辫子外,已经和西方人没什么两样了。

    而新派留学生却像三年前的他们一样,穿着长袍马褂,神情呆板拘谨,使用结结巴巴不流利的英语。

    两拨人相遇,都从对方眼中发现了浓浓的抵触。

    但是乐景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些孩子就会脱掉长袍马褂,换上方便舒适的衬衫长裤,使用地地道道的英语,饥渴学习西方有用的一切知识和技术。

    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

    乐景正在沉思的时候,季鹤卿突然破门而出,气喘吁吁,神情焦急慌张,高声道:“出事了!”

    乐景收起信,转头镇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季鹤卿喘着粗气神情严肃道:“刘耀和王奇生,公然剪掉了辫子,要改信基督教!”这两个人是和乐景他们同批留学人员,算是留学生群体的激进派人士。

    顾图南跟了过来,与乐景相视一笑,道:“这不正是我们的机会吗?”

    第3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9)

    刘耀和王奇生剪辫子固然是大事,但是现在的乐景却无暇顾及这件事,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季鹤卿的目光停留在放在乐景书桌角的信封上,信封皱巴巴的,显然已经被收信人翻了无数次,寄信人的名字叫做颜静姝。

    季鹤卿问:“你娘和妹妹什么时候过来?”

    乐景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信封上,眉眼含笑,凌厉的凤眸浮现温暖情愫,“算了算时间,他们差不多下周就到了。”

    他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一家团聚。

    “那你路上小心。”顾图南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不放心的再次询问道:“真的不用我们陪你一起去吗?”

    乐景摇了摇头,哭笑不得道:“我都快十八了,别把我当小孩子,一星期火车而已,很快就到了。”

    季鹤卿也同样不放心,“万一你又遇到火车劫匪呢?”

    乐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顾图南瞪了他一眼,季鹤卿自知失言,懊悔的闭上了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扔给了乐景。

    乐景稳稳接住了手枪,惊讶地看了季鹤卿一眼,“哪来的?”

    季鹤卿闷闷回答:“朋友送的,你拿着防身。”

    顾图南想让苍哥儿转移注意力,就坏笑着拆台,“什么朋友送的,还不是这小子出卖色相骗来的。”

    果然,苍哥儿挑了挑眉,感兴趣的看向季鹤卿,“什么情况?”

    季鹤卿当然察觉出来了顾图南拆台的用意,斜了顾图南一眼,给了他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然后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不情不愿说道:“先说好,我说了你不许笑。”

    乐景正直的点了点头。

    然后季鹤卿就红着脸,羞恼问道:“你知道比利吗?”

    “哪个比利?”

    “就……隔壁高中的橄榄球队长。”季鹤卿艰涩开口:“他跟我告白了。”

    乐景肃然起敬:“……他喜欢男人?”在这个保守年代能这样公然出柜,这个比利还真是个猛士。

    季鹤卿面无表情,“他称呼我为:my

    girl。”

    乐景:“噗。”

    季鹤卿的长相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貌若好女,而且他还是那种清纯天仙系的长相,放在后世简直是宅男女神,所以从华夏到美国,季鹤卿的女人缘都很差,吸引的烂桃花都是汉子,堪称直男杀手,不知道掰弯了多少直男。

    之前季鹤卿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男人味一点,顶着大太阳晒了一暑假,生生晒脱了一层皮。悲惨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脱完皮后,他竟然比之前还要白!

    实在是让乐景叹为观止,感慨季鹤卿天生异禀,生错了性别。

    季鹤卿恼羞成怒:“不是都说了不许笑了吗!”

    乐景强忍笑意,“抱歉抱歉,然后呢?你答应了吗?”

    季鹤卿瞪了促狭的小伙伴一眼,然后气呼呼说道:“鬼才要答应!”

    顾图南插话道:“卿卿这个负心汉,从比利那里骗来了手枪后就始乱终弃了人家,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别问我喊卿卿!信不信我揍你!”

    “好的,卿卿。”

    “顾图南!我杀了你!”

    望着两个小伙伴打打闹闹的模样,乐景勾起嘴角,眸光温柔缱倦。

    他如何看不出顾图南故意拆台,季鹤卿自曝其丑的用意?

    不过是不想让他为了伊莱伤怀罢了。

    乐景为伊莱操持葬礼的事自然瞒不过和他同吃同住的这两人。

    顾图南和季鹤卿不知道乐景和伊莱的谋划。在他们眼里,伊莱不过是在火车上一面之缘的火车劫匪罢了。他们不知道为何伊莱会突然出现在孟松,乐景为什么又那般伤心为他主持丧事,乐景没说,他们就贴心的没有问出口。

    他们只知道伊莱是乐景心中的一道疤,所以他们从不提及。

    乐景笑着把打闹的两人搂进怀里,满足的闭上眼睛,轻声说:“谢谢。”

    不等两人说什么,他就直起身,露出和平时别无二致的温雅浅笑,“我要走了,不用送。”

    顾图南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季鹤卿浅浅一笑,“早点回来。”

    “我不在的时候,就麻烦你们找他们谈话了。”乐景认真说道:“一定要说服他们参加这次的行动。”

    顾图南挑了挑下巴,笃定回答:“放心吧,等你回来后,事情肯定已经解决了。”

    季鹤卿自信笑道:“说服他们还不容易?”

    乐景挑眉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恣意和张狂,“既然如此,索性把事情闹大一点。”

    ……

    大概是上一次的火车之行已经耗光了乐景在火车上的坏运气,他这次的火车之行格外平静。

    只是窗外的美洲野牛少了很多,捕猎野牛的印第安战士……也少了很多。

    七天后,他到达了旧金山的码头。

    三年不见,旧金山的港口一如初见,没有什么变化。港口上人头攒头,川流不息,带着高礼帽的绅士和扛着货物的工人擦肩而过,如果从半空中观望港口,此时一定是一副描绘众生百态的生动油画。

    乐景站在港口,仰头望着海面。很快,将会有一艘明轮船出现在海平面上,这艘自东方远道而来的轮船承载着他三年未见的家人。

    一位同样在港口等待的无聊绅士主动向乐景搭话道:“你也在等人?”

    “是的。”

    “在等谁?”

    “我的母亲和妹妹。”乐景难得也被勾起了谈性,脸上挂着怀念的笑容,“我们三年没见了。当年分别的时候,我妹妹才13岁,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我等下能不能认出她。”

    “16岁,也是个大姑娘了。”绅士笑道:“放心,一定可以认出来的,因为你们是亲人。”

    乐景问:“您是来等谁?”

    老绅士笑着说:“我来等我儿子。他是个传教士,总是在全世界各处传教。”

    “我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了。”

    老绅士温文尔雅,博闻广识,和他的聊天很愉快,也冲淡了乐景忐忑紧张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响起了嘹亮的汽笛声,一艘巨轮出现在海平面上。

    ……

    颜静姝焦急的站在船头,伸长了脖子向岸边看去,岸边上人山人海,都是来接人的人。

    黄婉娥眼神不好,看不清,只能连声问女儿,“找到你哥了吗?”

    艾伦和白珍妮也站在船头,用目光在岸上寻找颜泽苍。

    颜静姝半个身子都快从船板上探了出来,目光焦急地在对岸芝麻大小的脸孔上巡视着,哥哥在哪里?

    随着轮船和岸边距离的拉进,对岸人们的脸孔也越发清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映入了颜静姝的眼帘。

    三年不见,少年成熟了很多,一双凤眸熠熠生辉,斯文俊秀,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却衬得他腰细腿长,气度风流,宛若芝兰玉树。

    在颜静姝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颜静姝,兄妹两人的脸上齐齐绽开惊喜的笑容,不约而同伸出了手臂大力挥舞。

    “哥!娘!你看,是哥!”

    黄婉娥眯着眼睛,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儿子面容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苍哥儿!苍哥儿!娘终于见到你了!”

    白珍妮眼中浮现激动的泪花,喃喃自语道:“长高了,也瘦了。”

    艾伦的目光惊愕地停在岸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上,脸上慢慢浮现不可思议的狂喜。

    “爸爸!是爸爸!”他激动的抓住妻子的手,兴奋的叫道:“爸爸来接我们了!”

    白珍妮这才发现丈夫的父亲。

    多年未见,他变得更老了,也更温和了。

    艾伦的传教士工作一直受到父亲的强烈反对,父子俩的关系一度僵到宛如陌生人。

    也是近几年,艾伦和父亲才恢复了通信,但是老人对艾伦的一意孤行还是心有怨念,所以这几年两人关系不咸不淡,不像是亲父子,倒像是远房亲戚。

    艾伦他们要回国的事情,艾伦提前在信里告诉了父亲,但是他们都没想到老人会亲自来接他们。

    在万众期待中,轮船,终于靠岸了。

    颜静姝和黄婉娥汇聚在汹涌人海里,迫不及待地冲下船,与早已等待许久的乐景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三年的隔阂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他这辈子唯二的亲人已经在这里了,他也终于不用再有所顾虑,可以肆无忌惮大干一场了。

    艾伦红着眼圈看着年迈的父亲,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还是白珍妮抢先给老人一个拥抱,眼喊热泪,哽咽道:“爸爸,我们回来了。”

    老人苏展眉眼,眼中也浮现泪意,颤颤巍巍开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乐景抬起头,惊愕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想到艾伦和白珍妮也和母亲和小妹一同回到了美国,他更没想到,那个向他搭话的老绅士就是艾伦的父亲,大名鼎鼎的美国钢铁大王。

    ……

    刘耀和王奇生虽然剪了辫子,但是两个人并没有打算生张,在学校里都戴着帽子掩人耳目。被留学事务局传召时,他们就戴上假辫子浑水摸鱼,是以竟然一直没有被留学事务局发现。

    只是纸终究抱不住火的。在乐景把母亲和妹妹接到美国的两个星期后,刘耀和王奇生剪辫子这件事就在整个孟松中学传遍了,几乎每个老师和学生都知道了这件事。

    眼见瞒不住了,他们就干脆摘掉帽子,露出锃亮的脑门,坦然行走在校园里。

    几年相处,同学们大概都知道辫子对于这些清国留学生的特殊意义,所以即便脑后的那条辫子让他们经受了无数非议和嘲笑,他们也不敢剪掉辫子。

    现在,刘耀和王奇生这两个清国留学生却剪掉了辫子,这相当于对清政府和留学事务局的公然挑衅。

    就连老师们都传唤了刘耀和王奇生,担忧他们的下场。

    沐浴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担忧目光中,刘耀和王奇生却挺胸抬头,骄傲的仿佛战士,年轻人们对于接下来的战争无所畏惧。

    乐景他们到校的时候,就看到两人骄傲的在人海中穿行。

    刘耀和王奇生的光头上已经长出来一层细细密密的发茬,他们穿着修身的衬衫马甲长裤,举止投足落落大方,不看肤色,他们已经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了。

    两拨人在走廊上狭路相逢,刘耀望着乐景他们三人垂在脑后的辫子,目光既痛恨又厌恶,他偏转目标,目不斜视和乐景他们擦肩而过。

    “刘耀,王奇生。”乐景在身后喊住了他们,“请等一等,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

    刘耀转身看着乐景,紧绷着脸,戒备问道:“什么?”

    乐景笑着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刘耀装傻:“什么怎么办?”

    “够了,这种时候就不要装傻了,没意思。”顾图南嗤笑一声,索性开诚布公问道:“留学事务局肯定是要把你们遣返回国的,到了国内,十之八九要向你们问罪。你们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一定是想好了退路,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参详参详。”

    刘耀抿了抿嘴唇,硬邦邦的说:“无可奉告!”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

    王奇生欲言又止看了乐景他们一眼,目光愧疚不安,他顿了几秒,咬牙转身跟上了刘耀的步伐。

    季鹤卿冷笑道:“幼稚。”

    乐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时候,谨慎点也是正常的。”

    顾图南靠在墙上,双臂环胸,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你们猜留学事务局什么时候会找上他们。”

    季鹤卿:“我猜三天。”

    乐景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用不了那么久,我猜明天他们就会被抓起来了。”

    乐景没有猜错。

    第二天,留学事务局的几个士兵闯进教室,从课堂上逮捕了刘耀和王奇生。

    与此同时,所有留学生都收到了传召,让他们停止一切学业,在留学事务局集合。

    乐景三人对视一眼,站了起来,打算跟着士兵一起离去。

    “喂!你们没事吧!”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这里是美国!你们可以不用那么听话的。”

    乐景转身,对上了汤姆焦急担忧的脸,心中有些感慨。

    两年前的那场棒球赛改变了很多东西,汤姆的态度就是其中一样。

    那场棒球赛最终以清国留学生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孟松城的报纸上长篇累牍报道了这场出乎意料的胜利,乐景现在还能记得报纸上不甘心的酸溜溜的话,就算再不甘心,乐景他们的胜利也是确凿无疑的,报纸上的酸言酸语,反而更让他们开心,觉得扬眉吐气。

    汤姆虽然是个小学鸡,但是个信守承诺的小学鸡。

    赛后,他和自己所有的小伙伴在大礼堂,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乐景他们郑重道歉,亲口承认了他们的实力,表示以后会公平对待他们。

    汤姆本性不坏,他之前的种族歧视,不过是对陌生事物的排斥和怀疑,以及玛利亚对乐景的爱慕,让他对以乐景为代表的留学生团体产生了深刻的敌对情绪。

    乐景他们用自己的才华和实力折服了他,让他再也无法出言诋毁他们,并且真心佩服起他们的实力起来。

    后来,在乐景给了汤姆“路易斯小姐的亲笔签名”后,两人就彻底成为了朋友——当然,在乐景的铁石心肠下,玛利亚的移情别恋也是这份友谊的助攻之一。

    总之,乐景和小伙伴们,凭借自己的实力,真正赢得了全学校的尊重,现在,已经很少会有人对他们种族歧视了。

    清国留学生也成为校园里最受女孩欢迎的群体,女孩们都认为东方少年们温文尔雅,聪明机灵,尊重女性,擅长运动,克己守礼,是很合适的男朋友人选。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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