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可惜了,看来这一次是看不到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了。”怨恨魔女幽幽地叹了口气。

    “注意,陛下开始显露出魔龙的形态了,记录一下时间,现在是……夜晚八点四十七分,乐观一些的话,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完全恶魔化了,我真是……迫不及待了。”灾厄恶魔看着火湖中乌压压的恶魔尸体,还有那个开始露出恶魔特征的人类,不由地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但愿这二十四小时里不要出什么变故,联系龙蚁女王,下令现在开始封锁炼狱,特别是火湖区域。”绝望魔女说道,“不要以我们的名义,就说是……杀戮魔王的封印疑似松动,其他人自然会把这件事联想到权力魔王身上去。”

    “龙蚁女王那里恐怕已经联系不上了,算算时间,她现在正在忙‘终身大事’呢。”灾厄恶魔说道。

    “那就联系她的侍女长,这点事情她还是有权处理的。”绝望魔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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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在地狱里了。

    宁舟看着周围的一切,蓦然有了这样的感觉。

    疯狂的大战之后,火湖中漂浮着数不清的恶魔的尸体,它们有的已经被熔岩吞噬,有的正随着炎流慢慢向着山谷的下游涌去。

    空气中好似弥漫着灼热的火焰,从他的嘴里一直烧到了心里,就连灵魂都被点燃。

    他就站在这片炼狱的火湖中,不可阻挡地从人蜕变成一个恶魔。

    人的意志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啊,它不能阻止一个人生老病死,也不能阻止一个圣徒堕落成魔。

    手上长出了尖利的指甲,皮肤像是冷血动物一样冰冷粗粝,黑色的鳞片仿佛是某种瘟疫一样蔓延他的全身,背后长出了一双邪恶的翅膀,控制不住毁灭之力的他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形态,蜕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魔龙。

    魔物中的魔物,恶魔中的恶魔,一条邪恶的、象征了毁灭的魔龙。在神话传说中,太古世界正是被一条这样的魔龙摧毁,它从混沌中觉醒,一边飞行,一边喷射着愤怒的火焰,那永不熄灭的火焰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将整个世界摧毁。

    这样的魔龙在历史上真的出现过一次,二十二年前,那位率领恶魔突破封印,来到人间界的毁灭魔王,他的恶魔形态就是一条这样的魔龙。他持有毁灭的法则,也同时拥有毁灭的疯狂,不惜一切地摧毁这个世界。

    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预感终于成真了,在毁灭的力量觉醒的时候,他一切都明白了。

    这多可笑啊,与魔鬼战斗的人,最终成为了魔鬼,,曾经凝望着深渊的人,终于落入了深渊之中。那沉睡在他身体深处的邪恶力量苏醒了,嘲笑着他:你的一生,简直是个笑话。

    命运夺走了他的一切,他唯一的亲人,他的挚爱,如今却要连他最后的执念都一起毁灭。

    他作为“人”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他还能做些什么?他究竟还能为这个苦难的世界做些什么?他的存在,到底还有什么价值?

    巨大的悲痛撞击在他的灵魂上,绝望的黑龙在火湖中对着被岩石阻挡的天空咆哮悲鸣,毁灭的力量甚至撕裂了岩壁,让遥远的天上的光落入了炼狱里。

    他痴痴地看着那光,就像他无数次祈祷时那样虔诚。

    「我们所受的试探,不会超过我们所能承受的,神必帮助我们胜过试探。」

    可为什么命运给给予他如此残酷的试探?而已经被永无乡放逐的他,神还会帮助他、保护他吗?

    不会了。

    他注定无法度过这样的试探。

    因为神已经放弃了他。

    他会像给予了他一半血脉的那个人一样,在毁灭的本源力量中逐渐失去自我,忘掉自己的一切,忘了自己曾经是怎样守护着这个世界,最终给这个人世间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就让这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自杀是有罪的,可是如果他活下去,他最终会给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带来更多的灾难和不幸。

    他无法结束加诸在这个世界上的残酷命运,那么至少,不要再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苦难。

    就让他,亲手结束这一切吧!

    就在这片炼狱的火湖中,怀抱着温暖的回忆,用这颗还属于人类的心,为他的一生画下一个句号。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熟悉到不敢回忆的声音:“宁舟——!!!”

    他从毁灭的边缘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仰望着。

    仰望着他的一生挚爱,回到了他身边。

    &&&

    PS:「神必差遣天使来保护我们。」

    所以乐人小天使就扑棱扑棱地飞过来了。

    语鹰:你们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我也会扑棱扑棱地飞过来啊!

    五十四、炼狱重逢(六)

    这一刻,世界是寂静的。

    齐乐人站在火湖中央的黑岩上,凝望着已经变为一条巨龙的宁舟,巨龙也同样凝望着他,冷血动物细长恐怖的竖瞳中流露出了那似曾相识的温柔。

    漫天坠落的火雨停止了,因为毁灭的力量而愤怒地喷发着的岩浆也停止了,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沉浸在了从豁口处涌入的温暖日光中,还有来自先知之心的圣洁光芒里。

    有一瞬间,齐乐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有太多的话哽咽在了他的喉咙里,他一张嘴,那些说得出口的、说不出口的话语就快要从眼眶里滑落。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不远处的巨龙,哪怕到了炼狱里,它高高昂起的头颅也没有低下。可是在他面前的巨龙,温柔地垂下了它的头,就停在他的眼前。

    齐乐人抚摸着它冰冷的龙鳞,然后抱了上去,他甚至不敢用力,只是将脸贴在冰冷的龙鳞上,哽咽道:

    “宁舟,我回来了。”

    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齐乐人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是充满了心疼与欣喜的眼泪,他一万个庆幸,他没有迟到,噩梦里的那个悲剧没有上演,他终于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来到了宁舟面前。

    只要宁舟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也正是随着这句话,伫立在火湖中的巨龙慢慢变回了人形——一个消瘦了,憔悴了,却还活生生的宁舟。当他用那双沉淀了太多情绪的蓝眼睛凝望着他的时候,齐乐人忽然觉得,宁舟什么都明白了,他也什么都明白了。

    无论是阴差阳错的误会、深藏心底的歉疚,抑或不敢袒露的爱意,在他们重逢于这片火湖的时候,一对相爱的灵魂已经包容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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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你说的,陛下已经死去的爱人?”虚无魔女转过头,虽然不曾睁开眼睛,但她却“凝视”着灾厄恶魔,等待着他的回答。

    围坐在长桌上的所有恶魔都看着他,这种压抑的凝视让灾厄恶魔倍感压力,他摊了摊手:“根据情报,他的确是死了,只是事实的真相看起来并不简单,恐怕连我们的陛下也觉得他已经死了。”

    “他是哪一边的人?”绝望魔女只关心这个问题。

    “教廷?”怨恨魔女死死盯着那个被圣天使的力量笼罩的齐乐人,喃喃道。

    “不是,情报里说他是个‘外乡人’,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他没有信仰。不过他的力量倒是偏向教廷,难道是哪位神圣阵营里的高手给了他能够借用力量的道具?”灾厄恶魔沉思道。

    绝望魔女挥了挥手,魔镜的视角被拉远,从远处俯瞰这片火湖,那遮天蔽日的圣光中倒影的黄昏中的天堂圣洁美丽,一如教典中被反复描述的,神的眷乡。

    “黄昏之乡,是先知!”虚无魔女认出了这神迹中的特点,一口道出了真相。

    “看来陛下的小情人,是先知看好的人,不知道他的本源力量是什么,总不会和玛利亚一样,是‘守护’吧?”灾厄恶魔摸了摸下巴,眼神里流露出天真的残酷,“哎呀呀,我可不想看到当年的悲剧再重演了。”

    绝望魔女默默看着魔镜,半晌才道:“可惜了……就差一点了。”

    虚无魔女劝慰道:“也不急于一时。”

    “呵呵,难道你们还打算现在冲出去拦下他们?先说好,我可不去,我还想留着这条小命长长久久呢。”灾厄恶魔双手垫在脑后,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

    “静观其变吧,还不是我们露面的时候。”绝望魔女说道,为这次未遂的行动画上了一个暂停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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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并没有走出多远,齐乐人发现宁舟满脸倦容,恐怕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就押着他强行让他休息一会儿。他们就在距离火湖不算太远的一处隐秘山洞中安顿了下来,宁舟设置了一个结界,以防有低等恶魔的骚扰。

    这个不算太大的洞穴里长着荧光菌类,还有蝴蝶一般的夜光蛾,齐乐人又拿出了一盏提灯,让这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四周。

    齐乐人靠在洞壁上,宁舟枕在他的腿上,身上还盖着一张毯子。

    提灯温暖的光让疲惫不堪的两人短暂地逃离了这个噩梦一般的世界,在一片安宁的净土中小憩。伤痕累累的身躯里包裹着的伤痕累累的灵魂,也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息。

    宁舟静静地看着齐乐人,竟是一刻也舍不得闭上眼,直到齐乐人偷偷从毯子下勾住了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他那紧张的神色才稍稍舒缓了下来。

    “不睡吗?”齐乐人轻声问道。

    宁舟轻轻地摇了摇头,执拗地用紧握着齐乐人的手,仿佛只要他一松手,手中的温度就会悄然滑走。

    “那我们说会儿话吧?”曾经的生疏隔阂早已消弭殆尽,此时的齐乐人简直有问不完的问题、说不完的话。他好奇宁舟的一切,他的童年、他的过往、他的心情,他也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他,譬如他有多担心他……他简直能一个人说到天荒地老。

    齐乐人忍不住的就说了起来,从一开始的一见钟情,说到了他内心的挣扎和煎熬。

    “……我并不害怕对一个同性心生爱意,但是我害怕我的感情会伤害到你。那时候我甚至想着……如果我选择隐忍能让你过得更好,我情愿……情愿用一生的时间去学习忍耐。可是……可是啊,到最后,我的爱还是成为了你的负担,对不起,宁舟……对不起……”

    刚刚流出眼眶的眼泪被人擦去,宁舟用手指帮他擦着眼泪。

    “那个时候我写下7,是想告诉你我会在七天后复活,可是写下它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因为……我不该把这份心意说出来……我从来不知道,说实话也会这么痛苦。如果我没有说出来,也许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你还在永无乡,你不会遭受那么多痛苦……”

    当齐乐人在那个游戏里得知宁舟的结局时,他的内心除了巨大的恐惧,就是无边无际的愧疚和自责。

    他本能地将一切归咎在了自己身上,认定是他的存在让宁舟走上了一条布满了荆棘的道路,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宁舟的身份仍旧是永无乡中的圣徒,而不是……毁灭魔王的后裔。

    “然后用一生去欺骗自己吗?”宁舟温柔地反问道。

    齐乐人沉默了。

    “坦然的痛苦好过虚伪的苟且,我应该用一生去偿还,但不该用一生去欺骗……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哪怕是在他决心自我了断的那一刻,充斥在他心中的也只是无穷无尽的悲伤绝望,却没有怨恨和后悔。

    而就算是那一刻沉沦在绝望深渊里的他,如今也被一束光照亮,他已经被救赎了。

    神将奇迹赐予给他,让他得以在地狱尽头,拥抱了光明。

    他重新有了勇气和决心,他想试一试,试一试自己能否控制得了这汹涌的毁灭之力,不要沉沦在力量之中,成为力量的奴隶,他愿意为了他爱的人去尝试,哪怕那是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挑战。

    为了这个世界,他愿意赴死,可是为了他的爱人,他愿意活着。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艰难。

    “抗拒魔鬼,他必逃窜离开你。能忍受并胜过试探的人,必受奖赏。”宁舟轻轻地念诵着《教典》里的话,看着齐乐人,“神已经赐予了我奖赏,祂将你送回了我身边。”

    齐乐人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从皮肤上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温度,如此温暖,如此满足。

    他从眼神里读懂了另一个人的灵魂,如此纯洁,如此坦然。

    他再一次庆幸,自己没有错过宁舟。

    齐乐人拿出《教典》,笑着说:“陈百七送给我的,我念给你听,你听累了就睡吧。”

    于是他就着昏黄的灯光,从第一页念起:“太古世界毁灭之后,一切是混沌的,沉睡的。没有过去,亦无未来,没有中心,亦没有边际,唯有无穷无尽之黑暗。诸神从界外而来,每人播下一粒种。有的种子还未发芽就已衰亡,有的种子刚一发芽就被吞噬,唯有父神的种子里,诞生了光明与黑暗、天空与大地、日月与星辰。父神感到欢喜,祂要将生灵降生于种子之中,令它自成世界……”

    宁舟闭上了眼,似乎睡着了。

    齐乐人轻轻合上了书本,温柔地凝视着宁舟,这一刻,他的内心溢满了酸涩和甜蜜。他一万个庆幸自己及时赶到了这里,在宁舟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让他没有落入死亡的深渊里。

    最初他以为宁舟的死是被人所害,可是当他来到火湖之上,看着熔岩中的黑色巨龙绝望地咆哮时,他突然明白了。

    杀死宁舟的不是隐藏在这片地下世界的恶魔,而是宁舟内心的魔鬼。

    那个时候宁舟的内心到底是多绝望,让他宁可负罪而死,也不愿意再苟活于人世……一想到这里,齐乐人就觉得眼中一片酸涩。

    原本停在洞壁上的荧光蛾轻盈地落了下来,停在了盖在宁舟身上的毯子上,散发着蓝绿色的微光,齐乐人动了动手指,将它赶走了。

    “我相信,力量无关善恶,你不曾堕落。”齐乐人轻声说着,用眼神描摹着宁舟的睡脸。

    宁舟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握着他的那只手却紧了紧。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下,没入了阴影之中。

    这片黑暗之中唯有一盏提灯微弱光芒的世界里,他们虔诚地交付了信任与爱情,然后从对方身上获得了救赎。

    那曾经以为永远无法看到尽头的漫长夜路,突然之间竟然已经看到了远方山峦间微熹的光芒。

    齐乐人突然感慨万千,在陈百七那里接受魔鬼训练的时候,他理智上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但内心深处未尝不是没有懈怠和怨言的。可是当他握住宁舟的手的这一刻,他突然懂得了一切,他所承受的一切,无论是艰苦训练还是生死考验,每一步都教会了他成长,他也必须成长。

    他所肩负的,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生命了。

    对世界而言,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可是对爱他的人而言,他却是他的全世界。

    ——愿为你营造一片人间净土,愿在此间盛放你一生漂泊苦痛的灵魂。

    ——而此时此刻,我只愿你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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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乐妹是我写过哭得最多的主角呢,真是一提到宁舟眼泪就要下来了。

    这对太苦了,接下来轻松愉快一下,多吃点糖。

    五十五、炼狱重逢(七)

    齐乐人醒了,醒来的时候他觉得特别累,都不想睁开眼睛,只想任由沉沉的睡意拖拽着他,让他再继续安眠。

    可是他迷迷糊糊地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应该是靠坐在岩壁下的,可现在枕在他后脑勺上的东西却没有岩壁那么硌人,而且他怎么感觉自己是躺着的……

    齐乐人吓醒了,猛地睁开眼,立刻看见坐在岩壁旁的宁舟。

    他俩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刚好换了一换,变成了他枕在了宁舟的腿上,毯子也披在了他自己的身上,而宁舟靠坐在岩壁上闭着眼休息。就在他惊醒的那一刻,宁舟也睁开了眼睛,眼中竟没有一丝睡意。

    “怎么不再休息一会儿?”齐乐人赶紧坐了起来,担心地问道。

    宁舟摇了摇头:“已经睡够了。”

    齐乐人一看时间,也就过去了八个小时。

    既然都醒了,齐乐人干脆把从陈百七那里顺来的野炊道具一股脑儿从道具栏里搬了出来,生火给宁舟做点热食,方法也挺简单粗暴的,直接把一小块恶魔结晶丢进了装了水的器皿里,水立刻被恶魔结晶里的能量加热到了沸腾,再把锅子放上去开始加热东西,熟练地煮了面条。

    一边煮着东西,齐乐人一边说起了两人分别时发生的事,说到陈百七给他特训的时候一脸沉痛:“……被狗追的时候,我特别绝望,一想到这种日子要过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简直恨不得跳进海里再也不上来了。”

    说着,齐乐人觉得这话不妥,又补充道:“当然了,训练效果还是很好的,不然我上个任务就该死透了。”

    说完,齐乐人又觉得自己智障了,久别重逢的时候难道不该说些轻松的话题吗?为什么一到宁舟面前他的智商就一路狂跌?

    果不其然,宁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嗨,没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齐乐人赶紧转移话题,“你的那只大黑鸟呢?”

    语鹰被宁舟从宠物行囊里放了出来,一出来就开始抖毛,得到了齐乐人投喂的【讨人喜欢的口粮】,叼着就一口吞了。

    面煮好了,两人吃上了热腾腾的面条,吃完之后又继续说了起来。

    他们都不是擅长表达自己感情的人,甚至对爱情有一种天然的害羞。两人默契地避开了关于爱情的话题,仿佛这一夜过后他们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宁舟没有说他得知齐乐人死而复生之后的欣喜,齐乐人也没有说他藏在心底的爱意。可莫名的,这一刻,两人却有一种心有灵犀的直觉。

    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连不小心碰到了一下手指都心跳加速,好几次齐乐人说话的时候都词不达意,可宁舟竟然都没有发现,还在一旁点头。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吗?”齐乐人问道。宁舟连齐乐人复活的事情都不知道,因为信件只能寄到地下蚁城的中转站,而宁舟在写完信之后就前往了炼狱,没有去取过信。

    宁舟点了点头。他的确很好奇,齐乐人在看到火湖中的那头巨大魔龙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认出那是他的呢?

    “其实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在现实……呃,我从前生活的世界的时候,用手提电脑下载过一个叫做《噩梦游戏》的游戏。”齐乐人斟酌了一下语句,准备从头说起,可是刚开了个头他就哽住了,“这个……手提电脑是什么解释起来可能有点复杂……”

    齐乐人突然想到,宁舟身为一个出生在噩梦世界里的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宁舟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我做过你们那个时代的副本任务。”

    “真的?是什么感觉?”齐乐人精神了起来,好奇地问道。

    “当时需要用手机打个电话,我拿着手机看了很久。”宁舟说。

    齐乐人“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宁舟也笑了起来:“那时候真的什么都不会,看到煤气灶的时候,我想了半天恶魔结晶装在了哪里。至于电脑就更想不通了,我猜这是个炼金产品。”

    齐乐人乐不可支,笑了半天才问道:“那后来都学会了吗?”

    宁舟点了点头。

    “玩过电脑游戏吗?”齐乐人又问。

    “嗯,喜欢扫雷。”宁舟说,神情既认真又诚恳。

    要完,喜欢扫雷很可能只玩过电脑自带游戏的宁舟能不能理解他说的噩梦游戏?齐乐人深深担忧了起来。但担忧归担忧,齐乐人还是尽量用好理解的语句将事情描述了出来,从玩过游戏后进入了新手村,到古堡惊魂里再次见到手提电脑并得到复活彩蛋,最后一直说到上一次任务里,他通过手提电脑里的游戏提前得知了宁舟出事的消息——当然没说自己断手还差点死了的事情,他不想让宁舟担心。

    齐乐人劝慰道:“在我的眼里,无论你使用什么力量,我相信你只会用它去保护这个世界。”

    宁舟深深地看着他,复杂的心情难以言喻。

    力量的尽头是什么呢?在追逐着那不可捉摸的奥秘的时候,拥有力量的人也注定向力量靠拢,越是靠近,就越是失去自我。在成就半领域之前,这种感觉还不是很强烈,但是到了半领域的境界之后,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在向本源靠拢。

    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一旦有了期盼,哪怕只是那么微弱的一点点,就再也不愿匆匆地合上眼了。

    他要看着他的光,直到他不得不毁灭的那一天。

    &&&

    回地下蚁城的路上顺利得出奇,齐乐人还以为之前密布的岗哨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但是没想到守卫的恶魔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让他倍感困惑。

    “之前我来的时候,这里有不少守卫,现在竟然撤走了。”齐乐人纳闷道。

    宁舟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过的岗哨,若有所思。

    “之前炼狱出入戒严,是因为你的关系吗?”齐乐人问道。

    “也许是因为杀戮魔王的关系。”宁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听说火湖在一个月前开始异象频出,还爆发了一次。根据任务背景来看,杀戮魔王的意识已经挣脱封印了。”

    “这样啊……”齐乐人心中一突,但没有说出来,而是顺着宁舟的话说了下去,“说到这个,任务的第二环要求我们‘消灭杀戮魔王,获得毁灭魔王三分之一的权柄’,可是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

    宁舟“嗯”了一声,神色不太自然。

    宁舟实在是个不擅长说谎的人,齐乐人哪里看不出他有心事,联系上之前恶魔情报商人说到过的“毁灭魔王的旧部在火湖附近出没”,他难免有了一些联想。

    先不要拆穿了,让他再想想吧,齐乐人不想给宁舟更大压力,他只想让宁舟过得轻松一些。

    “嗯……我们先回地下蚁城吧,我走的太匆忙,没问幻术师打算什么时候回黄昏之乡,我们和他一起回去好了,你看怎么样?”齐乐人问道。

    “好。”宁舟说。

    “好好好,走走走。”语鹰扑棱一下从后面飞了过来,停在齐乐人肩上啄他耳朵。

    齐乐人无奈,摸了它一把,被蹬鼻子上脸地索要食物,宁舟冷冷地扫了它一眼,语鹰嘀咕了一句“真小气”,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不要太惯着它。”宁舟说。

    齐乐人低头笑了笑,突然心血来潮,右手悄悄握住了宁舟的左手,宁舟愣了一愣,反握住了他的手,有点抖。

    两人一个看左边的岩壁上的荧光植物,一个看右边岩壁上的荧光夜蛾,一路无话地朝前走,只有那乱了节奏的心跳和流淌在心底的甜蜜暗自宣告着两人的心照不宣。

    齐乐人的思路凌乱得像是被风卷过的落叶,一会儿想着他是不是该主动一点,一会儿又觉得以宁舟的成长环境他恐怕适应不了太现代的恋爱方式,最后绝望地检讨自己一个大好青年怎么没有在学生时代多谈几场恋爱攒攒经验,以至于现在像个初恋的高中生……对象还是个比他还懵懂的初中生。

    要“少儿不宜”得先结婚,那要接吻前是不是还得先订个婚?等回了黄昏之乡就去买订婚戒指吧……哎,身无分文啊,看来还得先做个任务赚点生存天数才行,总不能把宁舟留在他墓碑前的蓝宝石戒指拿来凑数吧?

    见到宁舟前他成天想的是宁舟,见到了宁舟后他的脑袋非但没有休息下来,反而越想越多了……

    这一路两人旁若无人地手牵手,离开了炼狱返回地下蚁城的路上,两人上了“火车”,这种由身强力壮的驯化妖魔作为车头在轨道上拉动的车在地下蚁城被称为轨车,齐乐人和宁舟都穿上了斗篷,并肩坐在一起,返回了地下蚁城。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什么,幻术师失踪了?”齐乐人震惊地问道。

    黄昏之乡在地下蚁城的联络人是个年轻的女性,名叫西莉亚,穿着打扮都是地下蚁城的风格,她凝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就在你走后的第二天,幻术师带着先知的手谕去觐见龙蚁女王,之后就没有回来。”

    五十六、炼狱重逢(八)

    这个消息让齐乐人猝不及防,幻术师的实力深不可测,如果是黄昏之乡,齐乐人根本不需要担心他的安全,但是这里是地下蚁城。

    一个由领域级高手统治的地下世界,在这里人类与恶魔并存,每个月还有妖魔组成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冲击这个地下堡垒,在炼狱深处还有一道通往魔界的缝隙……

    这里太危险了,而幻术师失踪的地点还是龙蚁女王的王宫。

    “幻术师去见龙蚁女王做什么?”齐乐人本能地猜想可能是龙蚁女王扣下了幻术师,但是他并不知道幻术师为什么来地下蚁城,陈百七没有跟他说,一路上齐乐人记挂着宁舟的事情也没有问起。

    “这……”联络人西莉亚犹豫一下,照理她不能随便透露任务情报,虽然这个齐乐人是和幻术师一同来的,但是他并不是审判所的执行官。

    迟疑的西莉亚又看了一眼宁舟,她记得这位是教廷驻审判所特使。

    宁舟问道:“联系审判所了吗?”

    “请示的信函昨天已经送出去了,但恐怕要下周才能收到答复。”西莉亚说。

    “把事情告诉我们吧,再等下去也无济于事。”宁舟淡淡道。

    “好的,宁舟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先知与龙蚁女王有一个秘密协议,约定在下一任龙蚁女王继任的时候,先知会派人前来见证。之前先知收到了龙蚁女王的邀约,委派幻术师先生前来见证交接仪式。”西莉亚说着,露出了沉重的神情,“临走前幻术师与我们约定,他会每天联络我们,但是在他进入龙蚁女王的王宫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你们没有去找过他吗?”齐乐人纳闷地问道。

    “我们去了,但是我们没有龙蚁女王的手谕,也没有先知的手谕,无法进入王宫。”西莉亚说。

    齐乐人沉思了起来,历代龙蚁女王的王宫都不在同一处,她们的王宫恢弘、庞大、深不可测,在常人想来甚至是恐怖的——因为她们的王宫,就是她们最后的陵墓。

    她们从登基那一天起就在为自己建造华丽的陵寝,越挖越深,越建越大,庞大的人力加上她们自身近乎可怕的力量,每一任龙蚁女王最后的陵墓都是一座巨大的城池,从她们登基的那一天建起,一直到她们死亡的那一天才停工。

    离奇的是除了第一位龙蚁女王算得上长寿,之后的每一位龙蚁女王在位时间都只有二十几年,这一任的龙蚁女王已经在位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前还是个妙龄少女的她,如今苍老得如同一个耄耋老人。

    她的地下陵寝也早已建造得无比庞大,堪称一座恢弘的地下之城。

    那里,也是她的王宫。

    “不过倒是有一条线索……”西莉亚一咬牙,将情报说了出来,“就在幻术师前往王宫的那天上午,有个赌鬼在恶魔出没的地下赌场见到过他的踪迹。”

    “你们去核实了吗?”齐乐人问道。

    “去了,但是前去核实的线人也没有回来,最近整个地下蚁城不明失踪的人口数量是以往的数倍,非常惊人。”西莉亚凝重地说。

    “以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齐乐人又问。

    西莉亚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些什么,许久她轻声叹了口气:“我没有经历过,不过听说过一些事情……这个情形,很像是二十多年前,前一任龙蚁女王陨落的那段时期。整个地下蚁城的秩序全面崩溃,恶魔与人类居民的矛盾加剧,虽然不是妖魔潮汐的时间,但是妖魔从各个角落涌出,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都无法轻易在灾厄中幸免……那真是非常恐怖非常混乱的时期,每一次权力交接的时候,都是一片血雨腥风。你们想啊,这可是一个领域级的高手的死亡,她的死亡对她治下的领域来说,那是毁灭性的打击,虽然龙蚁女王的情况特殊,她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将领域传承下去,但是这种传承也绝非轻而易举。归根到底,是我们的生命太脆弱了,攀附在强者身上的蝼蚁,熬不过一阵雨打风吹。纵然是那群接近神的存在,也有陨落的一天,更何况是我们这样脆弱的普通人呢。”

    齐乐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在这段既短暂又漫长的时光里,他体会到了太多在和平年代体会不到的感触,太多人在这里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却还要挣扎求生。无论是生命、情感、还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在这个残酷又动荡的世界之中都太脆弱。在这里,被珍视的,会毁坏,被寄托的,会破灭,被赞誉的,会堕落,美好的东西都被一件一件地打碎,可你甚至无法去责怪谁。

    因为真的,真的,太弱小了……昔日生活在玛利亚的“梦境”之中的人,也终将要面对这个恶魔横行的世界,因为曾经庇护过他们的“神”,也已经陨落了。如今在先知庇护下的黄昏之乡,又能再安稳多久?

    老魔王陨落了,圣修女陨落了,龙蚁女王也即将陨落,这群在普通人眼中近乎“神”一般的存在,在这个大世界的法则之中,也无法超脱。

    齐乐人感觉到了无力,他不知道自己的手能不能对抗这个残酷的世界,他想保护一个人,一个不被教廷承认,也不会向恶魔妥协的人,一个漂泊到了地狱,却一心向往着天堂的人。他要陪着这个人,给他一个最后的港湾。

    可他真的能做到吗?齐乐人不禁怀疑起了自己,哪怕他已经推开了通往半领域的大门,可是前方的道路却还是那么漫长。他就像一个看着夜空的孩子,在满天的乌云被拨开之后,他看到了璀璨的星光,为他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可是那是亿万年前的光,距离他亿万光年,他看得见,但他触碰不到。

    手指尖上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触碰,齐乐人僵了一下,反手勾住了宁舟的手。

    来自另一个人生命的温度让不安的灵魂得到了安抚,齐乐人忘了站在他面前的审判所联络人西莉亚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回头对宁舟说:“我们去那个地下赌场看看吧。”

    宁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嗯。”

    “还有,麻烦再给审判所寄一封信,说明一下我已经找到了宁舟,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会留在地下蚁城,找幻术师的事情我们会帮忙的。”齐乐人说着,突然发现西莉亚正默默看着他俩交握的手,不禁赧然地想抽回去,结果宁舟握得太紧,轻微的挣扎根本不起作用。

    齐乐人偷看了宁舟一眼,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没有感觉到联络人的视线有什么不对,就这么镇定地、坦然地、旁若无人地拉着一个同性的手。

    反倒是齐乐人,好像是被教导处主任抓到了偷偷牵手的小情侣,心跳得飞快,脸都红了。

    怎么回事?宁舟不是超害羞的吗?当初在献祭女巫的时候明明特别会脸红啊!

    这个困惑一路困扰着齐乐人,在前往地下赌场的路上,齐乐人满心都是这个问题,心不在焉,好几次说话都走神,被宁舟盯了几次之后才心虚地旁敲侧击:“这里人这么多,我们拉着手是不是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影响恶劣,在充斥着冷淡和恶意的地下蚁城里,两个走路手拉着手的男人,画风和旁边那群独来独往恨不得和陌生人隔开几米的路人完全不一样啊!可是路人们惊讶的眼神丝毫没有影响到宁舟,他不为所动,坚持拉手。

    听到了齐乐人的问题,宁舟停了下来看着他,神情里竟然有一丝震惊的意味。

    齐乐人摸不着头脑,傻愣愣地也看着他。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开口说话。

    “我们……”宁舟说了两个字,又顿了顿,齐乐人莫名觉得他此刻的表情似乎有点紧张,“……不是要结婚了吗?”

    齐乐人:???!!!

    &&&

    PS:宁舟:都拉手了,怎么能不结婚!

    西莉亚:感觉被塞了一碗狗粮……

    在作者的脑洞里,宁舟是那种一旦正视内心就非常坦然淡定的人,属于那种旁若无人也不觉得自己在秀恩爱的类型,思维方式十分直线:想拉手→我们订婚了→可以拉手→那就拉着不撒手。

    以前是:想拉手→我们没订婚→不可以拉手→憋着→那可以订婚吗?→都是男的不行→继续憋着。

    乐妹:注意一下场合啊_

    宁舟:明明是你先拉我的。

    五十七、炼狱重逢(九)

    这一刻,震惊的齐乐人完全把心情写在了脸上,这份惊讶和愕然传递出了一个错误的讯号——宁舟的手颤抖了一下,猛地松开了。

    “等等!”齐乐人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赶紧又握住了宁舟的手,“我只是有点惊讶,我没有不愿意的,我、我很高兴。”

    这份喜悦是诚挚的,虽然齐乐人觉得这进度太快了些,但意外的,他并不想拒绝,而是觉得这样也挺好。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分别和折磨,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况且他早已收到了宁舟的戒指——一枚在亡灵岛的墓碑前,一枚在从树墓中醒来时他的左手上。他也许愿要将这份心意回赠给宁舟——在他写给宁舟的那一封没有被收到的信里。

    “真的?”宁舟问道。

    齐乐人用力点头:“真的真的!”

    宁舟微微一笑,心里刹那间翻腾的阴郁瞬间消散,那种无法控制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也再一次悄然沉入了水底。

    齐乐人还在看着他,褐色的眼睛里有些许的不安,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这让宁舟确信,他真的是愿意的。

    他爱着的人,正同样强烈隽永的情感回报着他,哪怕神不会给予他们祝福,他们仍然不可分割。

    这份认知,赐予了他心灵的宁静,他的世界终于不再是一片枯萎的死寂,温暖的阳光照亮了这片荒芜之地,让他得以重生。

    于是他又拉起他的手,坚定地向前走去。

    &&&

    联络人西莉亚提及的地下赌场位于地下蚁城下城区的偏僻处,轨车不直接连通下城区,齐乐人和宁舟不得不在下城区外下了车,徒步进入。

    地下蚁城的混乱在下城区越发凸显,在上城区的地界中,至少还有基本的秩序存在,街上很少有暴力冲突,但是当两人进入下城区后,目之所及的世界几乎是一片地狱:肮脏陈旧的街巷、衣衫褴褛的行人,还有那或是麻木或是恶意的眼神……在街头巷角的阴暗处,齐乐人甚至见到了好几具尸体,他们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种公共场合,仿佛他们是这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齐乐人在破壳之后五感都增强了,嗅觉敏锐的后果就是他比从前更容易闻到这些令人不快的味道。

    沿着西莉亚给予的线索,乔装打扮后的两人一路来到了这间地下赌场,站在门边的瘦小门童偷偷看了一眼这两位戴着面具的陌生客人,高的那位站得笔直,和这个下城区格格不入,稍矮一些的那位穿着一身夸张的性`感皮衣,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铜币的小费。

    门童赶紧推开门,随着这扇大门的开启,门后的那个血腥荒诞的世界由此敞开。

    它就像一只贪婪的巨兽,被欲`望驱使着,不断地吞噬着生命。

    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一旦走入了它的陷阱,被它迷惑,就会失去理智,押上自己的一切,成为一个亡命之徒。

    门后的世界是一片深红的地狱,浓郁的血腥味让刚刚踏足这里的人呼吸一滞,这个阴暗的地下赌场的地面竟然浸泡了一层鲜血!一脚下去,那粘稠的血液就溅在了鞋子上,甚至缓缓渗入了鞋中,那黏腻恶心的感觉让人汗毛倒竖。

    疯狂的呐喊声在这片阴暗的地下世界里回荡着,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他们兴奋地凝视着赌桌上的筹码,为了输赢而疯狂。

    赌场的角落里还有正在被处刑的的赌鬼,他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倒吊在屋顶上,几个低等恶魔一边大笑,一边催促他下注:“已经少了一条‘腿’,这次是左腿,还是右腿!”

    在被阉割的剧痛中晕死过去的赌鬼被灌进了一碗止痛的药剂,涕泪横流地呛醒了过来,哀叫着呻-吟。

    一只小地狱犬蹲在血泊中,舔舐着自己的嘴唇,兴奋地看着被阉割的赌鬼两腿间汩汩流出的血液,新鲜的血液对恶魔来说是无上的美味佳酿。

    “我押左腿!左腿!押大!这一把一定赢!”被辛辣刺激的恶魔血唤回了神智的赌鬼瞪大了充血的眼球,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赌桌上的骰子被掀开,赌鬼狂热的神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恶魔们狞笑着,剁骨刀砍断了他的一条腿,赌鬼歇斯底里地惨叫着,却只能换来赌徒们漫不经心地一瞥,他们嬉笑着,嘲笑着这个输光了一切的倒霉鬼,浑然不觉得自己每一次下注,都是在向他靠拢。

    宁舟皱着眉,这里荒诞又堕落的一切让他倍感不适。虽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恶魔的地盘,也不是他见过最糟糕的地方,但是……

    宁舟看了看他身边的齐乐人,他的脸藏在了半张面具的后头,露出了紧抿的嘴,从肢体语言来看,他此刻的心情也是一样沉重紧张。

    但是当一个衣着暴露的女荷官向他们走来的时候,齐乐人的神态动作立刻就变了。

    一刹那间,齐乐人半侧着身,宣誓主权一般地挽着他的胳膊,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在他的耳边耳语道:“你保持沉默,打听的事情交给我。”

    宁舟的耳根唰地一下变得通红,不由庆幸了一下这里的光线足够昏暗,殊不知已经破壳的齐乐人完全将他红通通的耳尖看在了眼里,在心里大呼可爱。

    荷官已经站在了两人面前,她本该站得更近一些,但是这两个基佬恐怕不会欢迎她的靠近,于是她礼貌地问道:“两位第一次来吗?”

    “怎么,不欢迎吗?”齐乐人声音一变,虽然还是男性的嗓音,却比普通男性更尖细阴柔,刻意拖长的语调充满了暧昧的不满。

    “怎么会呢?”荷官赶紧赔笑,“那两位想玩点什么?”

    齐乐人随手指了指人最多的那一桌:“就从那里玩起吧。”

    荷官迈着轻盈的步子领着两人向前走,细长的高跟鞋踩着一地黏腻腥臭的污血。

    角落里被处刑的赌鬼已经输掉了自己的双腿,他被放了下来,哀嚎着在血池中爬行,小地狱犬张开嘴撕咬着他的伤口,低等恶魔们端着酒杯一边说笑,一边诱劝着他押上自己的手。

    “不管我押大还是押小,你出双倍的筹码押在我对家。”齐乐人小声对宁舟说。

    面具后的宁舟一脸不解。

    “相信我,发家致富就靠这招了。”齐乐人露出了一丝苦笑。

    “……”

    荷官捧着兑换好的筹码,热心地帮两人摆放,在她的眼里,这两个人真是十足的古怪。倒不是因为戴着面具,而是因为……

    “小。”戴着半片面具的人随手拨了几个筹码,漫不经心地丢在了押小的区域里。

    荷官默默将视线投向了另一个人,果然,那个人将双倍的筹码押在了另一片区域里。

    围在周边的赌鬼们胡乱下着注,没有人注意到这略显诡异的一幕。

    骰子打开了,结果不言而喻。

    戴着半片面具的男人眼前的筹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但是他的同伴面前的筹码却在不断增加,几轮下来他终于觉得无聊了,指了指两人面前的筹码示意荷官收起来,自己挽着男人的胳膊和他咬耳朵,还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仿佛觉察到了荷官的视线,他微微侧过脸,藏在面具后的眼神冰冷地在她的身上扫过,嘴角却挂着一丝妩媚的笑容:“我不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男人,下次再这么看,我就把它们挖出来。”

    “我很抱歉。”荷官立刻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自己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鞋面,再也不敢打量这两人。

    “乖孩子,这是给你学会礼貌的奖励。”那个人将一枚筹码塞进了她的胸衣里,还恶意地咯咯笑道,“走近一看,你的妆可真浓,提醒你一句,你的五官真的不合适这种大浓妆。”

    说完,他又回到了男人身边,和他嘀咕了几句。

    荷官低着头,来自那两个男人身上的强大气场让她噤若寒蝉。

    “对了,问你打听个人。”戴着半片面具的男人懒洋洋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那人是这个地下赌场的常客,也是最后一个见过幻术师的人,他声称在这个地下赌场见到了女装的幻术师,之后无论是幻术师还是这个人都再也不见踪影,就连前来核实的线人都失踪了。

    直截了当地询问是有风险的,齐乐人也没指望能从一个普通荷官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这里的水究竟有多深。

    “我有印象……不过从前并不是我接待他,我帮您问问?”荷官小心地问道。

    “好啊。”

    于是两人就在地下赌场僻静处的茶几前坐了下来,这里总算没有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了,齐乐人硬是和宁舟挤在了同一张沙发里——他有十分正直的理由,这么挤着方便随时沟通。

    刚才离去的女荷官带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荷官过来了,他看起来等级更高,脸上的神情是一种矜持的傲慢:“两位好,听说你们在找人?”

    “找个朋友。”齐乐人淡淡道。

    “他有些日子没过来了,说不定是把腿押在了酒馆里,爬不过来了。”那个荷官似乎对失踪的目击者很熟悉,可是语气却充斥着这个地方特有的冷酷和漠不关心。

    “哪个酒馆?”齐乐人下意识地问道。

    男荷官的神情微微一变,他略带狐疑地问道:“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糟糕,刚才接错话了,齐乐人的冷汗唰地流了下来,就连宁舟握着他的手都紧了紧。

    神经紧张的齐乐人大脑飞速运转了起来,瞬间从随便应付的状态切换到了一级戒备的状态,他得把话圆过来,至少得解释为什么他身为那个人的“朋友”,知道他爱来的地下赌场,却不知道他爱去的酒馆。

    “朋友?”齐乐人的笑容更假了,浓浓的嘲讽和嘲讽之下的厌恶完完全全地写在了他的笑容里,“欠债不还的‘朋友’?”

    男荷官恍然大悟,原来是债主。

    这倒是不奇怪了,在这个充满了赌鬼的地方,这群人身上的负债加起来是个极其恐怖的数字,足够他们卖掉自己的全部,无论是妻子儿女,还是自己的身体。

    “我听说他常来这里,真可惜,他要是能把在这里赌钱的时间拿去卖屁股,也不至于欠得这么多。”齐乐人拖着暧昧的长音,看向远处那已经变成了人彘的赌鬼,笑意更冷,“还是说,蠢货们更喜欢在这里断手断脚,却不愿好好‘劳动’还债?”

    两位荷官也看向那个人彘,他已经输掉了自己的双腿和双手,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颅挂在脖子上,在血泊里慢慢咽气。而围在他身边的恶魔们正在切割他的舌头和腹肉,挑选最好吃的部分作为血酿的佐餐。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是属于女性的。

    齐乐人没有回头,宁舟回头看了一眼,是个其貌不扬的女人。

    两位荷官却一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敬地说道:“经理。”

    那个女经理又向前走了几步,确认似的看了齐乐人一眼,从他的半张面具一直看到他略显暴露的皮衣,再看到他那双挂满了银饰的皮靴。

    “红先生?”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浮夸的笑容,“真的是您?真是好久不见了。”

    齐乐人怔了一怔,红?这个当初为了卧底杀戮密会捏造出来的假身份,怎么可能在地下蚁城有熟人?他根本没见过这个女人。

    “夫人正在等着您,请您务必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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