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人走到门口,方威刚好过来,冲邵明曜邀功似地挑挑眉。

    秦之烨偷回头,见邵明曜冷冰冰地剜了他一眼。

    凭借从小跟在邵明曜屁股后头摸出来的经验,这眼神往往是一顿暴揍的前奏。他看好戏地扭回头看方威的反应,不料方威自豪立正,口型说:我懂我懂。

    “噗!”秦之烨一声爆笑,直接瘫在俞白身上,被嫌弃地踹了两脚。

    食堂的人都走了。

    林晃拧上水龙头,一攥校服袖子,把水挤得干干净净。

    手机里躺着一条微信,是他第一次被撞后收到的。

    【smy:不会撞回去?】

    已经过去了三天,他特意天天跑到邵明曜眼皮子底下挨欺负,估摸着他也该消气了吧。

    按照陈亦司的招,放置三天再给个台阶,一准哄好。

    下午,林晃在教学楼外磨蹭了一会儿,等到打铃才猛地起跑。

    邵明曜正要回班,听到脚步声回头,挑了下眉,“迟到了?”

    林晃在口罩后轻轻气喘,“嗯。”

    两头教室的后门开了,看热闹的目光探出来。

    邵明曜翻开计分表,笔尖一顿,“你这个月已经没分了,按校规,罚站吧。”

    他说完就走,两人身体相错时,林晃掏出东西一把硬塞他手里。

    邵明曜脚步停顿,指尖勾了勾,“什么意思?”

    林晃早上买了三只牛肉烧麦,比之前邵明曜给他的还多一只,以示诚意。

    他会送,但是不会说,沉默半天才开口:“不是故意迟到的。”

    “这么明目张胆,还说不是故意?”邵明曜指尖兜着塑料袋转了一圈,语气冷淡,“他们撞你,你反过来贿赂我?”

    烧麦被扔了回来。

    “晚自习,教室门口贴墙站,一节课。”

    林晃:“……”

    这个语气好耳熟。

    等到他终于想起那晚被罚的北灰时,邵明曜已经大步走了。

    晚自习,林晃在门口边罚站边把烧麦吃了,直到打铃也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心烦。

    走廊拐角涌过一帮人,郑浩远远地冲他比了个中指。他毫无波澜地转身回班,才刚迈进门槛,脚步忽然一顿。

    放学,林晃站在小超市打电话。

    “白玩,我犯了和郑浩一样的蠢。”

    陈亦司刚上拳台,“郑浩是谁?”

    林晃答:“保护费那个。”

    “哦。”陈亦司想起来了,“他犯什么蠢了?”

    “……”

    林晃怀疑陈亦司每天的嘘寒问暖都是装的,解释道:“那么多人看着,烧麦目标太明显。”

    “他没收啊?”陈亦司有点意外,“那态度松动了没?”

    林晃不好说,他隐约感觉邵明曜更生气了,嘀咕道:“他应该很烦被破坏形象。”

    陈亦司用侧脸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绑拳套一边嘀咕,“不可能因为这个不收吧……还有别的细节么?”

    林晃想不起来了,“没。”

    “那你送点别的?有钱人家小孩,是不是喜欢潮牌饰品啊?”

    林晃目光扫过货架,“太贵。”

    陈亦司想了想,“学习好,没有不良嗜好,要不送支钢笔?”

    “贵。”

    陈亦司说:“你不要告诉我,十块钱的烧麦是你的上限。”

    林晃纠正他,“十块五。”

    其实十块五他都嫌贵了,要是一直失败,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但他还是想送吃的,一是成本可控,二是邵明曜吃完就没了,不留证据,收下的可能性就更大。

    目光扫过一排价签,停留在单价一块二的果脯棒棒糖上。

    林晃手指探进桶里拨拉了两下,挑出一支杏脯的。

    *

    第二天一早,邵明曜站在一楼大厅,皱眉看着他。

    “又迟到?”

    林晃不语,侧身挡住身后的班级,等邵明曜掏出计分本,抬起胳膊略生硬地一扫。

    棒棒糖掉在本皮上,他缩回手,还是昨天那句话,“不是故意的。”

    邵明曜一挑眉,“不是故意迟到,还是不是故意以为是我在生事?”

    什么。

    林晃被问得卡壳,脑子还没转明白话里的意思,就见邵明曜翻开本子,“那就按老规矩——”

    “不是故意说你烦。”

    话自己从嘴边钻了出来。

    林晃略微别过头,脖子梗着,有点不自在的泛红。

    邵明曜笔尖顿住。

    忽然的安静,旁边班级探头探脑的人脖子都要抻断了。

    林晃看着地面,午后的光透过窗子打进来,把他和邵明曜的影子一起投在地上,融合成轮廓模糊的一大团。

    他在等邵明曜的下文,好像等了很久,久到垂在身侧的指尖有点发麻。

    恍惚中,他好像有点感受到这些年邵明曜的心情——他在等他回短信,一直等不到的时候,会不会也像他现在这样,有点忐忑,还有点烦。

    好半天,邵明曜才又动了,拈起那颗棒棒糖,“是不是故意,你自己心里……”

    话音一顿,深眸凝视着糖芯里的杏脯,怔了一瞬,“……清,楚。”

    林晃看着他用指腹摩挲小小的糖球,半晌,忽然听他问,“你这是终于想起来了?”

    “什么?”

    “杏脯。够会讨巧的。”

    邵明曜把糖放在掌心攥了攥,垂下眸,似不带情绪地开口,“那年给你那么多提要求的机会,你不珍惜,还没良心地偷东西跑路,这会儿知道把旧物搬出来了?没用了,时过境迁,而且此杏非彼杏。”

    林晃消化了一会儿,“那彼杏有用么?”

    邵明曜嗤道:“有用,但现在问还有什么意义?别再故意犯到我手上,我不吃这套。”

    林晃问:“那要怎么才能消气?”

    邵明曜反问:“你是问气你那句烦我,还是问气你不知道还手?”

    说实话,林晃都不知道原来邵明曜的心结有俩。

    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前者,我没和你记仇。后者——”邵明曜摸了一把食指上的素戒,“你小时候孤苦伶仃,该保护好自己,但非去把别人家树打残。长大了该有点儿血性,倒反而缩起来了。我还是那句话,谁撞你,你就撞回去,谁骂你,你就骂回去,獠牙朝外不朝内,先学会控制自己,才能掌控处境,懂么。”

    *

    晚自习,班门口,熟悉的贴墙站。

    快下课,林晃才想起来和陈亦司同步情况。

    【没意思:崽啊,谁教你示好只能送东西啊,要不咱想想别的招。】

    包乐天经过,林晃把手机揣好,等人过去了,他跳到窗台上坐着,顺手推开窗子。

    确实没人教过他怎么示好。

    小时候受欺负就挺着,直到被陈亦司拣走学了功夫,才知道要打回去。可后来发现还手会惹更多麻烦,于是又变回忍着。反正要么忍要么打,他还从来没向谁示好过。

    送东西这招,也算是邵明曜的言传身教。

    当年,被邵松柏暴抽的第二天,邵明曜直接推门进来,一瘸一拐地挪到他跟前,伸手就往兜里摸。

    林晃以为他要掏家伙,还没来得及躲,一颗杏就摊在了眼前。

    “这是前天摘的。”邵明曜板着脸把杏塞到他手里,一屁股挤在旁边坐下,下一秒又弹了起来,痛得五官都扭在一起。

    “我之前不知道你妈妈的事,早上爷爷才告诉我。”他嘶嘶地抽着气,“对不起,不该拿杏砸你,不该打扰你装蘑菇。”

    林晃眸光轻颤,垂在那枚毛茸茸的杏上。

    “但我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也不该毁我家的树,这棵树特别重要。”邵明曜抬头对着老杏树抽气,也不知道是屁股疼还是心疼,又斜眼看他,“你太任性了,幸亏我爷不讲理,要换别的老头,皮带就抽在你身上了。你往后一个人过,得学会控制情绪,懂吗?”

    “怎么不说话啊?你姑和我爷说你有孤独症,是因为这个不说话吗?”

    林晃依旧不吭声,邵明曜又问:“孤独症是什么感觉?你听我道歉,心里没有一点波澜,还是有波澜,但没有回应的欲望,还是想回应,但是张不开嘴?”

    好吵。

    林晃心烦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邵明曜气哼哼地走了,结果第二天又来塞了一颗杏。

    “你姑说,你本来就有病,还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求我让着你点。”邵明曜说,“算了,大人都向我开口了,那你想想你要什么吧,想到就拿杏核来和我换。”

    后来邵明曜每天都来找他,从一瘸一拐到跑跳自如,坐在他旁边喋喋不休。

    他每天都带一颗杏,直到杏子过季,又改送糕点店的杏桃排,说代替杏。

    傻子,杏桃排是杏仁和扁桃仁做的酥皮点心,压根和杏没关系。而且师傅手艺很差,林晃一打眼就知道砂糖加得太多。

    但他没戳破,夜里噩梦惊醒后无事可做,就一小口一小口掰着吃了。

    那是林晃从小到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别人的“讨好”。

    发生在他的世界崩塌之后。

    虽然那种讨好别别扭扭的。

    还齁甜。

    下课铃响,林晃从窗台上跳下来,心烦地晃了晃被吹乱的头发。

    用邵明曜讨好他的方式去讨好邵明曜,不奏效,那就算了。

    别的招不会,哄不好就不哄。

    正打算去趟厕所,就见邵明曜三人组往这边拐过来。

    秦之烨大大咧咧问:“你收了人家的糖,还罚人家站,是不是有点损啊。”

    林晃一愣,后知后觉,邵明曜口头上让他死了心,但糖没还他。

    打眼一瞟,果然见某人指间还转着那根棒棒糖。

    好缺德啊。

    邵明曜说:“我这次没罚他,谁知道他为什么站那里。”

    ?

    三人从面前经过,邵明曜目不斜视,淡淡道:“可能是想为自己的软弱反省一会儿吧。”

    喧哗的走廊逐渐安静。

    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盯着高二八班门口——那个软蛋性格的转学生,突然一把攥住了邵明曜的领子,平时半死不活的眼睛里直冒火。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邵明曜的反应。

    是挥开他,还是会再补两拳。

    或者自己不出手,那两个发小自然不会放过林晃。

    但都没有。

    邵明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让他薅,过了足有两三分钟,恼火的情绪从林晃眼里流走,他自己放了手,别开头。

    邵明曜伸手把领子捋平,看着林晃的侧脸,勾了下唇,无事发生似地继续往前走。

    擦身而过时,林晃头一沉,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了下。

    他听他淡声道:“不错,懂得控制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7】

    那蛋总是说高深的话。

    它好像真的想要教会呆蛋什么。

    呆蛋嚼着蛋粮,看着它的嘴一开一合。

    口头回应着:嗯嗯嗯嗯嗯。

    耳朵接收到的: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第8章

    |“能不能坚强点,不许掉眼泪。”

    医生一直没能确诊林晃的孤独症。

    帮他确诊的,先是林守定,而后是幼儿园老师。

    林晃不记得幼儿园老师说了什么,只记得小孩子们为此无休止地拿东西砸他,把他推倒,弄翻午饭,再转着圈地丢他的书包。

    但他对这些伤害的感知很微弱——从记事起,他的世界就浸在一片混沌中,他屏蔽了善意,也屏蔽了恶意,几乎从不感到愤怒或悲伤。

    从小到大,他只哭过一次,在五年前的夏天。

    只怒过两次,一次也在那个夏天,一次则是刚才。

    都是被邵明曜煽起来的。

    邵明曜仿佛有某种天赋,让他搞不懂,还能惹他烦。

    林晃回过神,面前的本子上多了无意识写下的几个字:控制、血性。

    这不是邵明曜教训他的吗。

    他烦躁地搓一把后脑勺,手刚碰到发丝,又蓦地想起另一只手掌按上来的感觉——那只手兜着他的后脑勺,像罩住了全世界,食指的戒指微凉,有些硌。

    更烦了。

    放学铃响,林晃把本一扣,抓起书包就走。

    钱佳酝酿了一节课要八卦,着急大喊:“诶!你等等啊!”

    人已经没影了。

    钱佳无奈回身,却见高三一班的窗帘拉开了,邵明曜正朝这边看,笔尖轻点着桌面,眼神深沉。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林晃扣在桌上的本子。

    秦之烨大剌剌地往邵明曜桌上一坐。

    “发什么呆啊,题都不做了。”

    邵明曜回神,“回你班去。”

    “你先告诉我,你和小高二到底是怎么回事。”秦之烨从兜里摸出一板巧克力,“换个人薅你领子,你早一拳抡上去了。”

    邵明曜平静地反问:“你不是说他一看就不扛揍么。”

    秦之烨嗤道:“那我还说兄弟间要坦诚,你怎么不听呢?”

    邵明曜没搭理他,秦之烨啃完巧克力,晃着脚在三人的群里打字。

    【秦枝叶:,给我跑个腿呗。】

    【鱼肚白:滚,别打扰老子写作业。】

    【秦枝叶:你书包里有个娃娃,帮我送你们班长。】

    【鱼肚白:滚,再往我包里塞乱七八糟的,就打死你。】

    【秦枝叶:有报酬的嘛,我家新出的巧克力,送你十板。】

    【鱼肚白:以为谁都像你,大老爷们爱吃甜食。】

    【秦枝叶:求求你了。】

    【鱼肚白:滚。】

    【秦枝叶:求,求,你,了。】

    【鱼肚白:……不是上个月刚和现任谈上么,叫王什么弦?】

    【秦枝叶:那是上上任,谢谢。】

    【鱼肚白:……你妈的。】

    预备铃响,秦之烨从桌上蹦下去,手伸进邵明曜书桌堂一捞,“拿你两包坚果啊。”

    “等等。”

    邵明曜把人叫住,掰开他的手,从掌心里拣走那根棒棒糖,“这个还我。”

    秦之烨纳闷,“你不是不吃甜食吗,哪来的?给我得了。”

    邵明曜没搭理他,把糖揣进另一侧口袋。

    上课没多久,群里突然炸出一串感叹号。

    【秦枝叶: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小高二贿赂的棒棒糖吗??】

    邵明曜已读不回。

    【秦枝叶:,娃娃送到了吗?】

    【鱼肚白:烦死了,不会自己送啊?】

    【秦枝叶:这不怕前任发现吗,她爱哭,白白净净的小脸,眼圈一红,眼泪珠子啪嗒一掉,我就要投降啦。】

    【鱼肚白:……还描述上了,在这恶心你爹呢?】

    邵明曜埋头做题,时不时瞥一眼群,看到消息忽然有些分神。

    白白净净的小脸,眼圈泛红,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狂掉。

    多年前某个午后的画面忽然在脑海中重新清晰。只是那张白净的小脸缠着绷带,哭起来像只悲伤的小木乃伊。

    他差点忘了,林晃很能哭。

    不知道是不是孤独症的缘故,他哭起来格外凶,不出声,也不抽抽搭搭,就在那里静静地坐着,一垂眸,忽然被汹涌的泪淹没,像黄河决了堤。

    那年邵明曜坐在一旁用袖子擦他的泪,怎么擦都擦不完,最后被悲伤感染,自己也跟着湿了湿眼眶。

    邵明曜抬头看向已经关灯走空的高二八班。

    窗边的课桌上还摊着那个本子,打从走廊上回去,林晃就一直走神,手在本上乱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非是多站了一会儿,不会真被刺激犯病了吧。

    和小时候一样娇气。

    邵明曜重新低头写推理条件,没写几句就放下笔,改翻到数学部分,代了两个公式,又放下笔。

    没法让自己专注的时候,他宁愿不学。

    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终于还是捞起手机。

    【smy:,方威在班级吗?】

    【秦枝叶:刚被包乐天叫走。】

    【smy:明天下午我班体育课,让他来找我一下。】

    【秦枝叶:干嘛,真打算继任九中老大?别吧,我不太想参加傻逼攻校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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