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苏晋沉默着看了他一阵,将手里的卷宗连并着登闻鼓中毒女子的画像交到他手里,将三殿下与礼部的纠纷简略说了,吩咐道:“你跟着礼部去三王府拿人,想必还会遇到诸多掣肘,但本官限你在三日内,找出与画像相似的女子,且问清事件缘由,你能做到吗?”

    翟迪对着苏晋恭敬一揖:“最难做的大人已做了,余下的不过照章办事,若下官连这都办不好,日后也不必跟着大人了。”

    苏晋回京后原住在接待寺,可她眼下的身份留宿此处实在不合适,好在覃照林路子广,不出两日,为她在城东置好了一处宅子。

    宅子是两进院落,覃照林将他的糟糠妻接过来打点膳食,再雇了一个唤作七叔的管家,总算有了落脚之处。

    苏晋又将登闻鼓案子的卷宗反复看了数次,许多疑点都要等山西巡按御史的回函来了才有答案,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

    这桩案子里,曲知县与徐书生是故意在登闻鼓下自尽的,可最后一名去世的女子分明是被人下了马钱子之毒。而此毒要服下后数个时辰才毒发身亡,具体发作时间因人而异,可那女子为何那么巧,偏偏到了承天门敲过登闻鼓后,就毒发落水了呢?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端倪,才造成这样的巧合?

    赶去敲登闻鼓的路上?登闻鼓本身?还是承天门外的护城河?

    这一日,苏晋下值后,先去承天门细细查看了登闻鼓,并无蹊跷,又来到护城河前,蹲下身仔细去瞧河水。

    言脩与宋珏本与她一道下值,见苏晋没走,他二人也不敢走,只好与她蹲作一排,不明所以地盯着河水看。

    覃照林已赶了马车来接苏晋了,看他三人这样,于是自一旁探了个头问:“这有啥好瞅的?”又道,“大人您想沐浴了?回府俺让俺媳妇儿给您烧热水去。”

    苏晋摇了摇头,站起身:“去跟守卫借一个木桶一根麻绳。”

    覃照林照办,宋珏嫌他粗手粗脚,自己将麻绳往木桶上系了,探出大半个身子去打水。

    正这时,覃照林忽然叫了一声“殿下”,然后扑通一下跪了。

    宋珏闻声,抬头一看,只见护城河的另一头有两人高高立于马上,正是十二殿下朱祁岳与十三殿下朱南羡。

    他心中一惊,往前倾的同时重心失衡,带着在一旁掌扶他的言脩一齐栽入了水中,引来朱祁岳一阵大笑。

    护城河水只齐脖颈,淹不死人,奈何冬日寒凉,承天门的守卫连忙过来捞人,奈何他二人的衣袍不知何时勾在了一处,使不上力。

    朱祁岳又笑了一声,自腰间摸了一把匕首扔来:“接着。”

    两人就着匕首,将袍裳割开,这才爬上岸,跪地一边跟朱祁岳与朱南羡见礼,一边呈上匕首归还。

    苏晋与覃照林一看这匕首都愣住了。

    上刻九条游蟒,蟒面狰狞,可不与当初朱南羡赠予苏晋的那一把十分形似?

    朱祁岳弯身将匕首一捞,笑道:“跪甚么,你二人先将这一身湿衣换过,省得染了病本王白赔进一个好心。”

    他眉飞入鬓,双目狭长,与朱南羡虽同为尚武的皇子,但身上却少了几分|身为皇嗣的贵气,反倒多了几分江湖的侠义气概。

    目光扫向覃照林,挑眉道:“覃指挥使,几年不见,找个日子打一场?”

    覃照林摆摆手,嘿嘿笑道:“回殿下,俺现在已不是啥指挥使咯。”他说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朱祁岳手里的匕首,心中忽然想起郑允提过,这匕首叫九啥玩意儿来着,仿佛是御赐的?

    跟着苏晋一年余,覃照林的榆林脑袋瓜总算转了一转——那既是御赐的,十三殿下当年为何送了苏晋一把哩?

    覃照林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道:“十二殿下,您手里头这把匕首,能送人不?”

    朱祁岳嘴角一勾,悠悠道:“这可是御赐之物,每个皇子一把,乃我大随皇子身份象征,等闲岂能送人?”说到此,他忽然眉头微蹙,转头看向表情难以言喻的朱南羡,“啧”了一声,“十三,我似乎记得,当年大皇兄得了这匕首,回头便送给了皇嫂,这好像是他二人的定情信物?”

    第53章

    五三章

    朱南羡双手握紧缰绳,耳根子烫得像要烧起来,额间不知何故渗出细汗,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覃照林看了看朱南羡,又看了看一旁垂眸而立一语不发的苏晋,挠挠头道:“这咋不对哩,那十三殿下——”

    “照林!”未等他说完,苏晋忽然开口喝住。

    然后她跟朱祁岳与朱南羡一揖,垂着眼帘道:“十二殿下,十三殿下,照林无状,还望二位勿怪。”默了默,她又说,“二位殿下,臣……还有急案要办,殿下若无他事,请恕臣先告退。”

    朱祁岳愣了愣,不由看了朱南羡一眼。

    当日在奉天殿外,他记得十三为了这名御史将刀架在了十四脖子上,何故眼下二人看上去又似乎不大熟的模样?

    朱祁岳没想明白,转而又以为或许是当日朱觅萧做得太过,竟想对十七动手,十三才动怒的吧。

    思及此,朱祁岳勒转马头,大喇喇笑道:“那便不耽误苏御史办案。”又对覃照林道,“老覃,改日来本王府上比试比试!”

    言罢,与朱南羡一同打马入承天门去了。

    苏晋对着二人深揖拜别,转头扫覃照林一眼:“走了。”

    这一眼却看得覃照林一愣,苏晋常年操劳,面容一向苍白无色,可眼下她的面颊上竟浮上一丝微红,还挺好看的。

    不过,苏晋到底好不好看不归覃照林考虑。他甫知道她是个娘们儿时,心中着实别扭了一段时日,后来跟着她辗转奔走,亲眼见识了她的果决果敢,智计无双,在覃照林眼里,苏晋早非寻常人可比拟,哪还管她是男是女。

    他亟亟跟上,关切道:“大人,您是不是不舒服,咋脸红了哩?”

    苏晋没理他,攀住车辕登上马车,撂下一句:“回府。”

    覃照林“哎”了一声,挥手扬鞭,马车便辘辘跑起来。

    青石板路并不全然平坦,苏晋坐在车室中,颠簸之间,藏在裹腰里的匕首仿佛如烙铁一般烫。

    其实当日沈奚亦真亦假地提起这把匕首时,她已猜到其来历不凡,却只作不谙内情,仍将它带在身边。可方才十二殿下既已挑明这是御赐之物,她再将其据为己有,是怎么也不合适了。

    苏晋想到这里,撩开车帘道:“照林,折回去。”

    朱南羡与朱祁岳命内侍将马牵走,一路行至轩辕台,朱祁岳忽然想起一事,道:“十三,我就不随你去瞧麟儿了,明日是岑娘娘的祭日,四哥还约了我一起去七哥那里瞧一眼,看看有没有帮得上的。”

    这三个尚武的皇子在众兄弟中一向吃得开,朱南羡小时候也曾与朱沢微走得近,可惜长大后,东宫与七王势不两立,二人也因此疏远。

    朱南羡微一点头,任朱祁岳去了。

    他在原地默立了一阵,倏忽间想起数年以前,朱悯达将九龙匕交给沈婧时,他站在一旁傻愣愣地看着,似懂非懂地只记得大皇兄说了一句“非卿不娶”。

    真是一辈子也没几回这样无措的感受。

    他受教于沙场,素来讲究迎难而上,可此时此刻,他一忽而十分想去见她,想将话说明白,一忽而又只想做个逃兵。

    这么犹疑着挣扎着,一咬牙,转身要往宫外而去,迎面却见不远处走来两个身影。

    是苏晋与覃照林。

    这日风轻云净,至黄昏时分,远穹一片霞光火色。

    苏晋垂着眸走近,跪地呈上九龙匕:“殿下,微臣不知这匕首乃御赐之物,受之有愧,还望殿下收回。”

    她面颊上一抹微红未褪,清致隽雅的五官映衬着灼灼霞光,不是绝色竟也倾城。

    朱南羡心跳如雷,片刻才道:“你先平身。”

    苏晋犹疑了一下,与覃照林一起站起身来。

    朱南羡抬起手,与一年前的初夏一般,将匕首轻轻往回一推,目光移向一旁:“本王既已赠你,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苏晋听出他语气中的执意,抿了抿唇道:“可是……”

    然而她还没“可是”出个所以然,则听一旁覃照林道:“殿下,这咋行?您把匕首给俺家大人了,那您以后娶王妃送啥?”

    朱南羡动作一僵,别过头来,一脸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覃照林挠挠头,见他似有不解,于是解释道:“俺的意思是,殿下,您看,太子殿下的匕首给了太子妃,这说明啥?说明这匕首是送媳妇儿使的,俺家大人她往后又不娶媳妇儿,您把匕首赐给她,她找谁送去?再说了——”

    “覃照林!”朱南羡终于忍不住,怒喝道。

    覃照林闻声一抖,立马跪下,却犹自茫然地又挠挠头:“咋了,俺说错话了?”

    朱南羡一脚蹬在矮桩上,俯下身咬牙切齿道:“你日后不必跟着苏御史了,本王明日就跟左谦打声招呼,让你滚回兵马司。”

    覃照林听了这话,惊愕道:“俺不,俺就要跟着苏大人!”

    朱南羡扬眉。

    覃照林道:“俺算是瞧明白了,就俺这熊脑袋,不跟着苏大人,隔三差五就能不明不白地死一回。”然后他转头看向苏晋,嘿然一笑,“大人,您说是不?”

    苏晋没答这话,匕首还在她手中,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覃照林唯恐朱南羡又像上回一样要拿刀卸了他的腿,于是催促道:“大人,天晚了,俺们赶紧回家喂鸟罢?”

    岂知苏晋听了这话,握着匕首的手忽然收紧,眼中像落起一场惊雨,竟也似乎有些无措地看了覃照林一眼。

    朱南羡像是意识到甚么,喉结上下动了动,轻声问了句:“鸟?”

    覃照林大喇喇地道:“俺家大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拳头大的雏鸟,可宝贝了。”

    朱南羡愣了愣,转头看向苏晋,眼深处浮上湖光山色,轻声道:“是阿福?”

    像是有日晖照进苏晋眸中惊雨,将霁月光风都摆在了她触手可及之处。

    覃照林道:“殿下您咋知道,您可别说,俺跟着俺家大人一年多,大人瞅俺的次数还没瞅那鸟多,还命俺……”

    “覃照林。”苏晋终于也忍不住,沉了口气道:“你去守马车。”

    覃照林最后挠了挠头,见朱南羡未曾阻止,莫名“哦”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退走了。

    薄暮的风吹来,一缕发丝从簪中脱落,拂过苏晋低垂的眼帘。

    朱南羡安静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亦慢慢垂下眸子,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弯起一个十分柔和的,了不可见的弧度。

    却是悄无声息的,仿佛唯恐哪怕一丁点的动静,便会惊散那一抹刚淌进他心底的,似是而非的温软月色。

    这样的月色流光,是他多年来,杳渺不及的一场梦。

    霞色不知何时已褪去了,仿佛就是一瞬之事,可苏晋仍立在原地,脸色比起平日更加苍白,不敢抬头,亦没有动,双手将匕首握得十分紧,连指节也发青了。

    仿佛这并非匕首,而是水中的一根浮木。

    朱南羡看她这副无措的样子,伸手轻轻将匕首从她手里取出,然后摊开她的掌心,再将匕首置于其上,轻声道:“你……回吧。”

    苏晋抿了抿唇,低低应了一声“是”,略一犹疑,打揖拜下:“微臣告退。”

    苏晋方走了没几步,只见轩辕台另一端亟亟跑来一个内侍,见到朱南羡连忙跪下道:“十三殿下,不好了,小殿下在宫前苑,像是被甚么魇着了,抽搐不止。”

    这内侍口中的小殿下正是朱悯达与沈婧之子,皇太孙朱麟。

    朱南羡闻言大震,看了一眼正望着他二人的苏晋,转身大步往宫前苑而去,一边问:“传医正了吗?”

    内侍道:“已传了,因见殿下您在附近,先过来回禀殿下。”

    苏晋听了他二人所言,不知何故,竟觉得朱麟的症状听起来有些耳熟,略一犹疑,抬步跟了过去。

    第54章

    五四章

    今日圣上去昭觉寺祈福,招太子与太子妃一同进斋食,朱悯达早已去西咸池门外候着了,沈婧原带着朱麟在宫前殿等,眼下却未见人影。

    朱南羡赶到宫前苑,医正已来了,他大步走去,只见朱麟小小一人蜷缩在卧榻之上,医正在其人中,合谷,泉涌等穴位施了针,朱麟的状况似乎已有缓和,但面颊却苍青无色。

    朱南羡一到,殿里殿外的内侍宫女跪了一地,医正原也要跟他见礼,被他抬手一拦问:“怎么好端端地魇着了?”

    医正道:“回十三殿下,皇太孙殿下乃急惊风之症,所幸并不甚严重,微臣已命人为他熬了顺气止惊的药汤,服下后若子时前能醒,当无大碍。”

    朱南羡略微放心,又问:“为何会犯急惊风?”

    医正道:“回殿下,倘使急惊风伴有热症,通常乃疾病所致,然皇太孙殿下并无发热迹象,故原因有三,外感六淫,疫毒之邪侵体,尤以风邪,暑邪、湿热疫疠之气为主,偶亦有暴受惊恐所致。”

    朱南羡愣了半晌:“甚么玩意儿?”

    医正道:“所谓六淫,乃风、寒、暑、湿、燥、火,而所谓疫毒,正如《素问》”刺法论“中所提及……”

    “他的意思是,小殿下的急惊风,或受寒受湿,或中毒,或受惊吓所致。”

    苏晋站在殿外,听那医正拉拉杂杂说个没完,忍不住打断道。

    朱南羡看她一眼,对守在门外的羽林卫道:“外头寒凉,让苏御史进殿。”

    然后他想了想,唤来宫前殿的管事牌子,吩咐道:“小殿下碰过的所有物件一律不要动,命宗人府将今日出行东宫即宫前苑的内侍宫女名录呈来,传令太医院将麟儿今日的膳食残羹,及用过的器皿全部验过。”

    一干人等领命退下了。

    朱南羡又唤来守在一旁的宫女问:“皇嫂呢?”

    这名宫女叫作梳香,乃太子妃的贴身侍婢,她道:“回十三殿下,太子妃方才被皇贵妃娘娘一道急召传走了,因小殿下已睡熟,就命奴婢等留在此处照顾。”

    朱南羡又问:“除了你,还有谁?”

    另一旁一个妇人模样的答道:“回十三殿下,还有奴婢。”

    朱南羡剑眉微蹙,“啧”了一声,此人是朱麟的奶娘,与梳香一样,日日里照看小殿下,等闲不会出了差错。

    他的目光扫过苏晋,见她欲言又止,温声道:“你有话便说,不必顾忌。”

    苏晋想了想,问那奶娘:“既是惊风症,那方才去通传十三殿下时,为何要说成魇症?”

    惊风亦称作惊厥,与魇症虽有相似,但魇症乃睡梦中发作,而急惊风正如那医正所说,多为外邪侵体,或受惊吓所致。

    苏晋原并不知道这个理,但她最近查登闻鼓之案,得知最后死去的女子所中之毒乃马钱子,此毒发作后伴有惊厥症,故而翻过医书。

    奶娘道:“回御史大人,奴婢以为魇着就是惊风症呢。”

    苏晋追问:“太子妃走后,小殿下醒来过吗?”

    奶娘与梳香互看了一眼,有些难堪地道:“太子妃走后不久小殿下便醒了,大约想去找太子妃,一个劲儿往外跑,我和梳香便跟着,到了抄手游廊上,也不知怎么我二人一个说话的功夫,小殿下就犯病了。”

    苏晋又问:“可曾命人四处查过了?”

    梳香道:“羽林卫已四下查过了,可抄手游廊四周就是花苑,冬日里一览无余,实在瞧不出甚么端倪。”

    苏晋看向朱南羡,朱南羡微一点头,吩咐道:“带本王去看看。”

    朱麟发病的那一段抄手游廊呈拱状,是凌空架着的,四下望去确实一览无余。

    天已黑尽了,身后的侍卫举着火把,苏晋似是想到甚么,忽然矮下身,隔着栏杆朝往外看。

    朱南羡见状,心中恍然,是了,朱麟不过两岁小儿,所见之景未必与他们相同。

    他接过一旁侍卫的火把,与苏晋一同矮下身,正对着视野的是一排厢房,其中一间窗门微掩,像是有意被人打开的。

    朱南羡与苏晋对看一眼,两人同时起身,往那间厢房走去。

    得到厢房门口,朱南羡将火把交给羽林卫,上前一把推开厢房的门。

    夜风伴着推开的门忽然涌入,屋中空无一人,忽然间只闻“砰”的一声,像是有甚么重物撞落在门上。朱南羡抬头一看,只见一衣衫凌乱的女子竟凌空朝她扑来,模样狰狞而可怖。

    朱南羡毫不迟疑地往一旁退开,那女子前后晃了几下,悬在原处渐渐不动了。

    竟是一具悬在半空的女尸。

    周围或有胆小的宫婢见了这一幕都惊叫出声。

    朱南羡回头看了眼苏晋,见她尚算镇定,这才举高火把,朝那女尸看去,长舌吐出,面颊紫绀,双眼翻白布满血丝,确实是吊死无疑。

    因这女尸就吊在离门最近的房梁上,朱南羡甫一推开门,她便被门带到了门后,却又被挂在房梁上的绳头扯了回来,这才令人错觉她是凌空扑来的。

    朱南羡命羽林卫将女尸放下,又问宫前殿的管事牌子:“这是你们宫苑的宫女?”

    管事牌子张公公犹疑了一下,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大惊失色:“殿、殿下,这女子好像是,好像是……延合宫的璃美人!”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延合宫从前乃岑妃故居,而岑妃则是七王朱沢微生母。

    数年前岑妃惨死,其尸体悬在延合宫梁上五日才被朱沢微发现,因此岑妃故去后的几年,延合宫一直不曾有嫔妃迁入。

    直至去年,这宫里才住进了一主一仆,正是璃美人与其婢女。

    明日就是岑妃祭日,而今日,延合宫的璃美人却莫名吊死在宫前苑,这样的巧合,就像是有甚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朱南羡微微皱眉,按说像璃美人这样的位分,等闲是不能到前宫来的,缘何会出现在此处?

    张公公问:“殿下,想必太子殿下,皇贵妃娘娘已在来的路上了,您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可要再派人去知会陛下?”

    朱南羡道:“你去安排。”然后像是想起甚么,咳了一声道:“既是后宫事宜,苏御史再留此处是不合适了,先退下罢。”

    苏晋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沉吟片刻却道:“方才殿下问微臣南昌府外计的事宜,微臣想起一紧要处忘了与殿下说。”

    朱南羡微一点头,命众人都在原处待命,将苏晋带到花苑另一侧。

    冬夜沉沉,苏晋眸色似火,径自便道:“殿下,这不对劲。”

    朱南羡道:“我知道,皇嫂既然留麟儿在此,那么羽林卫一定内外守备森严,出了这样的事,一定是东宫的人,或者羽林卫本身出了问题。”

    苏晋道:“是,臣不信巧合,璃美人的死或许是守卫出了岔子,但小殿下的急惊风,不一定是受惊所致,小殿下才两岁,远远瞧见一人吊死,便是面目可怖,吓出惊风亦牵强了些,殿下你一定要命人细细查,因臣觉得这事……”她顿了顿,“并非一桩悬案这么简单,破绽太多,反而更像是一个局,漏洞重重请君入瓮。”

    甚至跟去年在七王在布马府的那一出有些像。

    可却更加扑朔迷离。

    起码彼时她能看透自己十饵,朱南羡是鱼,而今日之局,更像是一盘棋,她是棋子,朱南羡也是,执棋者又是谁?目的是甚么?

    苏晋的眉间渐渐浮起浓重的忧色,像一场苍苍漭漭的寒雨。

    自别后重逢,朱南羡已许久没在她眉间看到这样的萧索了。

    苏晋再一犹疑:“殿下,我担心……”

    未等她说完,朱南羡忽然伸手,将自她簪中脱落的一缕发丝拂到她耳后。

    指尖的温热从她颊边掠过,竟像一路燃起火来。

    然后他收回手,在半空略有停顿,似是有些尴尬,喉结上下动了动才道:“你甚么都别多想,只要记住,此事你不知情。”

    他又顿了顿,轻声道:“你快走,等我大皇兄与父皇到了,势必里里外外搜查牵连,那时再脱身就不容易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苏晋忍不住抬头看他,宫阁夜色下,朱南羡眉目深深,他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回转身沉声吩咐:“羽林卫,把守各宫门,不得令任何人再出入宫前苑。”

    苏晋折回身,慢慢往承天门走去。

    这是出宫的路,每走一步,那夜色中的殿宇楼阁便离她远一分,可苏晋却越走越心惊。

    于是她顿住脚,仰头看向夜空。

    月与星已不见了,苍穹覆上层云,厚重得像一只搅动风云的手。

    而她,或许只是这手里的一枚棋子。

    苏晋记得,三殿下在山西修筑行宫,是九王无意透露给她的,那么巧,给三王修筑行宫的人正是当初与她有仇的孙印德。

    而今日,就在她还在疑惑敲登闻鼓的那名女子,是如何恰巧在鼓下毒发身亡,便有人已做给她看了。

    就像是对她抛砖引玉。

    是对她投木桃,以求琼瑶为报。

    可这个人是谁?东宫?七王?还是十四?或者每个人皆有参与,甚至还可能有别的谁,她瞧不见的,躲在暗处的。

    第55章

    五五章

    苏晋心中有个荒诞的猜测。

    她觉得有人想让她尽快破了登闻鼓之案。

    所以借九王之口,将三殿下在山西修筑行宫之事透露给她,所以不惜以小殿下的急惊风,告诉她最后死的那名女子是如何恰好在登闻鼓下毒发。

    苏晋想要证实这个猜测。

    她越走越快,几乎是要跑起来,到了承天门,唤过一个守卫:“登闻鼓最后一个案子案发时当值的都有谁?即刻来见本官。”

    不多时,当日当值的都到了。

    苏晋问:“最后一案案发时,可曾有谁路过承天门?”

    其中一名守卫答道:“回御史大人,小的记得那女子敲完登闻鼓后,三殿下的仪仗恰好自承天门进宫,一旁还跟了个五品大员为其引路。”

    苏晋问:“你可记得那五品大员样貌?”

    守卫有些迟疑:“只记得身材矮瘦。”他想了想,“但若叫小的见到,一定认得出。”

    苏晋微一沉吟,取笔道:“取笔纸来。”

    笔落纸上,须臾勾勒出一幅人像,五短身材,鱼泡眼,下巴有颗黑痣,正是前京师衙门府丞,时任工部郎中的孙印德。

    那守卫一见,愕然道:“回御史大人,是此人不错。”

    苏晋半晌说不出话来。

    登闻鼓之案就像一道四分五裂的古谱,而现在,她已凑齐了五中之三——

    残谱之一,死去的女子听口音是山西人,且形貌与三王府中的姬妾相似,八成是从三王府中逃出来的。

    残谱之二,孙印德帮三殿下在山西修筑行宫,说不定见过这些形貌相似的姬妾。

    残谱之三,死去的女子事先被下了马钱子之毒,此毒毒发会有惊厥症状,她敲完登闻鼓后,一定是看见了孙印德与三殿下,大惊之下引发惊厥,促使毒发身亡。

    苏晋眼下只需要查明两点,此案便可破了:其一,此女子的真正身份,以及三殿下府上的姬妾为何形貌相似;其二,此女子敲响登闻鼓的目的。

    而今日晨,翟迪已随礼部去清查三王府中的姬妾,倘若此行顺利,他能带回两名姬妾来都察院审过,那么苏晋所需查明的这两点惑处亦迎刃而解。

    可苏晋却有些不敢破此案了。

    若一个人的心是一条河流,那么此时此刻,她的心河仿佛被人不断地注入流沙,虽不如巨石一刹那激起千层浪,但久而久之,可令山川改道。

    她要走得每一步,都被人算计其中。

    她不知道长此以往,倘若按照他人的意愿走下去,会酿就甚么后果。

    天幕在上,云蓄得太快,连月光都照不透了,又一场大雪将至。

    苏晋回到都察院公堂,提了笔要写奏表,可仅仅写了数行便胡乱揉成一团。

    做了一年多的清明御史,一路走来不是没有过坎坷,可她始终谨记柳朝明那一句“守心如一”,苏州御宝文书作假一案,累及知府知事惨死,她也曾扪心自问,后来明白皇权之下岂能倒行逆施,痛定思痛于是一敛浑身锋芒,学会了以退为进,但到底,还行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之上。

    可时至今日,倘若她要走的路,成了上位者,谋权者手中的一枚棋,前路迢迢尽头的明月光亦化作海市蜃楼,她该退吗?

    外头有人叩门,进来的是言脩,宋珏与翟迪三名御史。

    翟迪呈上一份诉状道:“大人,下官已审完三殿下府上的两名姬妾,查明登闻鼓下毒发身亡的女子姓卢名芊芊,乃山西济阳县人,今年三月被掳去山西大同三殿下府邸,其因由已在诉状上做了详录,大人可要先看过?”

    苏晋沉默了一下问:“可是与工部郎中孙印德有关?”

    翟迪三人互看一眼,露出讶异的神色,道:“大人如何得知?是又查出甚么了吗?”

    苏晋摇了摇头,接过诉状看起来。

    宋珏问过案后,心中犹自激荡,斥道:“所以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太子殿下胸怀韬略,有治世之才;四殿下与十二殿下镇守边关,可谓一代名将;可这个三殿下,叫我说句大不敬的,实在罪大恶极,好色便也罢了,偏巧他还能好色出花头来了。”

    他说着,左右一看,见言脩与翟迪都默然不语,更加激愤难平:“之前九殿下也好色,掳过一名知县夫人做小,下官以为这已十分出格,谁知三殿下更过分,竟找了画师依他的描述先画一幅美人图,再比着这个美人图,派人去找相似的,找不出就要挖人膝盖骨,我说三殿下府上怎么那么多形貌相似的美人呢,原来这后头也不知堆了多少人的膝盖骨头。”(注1)

    苏晋放下诉状,抬眸问道:“之前发去山西的急遞,山西道巡按御史回函了吗?”

    言脩道:“已回了,他们在徐书生故宅里找出一封遗下的书信,正是他上京前,写给曲知县的一封遗信稿,上头竟说,当朝工部刘尚书,工部曹侍郎,联合工部司务郎中孙印德利用卖放工匠,收受贿赂(注2),且大力征召壮丁为三殿下修筑行宫,用以……”他一咬牙,“安放这些他掳来的美人。”

    朝廷的工匠每年都要服劳役,而所谓卖放工匠,则是私底下收受工匠贿赂,免除他们的劳役,再找旁的工匠,亦或违令征召的壮丁来代替。

    苏晋看完诉状,忍不住将状纸连同青笔往案上一拍。

    这个工部与朱稽佑,实在罪恶滔天,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而收受的贿赂去了哪里,不用想都知道,朱稽佑与工部都是十四的人,除开上下打点与开销,余下的,自然进了朱觅萧的口袋。

    宋珏看苏晋也是义愤填膺,即刻道:“大人,咱们既已握有诉状与证人,可要根据三殿下府上两名姬妾的诉状,缉拿工部郎中孙印德回都察院审讯?这个孙印德下官略有接触,十足十的小人,届时不怕问不出工部尚书侍郎贪墨的实证。”

    苏晋一点头,提起青笔正要作批,然而笔落纸上的一瞬间却顿住。

    她想起今日之事,想起这重重宫阁背后,那些搅弄风云的,看不见的手。

    一滴青墨落在诉状上,苏晋执笔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刻,慢慢将笔搁下,抬手捏了捏眉心:“我再想想。”

    宋珏大惑不解:“大人,事实已摆在眼前,这还有甚么好想?”他一顿,似乎有些不忿,“难道大人怕得罪权贵?不再为民请命了?”

    “宋御史,说甚么呢?!”言脩见宋珏口无遮拦,即刻将他喝住,“大人这年余所办之案哪一桩哪一件不曾有过权贵,大人几时退缩过?”

    翟迪细细看向苏晋,只见她眉宇间的萧索中,除了有与他们三人一般无二的愤然,更有茫惘与彷徨,似乎她所顾忌的不单单只有此案,不单单只有眼前。

    他微一沉默,作揖道:“大人,宋御史心直口快,您别将他一时激愤之言放在心上,下官与言御史,宋御史既然跟了大人,相信大人行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大人您放心,您如何吩咐,我们便如何去做,除此之外,绝无二话。”

    他说着,看了宋珏与言脩一眼,冲门外扬了扬下颌,然后又道:“大人,那下官们先告退了。”

    苏晋淡淡“嗯”了一声,看到他三人退到门口,像是想到甚么,忽然问了句:“柳大人已回府了吗?”

    言脩道:“方才下官路过柳大人的值事房,里头还点着灯,柳大人今日大约是要留宿都察院了。”

    待他三人走了,苏晋兀自沉吟一阵,推开门往柳朝明的值事房而去。

    外头不知何时已落起雪,苏晋叩开柳朝明的门,他正给一封急信写回函,见她来了,也没抬头,只淡淡问了一句:“怎么没回府?”

    天冷气寒,苏晋掩上房门,并不往里走,只站在门口道:“大人,下官好像查明白登闻鼓的案子了。”

    柳朝明“嗯”了一声,抬眸看她一眼,复又落笔:“这是好事。”

    苏晋站在门槛旁,垂下眸:“是好事。”却不再说话了。

    屋内烛火微微,外间世界雪落无声,柳朝明沉默片刻,轻声问了句:“你怎么了?”

    苏晋想了想道:“大人,我……不知是否应当上表弹劾。”

    柳朝明听了这话,亦不作声,悬腕回函,直到写下最后一句“书不尽意,余言后续”,才搁下笔,自竹架上取了氅衣,推开门道:“随我出去走走。”

    落雪如絮,廊檐宫阁染沧凉的白,自都察院去轩辕台,要走过一条深长的甬道。

    苏晋与柳朝明错开半步,不远处有内侍提着宫灯走过,见了他二人,遥遥一拜。

    柳朝明问:“为何不上表?”

    苏晋仰头看这满天雪,道:“时局危矣,牵一发而动全身。”然后她低低一笑,“大人,我是一枚棋子。”

    柳朝明不置可否。

    苏晋道:“所以我有些担心,倘若我听从安排行事,若结成恶果,该怎么办?”

    柳朝明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知道,现如今谁才是那个执棋人?”

    第56章

    五六章

    苏晋摇了摇头:“执棋的人太多了,太子,七王,十四,甚至更多,或是高高在上的殿下,或是位高权重的朝臣,我人微言轻,只想知道身为棋子,应当怎么做。”

    柳朝明道:“既身为棋子,那便做你该做的。”

    他穿过甬道尽头的门,拾阶而上,广袤的轩辕台一下子扑入眼帘,满天满地都是落雪纷纷。

    “在这乱局之中,执棋者众,这是坏事,也是好事,沧海横流,谁又能真正做到把控全局?”

    苏晋垂眸又是一笑:“大人的意思是,执棋者众,所以执棋人有时亦作棋子?”她一顿,问道:“这可是大人的切身体会?”

    柳朝明却没答这话,而是反问:“你身为女子,却深陷危局,为何?”

    苏晋愣了愣,片刻又明白过来。

    是了,她身为女子,却执意留在仕途,其目的或许更比天下男子单纯许多。

    她不为平步青云加官进爵,也不为千古流芳名垂青史,若非心怀明月想以一苇渡江,何至于将自己置于险境?

    柳朝明亦抬眸望向这漫天落雪说道:“所谓坚守本心,从来不会是一条坦途,你所往之处横亘山川河流,目之所及或有乌云蔽日,但你胸怀坦荡,何须在意谁会搅弄风云,只要心中明月常在,总有揽月之日。”

    苏晋沉吟许久,轻声道:“大人是说,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柳朝明淡淡道:“你若这么想。”

    苏晋又思索了一阵:“所以不交僧道,便是好人(注1)?”她说着,忽然自顾自地笑了,“大人曾经做棋子时,可是将佛经道经都抄过不少?”

    柳朝明眉心微微一蹙,觉得她又将那幅巧言令色的花头端了出来,可别过脸去看,却见她侧颜笑靥未褪,竟像是真地找到乐子一般。

    柳朝明一时有些恍然。

    他还记得初遇苏晋是暮春,她眼中苍莽如秦淮连天的风雨,绵延不去,后来直至她升任巡按离开京师,他也只见她真正笑过一回,是在得知晁清还活着之时,而那个笑容,也是转瞬即逝的。

    而今不知是否是他错觉,苏时雨自巡按归来,脸上的笑容忽然多了起来。

    像是被忽袭而来的清风带着暖意消融了心中冰雪,亦或有苍穹倾洒下日光洗去眉间萧索,伶仃小半生的眸子里火色渐褪,染上半壁春光。

    只是不知她的光风霁月从何而来。

    柳朝明看着苏晋的笑颜,淡漠的眸光倏尔变得柔和,他转回头,没甚么表情地说道:“佛经道经抄得不多,账倒是记了不少,头一条便是京师衙门的苏知事欠了我都察院二十大板,至今未曾上门来领。”

    苏晋听了这话,不由怔住。好不容易想起仕子闹事后,她因未能平息态势,有负所托,确实跟都察院欠了二十大板至今未能兑现。

    她细细思量了一阵,刚想说甚么,抬眸却见轩辕台一侧跌跌撞撞跑来一人,竟是宫前殿的管事牌子张公公,隔得老远就唤了一声:“柳大人留步。”

    苏晋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

    吊死在宫前苑的璃美人死相可怖,至今还如一道阴影笼在她心头。

    可璃美人是后宫之人,出了再大的乱子也该由皇上或皇贵妃来审,这张公公跑来找左都御史做甚么?

    难不成又出了别的乱子?

    果不其然,张公公一到柳朝明跟前便跪拜道:“柳大人,宫前殿出大事了,皇贵妃娘娘,淇妃娘娘,几位殿下还有大臣都来了,眼下那头指明让左都御史大人,佥都御史大人过去。”

    柳朝明眉头一皱,皇贵妃与淇妃均在,何以让他这名外臣过去?

    张公公见他似有不悦,忙不迭将事情的缘由一一道来,又解释说:“原本十三殿下已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谁知太子殿下来了之后,命羽林卫逐一自查,后来竟在羽林卫副指挥使钱煜钱大人身上搜出璃美人常用的簪花。之后太医院的医正为璃美人验过尸身后,说她临死前被人凌|辱过,而她身上,也搜出了钱大人的令牌,是故殿下怀疑……怀疑是钱煜大人将璃美人凌|辱之后杀害的。”

    柳朝明淡淡道:“既这样,拖去宗人府审问便是。”

    张公公道:“是这个理没错,可是,大人您也知道钱大人的身份,钱尚书得知此事,当下便赶来伸冤了。”

    苏晋甫一听这张公公提起钱煜,还在感慨这朝中何以如此多姓钱的。

    户部尚书钱之涣是一个,左副都御史钱三儿又是一个,而今听说钱之涣赶来伸冤,她才反应过来,敢情这还是一家子?

    又想起宋珏仿佛提过,钱尚书家有八位公子,其中的嫡长子听说在羽林卫任职,想必正是这一位羽林卫副指挥使钱煜了。

    柳朝明又问:“陛下呢?”

    张公公道:“十三殿下早就命杂家去请过了,可陛下一听闻皇太孙殿下出了事,一时急火攻心,反倒起不来身。”

    他说着,又道:“还不止如此,小殿下到现在都未醒,究其原因,到底是太子妃没在跟前才出了岔子,可太子妃又是皇贵妃娘娘一道急诏请走的,方才太子殿下一问,那急诏竟不是甚么要紧事,又怀疑到皇贵妃娘娘头上去了。”

    柳朝明听完这话,并不立时动身,沉默了一下问:“眼下都有谁在?”

    张公公道:“回柳大人,后宫里,也就皇贵妃娘娘,淇妃娘娘,与太子妃在;大臣里头,吏部的曾尚书是陪钱尚书一起来的,又因小殿下出了事,户部沈大人跟着太子妃前后脚就到了。”

    柳朝明微一颔首又问:“都有哪几位殿下?”

    张公公道:“十三殿下是原本就在的,太子殿下也不必提了,因是延合宫的璃美人出了事,明日又是岑妃娘娘的祭日,都说……都说是岑妃娘娘的魂魄作祟,因此七殿下也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十二殿下与四殿下。”

    柳朝明听他言语中有不敬,漠然看了他一眼。

    张公公缩了缩脖子,续道:“还有十四殿下,皇贵妃娘娘来了不久,十四殿下带着九殿下,十殿下,三殿下也赶过来了。”

    他说到这里,皱眉想了想,似乎怕人太多,将自己也说绕了进去,半晌才重新开口道:“虽眼下在宫前殿的,除了圣上,已是这宫里头最金贵的主儿们了,可是因各方都有牵扯,都洗不清干系,一时竟找不出个公允审案的人。原本说要去寻刑部的尚书沈拓沈大人,可他毕竟是小殿下的外祖,怕偏袒太过。”再细细一想,“哦,对了,后来还是十殿下跟众人提议,说是请左都御史大人您去审。”

    苏晋听完他的话,也是理了半晌才理顺。

    现如今在宫前殿一共有三波人,为首的分别是皇贵妃娘娘,太子殿下,与七殿下。

    而璃美人之死又与小殿下的急惊风有直接关系。

    皇贵妃急诏传走太子妃,有坑害小殿下的嫌疑,所以她不能审此案。

    被指杀害璃美人的钱煜是羽林卫副指挥使,羽林卫正隶属朱悯达,所以他也应当避嫌。

    而璃美人生前所居延合宫,生后死相与在延合宫故去的岑妃一模一样,令人心生畏惧,鬼神之说虽不可信,但此事若由岑妃之子朱沢微来审,也是怎么都不合适了。

    圣上缠绵病榻,故皇后早亡,前朝后宫出了这等乱子,这审案人最后竟要落到左都御史头上,也是荒唐。

    只是不知这多出来的淇妃是个什么来头。

    柳朝明听完张公公的话,已迈步往宫前殿而去。

    苏晋这头正思量,张公公忽然凑过来讪讪地道:“苏大人,太子殿下方才震怒,查得严,杂家怕惹事上身,便将您在宫前殿逗留过一阵的事说了出来,您待会儿行行好,给杂家做个证就成,杂家可甚么也没干。”

    其实他不必解释,苏晋亦能猜到她这厢被叫去宫前殿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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