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从付拾一捡起第一块碎片,到最后拼成一个大片骨头,镶进颅骨里,统共都没要了半刻钟。

    这个速度……

    付拾一将拼好的颅骨放回台子上,“你们看颅骨上的裂痕,碎裂的地方很多。而且纹样是放射纹。可见是用很大力气砸下去,而且凶器不是什么尖锐的东西,但是也不会太大——”

    “应该是砸了很多下。目的就是为了毁容。或者是仇恨。”

    李长博沉吟良久,“你是说,凶手对死者,有极大的仇恨。”

    “对。如果只是毁容,那可以用刀或者火烧都行。他选了最费力的。”

    颅骨是很坚硬的,要砸成这样,要废不少力气。

    而且还砸了很多下。

    付拾一将痕迹指给李长博看:“看这个密密麻麻的痕迹,砸了至少七八下。”

    李长博仔细辨认,却没什么头绪——他没经验,自然看不出。

    钟约寒提醒:“早点画像出来,便能早日抓到真凶。”

    付拾一看一眼钟约寒:“不急。”

    付拾一又仔细看后脑勺的骨裂痕迹:“后脑勺这一下,应该也是不太大的东西,推断和毁容的是一个东西。”

    说完这句话,她这才后退一步,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纸和笔。

    说实话,颅骨复原是个漫长的过程。

    要先将颅骨画出来,然后再继续画外面的轮廓。

    所有人都屏息盯着付拾一的画纸。

    足足一个时辰,付拾一才算是完成了。

    因为草稿太杂乱,她还誊了一遍,这才交给李长博看。

    李长博还没接过,徐双鱼就已经惊呼起来:“这不是徐双鱼吗!”

    付拾一叹一口气:“对。就是他。”

    李长博将画纸接过去,仔细端详,最后说了句与案情无关的话:“很像。很厉害。”

    李长博夸得很认真。

    付拾一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般,一般。”

    徐双鱼也凑热闹,娃娃脸上全是惊叹:“这哪里一般了?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之前还不服气的钟约寒,此时也难得说了句:“的确是神技。”

    他眼底微微有些狂热:“倘若仵作人人都会这个,那多少陈年尸骨,都能辨明身份——”

    付拾一看一眼钟约寒,直白的捅破那点儿遮羞布:“你想学?”

    钟约寒涨红了脸:……我想。

    徐双鱼已经抓住了付拾一的袖子,满脸崇拜:“要不,你收我做徒弟——”

    钟约寒喝道:“你忘了祖训了?”

    徐双鱼这才冷静下来。

    仵作的规矩,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拜师一人。

    其实不只是仵作,各行各业皆是如此。

    一个人,只能拜师一人。

    付拾一心头暗叹:之所以古代很多技艺最终会慢慢失传,就是因为这种观念。一个人只能拜师一个,首先学到的东西就有限。而且当师父的,还会觉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通常会留一手……最后可不就完蛋了?

    付拾一索性摇头:“这是迂腐的思想。假如有仵作学校,你们去上课,就像是现在科考一样,分成那么多种,每一种科目的老师都不一样,你们说又算什么?”

    钟约寒被怼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涨红脸辩道:“仵作学校,从未听过!又如何能混为一谈?!”

    付拾一反问他:“为何不能混为一谈?”

    钟约寒已经说不出道理来,反正死犟:“就是不能混为一谈!”

    徐双鱼的娃娃脸皱成一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在中间忙得像陀螺:“师兄消消气,付小娘子消消气——多大点事情,不要吵了……”

    徐双鱼求救的看向叶清时。

    叶清时却纹丝不动,自顾自的沉思。

    付拾一此时轻喝:“好的东西,不往下传承,不让更多人学会知晓,迟早就会断代!”

    “自古以来,仵作都是口口相传,怎不见断代?”钟约寒冷着脸,语气也不好。

    付拾一质问:“你师父有几个徒弟?”

    钟约寒:“三个!”

    “你们三个加起来,敢说学全了你师父的技艺吗?”付拾一说这话时,看了徐双鱼一眼。

    钟约寒噎住,几次欲说话,最后还是颓然闭嘴。

    “如果有一天,遇到什么意外。你没来得及带徒弟,就死了。徐双鱼和你另一个师兄弟也死了,你告诉我,你们这一脉,是不是断了?”

    付拾一冷笑:“就算是都活到了七老八十呢?你传徒弟时候留一手,你的徒弟能传下的东西更少吧?如此往复——”

    “徐双鱼学到的最多,他也许能全传给自己儿子,可如果有一天,他这里生不出儿子了呢?!”

    徐双鱼也不劝了,愣愣的想这个问题。

    他从小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爹在教东西时候,曾经背着师兄们,悄悄的教一些更深的东西,并跟他说过好几次“这是不传之秘,只能交给儿子”。。

    他从没想过不对,甚至习以为然。

    ###第77章

    心胸宽广###

    可是今天被付拾一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仿佛是有点儿不太对的?

    谁都没想到,付拾一和钟约寒会忽然口角起来,而且付拾一还说了这么振聩发聋的话。

    钟约寒脸色铁青,最后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李长博这个时候终于缓缓开口:“查案要紧。”

    这么一句话,终于是让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

    钟约寒低下头去,语气僵硬:“我有些不适,就先行回去了。”

    钟约寒转身就走。

    徐双鱼犹豫了一下,不知所措。

    李长博建议道:“去陪陪他罢。”

    徐双鱼这才朝着李长博行礼,然后拔腿就去追钟约寒。

    其他人也赶紧溜了。

    李长博看着付拾一抿紧的嘴唇,反倒是微笑起来:“真生气?”

    付拾一低着头,脚尖轻轻的碾地上的尘土:“没有。”

    李长博叹一口气:“没有,怎么会如此没精神。”

    那语气,分明就是在生闷气。

    付拾一没吭声。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付拾一这样的情绪。

    从前付拾一总是面上带笑,即便是验尸时候,也总是从容冷静。

    第一次,她和旁人据理力争,言辞锋锐。

    李长博忽然有些好奇:“为何要如此生气?他们就算不肯学……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付拾一没吭声,有些走神。

    李长博唤她:“付小娘子。”

    付拾一回过神来,此时心情平静些许,她也知道自己今日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她叹一口气:“我只是觉得……生气。”

    “为什么生气?”李长博再问一遍。

    付拾一斟酌一下:“怒其不争。”

    有人愿意教,可反而学的人却固执的用门庭之见来拒绝学。

    这不是迂腐是什么?

    “他们以为这是气节,这是规矩,这是尊重。”付拾一轻嘲:“可却从未想过,这对不对。学无止境,一字便可为师。八十老翁,尚能以三岁孩童为师。又不是叫他欺师灭祖。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难道你学了别的法子完善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你父亲还要怒斥你不孝?”

    “本该固守的是孝心,是对人的尊重。却变成了死守规矩——”

    “吃枣药丸!”

    付拾一吐槽完,也就回血一大半了。

    钟约寒不学就不学,她还不稀罕教呢!

    李长博听见那恶狠狠的四个字,没忍住,轻声笑出来。

    方才还引经据典,一字之师的,这会儿连说话都不清楚了。

    他笑着纠正:“是迟早要完。”

    付拾一:……好吧,你说得对。

    “不过,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李长博忽然又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了,他就开始说案情:“既然这个人是丁道梅,那么为什么要杀他?灭口?还是分赃不均——”

    付拾一忍不住看他一眼,嘴角也带起笑来,彻底满血复活:“我觉得,像是预谋杀人。”

    “所以是灭口。”李长博目光幽深起来:“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才会毁尸灭迹,让丁道梅彻底没有了身份证明!

    付拾一颔首:“应该是如此。”

    李长博意味深长的笑:“看来,我们应该去查一查,钱泰豪还有没有别的相好,或者宅子——”

    “还可以请周娘子来问问。”付拾一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露出一丝狡黠的光。

    李长博和付拾一对视,轻轻扬眉。

    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眼看天色已经亮了,就直接叫人去请。

    付拾一幽幽的叹气:“李县令,我今儿没出摊。”

    李长博言简意赅:“有钱。”

    付拾一:“多少?”

    李长博依旧简洁:“你开。”

    付拾一眉开眼笑,真心实意:“李县令真是个体恤民情的好官!”

    李长博淡然喝一口茶,“是吗?”

    “那当然是了!”付拾一吹起了彩虹屁:“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李县令您更好的,更为民着想的,更鞠躬尽瘁的——”

    李长博享受的眯起眼睛听:怪不得人人都喜欢被吹捧。听起来可真顺耳。

    周娘子过来时候,太阳刚升起来,枝头的露水都还没消散。

    可两个熬了一宿的人,却精神抖擞——

    周娘子过来,李长博先给她看丁道梅的画像:“周娘子请看。”

    周娘子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不是我家郎君那个同乡吗?”

    李长博颔首:“嗯,他也死了。”

    周娘子喃喃重复,声音疑惑:“也死了?”

    李长博颔首,斟酌着问了句:“你的丈夫,在发现鱼寡妇尸体的前一天,在家吗?”

    周娘子想了想,下意识摇头:“不在。他去喝酒了。他说,要给人饯行——”

    “什么人?他说过没有?”李长博立刻追问。

    周娘子反应过来,嘴巴立刻犹如紧紧闭着的蚌壳:“我不知道。”

    李长博皱眉。

    付拾一突兀开口:“周娘子,那你知道不知道,鱼寡妇的情人,就是钱泰豪?你知道不知道,鱼寡妇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周娘子蓦然瞪大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付拾一。

    付拾一坦然和她对视:“你的丈夫,钱泰豪,自己已经承认了。他还说,打算和鱼寡妇私奔——”

    周娘子胸口剧烈起伏。

    “你胡说……”这几个字,是她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付拾一看向李长博。

    李长博会意,叹道:“的确是如此。”

    周娘子脸色一下子白了:“怀孕三个多月——”

    “是。”李长博肯定的点头:“所以她才变卖家产,准备搬走——她住的宅子,她也打算卖吧?”

    周娘子失魂落魄的点头:“托付给了我家郎眼泪大滴大滴的从眼眶落下,周娘子却丝毫不觉一般:“李县令,我想家去。”

    “那天,你家郎君是什么时候回家的?”李长博面露怜悯,却还是继续往下问。

    周娘子摇头:“我忘记了。”

    李长博轻声提醒:“按照大唐律例,若隐匿开脱罪犯,其罪等同。”

    付拾一不动声色看一眼李长博。

    周娘子仍是没开口,面上却明显露出犹豫来。。

    李长博又说了几个字:“周娘子一双儿女尚幼?”

    ###第78章

    怀疑什么(推荐票加更)###

    这句话就像个定身咒。

    周娘子一下子就不动了。

    付拾一同情的看她,认真的劝慰:“周娘子是做生意的人,有时候,及时止损,也是好事。否则,一直亏损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周娘子蓦然放声大哭。

    这一下,李长博看向付拾一。

    付拾一上前去,扶着周娘子坐下来:“你先换缓一缓。”

    周娘子一面哭,一面抽噎:“那日,是我将丁道梅带过去的!”

    李长博和付拾一都愣住了。

    “我家郎君说,鱼寡妇的房子漏雨,怕卖的时候影响价格,所以他叫丁道梅帮忙修一下——是我领着他过去的。”周娘子满面懊悔:“我也不知……”

    “那你一直在?”李长博抓住关键。

    周娘子摇头:“后头家里有事儿,我就先回来了——”

    “我回来时候,他说衣裳脏了,回来换一身。他换过衣裳就走了,我后来问过店铺里的伙计,他们都说,他换过衣裳之后就回去了,所以我想,肯定不是他……”

    李长博恍然:“所以他们才说,他一上午都在。”

    周娘子只剩下哭了:“我没想到,他居然和丽娘私通这么久——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他到了我家快十年,快十年了!我有哪里对不起他?他竟然这么对我!我怎么那么命苦……”

    付拾一看向李长博。

    现在这样了,是不是就可以叫钱泰豪来对峙了?

    李长博沉吟片刻:“周娘子,钱泰豪可曾置办过产业?”

    周娘子微微一愣,摇头:“他哪有钱置办产业。”

    竟不像是作伪。

    李长博叫人去请钱泰豪,又告知周娘子:“周娘子可家去了。”

    周娘子却不肯走:“李县令能不能让我在屏风后头听?我想……听一听。”

    周娘子神色落寞,眼睛红肿不堪,她这样的恳求,让人情不自禁心软。

    李长博犹豫片刻。

    付拾一也帮着求情:“我陪着她?”

    李长博这才颔首。

    钱泰豪很快就到了,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厉海轻声解释:“他自己过来的。”

    钱泰豪头上还有汗,身上也有点儿狼狈——衣裳下摆布满尘土,鞋子脏了也不自知。他满面着急的问:“我家娘子呢?”

    李长博轻声道:“刚才已送回去了。”

    钱泰豪一愣,随后大出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

    他费劲的喘息几口,慢慢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轻声道:“丽娘是我和丁道梅一起杀的。我家娘子,什么也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神色一松,仿佛放下了压在心头的大石。

    李长博微微扬眉:“为什么忽然认罪?”

    钱泰豪努力维持着斯文的样子:“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担惊受怕,我不想如此了。”

    合情合理。

    李长博颔首:“为什么要杀了鱼寡妇?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吗?”

    钱泰豪苦笑:“因为我不想跟她私奔。原本我只是想偷情,各自舒坦就行了。可没想到,她居然怀了孕!她还要我跟她一起走!”

    “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才有现在的日子,我为什么要走?”

    “而且我有一双儿女……”

    李长博打断她:“那也不必杀人吧?”

    钱泰豪低下头,避开李长博的目光:“她逼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那她的钱呢?”李长博再问。

    钱泰豪低头:“一部分还了铺子里的亏空,剩下的全给丁道梅了。”

    “丁道梅为什么帮你?”

    “他缺钱。告诉他,丽娘有很多钱。”

    “你是一开始就密谋要杀人?”

    钱泰豪沉默良久:“是。”

    “那丁道梅人呢?”李长博问到了关键。

    钱泰豪好半晌才道:“跑了。”

    “跑了?”李长博轻声追问。

    钱泰豪肯定点头:“跑了。拿了钱最后,就没见过他了。”

    李长博竟没再问下去,只道:“恐怕你暂时不能回家了。”

    钱泰豪一脸颓然:“是。”

    钱泰豪重申一遍:“请李县令不要再去打扰我的家里人了。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让他们安稳过日子吧——”

    李长博怪异看他:“你认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还能安稳过日子?”

    钱泰豪一愣,反问:“不能……吗?”

    他这样子,像是魔怔了。

    李长博叫厉海将钱泰豪带下去。

    付拾一从屏风后头出来,问钱泰豪:“你当初为什么要和鱼寡妇偷情?”

    钱泰豪愣神片刻,才低头道:“是我太贪心了。我是入赘,总觉得低人一头,总觉得自己不像是个男人。丽娘她温柔小意……拿我当我男人看。我一时鬼迷心窍,犯了糊涂……”

    “那你大可以后头断了往来,为何又没有呢?”付拾一再问,言辞犀利得像是一把刀。

    钱泰豪握紧拳头,良久才轻声的开口:“后头,想断,也断不掉了。”

    付拾一刨根问底:“怎么会呢?”

    钱泰豪已不言语。

    厉海就将人带走了。

    人走了,周娘子这才从屏风后头出来,满面都是泪痕——

    周娘子好歹没忘了礼数:“李县令,我想家去了,孩子们还小,离不开人看顾。”

    “去吧。”李长博允了,而后告诫一句:“下午,我会叫人过去问话。”

    周娘子失魂落魄的走了,也不知听没听见。

    这头周娘子刚出去,那头,李长博就看了厉海一眼。

    厉海轻轻一点头,悄无声息的走了。

    付拾一这才问李长博:“你怀疑周娘子?”

    李长博没有正面回答,不置可否:“别忘了,丁道梅的案子,也要查。”

    付拾一明白了他的意思。

    钱泰豪承认杀丽娘。可却不知丁道梅死了。

    这说明什么?

    首先,钱泰豪已经承认杀人,杀一个,和杀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钱泰豪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才对。

    除非,钱泰豪真不知道。

    或者,丁道梅的死里,还隐藏了更多的东西——

    付拾一微笑:“李县令真是明察秋毫,执着追凶!真是百年难遇的好官!有李县令在,真是我们长安人的福气!当今陛下眼光真好!真是让人佩服!”。

    李长博无言:……你能不能不要拍马屁了?陛下给你什么好处了?

    ###第79章

    新的进展###

    大唐验尸官第一卷第79章新的进展付拾一熬了一宿,这会儿实在是有点儿撑不住,她隐晦的看一眼李长博,却见他依旧精神奕奕——

    付拾一觉得有点儿不科学。

    付拾一做完了该做的,这就准备回去歇着了。

    与李长博告辞,李长博嘱咐一句:“付小娘子独居,万事小心。有什么,可去我家求助。”

    李家是有家丁和下人的。

    真有什么,也离得不算远。

    付拾一微微一笑:“不用担心。”

    李长博提醒:“付小娘子毕竟是女子。”

    独居的女子,总是容易惹人觊觎。

    不管是那些偷盗的,还是别的。

    付拾一知道他是好意,当即轻笑:“李县令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李长博又叫方良护送付拾一回去,不过付拾一婉拒了。

    她打算去菜市场溜达一圈。

    这样好的天气,这样的万物勃发的春天,一想到琳琅满目的菜市场,她就浑身犹如被打了鸡血!

    春天里有什么?

    漫山遍野的花,满树的绿,馥郁的香,还有潋滟的春光。

    对于付拾一来说,春天的花,春天的叶,春天的香,都是令人嘴馋的。

    付拾一在菜市场发现了新鲜的好东西。

    新鲜的槐花。

    新鲜的槐花是这个季节特有的东西。

    槐花可以用来烙饼,包饺子,包包子,凉拌——都是美味。

    还没买下来时候,付拾一就已经做了决定。

    一半儿做鸡蛋槐花饼,一半包包子。

    另外,付拾一还买到了一把新鲜的野生荠菜。

    荠菜拿来包饺子,包包子,包馄饨,都是美味。

    付拾一心满意足的家去。

    而此时,厉海悄无声息的跟着周娘子,看着周娘子的一举一动。

    等到周娘子到了家,将她自己关在屋里时,厉海这才悄悄的回去衙门。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李长博。

    厉海禀告的时候,永远都是这么言简意赅:“去了铺子,和伙计们说了几句话。到家后,又将家里所有下人都叫过去,又说了几句话。”

    李长博甚至都不问说了什么,就轻叹一声,“走,去见钱泰豪。”

    钱泰豪暂且被收押在牢房里。

    他神色呆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听见脚步声,钱泰豪回过头来,见到了李长博,他更错愕。

    钱泰豪站起身来,依旧斯文客气:“李县令。”

    李长博和气一笑:“我来和你聊几句。”

    钱泰豪一愣,“李县令有话请说。”

    “丁道梅用什么方法威胁你的?”李长博的目光里,有些探究,仿佛是好奇。

    钱泰豪失笑,半晌才苦涩道:“是因为从前我杀过人。”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让人错愕——这个斯文儒雅的男人,竟然是杀人犯?

    李长博打量了钱泰豪一番,最后才颔首:“所以那会儿你说是知道鱼寡妇的事情威胁你,是骗人了。”

    谎言被揭穿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的尴尬。

    钱泰豪心虚的避开了李长博的目光。

    “杀了谁?”李长博再问,居然很好奇。

    厉海微微侧目,随后就又低下眼皮,专心致志的听。

    钱泰豪苦笑:“我一个乡绅的儿子。当时家乡发生了饥荒,那家有粮却不肯拿出来,所以我和丁道梅以及其他两个人,绑走了那乡绅的小儿子。”

    “那个小郎君对我们呼来喝去,半点低头的意思也没有。还仗着有几分拳脚,打死了我们一个人,后来我们三个人,就把他失手打死了。”

    “杀了人,家乡呆不下去,加上饥荒,我索性就逃出来。”

    “没曾想,运气如此好,不仅活下来,还娶妻生子,过上了好日子……”

    “遇到丁道梅时候,我本来还有点高兴,毕竟他乡遇故知——可是这个混蛋!”钱泰豪说到了这里时候,牙都咬紧了。

    李长博扬了扬眉:“他敲诈了你不少银子吧?”

    钱泰豪点点头:“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点私房,全没了。”

    “那他知道鱼寡妇的事情吗?”李长博再问。

    钱泰豪点点头:“后头我实在是没钱了,就在丽娘那里拿了一点,他跟踪我,就知道了这个事情——”

    钱泰豪长长的叹息一声,不肯往下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长叹一声:“我是真的糊涂啊。”

    李长博淡淡附和:“你是很糊涂。”

    “丁道梅也死了。你知道吗?”

    钱泰豪蓦然抬起头来:“死了?不是跑了吗?”

    “死了。”李长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钱泰豪愣愣的:“怎么死的?”

    “被人谋杀的。有人不仅不想要他活下去,而且还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他杀了鱼寡妇,偷了钱跑了。”李长博和钱泰豪对视,眸子里一片冰冷。

    他缓缓问钱泰豪:“你觉得是谁杀了丁道梅?”

    钱泰豪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像是傻掉了。

    厉海依旧面无表情。

    钱泰豪最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丁道梅拿了那么多银子,没有立刻离开长安,却悄无声息的死了……为什么?你和他一起杀鱼寡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杀了他?杀了他,这笔钱你就能一个人独吞。”

    李长博怜悯的看着钱泰豪:“而且你本来就憎恨他,为了永绝后患,为了他不会花光了钱再来找你,杀了他,是不是合情合理?”

    钱泰豪哑口无言,最后也不知想了什么,颓然的低下头去,竟然就这么承认了:“是。”

    李长博也干脆:“那你交代一下,你是怎么杀人的,在哪里杀人的。”

    钱泰豪卡住了。

    这些问题,他根本说不上来。

    最后,钱泰豪一脸没有说服力的开口:“我忘了……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是你家娘子,对我说,你那天夜里没有回家,是去吃饯行酒了。你跟我说说,是去了哪里吃酒?”

    李长博的嘴角,有些似笑非笑,目光更是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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