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只是仍然没接话茬,也依旧是那副凑合活两天的表情。

    邵明曜握着纸杯问道:“今天怎么话少了?”

    “没吧。”林晃否认。

    邵明曜:“嘴角疼不想说话?”

    林晃摇头。

    “那是怎么了,你平时会抱怨咖啡贵,或者题难。”

    林晃道:“同一件事,没什么可一直抱怨的。”

    邵明曜看了他片刻,“别憋着,我每天还指望听你抱怨几句来解压呢。”

    你真作,林晃心想,不带感情地开口,“你要的太多了。”

    邵明曜:“?”

    走之前邵明曜又说:“英华的借读资格考在四月中旬,会拿期中考的B卷来测试,你试试吗?”

    林晃面无波澜,只丢下一句“再说。”

    晚上邵明曜来学习,林晃这次把卷子提前做完了,没什么问的。两人安静地自学到深夜,邵明曜走之前道了“”,林晃打着哈欠“嗯”了一声。

    一点多洗完澡,熄灯上床,他又戳开邵明曜的聊天框,发了一句:【要是去英华,以后要喊你学长么。】

    发完就删了晨跑闹钟,关机,搂着小狗一翻身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学时间,睡眼惺忪地查看邵明曜的回复。

    【smy:以前在九中也没见你乖乖喊学长。】

    【smy:要喊也行。随你便。】

    【smy:要喊么。】

    【smy:所以要不要参加考试。】

    【smy:睡了?】

    【smy:在门外,晨跑不?】

    【smy:……走了。】

    林晃打了个哈欠,收手机上学去。

    晚上睡前,他又给邵明曜发了句“新口罩到了,比以前的软乎。”

    第二天早上查收回复,邵明曜说“明天看看”。

    于是林晃中午去英中拿卷子时戴的还是旧口罩,说新的忘了洗。

    礼拜四晚上,他发“消肿了”。

    邵明曜还是那句“明天看看”。结果转天中午林晃去和包乐天谈心,又拜托秦之烨跑了一趟腿。

    林晃掰着手指头算算,四回了,火山快要喷发了。

    果然,晚上邵明曜一进门就黑着脸,开口便审道:“林晃,故意的是吧。”

    林晃放下笔,茫然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邵明曜:“……”

    “哦。”林晃轻巧地摘下口罩,“给你看一眼,是消肿了。”

    脸颊白皙如初,一点印子都没留,就擦破那块还稍微透着一点新皮的粉,点缀在蝴蝶的翅膀尖上。

    邵明曜眼神一会儿在他脸颊上,一会儿又和他对视,看脸颊时有些发怔,和他对视时又染开恼。

    真羡慕啊。林晃想,情感充沛的人连表情都这么丰富。

    邵明曜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棉花扑了一脸,只能作罢。

    走之前他又说:“明天我要替爷去乡下送点东西,晚上才回家。”

    林晃“哦”了声,“保重。”

    邵明曜咬牙切齿,“你就是故意的。”

    林晃一双眸子清清白白,反问道:“我故意什么了?”

    邵明曜恶狠狠地瞪他,好半天,沉默着转身走了。

    当晚林晃洗完澡直接入睡,很乖,没再发任何消息。

    礼拜六睡到日上三竿,到邵家推门时,邵明曜果然已经走了。

    邵松柏现在和他之间有种默契,早饭剩的就摆在院里罩起来,林晃过去抓一把雪白喧软的豆沙包,盛上一碗豆浆,坐在树下舒舒坦坦地吃。

    下午他给北灰洗了个澡,沾了一身的水和狗毛,又回家把自己洗一遍,刚好烤箱倒计时结束,出炉一大盘桃酥。

    桃酥是邵松柏点的,老人都喜欢吃这些重糖油的糕点。林晃第一次做,自己改了低糖配方,又用牦牛酥油替了猪油,烤出来外酥内绵,一入口就化了。

    他和邵松柏坐在院子里吃桃酥,林晃晃着腿,时不时掰一块喂给北灰,原本放着空,却忽听邵松柏叹了声气。

    林晃问:“爷不爱吃么?”

    “爱吃,做得真好。”邵松柏拍他的腿,语声低沉下去,“只是想起了明曜奶奶,她以前就喜欢吃桃酥,但吃两口就嫌甜腻,不吃了过两天又想。”

    一阵风过,老杏树轻轻颤动,邵松柏抬头望去——嫩芽结满枝头,又要迎来下一个夏天了。

    他勾起一抹笑,却是抬手沾了沾眼角。

    “蓁蓁还在就好了。”他低声念叨着,“你做的桃酥,她肯定能多吃几块。”

    林晃嗓子眼堵了,堵了许久才低下头。

    “爷,对不起。”

    邵松柏一顿,“为什么道歉?”

    “我只是用弹弓打了那些杏果……”林晃对着地面低声嗫喏道:“它怎么会再也不结果了呢。”

    邵松柏闻言摇头,“不结果未必是你的原因。晃晃,你什么时候开口说话的?”

    林晃轻道:“回去后,没有明确的哪一天。”

    “契机呢?”

    林晃摇头,“也不知道。”

    “这就对了。”邵松柏笑着摸了他的头,“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发生时便发生了。不必纠结,不必挂念,人也如此,树也如此,顺其自然吧。”

    他说着又抬头望向老杏树,出神许久,方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它这两年倒一年比一年繁茂了,也许又快要能结果了吧。”

    很多事情确实没有原因。

    就像林晃不知道幼时为什么迟钝,也不知道怎么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人讨厌却又期待收到他的消息,又在重逢后蓦然心动。

    “如果真能再结杏就好了。”林晃说,“不知道原因也无所谓。”

    邵松柏捧着剩下的桃酥进屋,自言自语般地重复着:“会的。”

    *

    林晃在自家小院里坐到傍晚,天黑了也没开灯,就那么坐着看手机。

    手机里攒了三十多条消息,都是今天邵明曜发的,一些乡下随拍,还有些没营养的问话,问他学习了没,北灰吃没吃维生素,爷要的桃酥出炉了吗。

    林晃一条也没回。

    他坐在院子里把消息看了几遍,又点开从前的短信存档随意翻着。

    直到院门被人一推。

    “回来了。”

    邵明曜手上拎了袋山货,往桌上一扔,“爷的朋友送了小核桃,分你一包。”

    “嗯。”

    邵明曜朝黑黢黢的屋里扫一眼,“新鲜的直接吃,别拿来烤东西。”

    “好。”

    邵明曜到他旁边坐下,抬头瞅一眼灯泡,“怎么不开灯?”

    “在看手机。”林晃说。

    “装都不装了啊。”邵明曜气道:“给你发一天消息也不回,还敢承认自己看过手机。”

    林晃没吭声,邵明曜又朝屏幕上扫了一眼,“看什么,探店视频?”

    林晃没躲,任由屏幕那么亮着,片刻后自动息屏了,他才抬头看了邵明曜一眼。

    “在看以前那些短信。”

    四下忽然寂静。

    邵明曜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对视着沉默,直到院子里的寂静蔓延出去,整条长坡仿佛都在等着他们开口。

    邵明曜抿了下唇,先打破寂静。

    “最近怎么突然又不回消息了?”他低声问。

    林晃说,“在等你问我。”

    “问你?”邵明曜微愣,“问你什么?我都问过很多次了,从小就不回我消息,对别人却不是。”

    林晃转回头去,坐在凳子上一下一下地晃着脚,邵明曜这回没催他,但却一直看着他,像是不等到答案不罢休。

    许久,林晃晃着的腿渐渐慢下来,心跳却悄无声息地变得纷乱。

    他看向地面,“邵明曜,你还记得当年你发我的第一条短信么。”

    “你说——”他不带感情地复念,“怎么不告而别了?回去后一个人也要好好过。不要害怕,人生很长,总会遇见转机的。”

    邵明曜怔住,下意识看了眼林晃的手机——屏幕早黑了,这段话是他背出的。

    林晃轻声道:“小姑让我认真回复,好好感谢你和爷爷一个月的照顾,礼数要周全。”

    邵明曜错目不眨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不回。”

    “我只是不懂相处,但我知道周全的意思是结束。”林晃平和道:“你发乎于礼地问,我止乎于礼地答,答完就是周全。”

    就是结束了。

    林晃语气没有波澜,神色也平和。

    只有垂着的眼睫轻颤,越颤越快。

    许久,他抬眸看过去,注视进那双温沉深邃的眸。

    邵明曜总说他有一万个心眼子,哪怕小时候他钝得连一点情绪反应都作不出,邵明曜偏还是要这样说。

    但或许邵明曜从一开始就是对的,他情感迟钝,但他一直有心眼。

    有回音的哪还能被当成树洞。

    只有得不到回复才会一直纠结。

    被拿走了最珍视的一颗杏才会不肯忘记。

    “邵明曜,我如果最初就回了你的短信——”

    林晃终于开口,一字一字清晰地问道:“你还会一直给我发吗?”

    还会接那些漫长而沉默的电话吗。

    还会有明明远隔千里、明明活在两个世界,却仍留存住的那一丝脆弱而斩之不断的羁绊吗。

    邵明曜蓦然怔住,眸光波动,喉结上下轻颤。

    似激动,又似悸动。

    似难以置信,又似恍然震撼。

    林晃盯了他一会儿,数着他喉结颤动的频率,和此刻心跳竟有些重合。

    他又轻轻地垂下眸去。

    “你以前问过我,我那时候不想回答。

    “我的口罩丢了,忽然又想答了。

    “所以诓你再问一次。”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48】

    那一天明蛋终于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呆蛋的床底下有一个巨大的糖罐。

    它打开,被里面的小纸片淹没。

    是幼蛋期它一厢情愿发给呆蛋的蛋信。

    当年呆蛋的字比现在还丑。

    歪七扭八地一条一条抄在小纸片上。

    塞进糖罐。

    带着从幼蛋长到成蛋。

    从一间蛋舍搬到另一间。

    第49章

    |“获得一只蝴蝶的正确方法。”

    邵明曜进门,北灰从屋里飞跑出来迎接,他开口喊了北灰一声,感到嗓子发涩时才想起自己几乎沉默了整晚。

    林晃说完那些话就不吭声了,重新晃起腿,旁若无人地玩手机。

    那家伙就是这样,会轻轻巧巧地说出天崩地裂的话。把震撼、惊喜、愤怒都留给别人,自己像没事人一样,垂下眼打个哈欠,还要嘟囔一句困了。

    蝴蝶翅膀轻轻一扇,哪管掀起如何的风浪。

    邵明曜深吸气,看着窗上映出的他绷紧的侧脸。

    恼。有时候真想狠狠收拾他一顿。

    方才他终于攒了半句话,待要开口前,林晃捂着脑袋抢道:“不许打人。”

    还把姿态放得很低,黑眼仁像蒙了一层水光,波动忐忑,小声讨饶般道:“我伤还没好呢。”

    装。

    明知道已经被看破,却还有恃无恐,还在耍心眼。

    他最后沉默着要走,林晃又在背后提无理要求,说道:“不许生气不理人。你别记仇,我就去试试借读考试……考不考得上另说。”

    看看,自己无法无天,却不许别人反击,不许凶,连生气都不许。

    他吃透了他,就反复来回地拿捏他。

    可是林晃,你真的知道一个人任由你这样拉扯,意味着什么吗。

    邵明曜垂下眼,又深吸一口气,听着自己的心跳逐渐平复。

    片刻,裤兜里的手机震动,是陈亦司发的语音。

    回来的车上,他问了陈亦司林晃对乡下有没有不好的记忆,他想改天带林晃去玩,又问了平时发病会有什么隐秘的表现,不像哭、叫那么剧烈的。

    邵明曜随手点播放,放下手机去拿遛狗的绳子。

    “玩去吧,他没那么多禁忌。”陈亦司那边满是打沙包的嗵嗵回响,“观察他的呼吸就行,他发病也不会大叫,哭是更不可能,这家伙就没哭过,我怀疑他可能没长泪腺。”

    邵明曜动作一顿。

    陈亦司跟林晃认识四五年,日常相处时间甚至超过他姑,却说他从没哭过。

    那他转学回来后那一次又一次的,一会儿眼圈红,一会儿黯然低头,是在干什么?

    邵明曜拿着狗绳半天没动,北灰急了,绕着他转了几圈,又猛地仰脖子看向空中。

    黑咕隆咚的,邵明曜看不清它在瞅什么,估计又是早春的小蝴蝶,坡街上每逢春夏都有很多蝴蝶,北灰从小扑到大,这会儿又来了劲,到处兜着圈子疯跑乱蹦,被溜得团团转。

    等邵明曜终于捕捉到那只单薄的影子,它也已经飞到高处,眨眼便隐没入树枝中。

    北灰在树下仰着脑袋到处瞅,喉咙里发出不甘心的呜噜声。

    “别急。”

    “从小就教育你,蝴蝶不是这么个扑法。”邵明曜蹲下给它戴上项圈,把两只前脚也套好,说道:“慢慢来。”

    *

    提前取消了晨跑闹铃,但林晃大礼拜天的竟然自己醒了。

    手机没有新消息,他出门乱晃,邵家院门开着,悦耳的碗筷声从院里传出来,勾住了他的脚步,他略一探头,邵松柏招呼道:“晃晃来吃饭。”

    林晃立即转身,从善如流。

    邵明曜坐在饭桌边看手机,见他进来,抬了下眼皮算作打招呼。

    好像有一些冷淡。

    林晃坐下,北灰过来舔他脚腕,痒,他搬着凳子往邵明曜边上靠靠,顺便瞟他手机一眼,“看什么呢。”

    “A-level考试信息。”

    “几月啊。”

    “五月中。”

    正要再追问,邵明曜主动道:“成绩八月公布。”

    “……哦。那你——”

    “准备得还行。”邵明曜滑了一下屏幕,看下一条。

    “……”

    林晃憋不出来下一句了。

    爷做了羊肉大烧麦,皮薄又韧,面香裹着羊肉香,林晃就着一碗小米粥吃了十几个,吃饱往旁一瞥,邵明曜只吃了一个,粥倒全喝光了。

    “明曜早上不吃大荤。”邵松柏解释道:“他说你今天过来,才让我包的羊肉馅。”

    林晃“哦”了一声,等邵松柏进厨房拿酱菜,用胳膊肘撞邵明曜。

    邵明曜略抬眼,“干什么。”

    林晃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邵明曜没答话,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忽地捉起他右手食指,捏住那枚戒指圈。

    林晃挣了一下,却被牢牢捏住,压低声问道:“干什么。”

    邵明曜不答,忽然把戒指往下一扽,戒指脱落到他手指中间的骨节,卡住。

    “干什么?”林晃一个激灵勾起手指,“你想要回去?”

    邵明曜依旧不吭声,捏着戒指转圈,转到林晃汗毛都竖起来,才终于把戒指推回他指根。

    “不干什么。”他淡道:“还在想昨晚。”

    林晃一下子哑了。

    邵明曜看也没看他一眼,端碗喝一口小米粥,喝得漫不经心,喝得好整以暇。

    林晃酝酿了一会儿,低声问:“昨天不是说好了么,你不记仇,我就考英中。”

    邵明曜朝他一瞥,“你自说自话,我答应了?”

    林晃一懵,一时间有些接不上话,片刻,他伸手摸向裤兜,却不料刚一动,就被邵明曜一把攥住。

    邵明曜手比他大,一点不留余地地完全攥住他,攥得很实,疼还热。

    “又要掏杏核出来说事?”邵明曜严肃地盯着他,“林晃,杏核是给你许愿的,不是让你用来约束我的。别总拿着杏核告诉我不要做什么,想想清楚,你有没有要我做的事。”

    林晃一愣,脑子还没转过来,邵明曜却已撒开了手,冷淡地低头继续喝粥。

    被紧攥过的手暴露在空气中,凉丝丝。

    吃完饭邵明曜去遛狗,林晃跟在后头,走到坡底下,又问一遍:“所以答不答应。”

    邵明曜冷笑,“听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一遍遍问是吧。从哪学的磨人的本事?”

    林晃别开头去,过一会儿,还是重复,“答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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