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渺领着俩“小帮工”,出门买了好些东西,今儿的粗面还是十文一斗,细面却要三十文一斗。

    沈渺之前换算过,一斗约莫是九宋斤多,用后世的斤数大约是十一斤多,卖粗面回来自己筛要实惠得多,只是有些费功夫。

    红豆、绿豆等皆为八文一斗,价格也很低廉。

    糖比盐便宜,三十文一斗,盐差不多得六十文一斗。

    沈渺所在的这个宋朝早已与她熟知的北宋大有不同了。在糖液中加瓦片使得糖液分层取得白糖的制作技法早已推广,糖的产量跟着大大提升,老百姓也能常吃得起了。

    也不仅仅是糖。她昨日摆早市时,听见周围摊贩与食客高谈阔论国事,这才知晓她如今的这个宋,与北面的辽、金三国鼎立,西夏却还未曾出现,因大宋强盛安定,党项部尚是大宋的五州藩镇,李元昊以及他的后人身为节度使并未称帝建立西夏。

    而金国虽已崛起,却因不堪重负的进贡与辽有解不开的死仇,他也如历史上一般与大宋示好,请大宋与之共同抗辽,但如今执政的官家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他心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便一直在辽金之间游走周旋。

    辽金河蚌相争,宋要做渔翁,不能做另一只蚌。因此往往辽占上风便与金合作击辽,金占了上风,又与辽通商合作、背地里支援其粮草武器……

    如今辽国成了金国不能南下的屏障,宋趁机扩兵之余,还学会了开凿“火井”,并在军器监中专门设立了“猛火油作”、南北作坊和弓弩院,专用来研发热兵器,并制造各种强劲武器,这让辽金两次毁约掠边都没能讨了好。

    沈渺听那些男人们说得唾沫横飞,大约听明白了——此时的大宋竟然发现了露天石油,还将其应用在了武器装备上,做出了以石油为燃烧物的攻城的投|掷|弹。

    她一心二用听得入迷,饼都险些糊了。

    现在好了,辽金宋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方是帝王平衡之道,可惜沈渺那个世道的宋不明白这个道理,最终与虎谋皮,昏君跌出……

    因此这个大宋虽外有强敌,却暂无兵祸,又遇上连续的丰年,漕运亨通,汴京的粮价也渐渐平稳低廉,才有了沈渺如今购粮的游刃有余。

    沈渺昨天在几家粮铺之间来回转,终于选定了一家“永丰粮铺”,这家的粗面筛得最干净,没有太多的石子压秤,沈渺便在那儿买了三斗粗面、三斗红豆、两斤糖、两斗豆油,且这家粮铺的掌柜会做生意,不仅给她抹了零,还说一会儿让伙计替她送上门去。

    买完红豆与面粉,又去不远处的王家乳酪问了问牛乳的价——得知二百五十文才能买一斤之后,沈渺问完便微微一笑,立刻转身就走。

    顺带在心里把“做奶香红豆包”的念头划掉,这奶价实在做不起啊。

    这宋朝的牛奶也太贵了吧!

    不过大宋的疆域里能用来养牛羊马的草场太少了,现在的牛也大多用来耕种,都金贵着呢,很少专门用来产奶的,如此想想好似也能理解了。

    湘姐儿先是一脸严肃地将永丰粮铺掌柜给的凭据收在了自个的小荷包里,之后立马很期待地仰起脸问:“阿姊又要做什么好吃的了?”

    沈渺一听就知道她又馋了,笑道:“等回了家,头一锅便做给湘姐儿先尝。”

    湘姐儿便高兴了,也不追问了,不管阿姊做什么,肯定都好吃!

    沈渺已经决定了,明儿摆摊她就不搭着卖肉肠了,腌肉肠费盐费香料,成本下不去。

    她很快便决定要做后世非常简单、好吃的豆沙排包。这样手抓饼是咸口,再卖个甜口的,也算能兼顾甜咸两党的口味。当然,像她这种嘴广的,什么都爱吃,那估计两样都会买。

    豆沙排包成本算下来比肉肠低多了。

    以上辈子做包子的经验来看,一斤红豆兑水泡发研磨后能有两斤,一条排包放二两馅就差不多了,因此一斤面粉、一斤红豆再加一颗鸡蛋、二两糖,约莫能做出七、八条排包。

    不算她这个人工,只加上酵母、油、柴火炭火之类的费用,一条排包的生产成本估摸在2文钱左右。

    虽说能住在内城的“汴京人”大多日子都过得还算富裕,尤其金梁桥离大相国寺和御街都不远,周围住得达官贵人数不胜数,但素馅的东西还是不好卖太贵。沈渺略思量了会子:这排包个头不小,若是切开能切出4个包子大小呢,最终决定一条排包卖八文钱,若是想切开单买,便三文一个。

    明儿先做五十条试试,她买了这么多材料,应该够做好几日了。

    而这东西做起来又很简单。

    在后世,如果有空气炸锅,甚至可以全程不揉面直接用空气炸锅做,哪怕是个厨房小白都能做出来十分柔软拉丝的红豆排包,但在大宋,沈渺的土窑又还没干,只得将就着乖乖用烤饼炉子来做。

    烤饼路子火候不够稳定,这就得考验技术了。

    安顿好明日摆摊的事儿,沈渺带着济哥儿去买了一套笔墨纸砚,还买了个竹编的大背篓、十个最大的竹皮蒸笼屉、一根扁担,回去路上路过了一家书局,本想给他买几本书,但看了书价太贵了,四书五经全部买下来竟要好几贯钱。

    济哥儿说:“阿姊,不买书,我与南城门附近有一家兰心书局的周掌柜相熟,他那边可自备笔墨纸砚,交两文钱便能在书局里自个做抄本。一本《论语》抄个三五日也抄完了,比买现成的好,我在刘夫子那读书时,大伙儿都是自个抄。”

    好主意!沈渺便决定让济哥儿打明日自个去抄,虽辛苦了些,但抄书是练字、读书、得到抄本一举三得的好事儿。

    她忙完,打发湘姐儿给小鸡崽儿用碎瓦片搭个能遮风挡雨的鸡窝,便将红豆泡上了,又开始炸鸡排、猪排、切黄瓜条之类的,把明日做手抓饼要用的所有食材都准备好了,她便早早睡下。

    隔日又是天不亮便起来,先将肉排都复炸一遍,便开始做红豆排包。排包要现烤才好吃,因此她昨晚只是做好了红豆馅、筛好了面粉,今儿早早起来便是为了烤面包。

    筛好的细面、鸡蛋、酵母、糖与清水,搅打成型加点豆油,直到面团能拉出手膜,醒发分剂子,铺红豆馅,下半部分切成有条状,再从上至下卷起来,送进预热好的烤饼炉子里……沈渺一人忙得团团转时,济哥儿揉着眼睛出来了,默不作声便蹲下来帮她烧火。

    “吵醒你啦?”沈渺顺手从桌上捞一条切好的鸡排,赛进济哥儿嘴里。

    “没有,是香醒的。”沈济一边嚼一边拿蒲扇给炉子扇风。

    沈渺便笑了,面包确实烤一烤满屋子都是香味,以前她便很喜欢面包店里的味道,闻着都觉着暖和安定。

    等李婶娘家里会司晨打鸣的大公鸡又跳上墙头喔喔喔,沈渺也做好了。她锤了锤胳膊和腰,抬头一看,窗外黑漆漆的天已经变成了青灰色,东方的天际已经白了,该出摊儿了。

    湘姐儿也早都被香醒了,她自个穿了衣裳,便捏着头绳来找沈渺梳头。自打沈渺给她换着花样梳麻花辫、双马尾、蝴蝶结丸子头、公主辫发等等发型后,她便开始嫌弃济哥儿给她梳的鸡窝头了。

    沈渺让她坐在小凳上,今儿给她飞快地编了个花苞双丸子头,用红绳扎紧,湘姐儿摸了摸耳后两个圆圆的发髻,跑出去扒在灶房外的大水缸边上照镜子,看见后登时弯起眼睛笑了。

    “还是阿姊梳的头好看!”

    给湘姐儿梳完,沈渺顺带把济哥儿也拎过来梳头发。前几日没顾得上捯饬他,他每天自个梳两个总角发包,配上他那认真严肃的神奇很有些好笑。

    这时候的孩子发型都好笑,有的小孩头发会被剃得精光,只留头顶、左右后脑三块头发,然后编三个小辫或是揪揪,唤作“鹁角”。

    济哥儿倒是没剃,之前生病披头散发了一两天,后来好了,但他也只会梳两个总角。

    沈渺决定给他扎半丸子头。

    他这个年岁的孩子才留头没多少年,现在头发才留在肩头下面一两寸长点儿,沈渺便用手笼着头发梳,额角、鬓角都留下不少刚长出来的碎发扎不起来,这些毛毛碎碎的头发也只能这样垂下来了。

    其他能扎起的,便高高束起在头顶扎个圆髻,用衣裳同色的蓝布条扎好。沈渺故意留了长一些的飘带垂在脑后,梳好后,把人拎起来左看右看,看得济哥儿臊成了只熟虾,沈渺才挺满意地点点头。

    沈家人五官生得都不错,肤色也白,济哥儿被这个发型衬得人都少年气了不少。

    眉目秀致,真好看。

    沈渺今日便没有找顾家借车,昨日买的大背篓和长扁担派上了用场,而且家里有了院墙和门,就不用留人守着门户了。她便将食材放进背篓里背,桌子和炉子捆好用扁担挑,一手扶着扁担,湘姐儿替她拿板凳,济哥儿手里拎一筐炭火。

    三人浩浩荡荡出门挣钱去。

    沈渺把摊子整理好,给济哥儿塞了个小篮子,里面装好了两条切成块儿的红豆包,叮嘱他去书局时一定给掌柜和伙计都分几块吃,便将他赶去书局抄书。湘姐儿则留在她身边,沈渺准备让她帮着收钱,这样她便可以专心烙饼。

    今儿她一到,便有昨日没吃上饼的食客过来侯着了。

    那个壮硕阔绰的大汉又来一下要了三个饼,还要双倍酱,沈渺便开始忙活了。湘姐儿乖乖坐桌边的小板凳上,啃着沈渺给她专门做的、比她脑袋还大的巨大型红豆排包。

    这红豆排包外头还刷了一层糖液才进炉子里烤的,因此金黄中还带着一点酥皮,一口咬下去,外酥里软,里头烤得蓬松暄软,用手一扯可以拉丝,豆沙绵软却又因为是手工捻碎的,还夹杂着颗粒感,更添一些口感层次。

    湘姐儿今儿穿的还是沈渺给她做的鹅黄衣裳,耳后两个小揪揪圆圆的,用红绳子打了个蝴蝶结,绳带垂在耳边,衬得她小胖脸更圆更白嫩了。

    她吃起东西来认真又专注,双手捧着大排包,一口接一口,嘴角沾上红豆沙,像个骤然掉进米缸的小仓鼠。

    湘姐儿这样吃饭香、胖乎乎的小孩儿简直是所有爷奶心中的梦中情孙,她在边上吃得这么香,真替沈渺吸引了不少上了年纪的老翁、老妪的驻足观望,也有与湘姐儿差不多岁数的孩子被吸引,拉扯着爹娘的衣裳,吸着手指眼不错地盯着。

    “这孩子吃得真香,生得也好。”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大娘笑眯眯地望着湘姐儿大快朵颐,“好孩子真能吃!能吃是福!以后少不了大富大贵!”

    沈渺笑了笑,正好做好两个“全家福”手抓饼,说了慢用递给那大汉,顺手又将桌角的竹筒给湘姐儿递过去:“喝点茶汤,别噎着了。”

    这是方才胖娘子送来给湘姐儿的蜜枣汤。

    湘姐儿又乖乖捧着竹筒喝汤,喝了口茶汤,接着啃巨大面包。

    “闻着还挺香,沈娘子,这又是什么?”那老大娘忍不住嗅了嗅这空气中经久不散的烤面包香气,“这饼好香甜的味道啊。”

    “这是我做的豆沙酥皮烤馒头。”沈渺想了个符合这世道的名字,将桌上用细棉纱遮盖的红豆排包掀开,“往常馒头多是用蒸的,我想着烤一烤或许也好吃,便试着做了些。我家阿妹吃的是没切的,其实这一条能切四块,够一家三口搭配些茶汤吃一顿早点了,只要八文钱,单块买也成,三文一块儿。您瞧瞧,都是筛得精细的细面做的,里头还加了鸡蛋和糖,豆沙包得也多,今儿一早我起来现烤的,滋味好得很,您买回去就算今儿吃不完,明儿还能吃呢,如今这天气,能放两三日!”

    顺带又用小刀切了一块下来,利落地切成丁,由着试吃。

    这不用银钱的东西总是一哄而抢就吃光了,好在头一个挤上前问的老大娘也抢了块放嘴里,真是甜滋滋、软绵绵,香气在舌尖就荡漾开了,她还想吃呢,那一碟子已经被抢光了。

    不仅如此,已经有尝过沈渺做的手抓饼的食客果断下手买了:“我要两条,这是十六文钱!”

    “给俺们装四条,这味儿得劲。”

    红豆排包一下便卖了不少,沈渺赶紧招呼湘姐儿收钱,湘姐儿只好恋恋不舍地将她那大排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沈渺桌下的背篓里,站在板凳上,乖乖地挨个收钱装进陶罐里。

    这时,对街专门卖糕点的铺子掌柜魏肴牵着驴车正好经过,他正为熟客送去预定的喜饼,却被这飘香十里的、从未闻过的麦香吸引得停下了脚步。

    第22章

    来大订单

    沈娘子好,你这两三日能做四……

    魏肴开点心铺子有些年头了,这味儿他一闻便觉着不简单,因此生拉硬拽着那不大听话的倔驴,好不容易才挤进围着不少人的小摊儿前,探头一看。

    条状金黄、表皮酥脆的烤馒头摆在小桌上,正散发着甜甜的麦香,守着这小摊的摊主是个模样秀丽的年轻小娘子,还带个奶胖奶胖的孩子,一大一小相互配合,正手脚麻利地给食客们装烤馒头。

    这烤馒头一看便是现烤的,色泽明亮、冒着油光,魏肴眼眸微微一转,听食客们唤她沈娘子,便也跟着唤道:“沈娘子,我也买一条。”

    “这位官人您早,我家一条烤馒头八文钱,里头满满都是蜜豆沙,收您八文哦!好吃您再来!”

    “叔,好吃您再来呀!”胖孩儿收了钱,也眉眼弯弯地帮着说话。

    魏肴被这孩子一声奶声奶气的吆喝唤得下意识露出笑来,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其他人连人带驴挤了出去。

    他只好先退出去,又低头端详手里还有微微余温的红豆酥皮烤馒头。

    八文钱,倒是不贵。

    他铺子里许多精致的糕点卖百文一盒的也有,但是这样的面点却没见过,接了那烤馒头,他拉着驴又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口。

    他眼睛瞬间亮了。

    外皮先是酥脆,之后便吃到了这烤馒头十分喧软蓬松的口感,但嚼两下,又带着一点韧性。

    里头只包了一层豆沙馅,但却沙绵软糯、香甜不腻,他越吃越点头,蜜豆馅儿要做得这样好也不容易。

    魏肴是懂行之人,他铺子里还雇了两个专做糕点的师傅,但如今这一口下去,却觉得铺子里两个老师傅那么多年的手艺好似都不如这年轻的沈娘子了。

    他两三口吃了个精光,更加想返回去问问,但人多口杂,又有贵客的货物在手,最后他只能回头深深地望了眼还在忙碌的沈渺。

    他记下了她的模样,心想回头早市散了,他再回来问问——他心里有个冲动的念头,不知这沈娘子愿不愿意来他的点心铺子做面点?

    魏肴的点心铺子声势不小,金梁桥北街铜鼓巷连着两家铺子都是他的,但如今周遭卖糕点的愈发多了,他不少老食客都被其他铺子分走了,生意一点点淡薄下来,他无可奈何,却又心急如焚。

    因此他今日才会亲自出来送货,一是为了显得郑重,二是贿赂贿赂那些深宅大院里管采买的管事们,好挽回这些珍贵的客源。

    但若是有这样独此一家、口味绝佳的糕点出售……魏肴眼中不禁迸发出希望来。

    魏肴脚下步子走得越来越快,把货送了,他一定会回来说服这沈娘子的!

    这一头,沈渺并不知有人想招揽她,她一边做手抓饼,一边还要给面前带着孙儿的老大娘装上一大条红豆排包。

    这老大娘付了钱后,便领着紧紧贴着她腿的孙儿走到另一边去吃,先给小孙子掰了一块,自个也忙掰下一块儿来吃。

    哎呀,方才试吃时只抢到了一块,这回过瘾多了,嗯……不错。这豆沙软糯糯、甜丝丝,咬下去像是化开了一般,在口中慢慢地融化下去,这烤馒头好得很,连她这样牙口不好的老人也吃得。

    她那在家挑食的孙儿更是已经吃完一大块儿了,又十分着急地拉了拉她的裤脚:“太婆,我还要,我还要吃。”老大娘于是又掰下一块喂孙儿,一老一小竟就这样蹲在桥墩边上吃了个精光。

    吃完还意犹未尽,小孙儿也闹着说还没吃饱,这还是这孩子头一回这样胃口大开!

    老大娘又惊又喜,赶忙牵上孙儿挤进那小饼摊。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原来在桌上一层垒一层满满当当的这红豆酥皮烤馒头竟然已经见了底儿,最后剩四五条了,老大娘忙抢先道:“我还要两条!”

    ***

    早市将散,天已大亮,汴京城中的小吏正高高举着竹竿,熄灭街市两旁仙鹤石灯座里的烛火,谢祁换了衣裳,与母亲郗氏一并乘车过金梁桥,往外城去接崔家遣人退回的六礼。

    他回汴京后,只照着姨父的说辞与父母说了表姐病重之事,其余闭口不谈。谢家爹娘便也都以为他是为表姐莫名得病退亲之事而心绪不佳,不仅多加宽慰,后来谢父与谢母派人去信给崔家料理退亲之事,也不叫他知晓忧心。

    今儿算全都办妥了,只是去取东西。

    郗氏见谢祁木着脸,便温言宽慰道:“九哥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自幼便霉运缠身,幼时外出去御街看灯,灯必烧;去金明湖游玩,必落水;外出游学必受骗盗……竟然从未有事事顺遂的时候,阿娘先也担忧,如今倒是习以为常了。你的婚事坎坷,阿娘不算太惊讶,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何况……阿娘派遣到陈州的老家人都说了,他见到了宛娘,面无血色,躺在床榻上身子如纸一般薄,的确是大病难愈的模样。你姨父姨母是为了两家情谊才退亲,对外也未败坏我们家名声,连聘礼都双倍奉还了,算是好聚好散,你实在不必难过。”

    谢祁眉头动了动,表姐还活着?

    听这形容,只怕她肚子里那孩子没保住,但能活下来也不算太差了,日后他会将这个秘密保守一辈子,这样表姐说不定还能有下半辈子安宁。

    他郁结了好多日的神色立时便松了,总算露出一点笑容:“阿娘说得对。”

    谢祁眉眼生得特别好,眼尾微钝,眸子乌黑而饱圆,因此只要舒展露出一些笑,便会显得格外温柔,很有君子之量。

    郗氏拍了拍他的手背,见车马已行至金梁桥上,变得拥堵缓慢,各色食物的香气也弥漫到车边,便眨眨眼,试探着问道:“阿娘今儿事儿忙,连朝食也不及吃,肚子正闹空城计呢,你也陪阿娘吃一些吧。”

    谢祁点点头,随口说道:“好,儿理应陪母亲吃。”

    郗氏微微一笑,招手叫来车外的仆从。

    她其实是问过了九哥儿身边的仆役,得知他今早又是不过略吃两口便撩了筷子,这才出此言。

    便开口命家仆速速去桥市上买几样回来,不拒什么,只要看着干净的、味儿好的。

    这车如龟爬在拥挤的人群中慢慢腾挪,没一会儿车壁便传来笃笃的敲击声,家仆大包小裹地递进来,有酒酿糯米圆子、煎角子、糟肉粽子、烙饼……

    谢祁一样样看过去,只觉着都有些油腻不对胃口,但对上母亲殷切的目光,他还是勉强选了其中一样模样讨喜好看的:一个烤得金黄的长条形馒头。

    这倒是没见过的做法。

    这馒头与寻常吃的不大一样,顶上带一点焦香的酥皮,原以为里头包的是肉馅,没成想一口下去,酥皮甜香暄软,像一口啃在了云朵上,里头也没有冒出来油滋滋的肉馅,而是清爽绵密的豆沙馅。

    这蜜豆甜得恰到好处,不寡淡也不齁嗓,与外头的酥皮两相呼应,竟意外美味。他已经沉寂寡淡了许久的味蕾就此被唤醒,于是又一口咬下去,这时吃到的豆馅带了点未完全捣碎的颗粒,添了几分嚼劲儿。

    “阿娘,此物不错,你也吃一些烤馒头吧。”谢祁将油纸包里剩下的递给了郗氏,“这不知是哪一家?以往没吃过这样的手艺,没想到这馒头包了蜜豆的馅儿烤起来也这样好。”

    郗氏也尝了几口,果然也连连点头:“是不错。”便撩开帘子问方才去买朝食的家仆,甚至想到了家中正在办的法事,“这烤馒头滋味不错,是哪一家的?回头你再去问问,他家愿不愿意多做一些来?做的时候有没有用荤油?今年你祖父的阴寿将至,我正愁做法事需要的素点不够好,或许能用这个顶上。”

    家仆笑着回道:“倒是熟人!大娘子昨个也尝过她家的手艺呢!昨个三哥儿使人送回来的煎饼,也是这家的,叫沈记饼铺。那做饼的小娘子貌美,还有人打趣,唤她作烙饼西施呢!”

    郗氏想起昨个吃的饼,的确格外可口,这姓沈的小娘子倒有几分巧思,便也笑了:“倒是缘分!你且去问问,共计三日的法事……嗯……要四百五十条馒头能不能做来?”便让家仆立时便返回去询问。

    几句话的功夫,谢祁已就着茶吃完了一整条烤馒头,惹得郗氏更加眉开眼笑。

    九哥儿自打从陈州回来便没什么胃口,头一日吃了几口还吐了,郎中诊脉后说是路途辛劳,脾胃失和了。这病没旁的法子,只能细细养着,哄着他多吃几口,开了胃口便也好了。于是谢家的几个庖厨使尽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无济于事。

    阿弥陀佛,如今这孩子可算开怀了。

    “让母亲忧心了,是儿的不是。”留意到郗氏的目光,谢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由惭愧地说着,起身便要拜。

    郗氏忙摆手:“在车上拘什么礼,你也是的,小小年纪倒像个老学究、老酸儒,真是受不住你们父子俩这副动不动便要拜的脾气。”

    她出身的淮南郗氏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宋朝中难得以军功起家、且未被清算的士族,故而郗氏养出一副爽直务实、不拘小节的脾气来,最不爱遵从那些繁文缛节。

    谢家的车总算下了桥,渐渐驶出了拥挤的人潮,车把式重新挑上车辕,马儿也能拉着车架架地小跑了起来,很快消失在南城门外。

    而正准备收摊的沈渺也看向眼前这忽然找上门来的豪奴,她惊喜地望着他两片一张一合的嘴,好似望着个会动弹的财神爷:

    “沈娘子好,奴的主家吃了你的烤馒头说好,遣奴来问,你这两三日能做来四百五十条馒头吗?”

    第23章

    三更合一

    香菇豆腐酿鸡腿肉……

    “能!怎么不能!”

    这是大68单啊!

    沈渺便细细地68问了那豪奴,

    得知68他是大68相国寺西钟鼓楼谢家68的内宅管事,这馒头是用在谢家68已故的老爷子一周年68的阴寿法事上的。

    因为法事要一连做三日,每日也要供应一百五十个68馒头,

    给前68来念经68的和尚吃用。

    因此不能用荤油来做,

    得用豆油或菜籽油,要保证里头是全素的。

    那鸡蛋也不能放了……沈渺琢磨了会子,少了鸡蛋口68感可能会没这么绵软,烤出68来色泽也会差一点,面包里加鸡蛋就是为了增加面包的湿润度、膨大68度以及烤出68来金黄的色泽,

    但也有不少无油无糖无鸡蛋的面包做法——多加水多加酵母,也能保证面包的柔软口68感,

    但就得一直守在炉子边了,整个68烤制过程都得调整火候、精细控制,

    而确保面包的水分不过分流失,不然就会干巴到能当武器用。

    对沈渺来说,不算大68问题。

    “您主家68几时要呢?”沈渺先问了问时辰,一般法事都是从早做到晚,

    有的吉时甚至在半夜,若是时辰不凑巧,太早或太晚,

    她都怕来不及送到,耽搁了人家68家68里的大68事儿,那就不好了。

    得知68和尚们休息的时辰已经68算好了,

    是每日酉时。沈渺沉吟了片刻,

    便道:“不如这样,我68午后先做一炉子不放荤油与鸡蛋的烤馒头送上门来,请您家68主人品尝,

    若是能入了您主家68的眼68,您正好帮着问问,能不能让我68做好生胚上门来烤制,只需要借用您家68的窑炉,省得来回路途的时辰了……若是不方便,我68便只能做好了送来,就怕路上凉了。”

    那豪奴没想到眼68前68这烙饼的小娘子言谈做事如此妥当齐全,便喜道:“沈娘子说得有理,那一会儿回去便只管先做来,这一炉试做的,奴先与娘子会了账,必不亏了娘子。晚些时候,奴候着主家68回府了,便与主家68尝尝味道,回头得了准信儿,便来遣人与沈娘子说话。”

    沈渺就是这个68意思,这种预定68的大68单一定68要方方面面都确认好,才不用返工,她如今精穷,可承担不起返工的损失呀。

    她便笑着答应了,现收了那谢家68豪奴三十文试做一炉的钱,又与对方约好了送这一炉红豆排包的时辰,便将碗碟都收进背篓里,其他一些零碎、桌椅、炉子都捆好用扁担挑,收拾好便回去了。

    胖娘子见沈渺浑身上下全是东西,不由啧啧惊叹:“沈娘子,你这力气可真大68啊……”

    沈渺不以为意,笑了:“这是大68好处呢!”

    她上辈子忙自个68的事业到三十出68头都没结婚,遇着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为了保护自个68,还抽空学了两年68散打,有一回遇上闺蜜的前68男友出68轨,她一巴掌都能给那渣男扇得转圈。

    桥市上有些泼皮原本见沈渺生得美貌,又没个68男人在身边,便想来招惹招惹,但见她这肩挑手扛的劲儿,又都默默都打消了这念头。

    今儿手抓饼和红豆排包也都卖完了,这些东西其实比来时还轻,不算什么。

    沈渺将东西放回家68,用家68里还剩的一些食材快速生火做饭,蒸了一锅掺了黑米小米的杂粮饭,做了三个68菜:素炒冬瓜片、凉拌手撕茄子、香菇豆腐酿鸡腿肉,又煎了几个68荷包蛋,先分出68一大68份装在三层食盒里,温在灶上,她与湘姐儿便在家68先吃了。

    吃完,她便拎着饭盒,牵着湘姐儿出68门。

    一是去书局里看看济哥儿在那抄书抄得怎么样了,给他送午食。二是买些豆油,现在家68里的油大68多都是猪油和鸡油,下午要做一炉素食版的红豆排包,得用上。

    走到半道,竟遇上了推了一大68车柴火回来的顾屠苏,他见到沈渺便是两眼68一亮,拿脖子上搭着的巾帕擦了擦汗,喊了声68:“大68姐儿!”

    沈渺停下来,他推着车快步过来,忙道:“你要出68门?今儿砍的柴火多,我68给你送点过去,你省得往外买了。”

    “顾二哥,不必了,我68已经68能自食其力了,不好意思白拿你的东西,你拿回家68里用吧,你家68要酿酒,本就费柴。”沈渺摇头婉拒,她不想一直占人便宜。何况顾屠苏出68门砍柴又从外城推进来,全靠一身力气和两条腿,这是苦力活,之前68拿了一次是她刚回来,家68徒四壁,那是救急;如今一直白拿白要就过分了。

    顾屠苏再想说什么,沈渺将手里的木质食盒举了起来,笑道:“济哥儿还押在刘丰书局抄书呢,我68先走了,顾二哥砍柴辛苦,快回去歇一歇吧。”

    说完,她便让湘姐儿给顾屠苏挥手说再会,两人接着走了。

    顾屠苏只能怔怔地望着沈渺的背影,沈渺人身姿高挑,却不瘦弱,她似乎早已做惯了灶头事,有一日他早早起来去井边挑水回来,进门前68发现沈家68后院的院门半掩着,正好看到她也往院子里的水缸添水。

    她绑了袖子,露出68一截小臂,正抬起满满一大桶水往水缸里倒,那截看起来细长的手臂因用力,一层薄薄的肌肉与青色经络都突了起来。

    宋人喜爱有飞燕之姿的纤柔女子,以前68的大68姐儿也是这样的,柔柔弱弱,语气重了些便能将她吓哭,怕黑怕蚊虫,说话也是轻声68细语的,如今……却能一刀剁碎猪大68骨,出68摊没有小车,也不愿再寻他帮忙,自个68能肩扛手挑,一路走得虎虎生风。

    拉扯着两个68弟妹,一声68苦都不曾叫唤,哪怕头一日睡在烧得只剩架子的废墟里也能笑着与湘姐儿数星星,而不是哀哀地68哭泣……她真的变了。

    那个68会软软唤他顾二哥的沈大68姐儿,似乎在这三年68间已全然不见了。

    顾屠苏不知68为何,心底一口68气就这样泄了,他有些垂头丧气,慢腾腾地68推着车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去——沈渺姊妹二人已走入街市的人潮中,隐隐地68有些看不清了,只不过她一次也没回过头,不紧不慢地68往前68走着。

    他看了会,默然转过头推车进了小巷子里。

    ***

    沈渺压根没把遇上顾屠苏放在心上,也不在乎旁人心中所想。

    她还琢磨着自己这一单能挣多少钱呢!她与那谢家68豪奴谈的价儿正是今日的卖价,一条排包8文钱,但她可以不加鸡蛋!这每条排包就能省将近一文钱的成本了!

    如果能上门烤面包,还能省下炭火钱。

    今日她做了五十五条红豆排包,两条给济哥儿带走,一条给湘姐儿吃了,她自个68也吃了一条,还有一条照样送给了胖娘子,她便也礼尚往来还了一碗枣汤给湘姐儿喝。

    其余五十条全都卖光了,几乎都是整条整条买走的,方才回家68吃午饭的时候她与湘姐儿数了数,今日光红豆排包便一口68气挣了四百文。扣除成本,毛利在三百文左右,加上手抓饼挣的,她今日利润将近八百文!

    如果谢家68那四百五十个68排包的单子能接下来,她能一口68气挣三贯!

    三贯啊!这可是三贯啊!

    沈渺想想都觉着美,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另一头,南城门守城厢军的值房附近,兰心书局里,济哥儿正埋头奋笔疾书。

    兰心书局的掌柜姓周,是个68瘦条脸、看着有些凶巴巴的老头,已经68快六十岁了。周掌柜的妻子早早仙去了,他没有再娶,反倒一个68人拉扯一双儿女长大68。

    但儿子早些年68从军在兖州服兵役,后来便在那安了家68,女儿则嫁去了洛阳。儿女日子过得还没他舒坦,他在儿子那住了两年68,又去女儿家68住了两年68,最终还是决定68独自回来,守着这个68不大68的书铺子终老。

    他以早逝的妻子闺名来命名这间铺子,也是想着,只当妻子还陪着自个68似的。

    他没有儿孙在身侧,嘴上不说,心里便十分怜惜像沈济这样来铺子里看书的孩子。只要肯好好爱惜书页的,不是那等胡乱折书页、将墨水滴在书页上,他便准许他们交了钱留在铺子里抄书。

    不过能开蒙就学的孩子,大68多家68中都富裕,他们年68纪小又没吃过苦头没什么长性68,多得是抄了两日便不抄的。唯有这个68沈济,从前68两年68起便隔三差五过来抄书,他的字也不错,小小年68纪下笔有力端正,因此,以往有时新的话本子上市,常有刊印不及的时候,周掌柜也会特68意让他过来抄几本挣些铜子。

    毕竟雇这孩子抄书,总比雇那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要便宜多了。

    周掌柜坐在高高的柜台后头打算盘,时不时瞥一下那沈济,时不时也环顾一圈,看铺子里转悠的,有没有人偷书的。

    最终他的目光还是又落回到沈济身上,忍不住砸吧砸吧干瘪的嘴。

    今儿这沈济来的时候还给他带了蜜豆酥皮烤馒头,那味儿即便半日过去了,竟好似还残留在他口68舌中,令他很有些回味无穷。

    周掌柜是鳏夫带娃,辛辛苦苦了大68半辈子,抠门惯了,一年68到头也不会下一回馆子,如今他自个68料理三餐饭食更是能节省便节省,烹饪起来时常不注意食物的滋味,对付对付能吃饱就行了。

    今儿一大68早,周掌柜睡眼68惺忪起来,甭说早饭,这脸也没洗呢,先卸了门板开店,这孩子便抱着个68藤编篮子坐在门槛上等着了。不知68是不是等久了有些瞌睡,门板猛地68一卸,这孩子还险些摔了个68倒栽葱。

    “呦?济哥儿啊!老长时间没见你了,今儿这么早。”周掌柜揉了揉眼68把人放进来,心想这孩子今儿穿得倒是齐整,一身蓝地68流水纹的衫子,针脚虽粗糙了些,但衣料瞧着便是新的,头发也束了起来,不像平日里自个68梳的那般乱糟糟。

    于是打着哈欠顺口68又问,“你妹妹呢?今儿没带来?不怕你伯娘打她?”

    “周阿爷,我68来抄书。”沈济把怀里抱着的藤编篮子往周掌柜怀里一塞,一边把自个68的笔墨纸砚拿出68来,听68见周掌柜后面的话,他低着头咳了一声68,还是掩饰不住欣喜,“我68阿姊回来了,把我68们都接回去了,湘姐儿再不怕挨打了。”

    这话可新奇,周掌柜把门板都卸下来垒在角落里,转过头,奇怪地68道:“你阿姊?你那个68嫁去金陵享福不管你们的阿姊?她竟舍得回来了?”

    “嗯。”沈济应了一声68,已经68踮起脚熟稔地68找到了一本《增广贤文》,铺了纸找了张书案坐下,取了水碗慢慢地68润笔,又添上一句,“周阿爷,我68阿姊其实没有不管我68们。”

    阿姊刚走的那一年68,他与湘姐儿还会时时提起阿姊,后来不知68怎的,对阿姊的想念似乎在漫长无望的等待中慢慢化成了怨恨与愤怒。

    但如今,阿姊一回来,这些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的夫家68可恶至极,我68阿姊也吃了不少苦。不过她回来了,我68们一切都好了。”沈济扬起白净秀气的脸来很满足地68笑了笑,还指了指周掌柜搁在一边的篮子,“那便是我68阿姊让我68带来给您吃的,我68阿姊亲手做的,她什么都会做,很好吃的,您快趁热尝尝。”

    “你周阿爷活了几十年68了,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你一孩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能有什么好……”周掌柜嘴硬得很,心想这孩子都又被赶来抄书了,他那阿姊能真心对他好?一个68能把半大68孩子赶来抄书糊口68的阿姊,又能拿来什么好东西?

    这几年68沈济只要一挨打,准带着妹妹逃到他这书局来,时间长了,他对沈济家68中的那些乌糟事儿也清楚。这孩子可怜得紧,没了爹娘,大68伯伯娘又没什么良心,他这个68阿姊自打出68嫁后,也就奔丧回来了一趟,之后把铺子抵给了伯父,便一走了之了。

    虽说嫁出68去的女儿泼出68去的水,但三年68不闻不问的也是少见。

    皱着眉头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细棉布,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浓浓的烤麦香,香中还带甜,周掌柜自个68都没留意,他下意识咽了口68唾沫,脑子还愣着,手已经68伸出68去了,刚捏在手里,便软得陷下去一个68指印。

    “我68抱在怀里拿来的,应当还热着。”沈济已经68在磨墨了,头也不抬地68说。

    是还热着,不仅热着,还软乎得很。

    周掌柜先吃了一口68,紧接着便两口68吃掉了半条……他吃完都有些愣神,难以置信道:“这是你阿姊亲手做的?你阿姊几岁了?”

    他方才也不算吹牛,他年68轻时与他婆娘是行脚商,并68不是开书局的。早年68走南闯北好什么没吃过?直到婆娘病死68,他也不想走了,只想着不辜负妻子的遗愿,用毕生积蓄好好养大68两个68孩子。

    闺女即将出68嫁的前68几日,他还想着日后只怕相见的时候少了,便特68意领着闺女与儿子上了樊楼,点了一桌子好菜……那樊楼里也有蜜豆馒头,捏成寿桃的模样,十分讨喜可口68,听68闻还是一个68几十年68功夫的老面点师傅做的。

    那滋味他本来以为他能回味一辈子,没想到今儿却吃到了更胜一筹的,随后他还听68到沈济随口68应了句:“我68阿姊今年68该二十一了,虚岁得有二十二了。”

    这才二十出68头呢,好生年68轻,又好生厉害的手艺!

    周掌柜见识广,他虽老了,舌头可还灵着,三两口68又再吃了半条,随后半个68来时辰的功夫,他便一直窝在椅子里,自个68用炉子煎了一壶碎茶渣,时不时来一口68,吃了个68肚子浑圆,直打嗝儿。

    沈济抄完了好几页,听68见周掌柜打嗝,才想起来自个68还没吃呢,结果直起身来一瞧,带来的整整两大68条排包已经68只剩点酥皮碎屑了,颤声68质问道:

    “周阿爷!我68还没吃呢……”

    周掌柜正满足地68抚着肚皮,猛地68对上了沈济有些怨念的眼68神,他愣了愣,讪讪地68笑了笑:“哎呦,一不留神……这……我68后厨还熬了碗糙米粥,给你端来啊!哎呦,至于这样瞧着吗?行了,打今儿起,你来抄书,我68就不收你铜子了,成不?”

    沈济只能勉为其难地68接受了,后来看到周掌柜端来的粥,更是呆愣——粥里竟然还有锅灰!灰朴朴一大68碗,稀稀澥澥好似那喂猪的泔水。

    沈济瞧了半天,也没勇气下嘴。

    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这几日他吃得有多好。

    毕竟阿姊就连熬小米粥都能熬得金黄粘稠,甚至出68锅冷却一会儿便能凝结出68厚厚一层米油,就算什么也不加,喝一口68也满是米香,米油浓厚得粘在嘴里,那叫一个68舒坦。

    想着阿姊的粥,沈济默默把那碗粥泔水推得远了一些。

    幸好他这两日都习惯了提早起来帮阿姊烧火、切黄瓜、洗春菜,阿姊每回炸好了肉排和饼皮,还会顺手塞给他吃,因此他肚子也不算太饿。

    看着这碗泔水……他决定68还是不吃了。

    他专注地68开始抄书。

    在刘夫子家68时,他正好把千字文之类的都学完了,私塾里紧接着就要开始学《幼学琼林》和《增广贤文》时他便因打架被赶走了。

    因此他打算这几日便先将这两本书抄出68来,自己先通读一遍,若是有不会的,再来书局这儿碰碰运气,有些落魄秀才会在这儿白看书,济哥儿准备问问他们学问。

    私塾里年68岁大68些的童子都会读这两本书,沈济觉得他效仿着他们,这样读下去应当是没错的。

    于是一上午除了去解了回手就没挪过窝,那努力的劲儿看得周掌柜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起来抻了抻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洪亮地68出68声68道:“都晌午了,还不家68去?我68可不管你的午食!”

    他都要回后堂做饭了,这小子还赖在这。

    沈济闻言,又幽幽地68抬起眼68来了:“周阿爷,您这话说的,若非你一早便将我68的那条烤馒头也吃光了,我68这会子已经68吃上我68的午食了。”

    懂事的沈济以为沈渺塞给他一条烤馒头是让他朝食吃一半,午食也吃一半的。

    阿姊日日起早贪黑的忙,虽然阿姊从来不叫苦,可他其实都看在眼68里,因此自个68也知68晓节省,他压根没想到沈渺那就是给他准备的朝食而已。

    周掌柜被小孩儿说得都臊了,撇了撇嘴,只好说:“那你跟阿爷进来,你既挑食不吃粥,那我68给你煮一碗热汤饼吃……”话音未落,外头垂落的门帘子却被一只细长的手掀开了。

    “湘姐儿……是这儿嘛?”一张眉目温婉的脸探了进来,张望了一圈,便找到了在墙角坐着抄书的男孩儿。于是她笑着走了进来,午时的阳光从她身后跟着涌进来,将她笼在暖黄的光芒里,她冲男孩儿招了招手,“济哥儿!”

    沈济闻言吃惊抬头,也忙不迭地68站起来,迎了出68来:“阿姊?你怎么来了!”

    那声68音惊喜得几乎要溢出68来了。

    周掌柜那么大68年68纪了,乍一看都被这女子的容貌晃了眼68,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便是将沈济与沈湘两兄妹抛在伯父家68中不闻不问的那个68长姐。

    哎?这瞧着也不像是这样心硬之人。

    “我68给你送午食来了,今儿如何?可辛苦?”沈渺扬了扬手里两层的木质食盒,微微弯下腰,轻柔地68用手绢将济哥儿脸颊上几点墨汁拭去,才转身过来对周掌柜道,“这便是周掌柜吧?济哥儿常提起您,这几年68仰赖您对他多有照顾,奴家68先在这儿谢过了。”

    说着深深地68一福身。

    哪个68书局愿意雇孩子抄书啊?孩子的字写得如何端正也是不如大68人的,细想想便知68晓,是这姓周的掌柜心地68好,特68意照顾济哥儿,才给他一口68饭吃。

    “您客气了!”周掌柜忙摆摆手:“这孩子性68子安静,并68不耽搁我68做生意。”

    沈渺也不跟人一直客气了,这周掌柜年68纪大68,沈渺方才进来便下意识往后堂看了眼68,里头冷锅冷灶,想来这掌柜的也还没吃。幸好她早有打算,装得不少过来,便笑着掀开自个68带来的食盒:“我68今儿特68意多做了些,想着这孩子在这儿叨扰您那么长时间,一定68是麻烦您了。您今儿要是不嫌弃,不如与孩子一起用吧?”

    周掌柜想到早上那烤馒头,又闻了闻一掀开后食盒里飘出68来的香味儿,立刻应了下来。

    沈渺便将饭菜摆在后堂的方桌上,一层层饭菜拿出68来,她没忘带碗筷,便先给周掌柜盛了满满一碗杂粮饭,才给济哥儿也盛一碗:“周掌柜与济哥儿慢吃,我68和湘姐儿都在家68里吃过了。”

    “嗳,沈家68娘子您真客气……”

    饭菜飘香,周掌柜被香得都不会说话了,忙不跌挟了一筷子。他吃的头一口68便是香菇豆腐酿鸡腿肉,鸡腿肉鲜嫩多汁,豆腐和香菇都吸满了汤汁,尝一口68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自打婆娘走了以后,周掌柜已经68几十年68没有吃过这样令人不舍得停下筷子的饭菜了,吃饱后他甚至静静地68在凳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再看锅里剩的那点自个68熬的糙米粥,竟然也与济哥儿一般,冒出68了“我68往日吃的难不成都是泔水?”的念头。

    ***

    沈济午食也吃了整整两碗饭,而且因周掌柜夹菜太快,他生怕没吃两口68便被周掌柜吃光了,于是也吃得狼吞虎咽,一老一少风卷残云,吃个68饭几乎吃出68了硝烟味儿。

    沈渺趁他俩吃饭的功夫去附近油铺买了几斤豆油,拎着竹桶回来时,济哥儿也吃饱了,热出68一额头汗,给自己灌了杯茶水,正仰面靠在椅子上喘气儿,湘姐儿趴在桌边看他俩吃饭那狰狞模样都被吓呆了,等沈渺回来才回过神,嘟囔了一句:“好可怕。”

    “湘姐儿说什么呢?济哥儿,我68们先回去了,你再抄一个68来时辰记得就回来啊。”沈渺进来带走湘姐儿,嘱咐济哥儿天黑前68一定68要回来,便拎着油回了家68。

    路上经68过上回买过布的布店,又扯了几匹布,她打算再给自个68、湘姐儿、济哥儿都加做一身衣服,现在这俩孩子只有当初身上穿的和沈渺后来做的两身衣服,只能两套轮换着穿,若是正好遇到连续的雨天晒不干,这俩孩子都得光屁股了。

    到了家68,湘姐儿又在院子里捡碎瓦,院里又长了一些杂草,虫子蝴蝶之类的便也多了起来,她蹲在地68上还给小鸡捉了只蚂蚱吃,一个68人玩得不亦说乎。

    沈渺摸了摸灶房门外不远处的土窑,差不多能有个68五六成干了,幸好这几日都是大68晴天,已经68算晒得快了,如果遇上雨天,还得用油布裹起来,就又要多耽搁一些时日了。

    起身时又瞥了一眼68湘姐儿,看看她在做什么。

    这孩子如今跟那三只小鸡打成一片了,她手里躺着一只被她捏得半死68不活的蚂蚱,偏心眼68地68专门喂给白色小公鸡吃。可另外两只自然也想吃,白色小鸡却精明得很,伸长脖子一叼就跑,另外两只紧忙扑腾着翅膀去追。

    三只小鸡咯咯咯在院子里你追我68赶,湘姐儿也在鸡屁股后头跑着,还苦口68婆心跟鸡劝架:“你们别抢啦!等会毛都叨秃了!哎呀……我68一会儿再抓!指定68还有呢!”

    听68得沈渺都笑了出68来。

    见她自得其乐,她便也放心地68进了灶房,先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下时辰,正好这时候开始做一炉全素的红豆排包,应该能赶得上送到大68相国寺旁的西钟鼓巷。

    那谢家68豪奴留下的地68址离这里不远。

    绑好袖子,泡上豆子,沈渺又开始揉面了,窗外,湘姐儿把小鸡儿都抓了回来,一字排开,背着手学着济哥儿平日里教训她的模样,严肃地68迈着方步教训这三个68打得绒毛满天飞的小鸡儿。

    只是小鸡儿一下便四下逃散了,将一本正经68要开嗓的湘姐儿变成了个68光杆司令。

    沈家68的炊烟又袅袅升起了,白气升腾,缓缓飘散。

    今儿赶巧,沈大68伯夫妇俩带着儿子海哥儿正赶着自家68的驴车进内城来收租子,他们在内城还有一间小铺子,离沈渺家68不大68远,就在金梁桥北边魏家68点心铺子斜对面,租给了一家68外地68布商,专卖些南边来的时新布料。

    沈大68伯跨坐在车辕上亲自给媳妇拉车,因他太胖,使得这车都有些倾斜。尤其他们一家68三口68都生得富态肥胖,那头老驴哼哧哼哧地68拉着他们仨,两只眼68都快累得发直了。

    丁氏正板着脸跟沈大68伯嘱咐:“一会儿咱们收了租子就回,你不许去看沈老-二留下那三个68孽债,你别以为我68不晓得,前68几日沈大68姐儿领着他们俩来,你还给她塞了两贯钱是不是!”

    沈大68伯没想到早已东窗事发,只好赔笑:“到底是老二的孩子,咱们没接到身边养着已是理亏,你不知68道街坊四邻说得有多难听68呢!给些银钱打发了他们,也好堵上那些人的嘴。”

    丁氏心疼那两串铜子,哼了声68:“大68姐儿既然回来了,本该她养着济哥儿和湘姐儿!长姐如母,便是告到县令大68官人那儿我68也是有理的。”

    但沈大68伯给都给了,她便也不挑这个68理了,只是不许沈大68伯再去管他们。那沈大68姐儿在金陵三年68倒是历练出68来了,一张嘴不得了,把沈大68伯都哄得找不着北了!丁氏担心沈大68伯过去瞧了,又得掏银子接济他们,那不成了无底洞了?

    虽说当大68伯的不好不管侄子侄女儿,但也不能管一辈子吧?家68里又不是吃皇粮的,谁家68银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丁氏嫁了三个68女儿,每个68女儿都陪嫁了一百贯,这嫁妆钱都快把家68里掏空了!她还得攒钱给海哥儿娶媳妇,嫁女儿费银子,娶媳妇的花费也不枉多让……她是个68精明盘算的人,自然不想在别人的孩子身上花费那许多。

    海哥儿坐在车辕另一边,手里油乎乎地68捏着个68大68鸡腿儿,啃得满脸是油,听68见丁氏提起济哥儿他们,只觉得这个68刚刚消肿的脸颊似乎又疼起来了。

    他胖得两只眼68都挤成了一条缝,这条缝里正因想起了当初的争执而感到委屈。海哥儿心里一直觉着自个68没什么错,济哥儿在沈大68伯家68砍柴提水,被丁氏当长工使唤,却从来都不提自己冤死68的父母与阿姊。当初沈二夫妇被一身朱紫的权贵当街撞死68,在汴京也是轰动一时,但最后两条人命没了也就没了,无声68无息,叫人唏嘘。

    同窗们聚在一块儿也会说悄悄话,有人议论他爹娘被权贵撞死68的官司不了了之了,还有人奇怪,便提了句:“他不是还有个68阿姊,听68闻嫁给了个68前68程远大68的读书人?怎么不回来带他们去南边过活?自家68亲阿姊不投奔,倒一直赖在你们家68中……”

    海哥儿听68丁氏抱怨过好几句,便大68喇喇地68说:“还能因为什么?沈济整日一副死68鱼脸,嘴又不甜,谁愿意养他啊!一准是他亲阿姊都嫌弃他,才会将他丢在我68家68,一走了之的!金陵繁华,又是江南鱼米之乡,在那儿乐不思蜀了,谁还记得他呀?”

    同窗们便哄堂大68笑起来:“死68鱼脸,话粗却贴切!”

    “若我68是他阿姊,我68也不愿带俩拖油瓶去夫家68,还不知68要被人怎么编排呢!”

    海哥儿嬉笑地68接话:“我68阿娘说了,他那个68阿姊啊,从小便是个68没主张的软柿子,叫人说两句重话都能掉泪的,极没用!遇事不说奋起抗争,而是如一只缩头乌龟般,只晓得自欺欺人,躲起来哭。一滩烂泥似的怎么都扶不起,最是让人瞧不起!还让我68的四个68阿姊决不能学她这幅做派……”

    话音没落,正好路过听68见此话的济哥儿已经68一拳挥了过来。

    当时那一拳头过来都给他打得两眼68冒金星,连哼都来不及哼,又一拳过来了。

    那家68伙还骑在他身上,狠狠地68揪住他领子,一双眼68里好似淬了冰似的,厉声68骂道:“你胆敢再辱骂我68爹娘和阿姊一句!我68一定68打死68你!”

    海哥儿又疼又害怕,哭嚷了出68来:“你不是也恨你阿姊啊?我68都听68见了,湘姐儿哭着要找你阿姊,你还恶狠狠地68说不许再提她!你自个68都恨她,凭什么打我68?我68哪一句说错了?”

    回答他的只有济哥儿粗重愤怒的呼吸声68,以及又一拳。

    同窗们来劝架,也被他打了。

    最后乱成一团,刘夫子赶来一瞧,气得胡须都炸开,问明缘由后便将先动手的沈济赶了出68去。

    之后他阿娘家68见到他鼻青脸肿的惨样,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立即抄起扫帚将济哥儿怒骂打了一顿,连同哭得快倒不过气的湘姐儿一并68扫地68出68门了。

    济哥儿被打得嘴角出68血,却没有回头,更没有哀求,反而紧紧拉着湘姐儿的手,就这样冒着大68雨,一步步走进雨中,很快便瞧不见了。

    后来,海哥儿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那天听68闻沈济的阿姊回来了,还领着他上门来时,海哥儿正在外头疯玩。他挨了两拳其实也不重,只是皮肉伤,青紫红肿了几日就好了,一点儿也不耽搁他出68去玩。但回来时沈济、沈湘与他那个68阿姊早已经68走了,他没见着。

    以前68沈二叔、二婶子还在时,他过年68过节也见过沈大68姐儿,沈大68姐儿是沈家68那么多女孩儿里生得最好看的,美得像个68花骨朵似的,但她总是低着头,与人说话都羞涩地68扭着手帕。

    阿娘顶顶瞧不上她,提起她没一句好话,总说她小家68子气。但那日她领着沈济、沈湘找来,阿娘虽然很生气,还与爹爹吵了好些时候,但最后消了气,竟然冷哼了一句,与爹爹说:“你们家68老二这大68姐儿总算长大68了,有点儿当阿姊的样了。”

    海哥儿不懂阿娘什么意思,反正他也不想跟济哥儿他们在一块儿了——那沈济打人也太疼了!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