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瑶英还了一礼,道:“事出紧急,劳累长史了。”

    长史忙称不敢。

    护卫又从怀里掏出一叠凌乱的契书:“这是刚才从他们身上搜到的契书。”

    长史接过契书细看,摇头叹息。

    他抬头看向徐彪:“秦王再三严令禁止军中抢掠良家子,你强逼良家子卖身为婢,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什么话说?”

    徐彪脸上红红白白,神情变幻不定。

    末了,瓮声瓮气地道:“老子随殿下出生入死,不过是抢几个婢女罢了……”

    他一咬牙,抬起胸膛。

    “殿下不在京中,我既落到公主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

    长史看一眼李瑶英。

    其实二皇子并没有下过禁令,真正下禁令的人是七公主。

    二皇子不拘小节,帐下多鸡鸣狗盗之徒,那些人桀骜不驯,每次打完仗后第一件事就是带兵扫荡,经常骚扰百姓。

    正因为此,二皇子名声不佳。

    七公主劝二皇子管束下属,二皇子转头就忘在脑后。

    去年二皇子帐下的一名校尉调戏妇人,妇人含恨自尽。事情闹到李德跟前,李德大怒,当众斥责二皇子。

    七公主也很生气,召集二皇子的所有家将亲随,严加警告:军规如山,再有违反军规者,军法处置!

    当时二皇子就站在七公主身边,做小伏低,小心翼翼,七公主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二皇子出征前交代过,不论是军中事务还是王府中馈,全由七公主裁决。

    长史等着李瑶英示下。

    徐彪梗着脖子轻哼几声,一脸嘲讽。

    压抑的沉默中,四周传来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李瑶英没有下令清场,护卫们便没有驱赶百姓。

    长史面色凝重。

    瑶英淡淡看他一眼:“既然证据确凿,徐彪也已认罪,那就按军规处置。”

    长史心里一惊。

    真的按军规处置?七公主待人随和,宽容大度,从来不曾责骂侍女宫人……

    瑶英眉头轻蹙。

    长史掩下心中诧异,没有再犹豫,“行刑!”

    两名护卫应声上前两步,按着徐彪让他跪下。

    谢青走到徐彪面前,长刀出鞘。

    徐彪酒意全无,脸色发白。

    王府属臣没想到李瑶英居然真的要行刑,大惊失色,颤颤巍巍地开口:“公主,饶了徐彪这次吧,他性子莽撞……”

    瑶英抬手。

    谢青拔刀的动作立刻停下。

    王府属臣们松口气。

    瑶英看着徐彪:“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徐彪胆气全无,愣了片刻,道:“右手。”

    瑶英点点头,对谢青道,“斩他左手。”

    谢青应是,长刀斩下。

    寒光一闪而过。

    长刀斩断左手两根指头,鲜血喷薄而出。

    徐彪惨叫出声。

    几个王府属臣吓得哆嗦了几下,下意识握紧自己的双手。

    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瞬,继而爆发起响亮的议论声。

    “公主按军规处置了那恶贼!”

    “魏军治军严明,二皇子贵为皇子,怎么可能强抢良家子?都是这些小人作怪!”

    “七公主赏罚分明!”

    酒肆之外,喝彩赞叹声不绝于耳。

    徐彪被人带下去包扎伤口。

    瑶英头皮发麻,身子微微颤了颤。

    谢青看她一眼,抬脚一跨,挡住地上那滩血。

    看不见淋漓的鲜血,瑶英心里好受了点,轻轻舒口气。

    长史看着李瑶英长大,见她神色不对,知道她这是想起了五岁时的旧事,心中泛起怜惜酸涩,叹道:“这种腌臜事让老奴来做就是了……公主娇贵,见不得这些血腥。”

    瑶英摇摇头:“当日事,当日毕。今天不处置了徐彪,二哥的名声就真的败坏了。”

    李德不会允许李仲虔威胁李玄贞的地位,对他多番打压。

    李仲虔便自暴自弃,不怎么约束部下。

    部下常常借着他的名头为非作歹,他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差。

    李德嫌他浪荡,世家觉得他轻浮冷酷,百姓骂他残暴狠毒。

    他身陷重围时,没有人伸以援手。

    他少年时就跟随李德冲锋陷阵,为国征战多年。

    年纪轻轻埋骨黄沙。

    死后,连块碑都没有。

    李玄贞为什么这么恨他们?

    瑶英出了一会儿神,吩咐道:“派人留意坊间动向,不能让人借着这个由头抹黑我二哥。”

    “日后二哥部下再有人触犯军规,照例处置,不能轻放。”

    “记得派人去升平坊,找到那些被徐彪拘禁的良家子,放她们归家。”

    “老奴明白。”长史点头,顿了一下,“公主,对殿下来说,他的名声没有您重要,您千万得保重身子,下次碰上这种事,让老奴来处理吧。”

    二皇子出征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句句都是嘱咐他好好照应七公主,其他的事一句没提。

    瑶英笑了笑:“我晓得。”

    她刚才看着平静从容,眼睛都没眨一下,其实心里是有点怕的。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本坊官员赶过来禀报,那几名女子已经被送回家妥善安置。

    瑶英嗯一声。

    转身上马,不远处一片鼓噪声。

    那群跟了她半天的少年郎们身骑骏马,围在门庭前。

    “公主英明!”

    “公主威武!”

    “公主,以后这等事就让我卢恒生来代劳吧!别脏了您的眼睛!”

    瑶英嘴角轻轻抽了抽。

    还以为他们早就被吓跑了。

    她看着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前门,道:“从侧门走吧。”

    谢青应是,跟着她从侧门离开。

    走在最前面的护卫忽然勒缰停马,拔刀指着上方,怒喝:“什么人?!”

    瑶英顺着刀尖所指的方向看去。

    侧门临着一道高墙,墙边开窗,一道清瘦的身影趴在二楼窗边,双手攀着栏杆,大半个身子狼狈地挂在外面,锦袍随风飘荡,飒飒作响。

    酒肆的人慌忙跑了过来:“他不是刺客……”

    “对,他不是刺客。”

    护卫看清挂在栏杆上的青年,收起长刀,促狭地低声接了一句,“他是嫖客。”

    话音刚落,青年支持不住,手上力道一松,摔了下来。

    尘土飞溅。

    谢青护着瑶英后退。

    瑶英摸摸乌孙马,漫不经心扫一眼摔落在马蹄前的青年。

    青年窘迫不堪,挣扎着想爬起身,目光和她的对上,一张面孔霎时涨得通红,羞得抬不起头。

    瑶英几乎能感受到他脸上灼烧的热度。

    她心中一动。

    难道是认识的?

    正待细看,轰隆隆的鼓声自南向北咚咚响起,一骑红尘穿过长街,直奔皇城而去。

    “圣人凯旋了!圣人凯旋了!”

    瑶英惊喜地抬起头。

    这是她盼了很久的报信鼓声,大军凯旋,二哥回来了!

    她轻轻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往城南方向疾驰。

    谢青和护卫也跟着掉头。

    马蹄声碎,漫天细尘。

    青年躺在地上,灰头土脸,呛得直咳嗽。

    第6章

    两个哥哥

    亲随从角落里钻出来,上前扶起郑景:“三郎,摔着了没有?”

    郑景咳得满脸是泪,苦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望着李瑶英离去的方向。

    脸上的热意慢慢消退,心口依旧怦怦跳得飞快。

    每一次见她都狼狈尴尬。

    她不记得他。

    他一时觉得庆幸。

    在这种烟花之地偶遇,没被认出来,是侥幸。

    之所以仓皇跳窗逃走,就是怕被她看见。

    一时又觉得失落。

    仆从报信说七公主来了的时候,他惊愕,慌乱,下意识抬腿就跑。

    心底又有种隐秘的狂喜。

    还以为她是为他来的。

    原来不是。

    七公主不是为他而来。

    他却是因为她,才在友人的撺掇下来平康坊看看这名动上京的拓枝舞。

    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

    拓家美人确实多娇。

    不过任胡姬跳得再好,和她比起来,终究还是少了一股高贵明艳的动人气韵。

    ……

    魏军治军严明,向来很得百姓拥戴。

    李瑶英一路疾驰,赶到城门前的时候,官道两侧已经乌泱泱一大片,挤满了自发前来迎接将士的男女老少。

    先接到消息的礼部官员已经备了酒水甜浆。

    大军凯旋,本不该走南门。

    为展示军威、稳定民心,李德每次得胜后都会命李玄贞率飞骑从正门入城。

    飞骑队是从三军挑选出来的专属皇帝的近身护卫,个个千里挑一,高大威猛。三百八十个正当年华的矫健儿郎身骑骏马,手持长枪,腰佩弯弓,一色的玄色盔帽甲衣,浩浩荡荡而来,马蹄踏响如雷霆轰隆。

    英姿勃发,气势如虹。

    这几乎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

    百姓们看着眼前威武雄健的飞骑队,热泪盈眶。

    游春的少年郎忍不住对着军容齐整的飞骑队欢呼出声,女郎们笑着扔出手中的鲜花、柳条、香囊。

    清风拂过,好似落了一阵花雨。

    队伍一列列从眼前走过,瑶英掀开帷帽,翘首以盼,看到天际处猎猎飞扬的旗帜上那个熟悉的秦字,嫣然一笑。

    二哥终于回来了。

    嘈杂的欢歌笑语中,一道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瑶英心有所觉,眼波流转,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一排飞骑缓缓从她面前驰过,其中一人头戴亲王金冠,身着银色铠甲,肩披雪白披风,矫健挺拔,五官端秀,不像带兵打仗的武将,倒像个运筹帷幄的儒士。

    礼部官员满脸带笑,迎上前和他寒暄。

    他勒缰停马,和官员客套,沉静的眼眸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着瑶英,眼神漠然,冷似刀锋。

    瑶英眼皮微垂,余光看到男人紧攥缰绳的手,浑身发凉。

    那双手很瘦,手心手背爬满刀疤,骨节突起,手指有力,冰冷,粗糙,捏住她脖颈的时候,粗茧几乎能划破她的喉咙。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次瑶英真的以为李玄贞会杀了她。

    他下得了手。

    如今的李玄贞能文能武,智勇双全,是世人交口称赞的贤明皇太子。

    没人相信他会暗害李仲虔和谢贵妃。

    就连瑶英一开始也不信,以为长兄只是一时迁怒,只要好好和他相处,他肯定能放下仇恨。

    后来她终于明白,李玄贞放不下。

    他心系天下,胸有丘壑,深知民间疾苦,爱护百姓,关爱部属,从谏如流,对盟友一诺千金……这么一个让无数英雄豪杰愿意折腰追随的皇太子,偏偏就一头扎进牛角尖里,放不下母仇。

    多年以后,他会带兵围攻太极宫。

    李德那时已经被他架空,躺在病榻上,平静地问:“我儿所为何来?”

    李玄贞一字字地答:“为我阿母报仇而来。”

    他逼李德退位,诛杀李氏族亲,不顾天下非议,挖了自己父族的祖坟。

    他要所有人为唐氏陪葬。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英怔怔地出神。

    李玄贞已经挪开了视线,和礼部官员一起入城。

    瑶英敛神,看着越来越近的秦王旗帜,嘴角翘了起来。

    李仲虔的亲兵不属于飞骑队,穿着金甲,还没走近就是一片耀目的闪闪金光。

    瑶英不由失笑,看着那个在亲兵簇拥中策马走来的同胞兄长,心底浮起一阵暖流,驱散了李玄贞带来的那点寒意。

    她一把摘了帷帽,催马迎上前。

    李仲虔比瑶英年长六岁,身材高大,肩宽体壮,厚重华丽的铠甲下肌肉虬张,眉眼端正,五官乍一看和李玄贞有几分相似。

    兄弟俩都像李德,轮廓鲜明,天生一双狭长的凤眼。

    李玄贞沉静内敛,凤眼不怒自威。

    李仲虔棱角更分明,眉宇间总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凶狠戾气,喜怒无常,阴冷沉郁,懒洋洋地骑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回首扫一眼身后,眼尾轻挑,目光跟刀子似的。

    道旁准备朝他铠甲上扔花瓣的年轻小娘子吓得直往后退。

    瑶英靠近了些,亲兵纷纷让出道路。

    她弯腰,笑着伸手去够李仲虔的坐骑。

    “阿兄!”

    听到妹妹的声音,李仲虔猛地回头,又惊又喜,立时英姿焕发,换上一副平时别人绝不会从他脸上看到的柔和表情,“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话,一边放慢速度,一边像瑶英小时候教她骑马时那样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免得她摔了,含笑仔细打量她。

    瑶英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教她读书写字,教她骑马拉弓,她读的第一本书,写的第一张字帖,拉的第一张小弓,都是他亲自挑的。

    要不是她身体不好,他不会把她留在长安。

    天下还未平定,他时常征战在外,瑶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一次分别再见,小娘子的变化越来越大。

    每天跟在他身后打转的小七娘,一眨眼就长大了。

    再过几年,她就该出阁嫁人。

    出征前,他刚和郑宰相谈起这事。

    李仲虔眉间的笑意黯淡了些许。

    瑶英也在看李仲虔。

    她从小体弱多病,三岁之前没下过地。谢贵妃一年比一年糊涂,那年喂她吃药,错把一杯滚烫的热茶打翻在她身上,她怕吓着谢贵妃,没敢哭出声,等婢女进屋帮她收拾。

    后来她腿上留了一块疤。

    李仲虔知道以后,把她接到身边亲自照顾。

    那时候李仲虔自己也是个孩子,明明粗枝大叶,吊儿郎当,却每天一板一眼督促她吃药,天天抱她去院子里练五禽戏,逼着她吃那些味道古怪的补药,看天色阴了就给她添衣,既当爹又当娘,像个小老头子。

    瑶英慢慢长大,身体好了点,能下地了,在他面前无法无天,活蹦乱跳,他这才放松了点,渐渐有了少年人的样子。

    然后他就上了战场。

    谢家灭门,谢贵妃神智不清,才九岁的哥哥用他稚嫩的肩膀扛住所有压力,为她撑起一片晴空,让她可以自自在在、无忧无愁地长大。

    两年后,为了她,年仅十一岁的哥哥又毫不犹豫地弃文从武,拿起了那对他曾发誓不会碰一下的擂鼓瓮金锤。

    哥哥对她这样好。

    她不能看着哥哥被李玄贞害死。

    哥哥又没害过人。

    想起梦中所见,瑶英心中大恸,轻轻挽住李仲虔的胳膊。

    李仲虔一怔,笑了笑。

    ……

    瑶英小的时候,经常这样缠着李仲虔撒娇。

    刚把她接到身边时,她乖巧安静,不声不响,饿了渴了才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

    等他注意到她了,她小心翼翼地唤他:“阿兄。”

    声音娇娇软软的,不自觉带了点讨好,怕吵着他,怕惹他厌烦。

    他没注意到她的话,她就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问她。

    她才三岁,就那么乖了。

    李仲虔知道,瑶英什么都懂。

    父亲李德从来没看过她,母亲谢氏时疯时傻,她体弱多病,小小年纪就懂得约束自己不给人添麻烦,一个人趴在窗前看园景也能看一天。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路,既不哭也不闹,让她喝什么药她就乖乖地喝下去,没叫过一声苦。

    李仲虔不想让妹妹一辈子孤孤单单待在屋子里养病,遍访天下名医为她调理身体。

    瑶英不能出门,他就教她读书写字,这样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能消磨时光。

    她不能下地,他吩咐仆人在长廊和庭院里全都铺上毡席,抱她去外面晒太阳,陪她在毡席上打滚翻身,从长廊这头滚到那头,滚得一身的杏花花瓣。

    瑶英脸上的笑影越来越多,眼神越来越明亮。

    慢慢敢和他撒娇了,故意拖长声调叫他:“阿—兄—”

    支使他做这做那。

    想出门了,就瞪圆眼睛盯着他看,伸出胳膊:“阿兄抱我。”

    等她不用人搀扶也能自己下地走路时,脾气就更大了,他盘腿坐在书案前读书,她直接扑上来摇他:“阿兄,我要骑马!要漂亮又听话的乌孙马!”

    他不搭理她的话,她就一直摇他的胳膊。

    摇累了往他膝上一躺,把他的大腿当枕头,翘着腿,理直气壮地和他谈条件:“小马驹也行,我就在院子里骑一圈。”

    “半圈?”

    “好了,我不骑,我先养一匹漂亮的马……等我长大了再骑……”

    不一会儿歪在他腿上睡着了,翻个身,口水全蹭在他袖子上。

    李仲虔看完书卷,一低头,就看到瑶英紧紧攥着他的袖子,睡得昏天暗地的。

    他轻笑。

    第二天带她去马厩挑马,她很自觉,果然挑了匹小马驹。

    前几年,李仲虔攻打金城的时候,缴获了一批西域良马。

    他挑了那匹最漂亮的乌孙马给瑶英当坐骑。

    她想要的东西,他都记得。

    ……

    瑶英拉着李仲虔不放。

    “刚好我今天出宫,听到鼓声,就过来了。”

    李仲虔替她挽住缰绳,轻轻地道:“小七瘦了。”

    声音里带着温厚的笑意。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对她总是很有耐性。

    瑶英收起惆怅之色,松开手,挺起胸脯:“还长高了!”

    李家几兄弟姐妹都生得高挑挺拔,她生下来就在吃药,走路又晚,前年底才开始窜个子。

    李仲虔轻笑:“这阿兄可看不出来,回去量量看。”

    瑶英笑着白了他一眼。

    进了皇城,他们和李玄贞率领的飞骑队分开,直接回王府。

    瑶英问:“阿兄,你不用先去兵部?”

    按规矩,他应该先和李玄贞一起去兵部。

    李仲虔满不在乎地道:“不用管他们,先回去给你看点好宝贝。”

    瑶英会意,探头去看他马鞍旁挂着的羊皮口袋,压低声音:“阿兄,你又抢了什么好东西?”

    李仲虔打仗,不在意战功名声,只求实惠:金银财宝,罕见珠玉,名人书画……总之,一切值钱又好携带的宝贝。

    兄妹俩深知他们朝不保夕,必须早做准备,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将来逃跑积攒金银细软。

    从南到北,他们已经藏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李仲虔笑着揉揉瑶英的头发:“回去再说。”

    瑶英挑挑眉。

    正好,她想问问他李德迎娶谢贵妃的事,他小时候养育在舅舅谢无量身边,应该听谢无量说起过当年。

    ……

    暮色渐沉。

    李玄贞从兵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侍从提着灯笼为他照明道路,他几步上了石阶,接过东宫长史魏明遣人送来的文书,借着微弱的灯光匆匆翻完。

    留守长安的太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一汇报完最近皇城里发生的大小事务。

    最后停顿了一会儿,道:“殿下……福康公主府上最近有些异动。”

    东宫上下,从太子妃郑氏到跑腿的杂役,谁都不想提起福康公主。

    但是没办法,太子爷怜香惜玉,生平最爱搭救落难的名门贵女,现在瞒着不告诉太子爷,等福康公主闹出大事来,还得太子爷帮着收拾!

    李玄贞眉头轻皱。

    第7章

    和亲公主

    清冷夜风拍打着廊前的宫灯,一弦钩月浮上柳梢,月华如水。

    想起朱绿芸那些漏洞百出的刺杀计划,李玄贞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问:“她又招揽死士了?”

    太监摇摇头,道:“最近福康公主和来京归附的胡人来往甚密。”

    福康公主厌恶胡人,这人人都知道。

    所以公主和胡人来往的的举动很可疑。

    太监从公主身边的侍女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公主和胡人交谈时,提到一个名字:义庆长公主。

    几年前,长公主的侍从带着她的血书冒死逃回中原,哭求末帝迎回长公主。

    那时末帝早已惨死叛臣刀下,关中为各个藩镇所占据,没有人理会侍从。

    侍从后来辗转见到朱绿芸,把义庆长公主的悲惨遭遇告诉了她。

    朱绿芸这才知道,原来胡人部落有一个非常野蛮骇人的风俗:父死收继后母,兄死收继长嫂。

    老酋长死了,义庆长公主成了新酋长的夫人。

    等新酋长也死了,义庆长公主又嫁给新酋长的弟弟。

    不久新酋长的弟弟死于内斗,义庆长公主被老酋长的孙子纳为侍妾。

    短短十年间,义庆长公主先后嫁给祖孙三代人。

    这对出身高贵的长公主来说,何等屈辱!

    朱绿芸很同情那位素昧蒙面的姑母,请求李德派兵接回义庆长公主。

    李德当时没有答应。

    太监道出自己的猜测:“殿下,公主会不会是想联合胡人,然后向圣人借兵救回义庆长公主?”

    李玄贞嘴角一扯。

    前朝的长公主,算什么长公主?

    李德做什么事都先考虑代价和回报,他册封朱绿芸,那是因为留着朱绿芸有用。

    他不会为一个毫无价值的前朝贵女让将士白白送死。

    现在中原刚刚稳定下来,西北异族势力强大,自称神狼后裔的北戎更是号称控弦十万,横扫北庭。

    若不是为西域佛国那位高僧君主所阻,北戎早就拿下整个西域北道。

    北戎骑兵所向披靡,一旦北戎南下,长安必定失守。

    所以李德才一面以金银财宝、高官厚禄笼络胡人部落,一面清除关中分散的部落小势力,先从内部分化胡人,让他们互相仇恨,无心南侵,减轻西北军防守的压力,同时随时掌握各个部族的动向。

    这种时候,朱绿芸的那些算计根本不会成功。

    李玄贞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道:“备马,孤去一趟公主府。”

    芸娘脾气倔,一心复仇,疯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必须和她讲清楚局势。

    太监为难地道:“殿下,娘子为您备了接风宴……”

    太子回京的第一夜就跑去找福康公主,传出去,让太子妃的脸面往哪儿搁?

    李玄贞已经转身走远:“让她别等孤了。”

    太监默默叹息,进院报信。

    明烛辉煌,庭前备了丰盛的筵席,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炭火烘烤的牛羊脂肥肉嫩,泛着油光,廊下还候着一部龟兹乐伎。

    太子妃郑璧玉盛装华服,领着东宫女眷等了一个时辰。

    太监禀报说李玄贞去公主府了。

    郑璧玉一言不发。

    几位良娣、良媛立即收起笑容,脸上闪过恼怒、嫉恨和鄙夷。

    福康公主和太子爷情投意合,她们无话可说。

    连太子妃都不计较,她们这些庶嫔有什么资格拈酸吃醋?

    但是福康公主偏偏就是不愿意下嫁太子,哪怕太子妃好言相劝,她就是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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