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辉对于演戏的灵气是可以让所有质疑他的人闭嘴的。他就算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衣,素颜,甚至连助理都不带,当他说“准备好了”,抬手取下棒球帽站起身的一瞬,看人的眼神一下就变得不同寻常。

    他低调了很多,全然不像个二十三岁的男孩子。如果近距离地看他,是会发现他脸颊和脖颈处的伤痕,也不免让人对他失去消息的一年多发生了什么产生各种猜测。

    而他没有多余的解释,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只要有戏演,角色吸引他,他就愿意尝试。当下的电影制作有着一套默认的圈钱模式,往往会找几个顶流来担纲男女主用于保障票房,然后再找一些实力演员配戏,稳定普通观众对于剧情和品质的信心,也借此弥补主角的演技不足。

    这些配角往往有很大戏剧张力,或是奸恶的反派,或是内心戏复杂的角色,总之符合白辉的意愿。他不在乎自己试镜的是男几号,他是见过顶峰风光的人,也挥霍过狂热的名利,反而有了那种淡然的底气可以直面一切。

    他会选择大制作的班底,防止出现一些太龌龊的事。有些试镜比较认真,是正儿八经地拍一段影像资料拿给导演筛选;也有些要随意得多,和导演以及演员统筹的制片坐下来谈谈角色理解,但白辉也都一一应付过来了。

    起先他想得比较悲观,觉得自己能在试镜的十个组里得到一两个机会就算不错了。结果却发觉,这个圈子里能够替代白辉的演员竟然比他预料得更少。

    那个天才少年的光环虽然一度陨落,可是就算白辉带着黑料,没了金主,赤手空拳再走一遭,遍身的光彩仍然不能遮挡。

    他面过的第一个组,在隔天就和他确认了带妆试镜的时间,很快又陆续接到两个组的回复,都是邀请他进组的,远比他年长的工作人员颇为礼貌地称他为“白老师”。

    圈子就这么大,白辉这种低调的回归也并不真的如他所预期的那么低调。

    他并不知道一旦他真的翻红,会对其他同类型的演员产生多大的市场冲击,也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但是在这之前,他先接到了乔蓁的电话。

    因为是新换的号码,原先乔蓁的手机号白辉也没有保存,他接通以后,客气地说,“喂,您好。”——以为是某个剧组的工作人员。

    “小白,我是乔姐。”乔蓁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传来,白辉愣了愣。

    “我的工作室从华讯影业撤出来单干了。我听说你最近在试戏?怎么样,考虑一下签回我这边吧?”

    乔蓁这种性格,白辉一贯是很欣赏的。不管有什么人情世故,谈事情就开门见山地谈。

    但是白辉一朝被咬,不敢掉以轻心。他拿着手机,考虑了一下,说,“乔姐,你手边也不缺新人,我就算了吧。”

    乔蓁笑了一声,“你担心什么?我和周朗夜完全没有关系。”

    白辉也笑了笑,没有急于否认,“如果没关系,那就更不是非我不可了。”

    乔蓁要签他是认真的,的确与周朗夜无关,所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他。比如白辉这么单枪匹马地干还是太寒碜了,片酬待遇什么的总不能都是自己去谈;又比如乔蓁的工作室还签了几位资历深厚的老演员,其中一位是白辉一直想合作的前辈,之前因为周朗夜的原因导致他们在有一部戏里错过了。

    最后白辉说,“那我想想吧,乔姐。”

    乔蓁也不勉强他,“你想好了给我回电。”

    白辉挂了电话,在小公寓里坐了一会儿,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过去的那些人,他们都会轻易地让他想起周朗夜。

    但是过了大约一小时,他给乔蓁回拨了电话。乔蓁接得很快,白辉对她说,“乔姐,如果你签了我,最短要签几年?”

    乔蓁很有诚意,给了一个圈内经纪约的最短时间,“五年吧,我不会勉强你接戏。”

    手机那头的白辉沉默少倾,然后说,“我倾向于接受,但是具体内容我还要再看看细则。”

    乔蓁有点惊喜地说了“好”,约定时间和白辉面谈,挂电话前又忍不住问白辉,“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白辉这一次答得很顺,好像事先已经有过答案,“总要面对的吧。”

    他这样说道,口气显得平和。

    结束通话前,乔蓁对白辉感叹,“像你这么有实力又不作妖的艺人很少有了,你回来以后乔姐一定好好对你。”——仿佛过去的白辉受了什么委屈。

    白辉也不去深究她话里的意思,淡淡说了声,“谢谢乔姐。”又听乔蓁念叨了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白辉把自己签给了自立门户的乔蓁影视工作室,他的演艺事业慢慢回归正轨。乔蓁安排老师陪他挑选了合适的本子,半个月后他带着一名助理进组,为一些近来风头正劲的流量演员配戏。

    很多人觉得他应该感到处境尴尬,毕竟这样的身份转变,换作做谁都难免会有心理落差,然而白辉没有。他和其他演员正常互动,接受采访,配合营业,不争不抢。全组NG最少的演员是他,导演一拍到他的片段就觉得舒心。

    真正让白辉觉得为难的是,他开始不时地接到一些用意不良的暗示。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有一套默许的游戏规则。白辉被包养过,这在圈内也有不少人知道,不管白辉怎么看待那段过去,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意味着白辉可以是个底线很低的人。而且他还年轻,再被人看上也完全可能。

    白辉给自己做过一些心理建设,也一度以为只要态度坚决,扛一扛最终都会过去。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被权势和年长者青睐,令他防不胜防。

    有些暗示是较为隐晦的,还能在白辉表达拒绝以后识趣打住。有些则带有明显的侮辱性,大概是认定白辉这种的戏子为谁张开腿都可以,拒绝只是为了卖得更高。

    就算坚强如白辉,在经历周维琛一事后也未能完全摆脱那种受辱的阴影。有一次他在杀青宴后被一个背景雄厚的制片人堵在酒店角落里欲行不轨,幸而有人突然经过才得以脱身。那一瞬间,白辉也真的萌生过退圈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标签洗不干净了,不管再努力或再怎么低调行事,周朗夜曾经当众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也会永远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那天晚上他做了整夜的噩梦,凌晨惊醒后用被子蒙住头,想要寻求其实不存在的一点庇护,像一只小兽一样躲起来舔自己身上那些陈旧的伤口。

    捱到清早五点,白辉给姐姐打了一个电话。

    白翎把他的号码设为特殊提醒,没响几声就接了,大概是没想到白辉会在这个时间和自己联系,所以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听到白翎的声音才让白辉稍微冷静下来,他用尽量若无其事的声音和白翎说,“没事,姐,今天剧组开工早,我有点想你,就给你打个电话。”

    白翎知道白辉不是无缘无故会说想念的性格,于是很有耐心地陪他聊了半小时,直到听见白辉有些开朗地笑起来,答应过年一定回到平州。白翎才稍微放心地挂了电话。

    来自亲人的安抚只是短暂的,白辉知道凡事还是要靠自己,他甚至想好了下一次如果再被纠缠住就不惜自毁前程的某些做法。

    可是很神奇的,自从这天过后,那些不怀好意的暗示忽然都从他身边消失了。

    他不再接到奇怪的电话与短信,也可以放心地出门与剧组同事聚会用餐。好像暗中有一双手护住了他,卸掉了他的如履薄冰和提心吊胆,让他得以融入正常的社交状态,每晚收工以后也能安心睡下。

    白辉对此不愿多想。他的工作行程排得很满,能够心无旁骛地拍戏就是他眼下最想要的生活。

    然而就像阅人无数的经纪人乔蓁在很多年前,第一眼看到白辉时那样认定过,白辉长了一张生而要红的脸。

    距离重新营业的白辉工作室转发电影预告,并配文“白白这次要挑战白切黑心理专家”仅仅过去三四个月的时间,白辉的拍戏路透图已经上升到各大黄牛的价格表顶端,近期只要有他现身的机场就能上一次热搜。

    白辉二十四岁的生日当天,受邀去某知名视频网站扫楼,也不知是哪位幕后大佬,竟然大手笔地包下了与视频公司隔江相望的另一栋高楼的整楼LED屏,全屏打着“辉,生日快乐”,连续放了一整晚。事后却没有任何站子或后援会出面认领这次庆生祝福。

    只是有不少眼尖的粉丝发现,当天直播期间,白辉被欢呼的人群簇拥着引向露台,又错愕地转头望了一会儿那块巨型生贺屏幕。再次入镜的白辉,眼框似乎有一点红,嘴唇微微抿着,近来常见的冷淡脸消失了,换为一种不知为谁展露的温润动人。

    作者有话说:

    小白乖乖,来给妈妈抱抱~(下一章开始重圆了

    朗夜流光

    第60章

    辉儿,我又见到你了

    白辉抿着唇角、神情略显迷蒙地回过头的一瞬,被周朗夜用录屏保存了下来,当晚循环看了不知多少遍。

    如今的白辉是那个在机场总穿着黑灰系服饰,戴口罩且眼神冷淡的明星,偶尔流出的视频里,他从衣袖下伸出细长手指,只接粉丝递上的信件,其余礼物一概摇头拒绝。

    就算跟随剧组接受采访,其他演员喜气洋洋地配合媒体插科打诨,他也有意站在最靠边的位置,显得不那么合群。他常常被问及一些尖锐的问题,有时经纪人或助理出面替他挡一下,但更多时候白辉都是自己举着话筒平和对答。

    周朗夜不愿细想却也知道其中原因,白辉被伤惯了,才能这样不惊不扰应对从容。

    他真的太想他了,常常半夜起来对着露台外的漆黑树林抽烟,抽得一片愁云惨淡。先是伏在栏杆上抽,后来索性坐在地上,背后的墙面曾有白辉淌过的血。周朗夜不让重新刷漆,他每天都到露台上独自待一会儿,任由一些好的坏的回忆将自己淹没。

    他的确有太久没见到白辉露出直播里那样不设防的神情,就像是以前那个天真漂亮又毫无保留的小孩,让周朗夜想得发疯又止不住心疼。

    对于怎么给一个明星庆生这样的事,周朗夜原本是一窍不通的。可是与白辉分开时间愈长,每天上线搜索对方的消息动态,周朗夜也开始熟悉身为粉丝的各种基本素质。

    他会在工作的间隙查看各个站子的最新出图,有一次甚至忍不住留言:不需要这么厚的滤镜,本人其实更好看。还因此收获了十几个点赞。

    继而有好奇的粉丝给他提问:听姐妹的意思,像是看过本人?

    周朗夜虽然没有回复,却在心里默默地想:何止“看过”,抱着睡了三四年,吻遍过他身上每一寸皮肤。

    可是那又如何,那个被他抱了三四年,把初恋和初次都给了他的人,如今已经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周朗夜为他点亮了68层大楼的一整夜生贺,换得白辉似有几分触动的一次回眸。但他们之间的复合看起来仍然遥遥无期。

    就连沈卓这种甚少过问私事的人,见到周朗夜时也禁不住问他,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再不把白辉追回来恐怕真要被人截走了。

    沈卓见识过周朗夜以前风流倜傥、穿花拂叶的时候,如今再看他像是换了一个人,身上有种冷淡禁欲的气息,据说常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而不回家。沈卓知道他失去白辉的这一年过得实在不怎么好。

    可是周朗夜只是回应着,“我想给白辉时间”,过去那种强势决断的样子不见了,其余便不再多谈,沈卓也拿他没办法。

    说好从此不再打扰的人是周朗夜,白辉如今专注于自己的事业,眼看着人气扶摇直上,一天强过一天。不管多痛苦多年难熬,都是周朗夜自作自受,他知道自己活该。

    白辉即将上映的新戏里有一段与异性激吻的画面,剧情需要,不吻不行。周朗夜在首映当天包场看了一次,屏幕上的白辉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赤手空拳演完一段打戏以后,他与剧中的旧情人在小巷里重逢,持续半分钟的吻戏被拍得天雷地火,令人血脉偾张。

    周朗夜坐在正对屏幕的观众席上,眼看着那个顾盼生辉的美人与别人接吻——手指扣着对方的腰,碎发垂下来掩着一半的脸,紧实瘦削的手臂绷出异常性感的肌肉线条......真是难受得无法形容。

    他在平日里是那么不动声色的一个人,看完以后生生在自己手上掐出几条淤痕。

    偏偏第二天白辉激吻的新闻就像是屠榜一样,盘踞在热搜上始终不降。女主角还在一段采访里主动cue到这一吻,夸赞白辉绅士,吻前喝了几次漱口水,吻的时候看似忘情投入其实留有分寸。周朗夜被各种截图和慢镜头的热吻包围了一两天,期间一度忍无可忍,让助理陶芝去问,撤热搜要给多少钱。

    最后还是在陶芝难掩愕然的询问之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不妥,吩咐陶芝给他泡了杯美式,然后对着手机里满屏的亲吻镜头,一面喝着口感苦涩的咖啡一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一阵子周朗夜几乎每晚一个包场,请遍了身边的朋友观赏这部电影。后来又把自己的票根就着影院里的座位背景拍了一张照片,写了四个字“值得回看”,发出生平第一条微信朋友圈,没有分组,所有人可见。

    点赞和评论很快就疯涌而出。这些锦上添花的热捧,身居高位的周朗夜再也不缺了。

    但在那个瞬间,他只是想到白辉还和自己互为好友,会不会也能看见这张照片。不管白辉在屏幕上呈现什么样的角色,只要是他喜欢的剧本,只要他享受这份工作,就算那个坐在观众席里难忍嫉妒的周朗夜觉得观影犹如一种折磨,也会一直为他捧场。

    -

    春节前一周,白辉返回了平州。白翎准备结婚了,想在亲友之间举行一场小规模的仪式,白辉回来替她张罗一些婚礼事宜。

    周朗夜是从韩琳那里得知白辉回来的消息。自他与韩琳解除婚约以后,韩琳拿着母亲留下的基金,摆脱了父亲韩仲平的掌握,去往欧洲留学,如今也找到合意的伴侣,准备一同回国参加白翎的婚礼。

    白翎举行仪式的那间星级酒店恰好有周氏持股。周朗夜获悉情况后,亲自去了一趟,叫来几个部门主管,嘱咐他们要用心筹备细节,一切以最优条件提供给新人。

    离开办公室时,周朗夜忽然发现身旁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张白辉和一位经理的合影,不由得停步多看了几眼。

    或是他在照片前凝神驻足的样子,让其他人也不敢擅动了,那个经理走上前,笑着和他解释,“周总,前天白辉陪他姐姐来我们这里看场地。他人很好,没有明星的架子,我就和他留了一张合影。”

    大概是因为拍摄曝光过度,或是户外日光强烈,白辉在照片里显得格外幼白,全然不像个24岁的青年,反而有种青涩明媚的可爱。

    周朗夜忍住了想带走这张照片的冲动,对经理点了点头,说,“拍得挺好的。”

    后来他独自走回停车场,脑中还在不断地想着相片里定格的那个面含浅笑的男孩。一直到他坐进车里,隔着车窗玻璃,恍然看见身穿薄呢大衣的白辉从不远处经过,一时间几乎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以至产生了幻觉。

    白辉头发微微卷曲,一张小脸裹在深灰色羊绒围巾里,无线耳机塞在耳中,步伐平稳地走在靠近内侧的行道上,手里提着一个印有酒店Logo的礼品袋。那里面装着婚礼当天的摄影素材,他想带回家帮白翎挑选一下。

    周朗夜目送着白辉走了约有十余米,一辆银灰色面包车顺着白辉前行的方向,突然从后方的车道加速冲了出来。白辉的耳机音量开得略响,没有意识到危险逼近,更不知道自己即将签约的一场高端品牌代言已经将他推进了资源厮杀的名利场,早有看他不顺眼的同辈演员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那辆面包车上坐着三个打手,都是接了重金要毁掉他演艺之路的亡命之徒。

    车门打开的一瞬,白辉反应机敏地退开了两步,一把长刀随即迎着日光闪入他眼中,他对此毫无防备,一下呆住了,大脑空白了一秒才想起转身逃离。

    他将手中装有硬件的礼包狠狠砸向对方,借此挡住了突如其来的第一刀。在他拔足狂奔的同时,停车场内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三个打手大概没有料到情势扭得如此之快,停手互看了一眼。他们事先与雇主约定,在不伤白辉性命的前提下毁掉他的脸或是断了他的手脚,否则拿不到余下七成的酬劳。

    三人之中领头的那个一面催促同伙“搞快点”一面急追白辉而去,其余两人也立即持刀冲了上去,都想在保安赶到之前将人做掉。

    白辉头也不回地在停放的车辆之间穿梭飞奔,后面追他人却始终未能甩掉。大约二三十米后,他却被一道用以分隔相对车道、足有一人高的隔离带阻住了去路。他无路可退了,心中狂跳不止,在无助回头的一瞬,看到了周朗夜。

    那道矫健利落的身影从停靠成一排的商务车后突然冲出,借着奔跑的惯性一把将白辉搂到怀里,继而将他整个护在了身下。

    三个凶徒知道时间无多了,保安马上就会赶到,面包车上接应的同伙开车刹停过来,大叫“上车上车!快点走了!”催促他们不要久留。

    胆小的一个打手已经跳上了车。领头的男子犹不死心,惦记着那笔就要到手的酬劳,决定见一杀一,见二杀双。

    白辉眼看着刀子落下来,周朗夜为了护住他,后肩挨了一下。

    刀刃割开布料和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周朗夜咬牙推开白辉,借助旋身的力量抬腿踢向打手。另一个还未上车的人想要救回同伙,又携刀冲了上来。

    周朗夜推走白辉那一下用了全力,就在白辉踉跄退倒的同时,第二刀已经刺在周朗夜左肋下方。

    白辉一下血涌上大脑,迅速从地上爬起,抓起隔离带上的一个移动路桩,竭尽全力将其中一名打手击倒在地。另外两个则扔下刀械,跳上一旁的面包车加速逃命而去。

    五六个保安举着警棍冲上来,摁住了那名倒地的凶徒。白辉扶起遍身是血的周朗夜,强自镇定地打电话叫救护车,周围已经乱成一团,他讲话的声音连自己也听不清楚。

    倒是周朗夜无比淡定,尽管脸上一点一点退了血色,却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从白辉手里拿过手机,报出了酒店地址,说明自己的伤势。

    白辉摸着他后肩流淌不止的温热血液,手忙脚乱地解掉自己颈上的围巾,想为他包扎。

    周朗夜眉头皱着,唇角却微微勾起,一直看着半跪在身旁的白辉,看得无比认真。

    白辉用力捆住了他的肩臂伤处,酒店里常驻的医护人员也已经赶到现场。白辉扶起周朗夜,声音有些发颤,对他说,“坚持一下,救护车快来了。”

    周朗夜张了张嘴,说出的几个字音被淹没在嘈杂人声中。白辉想要听清,于是低下头去,却不想被他的唇在面颊上轻轻一蹭,随即听到了那抹暗哑的声音,带着无限温柔,说,“辉儿,我又见到你了。”

    第61章

    周泽给了他一笔交易

    一声轻叹落下,白辉心里颤了颤。周朗夜仗着自己受伤,忍痛撑起来一点,又在白辉的侧颊蹭了一个吻。

    吻完不算,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有心情表白,“我好想你。”

    说完,一只手伸过去握着白辉的手,甚至想与他十指相扣。

    白辉被他占了一通便宜,不能发作,压低声音说,“周朗夜你疯了么。”被握住的那只手却没有挣脱,任由男人攥在掌心里反复摩挲。

    救护车已经拉着鸣笛开进了停车场,一位后勤部的经理引着医护人员跑到周朗夜身边。一大群人像是请安一样,瞬时围跪了一圈。

    白辉急忙松开了周朗夜,协助医生将他抱上移动病床。

    他的关切心痛其实都写在脸上了,周朗夜看得分明。一旁的急救医生拦着不让白辉上车,白辉神情急切、又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是家属!”

    说完,抬手抹了一下周朗夜额上因疼痛渗出的冷汗,又说,“我跟你们去医院。”

    另一只手就紧扣着病床边缘,好像很怕不被获准进入这辆救护车。

    周朗夜因为失血过多,一张脸已是惨白无色,却在上车前条理清晰地吩咐手下,“媒体那边封住了,什么消息都不准透露。白辉在场的事也一并捂着,这片停车场立刻关闭,监控录像全部保存。”

    守在一旁的经理个个提心吊胆、面色凝重,周朗夜每说一句,他们就跟着点头。

    病床随即推进了车里,急救车掉转车头,又拉响鸣笛开出酒店。其中一名急救医生戴上手套拿了纱布,给周朗夜做紧急止血;另一人则喂他吃了两颗止痛药,开始为他做一些简单缝合。

    车内空间有限,白辉起先缩在角落里默默看着。待到医生移开了一点,他才过去握一握周朗夜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他眼里忍着泪,小声地说,“坚持一下,快到医院了。”

    周朗夜肩上那道伤口被砍得皮开肉绽,就算服了药也是疼痛难忍,可是一见着白辉为他蹙眉难受,他又觉得没那么痛了,轻轻反握住白辉的手,哄他,“没事,不担心。”

    白辉垂着眼不说话,两腮似是咬紧了。过了一会儿,眼看着医生就在周朗夜左手上穿针引线,才慢慢说了一句,“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连带算上车祸的那次死里逃生,白辉好像又欠了周朗夜一条命。

    急救车在拥堵的城区道路上左支右拙,想尽办法开得飞快,车顶的鸣笛也是一刻不歇。

    周朗夜刚才那么着急地要与白辉多亲近一些,这时白辉主动提到救命之恩,他反倒不去邀功,只笑了笑,说,“乖,不要你以身相许。”

    缝针的那个医生距离他们两个更近一些,大概是听清了这句话,手抖了抖,才继续给缝线打结。

    周朗夜这个人,每临大事有静气,尽管是伤重之下大脑仍在快速运转。他一面捏着白辉的手,一面问他,“你这是得罪谁了?雇了人一路追到平州也要毁你?”

    白辉想起刚才周朗夜被砍的一幕还心有余悸,摇头道,“先不说这个。”

    车身驶过一段维修中的道路,颠簸得有些厉害。摁压伤口止血的那个医生下手不慎重了些,周朗夜半眯起眼,额际绷紧了,像是痛得难以忍受,出口的声音却还平稳,“说说吧,就当是给我转移注意力。”

    白辉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捡着不要紧的说,“......大概一个月前收到过一些恐怖玩具。乔姐报了警,也查了公司附近的监控,暂时还没追踪到寄东西的人。”

    “还有呢?”周朗夜知道他一贯避重就轻,又问。

    “在我以前租房的小区电梯里袭击过我……当时我刚拍完《夺枪》那部戏,每天都在组里训练近身搏击。因为反抗及时,对方先逃了。”

    白辉尽量简述事发经过,周朗夜听他说完,像是带了些薄怒,慢慢地问,“怎么不找我想办法?”

    白辉不愿与他在这时争执,只能推说,“我和乔姐没往深处想,当时都以为情况不严重。”

    急救车行驶了大约十五分钟,开入了平州本地最好的私立医院。尽管周朗夜一直强撑着意识与白辉对话,但当急救车行驶到最后一段路时,他还是因为失血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

    医院那边事先接到通知,已经做好了手术准备。

    白辉跟随急救医生将周朗夜转入准备室,医生把他拦住了,不让他再进。白辉只得退回走廊,在一张长椅里坐下,眼看着麻醉医师和几名护士进进出出,不一会儿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士抱着几件血衣走出来,白辉上去把衣服接在了自己怀里。

    周朗夜很快被推入手术室,不出半小时,周泽也到了医院。

    陪他前来的是助理陶芝和另一位姓叶的副总,他们两人态度恭敬地随着他来到手术室门口。白辉见到周泽走近,站起身来,客气地叫了一声,“周叔叔。”

    周泽沉眼打量他,不露声色地问,“情况怎么样?”

    “肩上有一处刀伤,左肋下方的一刀伤到了肺部。”白辉把刚才从医生那里听来的情况如实告知。

    周泽旋即沉默了片刻。陶芝和那位副总很识趣地退远几步,站在听不见他们对话的走廊另一端。

    “说实话...我挺意外的,没想到周朗夜对你这么上心。”周泽盯着白辉,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

    白辉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如果撇开世家长辈的身份,周泽必须承认,眼前这个小孩品貌上乘,气质优越,天资远在他父母之上。

    回到几年前,周泽早就听说过周朗夜与白辉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那时他也暗示过周朗夜,玩玩可以,点到为止,不要来真的。他自有年长者的敏锐和洞察,觉得这两个根本不合衬的人要是枉顾几家的积怨走到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周泽自问不是合格的父亲,尤其对于长年养在海外的小儿子,教养的责任他从来未曾尽到。但是今天周朗夜因为白辉进了手术室,他觉得自己再不能置之不理了。

    见白辉沉眸不语,周泽又说,“你知道我的两个儿子是因为什么最终反目的吗?”

    白辉慢而深地吸了一口气,淡声说,“因为我吧。”

    说完,抬起眼来,与周泽对视。

    白辉自认没有做错什么,就算面对周泽的诘问,他亦无须感到心虚。

    周泽看他的眼神深了些,“白辉,周叔叔想给你一个建议。”

    “您请讲。”白辉像是不觉意外,平声应下。

    到了周泽这个年纪,一双眼睛早已历练得分外洞彻。与白辉短短几句对话,他忽然发觉这个年轻人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柔弱无力,心里掂量一番,对白辉的提防反而多了几分。

    “周家和白家的这滩水已经很浑了,你不宜再蹚了。”他缓缓起了个开头,一面细看白辉脸上的神色变化,一面继续道,“周朗夜有他今天的一切,很不容易。我看他过去一年没人照顾,经常搞得身心俱疲,想来你也知道原因。”

    “你如果对他没有感情,那就及时抽身,走得干干净净。如果还有余情未了,你们这种事情,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还是要为自己考虑一下。”

    周泽说到这里,抬手捏住了白辉的一侧肩膀。那是一种带了些恩威并施的捏揉,很像是周泽这些年惯用的手段,白辉感觉得真切。

    周泽的手又及时拿开了,最后他对白辉说,“你父母的事,我也很遗憾。周朗夜还是太年轻,做事难免冲动。但是如果你懂事些,我还是可以帮他们想想办法,也许世尊百货的股权会有一部分回到你父母手里。”

    白辉站在原地,暗暗以舌顶住口腔上颚,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周泽给了他一笔交易,就在抢救周朗夜的手术室外。

    原来刺伤周朗夜的最后一刀,就握在白辉的手里。要不要伤他,不过是白辉一念之间。

    作者有话说:

    这周末太忙了,没有写得太多,争取明天连更。

    第62章

    你的一个吻

    周泽捏住白辉肩头的一瞬,白辉忽然想起了周朗夜曾经向他提及的那段往事——顾婵执意结婚的工程师男友,在订婚前一周死于非难。

    他定了定心神,不想让周泽看出自己此刻的慌乱。

    “周叔叔。”他慢慢地回应周泽,仿佛是在考虑对方的提议,“今天的事情纯属意外,我没想到...周总,也在酒店的停车场里。”

    白辉称呼周朗夜为“周总”。周泽看他的眼神瞬时微妙了些。

    “我们这一整年没有来往,今天也不是旧情复燃。”

    白辉在这几句不包含什么实质内容的话里,迅速捋清了自己的思路,再往下说,就顺畅了很多,“我父母的事劳烦你费心,周总那边我也会处理好的。”

    周泽笑了笑,两手插入西装裤中,盯着白辉,“你怎么处理?”

    他不会任由白辉在这里和自己打太极,他已经迅速而缜密地想出了一套接下来用以安顿白辉的计划。

    尽管周朗夜从周泽手中夺走了周氏一半以上的股份,却也让周泽对他生出一种赏识与偏爱。周泽年逾六旬了,长子周维琛自小骄纵、不堪大任,周朗夜却颇有他当年的魄力与决绝。周泽对他寄予厚望,不会容许他流连于这些毫无意义的儿女私情,更不会同意他对白辉这样一个连绵延子嗣都做不到的恋人产生不该有的长情。

    白辉却没有被他问住,反而神情恭敬地回问,“周叔叔不是要给我建议么?我洗耳恭听。”

    周泽嘴上说着,“要是你直接就这样走了,恐怕不好。”

    心里却想,必须先让周朗夜知道,白辉不值得他一往情深。单是让白辉消失,未必能斩断他们的关系。

    他又继续道,“他是为你受的伤吧,那么你照顾他几天理所应当。”

    ——白辉或许是想挽回白家的财富地位,又或许只是对自己虚以为蛇,所以不可能指望白辉按照周泽的意志行事。而断掉白辉和周朗夜最好的方法......

    周泽略微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敛去了,像是在认真为白辉考量。

    “如果周朗夜还没有对你死心,你就让他退还世尊的那部分股份。他要是答应,交易完成以后周叔叔会想办法帮你脱身。要是不答应,你们正好一拍两散,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安排。”

    ——断掉白辉和周朗夜最好的办法,周泽心里有了定夺。是把白辉送给周维琛。

    一旦玩烂了,谁也不会再稀罕他。

    -

    整台手术持续近四个小时。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来了好几拨人,白辉却始终没走。

    周朗夜被推出来时,全麻药效还在,他闭目昏沉地躺在病床上,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防备。

    主刀医师走上前,向周泽说明情况。白辉站在一旁,当听到医生说“手术很顺利,如果术后恢复良好,肺部功能不会受到影响”时,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周朗夜先被送入PACU麻醉复苏室进行观察。过了约莫一小时,全麻的药效渐渐褪去了,他睁开眼,脑中起初一片空白,视线从天花板上游移下来,意识随之缓慢地回溯。

    温暖干净的病房像一块背景板,周朗夜涣散的目光最终在那抹魂牵梦萦的身影上定住。

    白辉先前的血衣已经换下了,这时穿了一件驼色的粗针毛衣,坐在床边的椅子里。

    周朗夜看着他的同时,他也看着周朗夜。

    没有像电影里那些常见的场景那么夸张,白辉只是微微向前倾身,对周朗夜说,“你醒了。”

    声音很温和,眼神亦很温柔。好像一个走失了很久的十六岁或者十九岁的白辉,又重新回到了周朗夜身边。

    周朗夜的一侧鼻腔里还插着输氧管,他喉咙很干,发出短促而暗哑的声音。白辉起身给他喂水,帮他把病床稍微调高一些,然后用勺子一点一点把水渡到他唇间。

    在喂水的同时,白辉说了一些平常的话,“周叔叔来看过你,我姐姐也来过。他们晚些时候可能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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