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距离他最后发出的那条“但愿与你再无来生”,已经过去了半年以上,这就意味着周朗夜此后不能再看到他的任何,也无法给他评论留言了。

    -

    周朗夜在机场买了一个箱子,用来装白辉的那张单人海报,以便将其完好无损地托运回平州。

    他的感冒由于疲劳和抽烟淋雨,进一步演变为喉炎和发烧,持续了多日才慢慢好转。然而真正让他变得如此不堪一击的,并不是生病引起的情绪低谷,而是他在返回平州的当晚,突然发觉白辉的

    这个,算是他寄托思念的精神鸦片。每晚睡前,周朗夜都要把,咀嚼一点早已过期的糖分,才能勉强睡下去;又或是在自己应酬回家前,照例去给白辉留下一条评论,报备自己的行程,装作他们好像从未生分。

    现在整个,以前的内容全被隐藏了起来。周朗夜一开始以为是系统故障了,他使用,对于各种设定并不熟悉,而后又刷新了几次,才确认是白辉在后台更改了设定。

    那个瞬间他感觉自己所剩无几的氧气好像被一点一点抽空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那个太过显眼的前排座位,这种不加克制的距离无疑刺激到了白辉。

    分开的这半年多时间,周朗夜一向精准的记忆力终于也在有关白辉的事情上起效了。一直以来他总是选择性的失忆。

    他回忆起自己在最后那几个月里是怎么对待他的。那时的白辉已经开始抗拒亲密接触,而他对此没有丝毫的耐心和体贴,总是一再地打碎白辉用于自保的那一点可怜的抵抗。

    他多次地强迫白辉跪着为自己做过,买了一些过于暴露的、带有明显挑逗意味的衣服让他穿上,当着司机的面在车里弄过他,也把他直接摁在书桌上发泄欲望,事后白辉的腰脊处全是青紫的痕迹。

    后来只要周朗夜一碰他,就能感觉到白辉不自觉地发抖,大概是源于一种身体本能的恐惧。尽管白辉从来不是一个孱弱的男孩子,但是周朗夜有意施加的侮辱和伤害,还是把他剥离得体无完肤。

    所以周朗夜清楚,自己应该和白辉保持距离,留给对方空间,让白辉放下心防。慢慢相信周朗夜也可以做一个为他等待,并且尊重他意愿的爱人。

    可是那个过于靠近舞台的座位,带来了没有预料到的负面效果,或许让白辉误解为周朗夜又重新开始渗透他的生活。

    周朗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订了一张隔天再飞首都的机票,想要去向白辉当面解释,说明自己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为了得到限量版的海报才坐在那里。然而他最终没有登机,那个写着“忘情水”的瓶子被他摆在卧室床头柜上,时刻提醒着他。

    他和白辉之间,缺少的不是一个解释。而是经历漫长的爱与失望之后,另个人需要独自疗伤的时间。

    周朗夜知道白辉走得已经很远了,也许再有一个路口、两个路口,或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他就会从视野中彻底消失不见。周朗夜的焦虑不安终于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在他三十一年的生命里,没有一个人能把他搅乱至此。

    白辉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甚至就连他在工作中、开会时,眼前看着新品开发方案和营销企划,脑中却无时无刻地想着他。

    -

    感冒快好的那个周末,平州当地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了一场试营业前的内部酒会。

    酒店的投资人与周氏有一些业务往来,也算是周朗夜私交尚可的朋友。请柬发到了助理陶芝那里,对方也亲自打电话相邀,尽管周朗夜状态不佳,还是只能赴约。

    酒会上他仍然是众人簇拥的中心,周朗夜一贯是听得多而说得少,可是想与他攀谈的人太多,他脱不了身。后来那位闵姓的投资人走过来,举杯与他碰了碰,冲着他神情微妙地笑道,“周总,今天晚了,我给你留了个豪华套房,你就在这里休息。”

    周朗夜起先拒绝了,但是架不住对方一番盛情,最后还是同意在套房里歇息一晚。

    他在深夜十二点进了房间,松开领带扔在沙发上,这才发觉房间里竟还有人在候着他。

    那是一个年轻半裸的男孩子,穿着若隐若现的丝质衬衣,坐在与前厅相连的封闭式阳台里,见到他一瞬立刻站了起来,软着声叫他“周总,你回来啦”。

    周朗夜没有精力应付这种廉价货色,不带感情地看着那个走向自己的人,冷声说,“出去,这里不用你。”

    然而这一位大概是被精心挑选来的,深谙勾搭之道,见周朗夜站着没动,一条细白的胳膊已经抬起来,主动去攀周朗夜的肩,带着撩人的气声,往他身上磨蹭,另只手开始解自己衣上的扣子,“周总,一个人住这么大一间房,多没趣啊......”

    说着就要踮脚吻他,被周朗夜一把捏住了脸,发力甩向一边。

    男孩猝不及防一下撞在墙上,愣了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激怒了这个身价不菲的老板。还来不及扶墙起来,周朗夜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短而冷地扔下一个字,“滚。”

    过了十几秒,房门响起开阖声,四下恢复了沉寂。

    周朗夜已经步入卧室,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摸出香烟和打火机,而后又无比烦躁地随手扔在床上。

    他进入浴室,打开花洒,在等待水温变热地过程中脱掉了衣物。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从布料下释放出来,勾勒出一个成年男人的性感体魄。内裤脱掉时,周朗夜发现自己硬着。

    ——当然不是因为那个媚俗男妓的撩拨。而是在他恍惚眼花的一瞬间,误以为那抹身影是白辉。

    过度的思念逐渐侵蚀了周朗夜的判断力,他总是不自觉地在现实的缝隙里,光影的浮掠中,寻找一个早已远去的爱人。

    像他这样强势掌控的男性,自然也有深沉持续的欲望。白辉走后,周朗夜没再碰过别人,很多时候就靠洗冷水澡应付过去。

    可是今晚他格外地想念白辉,体内被酒精催发起来的热潮无法熄退,皮肤下窜出细密绵长的痛感,让他感到折磨难耐。升腾的雾气围住了玻璃墙体,水流从身上淌过,顺着紧实的肌肉纹理向下滑落,他一手扶着小块拼接的防水瓷砖,一手替自己解决。

    在这时这处,发生的每一分每一寸,都不像是周朗夜这个人会做的事。

    他在花洒下闭着眼,低喘着,被前所未有的空虚包围,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他开始明白,无望的爱情可以有多伤人,白辉承受了将近七年,而他只熬了七个月,就已经熬不下去了。

    -

    距离那一次交换心愿瓶后,又过了半个月。

    白辉与剧院的合约快要到期,近来总有领导层面的人来找他面谈,想和他续约。白辉还没想好自己下一步的安排,因此只能耐心地听完对方的意图,再客气地回应需要想一想。

    排练结束后,他照例从剧院的收发室带走了一些观众邮来的信件,因为手机叫的车还没到,白辉就站在路边一封一封地拆信。

    当他拆到一个蓝色信封时,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紧。这是一种触感厚实的纸张,印有压花暗纹,比一般的信封做工精致。上面的手写字体不像女性的笔迹,也不像写过中文多年的人该有的那种流畅与熟练。

    白辉慢慢撕去封口,抽出里面唯一的一张卡片。

    印着机器人瓦力图像的双层纸卡散发出一种木质淡香,挟着一抹清淡而矜贵的味道。打开以后,一行以蓝黑墨水写成的字,展露在乳白色底纸上。

    ——辉儿,我错了。

    周围的车水马龙好像一下消退了下去,白辉愣愣地看着那五个字,大脑出现一瞬的空白。

    他没想过周朗夜会道歉。尽管这不会改变什么,但他真的,从来从来没有奢想过。

    -

    就是这样的卡片,从这天以后白辉几乎每天收到。

    他笃定周朗夜是知道他在首都的新住址的,也一定知道他换了手机号。但是周朗夜变得小心翼翼了,只敢往一个更为公开的地址寄信,里面总是写着相同的话,“辉儿,我错了。”

    有时也会在后面再加一句,“原谅我”,或是“再给我一次机会”。

    很多年前,白辉也曾往周朗夜的邮箱里写过很多电子贺卡,满怀期冀和他说节日快乐生日快乐,然而从来不得任何回应。

    时间像是进入了扭曲的虫洞,把一切重置、倒转,犹如一个回到起点的长镜头。

    不管是真心或假意,白辉都不愿再看了,周朗夜却开始忏悔挽留。

    卡片如此寄了十余天不歇,白辉终于在七月末的傍晚,在自己租住的公寓楼下,见到了周朗夜。

    见面来得毫无征兆,却也没有让白辉觉得太意外。

    周朗夜瘦了,瘦得很明显。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周朗夜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见到白辉的瞬间,眼中突然敛起了光。

    他的眉目轮廓因为消瘦而显得愈发英挺深邃,眉骨与鼻梁转接着光影的痕迹,眼尾却透出藏不住的倦意。

    白辉心里是不好受的,可是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见到他,于是索性不要搭理,越过他径直往楼里走。

    周朗夜立刻跟了上去,正对楼门的电梯间里还有旁人在场,白辉一时不好发作。

    待到那几位邻居先上去了,白辉没有摁键,显然是不想把周朗夜引到电梯里。他沉着声说,“不要再来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周朗夜穿着衬衣西裤,皮鞋裎亮。这么闷热的天,他还是妥帖收拾过自己的,为了给白辉一个好印象。

    而他也的确是好看的,一身深色的衣裤衬得他形容俊美,身形修长,他的头微微低着,声音也低着,对着白辉说那句他已经写过无数次的话。

    “辉儿,我错了。”

    眼看着楼外又要进入几位住户,白辉也见不得他这样当众低三下四,不得已摁了上行的按键,旁边的一部电梯正好就开了门。白辉转身走入的同时,周朗夜又一次跟在他身后。

    电梯往十二层爬升,只有他们两人同在的电梯里气氛压抑凝滞。

    白辉站在角落,周朗夜与他相隔半步。

    白辉垂眼看着轿厢的地面,周朗夜却看着他。

    过了不到半分钟,他们从电梯里出来了。这一层楼没有旁人,白辉不愿再往自己家门那边走,就站在电梯口说,“你回去吧。这样没有意义的。”

    周朗夜不走,薄唇抿着,面色苍白,出口的声音甚至带了几分恳求,“我知道错了......辉儿,给我几分钟,让我跟你道歉。”

    说着,却见白辉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又有些慌乱,伸手去扳住白辉的双肩,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无人的封闭空间、周朗夜失控的力度,让白辉一下回到了过去被束缚压制的恐惧之中。他开始抵抗挣扎,眼神陡然暗了下去。周朗夜来不及意识到自己过界的行为,来不及松开他,就被他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虽然为时已晚,但小周总是真的知错了

    第58章

    上天给过他这世上最好的恋人

    白辉的手滞在半空,因为没有控制力道,他的掌心有点痛。

    周朗夜头偏开了,也在原地停滞了一下。他知道是自己吓到了白辉,于是动作很轻地松开对方,手指慢慢从白辉的肩头滑下,每移开一点,都透出不舍。

    “......你要是不解气,就再多打几下。”

    他沉声说话,眼神不似以往淡漠,里面隐藏的情绪深重难解。说完以后嘴角抿紧了,下颌线条勾勒出一种以往少见的紧绷不安。

    而白辉呢,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周朗夜,更像是被逼得忍无可忍了,突然掉头就走。

    事已至此,周朗夜知道自己坐实了一个死缠烂打的罪名,却也只能追上去。

    白辉所住的公寓距离电梯口不过几步,他们两人很快到了门前。白辉无路可退了,背抵着防盗门,双眸垂下,不去看周朗夜,用一种冰冷又脆弱的声音说,“放过我吧……”

    “......你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吗?”说完以后,白辉抬起眼来,与周朗夜对视。

    他的眼睛仍然那么漂亮,眼底仿佛有暗涌的水纹,一直淌到周朗夜干涸许久的心里。

    周朗夜的一只手撑在门上,但是手的位置放得很低,大概是不愿给白辉一种被限制的感觉。

    他说,“我没忘,我没有勉强你。我只是来道歉。”

    这种解释苍白无力,周朗夜自己都觉得不可信,他顿了顿,又说,“......我不敢松手,如果现在我松手,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彻底结束了?”

    我们早就结束了,白辉在心里回答他——从我回到那个酒庄的包厢,站在你面前叫你“周总”,求你让我回来,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他没有把这个答案说出口,他始终没有那么狠心,他要的只是好聚好散。

    站在他跟前的男人显得很无助,较之上一次白辉隔着剧场玻璃墙看着他独自抽烟时更为无助。

    不知道为什么,白辉觉得这一刻站在自己跟前的周朗夜几乎就要哭了。他也随之感到了不可抑止的心痛和悲哀。

    他不想要周朗夜这么失魂落魄。就算白辉不再拥有他,也希望周朗夜永远是那个骄傲优越的人,有着睥睨众生的资本。

    他伸手推在男人胸口,是一种抗拒的姿势,但是出口的话已经软化了一些。

    “进屋再说吧。”白辉说,另只手伸进自己裤兜里掏钥匙。好像接受了自己仍对周朗夜怀有恻隐之心这一事实。

    他侧身打开了门,先走进去,然后扶着门让周朗夜进入。

    这是一间面积很小的公寓,一室一厅,简装带家具。因为是在首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又处于地段尚好的3.5环,所以就算只有30平米,仍然租金不菲。

    周朗夜刚一进门就愣住了。白辉在一旁换鞋,他面对着这间窄小得一眼就能望穿的屋子,一时间不能相信这是白辉会住的地方。

    就这里里外外加在一起,都不如他那套别墅的浴室宽敞。

    白辉看了周朗夜一眼,淡声说,“你坐吧,我刚排练完,一身的汗,先换件衣服。”

    说完就进了卧室,然后又关上了门。

    周朗夜只走出去三步,就从门口到了客厅。

    客厅里有一张两人座的小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墙角挂着空调,空调下面是一排晾衣架,上面晒着几件T恤。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餐桌餐椅,没有多余装饰,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

    周朗夜慢慢在沙发里坐下,看到茶几的下层放着一包喉糖还有几个奢侈品的盒子,大概是皮夹或顶针一类的东西。没有开封,不像是白辉自己买的。

    梁青野。周朗夜立刻想到了这个名字,猜测对方还没有停止追求白辉。

    可是没有拆开的包装盒又让他放心了一点。白辉应该只是被迫收下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卧室门开了,白辉换了一件浅色的T恤走出来。

    他问周朗夜,“喝水吗?”

    说完就从墙角的一个纸箱里掏了一瓶纯净水,抛给周朗夜。然后他自己也拿出一瓶,站在墙边拧盖喝水。

    客厅只有一张沙发,周朗夜知道白辉不会坐在自己身边,也站了起来,犹豫一下,问他,“怎么住得这么简单?”

    白辉笑了笑,很坦然的样子,“我和剧团只是临时合同,没多少钱。”——底薪加上演出抽成,只够应付租房和日常开支而已,偶尔还要用所剩无多的存款贴补一下。

    白辉这样轻描淡写,周朗夜却几乎不能呼吸了。他勉强维持着冷静,又问,“你的手呢,恢复得怎么样?”

    白辉的左腕一直戴着护腕。周朗夜看过他在台上表演时,也见过他下台穿便装,包括现在他们已经回到公寓,白辉始终没有取下护腕。

    白辉沉默了几秒,然后右手费力地拽了一下,把左腕上的护腕取下来,翻转出内腕的那两条割痕给周朗夜看。

    他是有意的,随即就见男人的脸色变了。

    白辉面目和颈部的伤痕已经痊愈,化一点淡妆或用些遮瑕就能掩盖。但是左腕这两条伤疤他没有治疗,是想给自己提个醒。别再像以前那么自轻自贱。

    他不带什么情绪地说,“快好了。”——只要周朗夜兑现承诺,真的放他走。

    身体的残缺是次要的,白辉心里被挖去了一块,只能留给时间自愈。周朗夜不是那个巧夺天工的人,他是始作俑者,所以修补不好。

    周朗夜与白辉之间不过短短两步之距,若要说是千山万水,也不过如此。周朗夜身边多得是唾手可得的人和事,但那里面不包括白辉,白辉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一段回忆。

    周朗夜先前那句话是对的。只要他一松手,他们就散了。

    白辉又把护腕戴了回去,他并不想真的伤害周朗夜,只是要他知难而退。

    白辉不再是那个漂亮干净的十六岁男孩。他被仇恨、欲望、不单纯的人心、还有各种算计一次一次鞭挞,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如果周朗夜把他找回去只是出于缅怀过去,那么周朗夜必然要失望的。

    周朗夜往前走了一步,白辉与他离得更近了,近到周朗夜一伸手就能把他揽进怀里。

    这一次白辉没有躲,他既然让周朗夜进了家门,就想好了要怎么送他出去。

    他问周朗夜,“你吃晚饭了吗?”——声音很和缓,刚才那一点展露伤口时的尖锐也已消失。

    周朗夜微怔,好像一下子没有适应这么家常的对话,继而说,“......还没。”

    “我觉得你瘦了。”白辉没有掩饰对他的关心,“我煲了汤,你喝一碗吧。”

    然后就朝着那间更为狭小的厨房走去。

    周朗夜看着他的背影,渐渐从各种情绪之中平缓过来。他明白白辉的意思,白辉在给他机会,让他接受这一切,用最平静的方式告别。

    他们没有认真地道过再见,他们总在明里暗里纠缠。白辉可能早已累了、厌倦了,周朗夜永远在错误的时间表达错误的感情。

    周朗夜看见白辉正试图把一只慢炖锅抬起来。那应该是他早上出门时预设的煲汤模式,现在回到家里,汤已经好了。

    他知道白辉的右手不能使力,于是快步走过去,站在白辉身后,两手从后面伸出,帮他托住汤锅,转而放在一旁的台面上。

    厨房空间很有限,他们两个人这样一前一后站着,已经有点侧不开身了。

    周朗夜的两只手撑在灶台边,轻轻圈住白辉。

    白辉没有转过来,仍然背对他站着。周朗夜的视线从他小巧的鼻尖滑落至诱人的唇珠,又游移到瘦削下颌、隐现的锁骨。白辉没有侧目,他看不到男人的喉结滚动,只是听见那道磁性半哑的声音响起,“......我在大学时读过Albert

    Camus写的《局外人》,里面有一句话至今还记得:不被爱只是不走运,但不会爱则是一种不幸。”

    白辉的侧脸条线优雅俊秀、脖颈细长,在周朗夜想象中白辉曾有过的,时至今日仍然保有的温柔昳丽,这一刻都对周朗夜展露无疑。

    “对不起,我不懂怎么爱人,我做得很差劲,总是在伤害你。”周朗夜诚恳地道歉。他的呼吸在白辉耳畔起伏,这种感觉白辉始终记得,唯一不同的是,以往大都在欲望驳杂的床榻之间,而这一次他们衣衫完好,保持克制。

    过了很久以后,白辉听见周朗夜说,“......不要再怕我了,过了今晚...以后我会离你很远......”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外面的天光还未完全沉没,这片朝北的厨房已经笼在暗影里了。

    白辉转回身,就这么恍惚一瞬,周朗夜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忽然将白辉紧紧拥在怀里,低头含住了他的嘴唇。他深吻着白辉,将他收拢在双臂之中,粗重的喘息着,湿热的唇舌与他紧密交缠,好像要夺走白辉仅存的一丝氧气,永远地将他收藏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含混而疯狂地在热吻中一次又一次重复,“辉儿,我爱你,我爱你。”语调无比虔诚,捧着白辉的脸,像是捧一件稀世珍宝。

    白辉慢慢阖上了眼,他承受着男人的吻,也接受了他的道歉和告白。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相爱的人就算错过了时机,也值得一次心无芥蒂的相拥和热吻。

    周朗夜再也不是白辉曾经认识的那个在性事上游刃有余的人。他吻得很动情,像是要把白辉揉碎了,汲取着他的气息赖以生存。他的舌头顶入白辉口腔里,顺着他的牙齿舔弄,直到被白辉的一颗尖利虎牙划出了一点血丝。

    白辉很温顺,像那些年他爱着周朗夜时那么温顺,他给了些微的回应,因为他感到了男人的颤抖。

    当周朗夜最终把白辉松开时,呼吸很乱,眼底有深暗的情欲挣扎的痕迹。他垂下头,靠在白辉的一侧肩膀上。

    白辉继而感到自己的左肩有一点湿润,周朗夜哭了。

    白辉的眼神闪了闪,眼尾浮起一抹浅淡的红痕。他戴着护腕的那只手抬起来,像哄小孩子一样,很轻的揉了一下男人的头。

    过了约莫半分钟,周朗夜低声说,“......让我喝一碗你煮的汤吧。”

    白辉说“好”,那只揉头的手又向下了一点,以指腹抹过男人面颊上的湿痕,然后被周朗夜的手捉住了,紧紧裹在掌心里。

    “辉儿。”周朗夜哑着声叫他,“你再答应我两件事。”

    白辉有些警惕,不说话了,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周朗夜抬起头,深情地看着他,“是以前你想我做,我没有为你做的事,让我弥补一下。”

    白辉一时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他曾经很向往的事......他不自觉地蹙眉想了想,某个念头灵光一现的同时,男人已经单膝跪了下去。

    是的,曾经的白辉想要一个慎重其事的求婚,想要被珍视。而不是被不明不白地强迫戴上一枚戒指。

    他愣愣地看着单膝跪地的男人,看着他低头吻着自己无名指的位置。

    周朗夜最终没有说那句应景的话,他没有再为难白辉,他知道刚才那个没有推开的吻已经是对方最大的宽容,他没有资格再要求更多了。

    白辉的手抽走了,对他说,“起来吧,我给你盛碗汤。”

    周朗夜回到客厅,白辉把一碗温热的莲藕排骨汤递到他手里。然后白辉去了卧室,留在周朗夜独自坐在沙发上喝汤。

    又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周朗夜把用过的碗筷收拾进厨房,走到卧室门口,对白辉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白辉也曾多次地对他说过,不喜欢出门时总是车接车送,想要偶尔和周朗夜在晚上出门散个步。就是这么微小的一个要求,在他们同住的三年多里,周朗夜几乎一次也没有陪白辉走过。

    白辉揣上了钥匙手机,从卧室出来,两个人离开了公寓,乘电梯下楼。

    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暑热还未消散。小区外面一片喧闹。

    他们几乎没有说话,就沿着小街并行着走。白辉更多时候是看着街面的,而周朗夜一直看着他。但是很奇怪的,每一次遇上有突然冲出的电动车,或者随意跑动的小孩子快要撞上白辉,周朗夜总能眼疾手快地将他拉开。

    就这样彼此间话很少地走了好多条街,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甚至更久。白辉知道,不管多长的路,他们已经走到尽头了,总要有人先说再见。

    街边有一间装修温馨的烘焙店,白辉看了一眼店招,突然说,上个月是你生日吧。

    周朗夜愣了一下,说,嗯。

    “给你买块蛋糕吧。”白辉说着,走到烘焙店门口,推门进去了。

    周朗夜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他在透明陈列柜里选了一块慕斯蛋糕,付了账,然后提着一个小盒子出来。

    白辉穿着素色T恤,牛仔裤,挂了一根裤链,头发略长,没有刻意打理过,有几缕随意地卷翘着。

    他的眉目在街灯照射下有种不真实的美感,嘴唇柔软,脸型精致,一侧头发挽在耳后,露出漂亮的耳廓,肩颈瘦削,双肩平直,手臂劲瘦修长。他身上每一寸地方,都是周朗夜最爱的样子。

    那个小纸盒递了过来,白辉看着他,平声说,“很晚了,就走到这里吧。”

    周朗夜接过盒子,那么轻巧的一小块蛋糕,在他手里却像是沉得提不起来。

    周朗夜知道自己应该再从容一点,体面一点,好好地道别。但他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白辉每看他一眼,他的理智就丧失一寸,他发疯一样想把眼前这个男孩拖走,锁在家里,永远占有他。

    但他最终还是点点头,对白辉说,“叫个车回去。”

    然后抬手在空中,很快就有一辆出租停在了他们身边。白辉没有拒绝,坐了进去,周朗夜把一张整钞递给司机,报了白辉租住的小区地址。

    白辉没有再抬头看他,就坐在靠门一侧的后排座位。车很快发动起来,周朗夜站在路边,一直目送那辆车开得很远,开进光影闪动的车流里,再也辨不出来。

    周朗夜最后的想法是,白辉就算到了分开的一刻,也想留给他一点甜。

    原来上天从未薄待他,上天曾给过他这世上最好的恋人。

    第59章

    不知为谁展露的温润动人

    周朗夜并不知道,一直表现得情绪稳定的白辉,在出租车上哭了一路。

    他对司机说,你把这一百元都开完再送我回小区,缺的路费我补。

    司机是个很老实的北方人,也没有多问,就在深夜的大街上畅行无阻地往前开。白辉坐在后排,眼泪簌簌地淌落。

    他的手握紧成拳,捏在腿上,压抑着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他在恍惚的泪眼中想起周朗夜缓缓跪下去的样子,想起他低头亲吻自己的无名指,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一跪。

    此后的很多个月里,白辉常常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出租车把他载走,梦见两道身影渐行渐远,梦中的白辉和周朗夜都开始流离失所。

    -

    夏天仍在继续,首都今年的夏季很长。闷热,潮湿,或是连续多日下雨或是连续高温,总之较之往年磨人。

    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市气象局还在发布高温橙色预警,白辉于这周末完成了他的第50场演出,意味着他和剧场的合约也随之到期。

    用盛况空前来形容他的最后一次演出并不为过,385座的剧场甚至卖出了不合宜的站票,就连通道上也挤满了人。作为受众偏少数的舞台剧,很少能出现这样一票难求的场景,引得剧场方在后台连连感叹,没能与白辉续约是他们最大的损失。

    谢幕时白辉穿着汗湿的戏服,面对台下经久的掌声鞠躬两次,起身后又双手合十点了点头,嘴型说着谢谢,神情很诚恳。

    过去的他是不怎么把影迷当回事的,尽管不曾轻慢过那些追逐,但也从来没有真的放在心上。毕竟成功于他来得太过轻易,他既有惊艳的皮囊,又有天赋的才情,还有取之不尽的资源,也包括周朗夜挥金如土一般地砸钱捧他。总之就算白辉离开了娱乐圈,内娱也始终有他的传奇。

    直到经历了登高跌落,变得一无所有,又独自在寂灭长夜里摸爬滚打了一程,白辉也冷静下来了。他明白每一张戏票、每一条手幅背后都装着别人对他珍视和向往。

    白辉但愿自己的努力对得起这些珍视和向往。

    他想突破自己的舒适圈,开始重新辗转于各个剧组试戏。在很多人讶然的目光中入场,然后在摄影机前完成一段表演,离开时总是无一例外地被要求再次确认联系电话。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