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姜芜越想,心里越气,国公夫人的马车已经行驶了好一会儿了,她看着仅剩的一点影子,着实恼自己方才傻傻得居然没有反驳出口。

    徒留这会儿自己生闷气。

    还是一转头,看到女儿那担心的目光,心情才缓和下来。

    算了算了,孩子都在自己身边了,还计较那些事情做什么?

    “念茵,母亲给你布置好了房间,你来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她牵住了女儿挽住自己的手。

    念茵浅笑着回头:“母亲选的,念茵都是喜欢的。”

    两人在前面走,姜芜走出一段了才想起还有阿烨呢,回头一看,落后两步的父子像是正在交谈,只不过面色一个赛一个凝重,她注意分辨了一下,最后楚凌似乎是骂了一声。

    “蠢货。”

    姜芜心中的火蹭蹭地窜,他凭什么骂儿子?

    “你父亲性格真坏。”她没忍住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说了楚凌的坏话。

    念茵的目光也往那边瞥了一眼,才小声地开口:“其实……父亲有时候,也会很温柔的。”

    她大概怕惹恼了姜芜,说得很小心,还偷偷观察着自己的反应。

    这让姜芜暗暗自责自己的大意,孩子们对父亲自然也是濡慕的,自己将来又带不走他们,挑拨他们与楚凌的关系毫无益处。

    于是又换上了笑脸:“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们父亲自然是厉害的,你看看,英俊潇洒、杀伐果断、有权有势,嗯……”想来想去,憋不出来词了,又回到最初,“长得好看。”

    念茵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笑的时候,视线在往姜芜后边看,姜芜回头才发觉楚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过来了。

    男人的目光与她对上了后,又淡淡收回去了。

    “你若是多看些书,也不至于就会这两个词。”

    被嘲笑了的姜芜心中忿忿,就你看的书多。

    然而等他走远了,念茵却笑道:“父亲这是被母亲夸得害羞了。”

    姜芜震惊,楚凌还会害羞?她家女儿对她父亲是有什么误解吧。

    母女

    因为儿女都回来了,姜芜在家待了好一阵子,也没往青阳那边跑。青阳给她送了几次邀请函,她都推拒了。

    倒不是别的。

    姜芜外面养人这事,面对楚凌,她最多的就是害怕被发现的恐慌,并无负罪感。

    可是面对孩子,便又是另一种心态了。

    她还是不想给孩子们留下太荒唐的印象,况且念茵也大了,自己若是不慎落个不好的名声,哪怕是有丞相府撑腰,怕还是会给她说夫家带来不好的影响。

    这些思索过后,阳舟那边她都没有再联络了。

    只是知道他和明珠已经住进自己准备的宅子里,托青阳转交给自己的感谢信,姜芜看完就收起来了。

    至于信的最后,男人破天荒地问了一句,他住进去后,他们算是什么关系。

    按照姜芜原本的设想,自然是住进去就算是自己的人了,当初也是这么跟青阳说的。

    可是现在大概是孩子让她清醒了几分,她只当做是没看见这句话,继续逃避着。

    最后一封请帖,是青阳自己送过来的。

    看着慌里慌张的姜芜,她笑得很是夸张:“哎呦我说,偷情了五年都不见你慌,这会儿怎么坐不住了?”

    姜芜确实是第一次觉着慌,左看看右看看,生怕被谁听到了传到了孩子们的耳里:“你不要乱说,”她替自己辩解,毕竟她跟阳舟也算是清清白白,“我那也就是……放松放松。”

    放松的事情,能叫偷吗?

    这样的反应少有。

    虽然两人确实是清清白白,但是面对青阳的打趣,她从来都是默认的态度,还是第一次这样反驳。

    这让青阳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起来,手中的折扇一转踹进兜里,双手抱在了胸前,突然问:“你之前总说着要和离,现在孩子回来了,你情郎也不见了,是不是……打算跟楚凌好好过下去了?”

    “啊?”姜芜一愣。

    青阳不等她反应过来,又继续说:“你要是不打算要阳舟了,不如就给我吧。”

    啊?姜芜更愣住了,脑子愣住了,嘴没犹豫地就回答了:“不行!”

    十分坚定。

    “就你这收面首的速度,你就不要祸害他了,我也没有不要他。左右不就这么几日了吗?等我和离了就能堂堂正正在一起,何必这个时候惹人诟病。”

    青阳挑眉,原来是这个意思。

    “还有,”姜芜看她,“什么阳舟,该叫莫先生就叫莫先生。”

    青阳啧了一声:“真是一点便宜也不给占。”

    两人的氛围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受到任何影响。

    青阳是认真的还是说笑的,老实说,姜芜无从得知。不过那也不重要,感情的事情本就讲究一个你情我愿,青阳不是会背后下黑手的人,若是公平竞争,阳舟真跟了她,那自己也没*七*七*整*理什么好说的了。

    “不过……”青阳又说了,“这次的请帖是真的,你不要不来,我府上办的春日宴。你借我个脸赏一赏。”

    虽然她有个公主的头衔,但那玩意没有姜芜的丞相夫人好使。

    姜芜了然,习惯性地摆摆手:“行,用吧。反正也没剩多久可以给你用了。”

    青阳语塞,最后头疼地按按太阳穴:“总之你记得来。”

    ***

    姜芜是带着女儿赴宴了。

    她最近跟自己的宝贝女儿形影不离。活了这么久才知道有个贴心棉袄,是这么舒坦的事情。

    阿烨当然也是很好的,可他到底是年纪不小了,又正是温习功课、准备殿试的关键时期。平日里姜芜也不会去打扰。

    而乖乖女儿却可以陪着她一同看书、刺绣、赏花、品茶。

    念茵一开始对她还是有些生疏的,说话带着拘谨,触碰也是小心翼翼的。可慢慢地,就能与母亲说笑了。

    姜芜简直是一刻也不想与她分开。

    于是两人一起去了青阳的宴会。

    念茵倒不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宴会了,只是以往都是随着祖母一起,母女二人一同出场的时候不多。

    于是恭维之声不断,什么女儿与母亲长得真像,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什么母女二人感情真好之类的。

    一开始姜芜还笑着,她是真的高兴听到这些话,但是笑着笑着,脸就开始僵了。

    后面念茵与她的小姐妹遇着了,两人去了一边说话,姜芜却还要与旁人周旋。

    她其实很少参加这样的场合,累。她不上心,京城里的贵妇们,她也认不出来几个,旁人见了她,除了恭维,见不着一丝真心。

    总之没意思极了。

    也不知道青阳怎么如此热衷。

    如鱼得水与众人打完招呼的青阳,终于来解救姜芜了,她与姜芜挽着手,全然一副好姐妹的模样,又与众人说了两句,才带着姜芜离开了。

    用她的话来说,虽然姜芜木讷讷的,但是没有她,来不齐这么多人。

    姜芜有些感慨:“要是你能嫁给楚凌就好了。”

    青阳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恐:“这么咒我能让你开心吗?”

    姜芜撇嘴,看吧,正常人都是这反应。

    ***

    开宴的时候,因为姜芜的特意嘱咐,青阳把户部尚书李大人家的夫人,安排在了姜芜旁边。

    那李夫人还以为青阳公主这是特意关照自己,看过去的眼神那叫一个满怀感激。

    姜芜原本不爱与这些夫人们打交道的,今日却是耐着性子与李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待到时候差不多了,她才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对了,听闻李夫人家里的五郎,一表人才,不知说了哪家姑娘?”

    本来她们这个年纪的人了,但凡坐在一起,聊得最多的也就是孩子了,姜芜的这个话题也不算突兀。

    可就这么一个问题,就像是把李夫人问住了,半晌才勉勉强强笑道:“未曾呢。”

    姜芜的笑容僵了僵,什么意思?那小子都与明珠定了亲了,定情信物都有了,还“未曾”?

    甚至都不需要等姜芜问,早就看她不顺眼的其他夫人就在一边笑开了:“哎呦?是我记性不好是么?我怎么记得令郎不是定下婚事了?”

    本来见李夫人与姜芜套近乎,她们都嫉妒着呢,如今能拆台,一个个都看好戏等着李夫人下不来台。

    姜芜也盯着她看,她是真的在等一个解释。

    这可把李夫人急得满头大汗,就自家儿子找的那姑娘,戏子的女儿,哪里上得来台面说,她是不可能同意那样的女人进他们家的门。

    何止是戏子,甚至是青阳公主的面首,这要是娶进了门,以后李家在京城就不用做人了。

    也亏了是有青阳这么层关系在,不然李夫人早就让这对父女在京城中消失了。

    “谁能没个年轻的时候?我那个儿子,也就是被外面的狐媚子一时迷惑了。不过这段时间已经收了心,专心在家读书呢。”

    她是宁愿承认自己儿子风流成性,也不想承认儿子要娶一个下九流女子为妻。

    一边的念茵看了看自己母亲,母亲很生气,她能感受到,那桌下的手正捏得紧紧的,一向温和的眼里这会儿也是藏着怒气。

    是因为那个女子吗?念茵低下头,默念着那个名字,她很讨厌很讨厌那个名义。一时间眼里闪过一丝阴霾,以及与她气质并不相符的戾气。

    姜芜确实很生气。

    得亏她今日打探一下,不然都不知道她以为的谈婚论嫁了,原来是只到这个程度。

    听李夫人一口一个狐媚子的,姜芜心中的无名火蹭蹭得起。

    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他们家明珠那般好,这家人是没那个福气娶到。

    窥视

    不过姜芜也知道,她再气,到底是没立场发作,于是只得按捺住了脾气。

    即使如此,面色也不太好就是了,惹得李夫人也不敢再多说话。

    宴会的场上是青阳安排的舞乐。

    姜芜看得心不在焉,有没眼色的还在继续对李夫人落井下石。

    “听闻李夫人那位公子的心上人,家里像是戏班子吧,不如也请过来让我们瞧瞧。”

    李夫人面色铁青。

    姜芜也恼,她看了一眼青阳,青阳便笑着接话了:“何夫人知道那位姑娘家里是戏班子,难道不知她父亲是本公主的座上宾?”

    一时间,再也无人敢说话了。

    这座上宾是个什么,人人都心知肚明,可心里不耻那是心里不耻,面上谁敢露出来?

    姜芜忍不住心软了。

    她原本打算和离之前不与莫阳舟父女二人再接触了,可有了这事,她就无法置之不理。

    还是得找机会见见明珠那丫头,跟她好好说道说道。可不能让她被骗了。

    ***

    夜里。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脚尖轻点进入丞相府里。

    她凝神观察了一下,平日里的位置被人占了,略一沉思,她趁着一阵风吹来之时,隐身在了树叶之中。

    一,二,三……

    默默数了一圈,大概摸清了这院里有几个暗卫,以及各自的位置,这才视线向下,看向院子里的几人。

    是那个女人,与她的两个孩子。

    他们坐在院子里,聊着日常琐碎之事,两个孩子的眉眼,与她隐隐都有几分相似。

    黑衣人取下脸上的遮布,露出的却正是莫明珠的面容。

    莫明珠看着那女人端起茶壶,给另外两人都满上。

    “这是我学了好久的茶艺,你们都尝尝。”

    她的语气轻柔,眉眼里始终带着舒展的笑意。

    在莫明珠的印象里,每次见她的时候,女人眼里永远都是化不开的忧愁,总是一身疲惫的模样。

    鲜少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的舒展。

    哼,莫明珠心里冷哼了一声,还真是母慈子孝的感人画面。只要一想到这是那个狗官的家人,她的心里就升起厌恶与憎恨。

    她将那一丝烦躁也归于此。

    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的狗官,凭什么能有幸福的家,他就也该家破人……

    亡那个字,在看到姜芜的脸时,又被憋了回去。

    虽然是那狗官的妻子,但这女人实在是没脑子得很,也是唯一能接近狗官的方法。

    “母亲,今晚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是楚念茵的声音,用着一副娇娇柔柔,让莫明珠听了就想皱眉的语气。

    但偏偏,某人高兴得很:“可以啊!当然可以了。”语气里都能听出她的惊喜,甚至是受宠若惊,“我去让下人准备一下。”

    楚烨已经先离开回房看书去了,姜芜拉着楚念茵的手往里走,莫明珠看着母女相携的背影,心里烦躁愈盛。

    寂寞的时候就在自己身上寻求安慰,如今亲生儿女一回来,就谁也看不上了。

    也罢,她也不想再与她演什么母女情深的把戏。

    她一直等到屋里的油灯也灭了,方才一个翻身,消失在了丞相府中。

    ***

    莫明珠回到家,正要溜进房间,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去哪了?”

    她一回头,是一身青衫举着煤灯的莫阳舟。

    莫明珠的夜行衣还在身上穿着呢,辩解不了,她也没想辩解,只是很不耐烦地回:“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父女二人虽是相依为命,但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密。

    “丞相府有重兵把守,你这么掉以轻心,迟早要出问题的。”莫阳舟皱眉,虽然是指责,语气却还是尽力温和着,“若无必要情况,不要去冒险。”

    莫明珠不以为然。

    她看着苦口婆心的父亲,蓦然一股心火升起,冷哼一声。

    “不然就跟你一样吗?像个怨夫似的等她临幸?你是不是忘了接近她是做什么的?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你是不是忘了我娘是谁害死的?人家现在跟那狗官儿女好着呢!哪会惦记你?”

    原本准备好说教的莫阳舟,在她的语轰下,都咽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半晌,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心情不好?”

    这话让莫明珠的脸色更差了。

    “我就是心情不好,那也是怪你,若不是你无能,怎么能保护不好我娘?”

    说完,便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了。

    她很奇怪,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奇怪。

    莫明珠从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她自记事以来,就只有父亲,母亲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记而已。

    原本是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母亲升起了渴望呢?也许是五年前自己病得模模糊糊的时候,那个女人抱住自己,怀中那馥郁的香气开始,从她每次见了自己眼里的慈爱开始,母亲在她心中,开始有了具体的模样。

    她若是有母亲,应该也是同那个女人一样,傻里傻气,脑子不太好使,总是迷迷糊糊。

    却又善良,心软,单纯,对自己的子女全心全意。

    那般柔弱的人,当然是需要父亲保护她。

    若不是父亲太无能,她怎么可能早早地不在。怎么可能那么早……离开自己。

    莫明珠咬住唇,压住无法抑制地翻涌着的嫉妒。

    门外。

    莫阳舟站立了许久,穿堂的夜风偶尔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小声地呜咽。

    手中的烛火也早已熄灭。

    他大概知道明珠这是生什么气了,轻叹一口气,这才转身离开。

    穿过回廊,打开了一间屋子,黑漆漆的屋子,只有月光照射进来。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将熄灭的烛台放到了桌子上,打开后方的窗户。

    竹林沙沙的响声瞬间传了过来。

    莫阳舟久久伫立着没动。

    女儿越来越常提起她的娘亲了,男人看着眼前月光下的竹林。平静的目光里带着些许迷茫,他真的越来越不知,怎么跟这么大的孩子交流了。

    若是……

    莫阳舟敛眸,没有再想下去,风吹过,只带走他的叹息。

    ***

    姜芜可算是找着机会去莫阳舟那里了。

    她到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了立在那里的人。

    青衫薄衣的男人文质彬彬,看过来的目光温柔缱绻,又并不会让人觉着不快。

    “夫人。”

    莫阳舟行礼。

    姜芜的心情很奇妙,有那么一瞬间,男人带着光的眼睛这么叫她的时候,她会觉着这句“夫人”,与其他人尊称自己“夫人”的意思并不一样,而是……

    这样的想法让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热。

    哪怕避着,哪怕故意不见,可是这会儿仿佛归家一般的安定,让她无法欺瞒自己的心。

    若他们才是一家人多好。

    “免礼。”她尽量平稳地开口。

    莫阳舟将请到了屋内后,青阳照例是避开了他们。

    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男人却站得有些远,姜芜坐下以后还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呀。”

    她唤得那般自然,未被污染过的心性、保养得宜的外貌,让她虽然不至于如同少女一般,却娇俏得没有任何违和感。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后才微微靠近了一些。

    姜芜这才可算是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在跟她闹脾气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没有生气,反而觉着有趣。

    她几乎都以为莫阳舟是个没脾气的泥人呢,还是第一次,像在跟她耍小性子似得。

    姜芜脸上已经带着笑意了,又催了催只挪了一小步的男人:“再过来呀。”

    男人像是无奈,终于要在她对面坐下。

    姜芜在她坐下去之前,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里来。”

    莫阳舟愣了一下,见他看过来,姜芜赶紧把脸上不正经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男人从不会违抗自己,所以在犹豫片刻后,就坐到了自己旁边。

    两人的关系说清白清白,说不清白也不清白,至少这样的亲近不是没有的,可是姜芜能够感觉到身侧男人紧绷的身体。

    她试探性地握住男人放在腿上的手,便感觉到他明显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嗯。”

    “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没有。”

    两人说了两句话,姜芜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紧绷后,大发慈悲地放过他,将手拿开,然而这动作不知是触动了这人的什么机关,方才还一动不动的人,突然一把将姜芜准备撤开的手牢牢握住了。

    “夫人。”

    姜芜有些愣,她看到了莫阳舟微微发红的眼角,她一直以为,这样的表情,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该更年轻、更貌美的人来做,才楚楚可怜,却从不知,在这张已经经历了数十年风霜的脸上看到时,依旧让她的心感受到了窒息的痛楚。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已经能控制自己情感的年纪,这样的失控更加让人心酸,也许是姜芜心里原本就有的愧疚,或者,就只是因为,这是莫阳舟。

    姜芜确实心疼了。

    “夫人,”莫阳舟眼睛虽然红着,脸上却还是浅笑着,“若是我说,我控制不住地想你,现在,更是控制不住得想要拥抱你,你会生气得再也不见我吗?”

    渴望

    事实上,在听到莫阳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没有生气,她只是心疼。

    心疼这个男人的隐忍。

    他从没有向自己索求过什么,姜芜心中想着等以后好好在一起,可是从莫阳舟来看,自己不过是不高兴了来这里消遣而已。

    姜芜握着他的手。

    “阳舟。”她说,“我是在为我们的以后想。”

    莫阳舟咬了咬发颤的牙关,这是她第一次说起以后,是他们第一次谈及以后。

    姜芜被那盛着光芒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微微转开了一些视线:“楚凌那个人恶劣着呢,若是被他现在知道了你的存在,你与明珠恐怕都有祸事。待我与他和离,我们再堂堂正正在一起,便不怕他了。”

    重要的是到时候他就没有功夫管自己了。

    姜芜唯一不舍得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但是孩子没有她也能很好的,他们不缺一个有权有势的父亲,也不会缺爱他们的人。

    自己不过是可有可无,而且随时可以被替代的。

    若是说什么为了他们坚持留在丞相府,更像是自我感动的笑话。

    所以她才更要为自己考虑。

    莫阳舟眼里万千思绪飘过,笑容也有了苦涩:“可是夫人,未来之事如何,谁也不知。阳舟只想求现在。”

    他看起来没有安全感极了。

    这让姜芜分外怜爱。

    她不是楚凌那样喜欢践踏、欺凌他人的人。但也不可否认,这样自己占据主导地位的关系,会让她开心很多。

    她难得不吝啬地说了许多好话哄他。

    最后才说起了明珠的事情。

    “李家可没有真正接纳过明珠,李家那小子是怎么哄骗明珠的?你说明珠小不懂事,你一个当父亲的也不多操心操心。”

    不知道是不是当了母亲都是如此,姜芜一说起孩子的事情,就忍不住絮絮叨叨。

    莫阳舟说是,脸上又带着笑:“明珠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

    这倒是,明珠有主意得很呢,确实不会轻易服从管教。

    唉,阳舟性子又软,这个父亲当得挺不容易的。

    “李家这种大户人家,他那一家子都难相处着呢。明珠就算是嫁进去了,也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甚至连个靠山都没有。”姜芜越说,越觉着这门婚事没一点好处。还好之前没有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要我说,就招个上门女婿好了,明珠不用离开我们,被欺负了,我们也能看着点。”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她兴致勃勃地说完,却没有等到莫阳舟的回应,好奇地去看,在男人眼里看到了一丝走神的恍惚。

    这对于从来都专心致志听自己说话的人来说还是第一次,姜芜问他:“想什么呢?”

    莫阳舟回了神:“没……”他下意识间大概是不想说的,却又在接触到姜芜的眼神后,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明珠的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

    姜芜微微一愣,老实说在决定好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嘴里,听到他说起前妻,这感觉还是挺奇怪的。

    可是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恼火,哪怕男人是在这样与她说话的时候走神。

    也许是因为他们如今是三十七,并非十七的年纪。

    姜芜甚至产生了一丝好奇。

    “明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莫阳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观察了片刻姜芜的神情,姜芜觉着他应该是在看自己有没有不高兴,好吧,不舒服是会有一点,但是也不至于不高兴。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莫阳舟才开口回答了:“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照顾自己的感受,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缅怀之类的感情,“明珠的名字就是她起的,说宝贝女儿是她的掌上明珠,要将所有的爱都给她。以后不需要别的孩子,等她长大了,就招一个赘婿。”

    姜芜有些意外。

    说真的,应该很少会有母亲希望招赘婿的,这说出去多少有些面上无光。

    连姜芜也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婚后生活后才慢慢改变的想法。

    听起来,她真的很爱自己的女儿。

    姜芜心里对她最后的一丝芥蒂也散去了。

    这么疼爱女儿的母亲,她忍不住心生好感,也更加心疼那个从小就失去母亲的女孩。

    ***

    莫明珠在后院的马厩里喂马。

    虽然也安排了下人,但是姜芜知道,这孩子对照料爱马这事都是亲力亲为的。

    只是等她到的时候,有些意外,她竟然看到了那匹照夜玉狮子,而明珠正在一边梳理她的毛发。

    “啊!”姜芜惊叹出声,她很惊讶,“这马怎么还在这里?明珠,你不是送到了我府上吗?”

    那天马赛过去后没两天,府里就多了这么一匹马,姜芜自然以为是明珠送来的,只是她那几天忙着接孩子去了,顾不上怎么看,也就是去看了几眼就放在脑后了。

    如今又看到还在明珠这里,才愣了一下。

    明珠显然也反应了一下,似乎是想明白了才开口:“我送这匹马去夫人府上的时候被拒了,想来那是其他人为您寻的另一匹。”

    姜芜还真没注意到不是同一匹,只是觉着明珠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怪怪的,不过也没有多想。

    她笑:“那就好,这么好的马,就得放你手里才能发挥作用,她这么漂亮,跟你也相配。我府里那匹,我甚至一次都还没有骑。”

    姜芜终于发现,明珠的心情似乎是不太好,尽管听了自己这话以后,像是缓和了一些,但那眼里的阴霾也还在。

    不用想,能让活泼又干练的少女露出这样的表情的,肯定是感情上的事情。这姜芜就马上想起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了。

    于是靠近了几分。

    见她这动作,明珠脸上有几分慌张,赶紧拦她:“这马厩味道大,夫人您离远一点。”

    “不打紧的。”姜芜一直走到了马栏外面,还好,并没有太大的异味,她就站在外面,看着里面还牵着马鞍的少女,“明珠啊,你对那位李公子,是怎么想的?”

    她问得小心,毕竟是少女情窦初开,她也不忍心上来就把话说得太狠。

    明珠看起来有些意外她突然问这个。略略思索了一下:“他很好啊。”

    其实姜芜若是仔细地听就能听出来,这话并没有几分少女怀春的心思在里面。

    只是明珠在她的心里向来就是那般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性子,所以一听她这么说,就更愁了。

    这可要从哪里劝起。

    在意识到这个美丽的女人这会儿皱着的眉是因为自己时,明珠只觉得自己郁郁了几天的心情,一瞬间明朗起来。

    她看着女人又向着马栏前进了两步,手搭在了栏杆上,一副怕伤害到自己的语气说道:“明珠,其实那李公子并非良人,我与他母亲见过面,可不是个好相处的。”

    “那个不要紧的,”明珠故意说,“只要李郎对我好就行了。侍奉公婆,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其实就那个不学无术、脑袋里只有两两肉的花花公子,明珠哪里看得上?要不是那个人还有用,她才不想多看那种人一眼。

    但是只有这个傻傻的女人会信以为真。

    她还在苦苦思索着怎么劝自己:“男人的爱是靠不住的,他现在对你好,也不见得以后都会对你好,你又没有娘家撑腰。以后被欺负了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自己拽得太紧了,马开始躁动不安地动了起来。

    明珠回过神,一边安抚着给它顺毛,一边回答姜芜:“李郎不会的。”

    说话的时候,借着转头的动作,掩饰住了微微上扬的嘴角。

    浑然不知的姜芜心里直想着作孽啊,这再聪慧的女子,怎么碰着感情,都会被祸害得不浅。

    自己活了半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情啊爱啊,都不及选一个合适的人相携一生来得安心。这个合适,是各种意义上的合适,比如脾气秉性,比如门当户对的身世。

    总而言之,像她和楚凌这样的,算是一个也没占着,就只能落着这样的结局。

    姜芜不忍心明珠再受这样的苦。

    那位把她当做掌上明珠,说只要她一个孩子的母亲,定然也舍不得的。

    “明珠,”所以她看着马厩里身着朴素又英姿飒爽的人,没有放弃继续劝说她,“你还小,我是不会害你的。况且你爹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也不舍得你嫁出去。你就招一人入赘,日后我们一家人,就一直在一起,谁也不敢欺负你。”

    原本侧头刷马的女子,在听了这话,蓦然回头看她,像是很震惊的样子。

    姜芜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自己在说什么,顿时脸发红得转走了视线,顺带后退两步离开了栏杆。

    虽说按照明珠的聪慧,定然是明白自己与她父亲是什么关系的,但现在自己还是别人的夫人,说这种话,多少是有些不知羞的。

    她这么转移了视线,也就没有发现,明珠因为渴望而发亮的眼睛。

    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她想起姜芜与她的两个孩子其乐融融的场景,想起那个女孩柔柔的“我们可以一起睡吗”的询问。

    自己也可以吗?

    是的,自己可以的。

    她那么讨厌那个狗官,如果能离开他与父亲在一起,不就是自己母亲了。

    明珠第一次觉着,父亲也是有些用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抹深红色的衣裙出现了。

    “姜芜,出事了。”

    是青阳的声音。

    姜芜敛了敛情绪跟明珠道歉:“我们等会再说。”便去了一边。

    到了那边,青阳拉过她,小声地开口:“我听说,如月郡主遇刺了。”

    敲打

    姜芜脸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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