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击击破六级战士的魔法护盾，实在是太可怕了。
所以在大家得知那样武器已经不在叶瑟薇手上以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之后那个赌局搭起来了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人是确实觉得，没有了叶米尔枪，叶瑟薇是绝对不可能通过六级魔法师的竞技场考试的，她的实力起码要被削减掉一大半。而实战任务可比竞技场任务要难多了，保不齐她就会失手。
赌局呈现了某种压倒性的优势，压叶瑟薇能过的人大多也就是凑凑热闹唱唱反调，除此之外，也就是贝莱尔和伊芙琳这几个人了。
有小道消息说，阿加曼德城里的几个赌场里，有人也为这事儿下了注，注还挺大，是赌叶瑟薇能不能破了三级战士升六级战士的速度记录。
学院里的学生是不允许参与学院外的赌局的，这一条在学生守则里写得清清楚楚，是以大家都抓耳挠腮这个注到底是谁下的，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晓答案。
总之，叶瑟薇一出现在大家眼前，就立刻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
当然了，除此之外，大家的注意力还有许多都放在了她的肩头。
“那是什么？猫头鹰吗？我怎么感觉猫头鹰不应该长这样？”有人压低声音问道。
“你等等，我快走两步到她前面，然后你喊我名字，这样我就可以不经意回头了，待我打探一番。”
说是不经意，其实也还是挺经意的，至少她在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打量叶瑟薇肩上的大鸟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和少女似笑非笑的湖绿色眸子对视了一瞬。
偷看的女生一阵窒息，连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都来不及露出，就慌张地跑回了自己的同伴那里：“嘶——”
对刚才的一切一无所知的同伴：“什么情况？你慌什么？看清楚了没？到底是什么？”
女生拍着胸平复呼吸心跳：“别提了，我偷看被抓住了。我们喊名字的招式过时了吗？不管用了吗？我看清楚了，我觉得是猎鹰，但又有哪里怪怪的，等我一会去图书馆再翻一下图鉴书。”
周围类似这样的对话还很多，大家都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但无论是伽莱身为龙族的听力，还是已经晋升到了大魔法师位阶的叶瑟薇，都足以将所有的窃窃私语听见。
这一点，叶瑟薇昨晚就发现了。她对世界的感知能力和看这个世界的视角，都发生另一些微妙又无从描述的变化。她被动和主动能够获取的信息量都变得极大，而这样的极大，自然需要更多的精力去分辨和筛选有用和无用信息，带来便利的同时，也附带着负担。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纯粹受益的事情，所有的强大都伴随着危险，这才是这个世界从未遮掩过真面孔。
她侧头看向站姿比昨日舒服了许多的伽莱，促狭地勾起一抹笑意：“伽莱，听见了吗？他们都觉得你是鸟。”
她很确定伽莱能听懂。养龙和养动物其实区别并不太大，日常生活里都要常沟通，多说话，这样默契度才会慢慢增长上去，比如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比昨天更懂自己的黑龙崽子一些。
伽莱都已经丧失尊严地缩小到这个地步，它这辈子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成这个样子，甚至和人类和平相处。本来它还有些包袱，生怕遇见之前吭哧吭哧扛着金条来求自己的人，再被认出来什么的。但很快，他就发现这里似乎是人类幼崽聚集地，那些它过去可能接触到的人是不会在这里出现的。
也不知道该欣喜，还是叹息自己此时此刻的境遇。
而且，这样乖巧地站在叶瑟薇身上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迎接这么多人类崽子的围观。
……好他妈想一闪电全都劈死哦。
叶瑟薇慈爱地摸了摸伽莱的头：“我知道你也很想和大家说说话啦，没关系，等长大了以后说不定就可以了哦。”
伽莱：？
不是，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想劈死他们，不是想和他们说话！！！
原本要去上自习的不少人都改了主意，悄然改道跟在叶瑟薇身后，只想蹲一个最后的结果。
比如，永远走在八卦第一线的埃迪学长。
他向来喜欢隐藏在人群中，之前出了叶瑟薇的广告业之后，他还因为叶米尔枪的事情被约谈了一番，在喝了让人坐立不安的茶后，从此变得更加谨慎。虽然广告的业务照接不误，但在内容方面，他做了极大的筛选。当然，以他新闻八卦人的敏锐度，就算不能写了，埃迪也不能允许自己不在新闻现场。
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和其他人一起向着魔法师协会的方向走去。
战士协会就在魔法师协会的路上，大家有失落有意料之中地看着叶瑟薇交了任务，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从三级战士的徽章换成了六级的，然后，她又沿路走向了魔法师协会。
交任务这个事情，叶瑟薇也没什么经验，她一开始还无法忽略这么多人以为自己偷偷摸摸，其实目的性不要太强地跟着自己，但很快，她的思绪就飘远了，飞快地忽略了这些人。
她要怎么证明自己现在的实力？难道拿魔法杖出来给他们看吗？万一他们觉得自己是路边捡来的怎么办？
在这样的思索中，她抬手推开了魔法塔任务办公室的门。
任务办公室很大，通常都要排队。前面已经有了三四个人的小队伍，叶瑟薇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意地站在了队伍的末端。
直到一道声音在她的头顶响了起来。
“我听说你的任务是杀人。你不会不知道杀人要带头回来吧？还是说，”少年的声音比之前似乎还要更倨傲又无礼一些，叶瑟薇甚至不抬头就感觉到了一道毫不客气的视线上下打量她，最后落在了她肩头。
叶瑟薇抬头。
许久不见的特纳家小少爷安德森仗着身高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讥诮。
他的目光在伽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突得嗤笑了一声：“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宠物傻鸟？以为长得像龙了点儿，就真的能骗过所有人吗？”
第106章
叶瑟薇是个非常非常护短的人。
毫无疑问，
伽莱早就被她列为了“骂它就等于骂我”的范畴之内，她可以觉得伽莱傻里傻气，毕竟那是喜爱的另一种表达。
但别人不行。
骂她的话语听多了，
叶瑟薇早就已经对此感到麻木了。
但是骂她的龙崽，不可以。
四舍五入，
安德森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安德森一会儿，
突然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有点阴森森的笑容：“你今天的发型还挺不错的……”
安德森的发型其实一直都没变过，他热衷于将自己的头发梳成大人模样，蓝发背头，非常有辨识性。他闻言愣了一下，心道怎么突然说这个，还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发觉没有什么异物，
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叶瑟薇依然注视着他，一只手抬起来，
拍了拍已经蓄势待发的伽莱——她和自己的黑龙崽子从未如此时此刻一般心意相通过，他们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怒意。
说是怒意，也不太贴切。
相比起生气，
叶瑟薇更多的是无言以对。这个安德森，总是能在最不合适的时机、用最不成熟的语调，说出最惹人讨厌的话语。
而伽莱就很简单了，它觉得挺新奇，
这辈子居然还有被这种小崽子用这个眼神看的一天。就类似于人类不会在乎蚂蚁的看法，伽莱也并不在意面前这个蓝头发、在它眼中弱到毫无存在感的存在。
但好巧不巧，对方的话语被它听到了，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伽莱甚至不用叶瑟薇说什么。
在前一日为它解开了所有言语方面的枷锁之后，叶瑟薇只是让它变回了现在的大小，
并没有多说什么。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伽莱在遭受了龙生的毒打后，也从昨夜乖到了现在。
很显然，它终于可以撕开一点自己乖巧的表皮，展露一些真正的自我了。
憋的太久了，这一刻，伽莱甚至有些许希望这样不长眼的崽种多一点，让它多发泄发泄。
随即，叶瑟薇的手从伽莱身上移开，随着她的手落下，黑龙崽子倏然展开双持，腾空而起！
叶瑟薇看着安德森，发出了一个古怪悠长的音调。
“龙焰——！”
在所有人还在乘机辨识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鸟的时候，伽莱连任何蓄力和前摇都没有，直接张开了嘴。
闪耀到刺眼的光球在它的嘴里凝聚。
呲——
魔法塔的采光并不是非常好，是以白天的时候，整个塔里也是用魔法灯照得亮若白昼的。办公室工作多的都是伏案类，一直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光线不好可不行。
叶瑟薇这边的小冲突原本是没人在意的，直到伽莱的这一道闪电直接将原本就亮若白昼的空照得更亮！
它虽然体型还属于幼龙，喷涌出来的闪电也绝比不上完全形态的太古龙毁天灭地的架势，但是这一条闪电依然近乎比它本身都要更加粗壮，挟雷霆之势，狠狠地劈了下去！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递过来的时候，叶瑟薇悠悠然地说完了刚才语意未尽的后半句话，“下一秒，你的发型就没有了。”
闪电骤然亮起，然后直接劈在了安德森的头上！
呲啦——！
闪电劈落的声音和有什么被一下子劈焦的声音一起响起，随之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在了整个办公室里。
确实是没有了。
原本柔顺细软的蓝发直立在了他的头上，变成了一个蓬蓬的圆形，但这个圆发型也圆得不太完美，一半塌着，另一边还倔强地直立着，而这样的直立仔细看去，每一根发丝偏偏都是扭动着卷曲的。与此同时，漂亮的海蓝色也直接被一闪电劈成了焦灰。
他白皙的脸也被劈黑了上半张，整个显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甚至衣领上都还缠绕着缭绕的闪电。
而这个时候，伽莱还在继续往外喷闪电。
也不是它想，这个喷一口闪电出去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难以被打断的过程。尤其是它憋了这么久，一口出去根本刹不住。
但好歹，它还知晓自己得控制一下量，劈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再继续的话，对面这个人大概率会死，于是伽莱翅膀一挥，顺口把剩下的闪电直接劈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魔法吊灯上。
魔法塔所有的魔法吊灯都是有魔法回路连接的，这样一来，供给的魔晶石只用定期在同一处添加，就可以让所有的灯都亮起来，大大节省了人力成本。
所以伽莱的这一口闪电，就这样直接顺着魔法灯倒灌进了整个魔法塔的魔法回路上！
整个房间的灯都开始了噼里啪啦疯狂闪烁，从外面看，整个魔法塔的外侧都倏然缭绕了一层明灭不定的闪电！
魔法灯在摇曳中跳跃着光芒，甚至有了轻微的摇动，其他办公室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走到走廊，想要看看怎么回事，更高级一些的办公室里，突如其来的灯光闪烁让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拿起魔法联络工具，准备质问一下魔法晶石能源部是怎么回事。
然而联络还没建立起来，异变突生。
伽莱好不容易才把攒了好几天的这一口闪电意犹未尽地吐完，它并没有落下来，而是在半空扇着翅膀，向着安德森和所有愕然看向它的人呲牙发出了一声轻蔑的龙吟！
如果说强行说往外吞吐闪电的物种除了黑龙之外，似乎也有点别的生物也可以，但是龙吟就不一样了。
虽然伽莱分明还是幼龙龙崽的样子，但是它的龙吟却分明已经带了睥睨之势，而它的声音声波就这么传递出去，顷刻间惊扰了远在学院的魔兽栖息地的其他龙族！
片刻的寂静后，整个魔兽栖息地所有的龙都慢慢从沉睡中苏醒，此起彼伏地向着天空发出了响彻天地的龙吟声！
不少教授的脸色顿时骤变。
龙吟声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大规模的魔法攻击！
魔兽栖息地是设有隔音结界的，为的就是防止这些龙不小心龙吟一声，波及无辜。而现在这样能传递出来、飘扬在整个学院上方的龙吟声，简直可想而知，其中饱含着怎样可怕的威力！
学院的很大一部分学生并不能承受这样的龙吟，尤其是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声音的学生，直接受到龙吟的冲击，很容易陷入某种疯狂的状态！
而此时此刻，这样可怖的龙吟甚至还不仅只有一声！
魔院和战院正在上课的老师们都飞快地扬手布下隔音护盾，图书馆的外立面有魔法护盾张开，魔法塔的魔法护盾也被直接激活，然而无奈这样的龙吟是从塔的内部传出来的，甚至是从这里引发的，就算是布下这样的护盾，也稍微显得晚了一步！
叶瑟薇第一次听龙吟的时候也产生过类似的排异反应，后来听得多了，就习惯了，在与伽莱缔结了契约后，更是早就对龙吟免疫了。
是以她清楚地看到了狗狗祟祟地跟进来想要看她情况的那些人刹那间的痛苦和摇摇欲坠，整个魔法塔噼里啪啦闪烁的护盾和灯，和窗外不远处的建筑物隐约闪烁的魔法光芒。
……事情好像闹大了的样子。
叶瑟薇大约感觉到自己可能大概是闯祸了，她心里慌张，但面上却完全不显，像是无事发生一样，镇定自若地向着伽莱伸出手。
黑龙崽子终于爽了一把后，顺应叶瑟薇的呼唤，从半空飞掠了下来。它明明展翅也只有一米多的宽度，却硬生生飞出了一百米宽度的架势，不可一世地扬着脖子，落在了叶瑟薇的手腕上。
刚刚从龙吟的冲击里恍恍惚惚地回过神的大家就这样看着少女纤细的手臂上，龙爪小心翼翼地收敛着爪子，然后一点一点挪到了她肩膀的肩章上，又恢复了之前的乖巧模样，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他妈谁能想到啊！这个叶瑟薇为什么刚刚被收走了一个杀伤力耸人听闻的叶米尔枪，转头又有了一只龙！
事到如今，谁都再也不可能自欺欺人地觉得那是鹰或是其他什么生物了。
那他妈是一条龙，一条真正的龙！
……而且还是最凶残最狡诈最可怕的黑龙！
而现在，那只刚才还凶悍的黑龙乖巧地站在少女的肩膀上，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站在那儿看起来漂亮又好脾气的少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这条黑龙还要更加可怖！
恰好在这个时候，叶瑟薇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羞的笑容：“不好意思，刚抓的龙崽，还有点不听话，给大家添麻烦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它，绝不再犯！”
……听到了没有！！她还要好好教育黑龙！这是什么震耳发聩的发言！！
安德森已经被这一道闪电给劈得呆住了，他绝对没想到自己眼中的傻鸟居然真的是龙，他甚至一时之间连愤怒都忘了，根本无暇去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只惊愕地看着伽莱，再将目光转向了叶瑟薇，吐出了一个音节：“……龙？！”
叶瑟薇微羞的笑容还没散去，她加深了笑意，对着安德森耸了耸肩，甚至懒得多说一个字，就直接擦过对方，向前走去。
两个人身影交错的瞬间，叶瑟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慢条斯理地在安德森耳边扔了一句话。
“为了打开神魔之门，你究竟向神明许下了什么愿望？”
第107章
安德森猛地看向叶瑟薇。
然而后者却在扔下这句话后，
轻描淡写地掠过了他，向着前方的办公桌走去。
原本安德森是排在叶瑟薇前面的，他也是刚刚完成了一个悬赏任务回来。但此时此刻，
叶瑟薇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插了他的队，
他居然因为真龙和叶瑟薇刚才的话语双重刺激，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是怎么知道的？！
所有的人都有愿望，
又或者说……欲望。
每一座神殿都有礼拜室。面对神祇雕像的时候，颤抖又卑微地说出心中的愿望，
这是所有拥有信仰的人都会做的事情。
有些深埋心底的话无法说与人听，那么就只能说与神明来听。那些愿望里有赤诚的希望，有卑微的祈求，
有卑劣的恶意，也有隐秘的欲望。有些话语并不是真的要神明听到并回应，
更多的时候，
大家都将神明日复一日的缄默当做是某种默许。
默许血流成河，默许人类相杀，默许一切罪恶与圣洁并存。
也有人得到了回应，而所有得到了回应的人，便被称为是神眷之人。
安德森的愿望实在太多了，
特纳公爵十七八个孩子里，他虽然不算是泯然众人，却并非真的有什么话语权。神殿是他唯一能尽情发泄和说出自己内心的地方，
却从未想过，自己居然真的能够得到回应。
那是他命运转变的一天。
他为了打开那扇神祇想要打开的门，付出了无数的代价，也因此获得了所有他想要的一切：父亲的注视，所有人艳羡的目光，
追随、荣华与真正的地位。
他一直都以为神明回应他愿望的这件事发生得神不知鬼不觉，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神祇眷顾了特纳大区，甚至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以为是他的虔诚触动了神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为之做了什么。
而现在，前方背对着他的金发少女，却一语戳破了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安德森瞳孔微缩，如果这里不是人来人往的魔法塔任务办的话，他甚至想要一步上去抓住叶瑟薇，问她到底知道什么了。
他隐秘地舔了一下内嘴角，阴晴不定地看着叶瑟薇的背影，她的头发没有他见过的那位真正的神女那般真正如金子般灿烂，背影却有些许的相似，都有那股金色神殿熏陶出来的、从骨子里带着的优雅和从容。他找了许多和那个人相似的少女，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拥有这样的神韵。
得不到真正的那位神女，面前的这位也不是不可以。
他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了，而这一次见到叶瑟薇、甚至发觉对方似乎知道一些自己的秘密的时候，安德森心底嗜血又些许暴虐的心情顿时被更盛地激发了出来。
安德森眸色深深地这样想着，叶瑟薇感觉到有粘腻让人不适的目光附着在自己背后，她微微蹙眉，大约猜到了怎么一回事，却并没有回头。而感知力惊人的伽莱就不一样了，它扭过头，毫不客气地咧嘴呲牙，露出了嘴里让人胆战心惊的闪电光团。
刚刚才被当头劈过，现在还整个人都脑子发晕的安德森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甚至指尖都应激般地泛起了治愈魔法的光辉！
伽莱的恐吓不仅安德森收到的，站在门口的其他看热闹的人这才晃晃悠悠从刚才的龙吟冲击中回过神来，再看向叶瑟薇肩头的这个家伙的时候，脸色和颜色都不对了。
别说他们了，办公室其他档口、受了无妄之灾的工作人员这会儿眼神也都不太对。
比如叶瑟薇面前桌子后坐着的这位。
好巧不巧，还是个熟人。
兔耳被整齐地折叠在脑后，许久不见的奥特先生衣着笔挺，他苦不堪言地坐在办公椅里，颇为愁苦地看着叶瑟薇：“来交任务？”
——并没有半分要显露出自己与她认识的样子。
叶瑟薇老神在在地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是的，兔砸先生，好久不见。”
奥特先生的表情一僵，他似乎努力想要更严肃一些，但是不断闪烁的光线弱化了他的努力。
他默不作声地接过她递去的学生卡，刷了好几下才生效，伽莱刚才灌注在魔法回路里的能量太胜，直到这会儿，灯光都还有点噼里啪啦，甚至摇摇欲坠：“瑟薇·叶德莱，领取六级魔法师任务，任务描述：杀死[哔——]，请问任务是否完成？”
[哔——]这里，是奥特先生自己出声的，具体猎杀对象当然要保密，否则很容易出事。他顿了顿，继续按部就班道：“如果是，请递交证明。如果否，则判定为任务失败。”
跟上来的魔院和战院的学生还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结果的揭晓，是以在奥特先生的这句话落下后，各个都伸长了脖子，等待一个结果。
贝莱尔算是姗姗来迟的，他早上的某节课有个小随堂测验，要计入期末成绩的，他跑去答了题，二十分钟交卷，然后一路疾跑到这里，就正巧赶上了这一幕。
和他交好的战院兄弟早就给他留好了位置，贝莱尔一路披荆斩棘地挤开人群，到了前排的时候，奥特先生的话正好落音。
这也是叶瑟薇回来以后，贝莱尔第一次见到她。
红发少年眼眸微凝，他从小就出身极好，见识多广，一眼就感觉到叶瑟薇身上的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他甚至有一种隐约看不透她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绝不是普通的六级魔法师能具备的。
换句话说，叶瑟薇不仅应当完成了任务，还极有可能已经超越过了六级魔法师位阶！
“稳的。”红发少年笃定开口：“她要是没通过，我把头拧下来当球踢，讲道理，你一眼看过去能看出来她实力吗？”
“……好像是有点道理吼。”贝莱尔的兄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说话没有压低音量，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贝莱尔标志性的红发红眼让许多人都飞快地认出了他，而他的实力从来都是有目共睹的，说出来的话也自然多了几分天然的信服力。
结果贝莱尔才信誓旦旦地说完，前方的少女就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没有耶。”
一时间，大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贝莱尔更是忍不住喊了一嗓子：“不可能！她绝对不仅仅是六级魔法师！”
奥特先生也带了几分惊讶地抬起了头：“什么？”
“我没有完成任务。”叶瑟薇抿了抿嘴，脑中又回忆起了任务目标怀亚特自戕的一幕，她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给我动手的机会，就先死了一步。我也很无奈。”
有低低却带了几分癫狂的笑声从身侧响起，刚才还一脸错愕的蓝色爆炸头少年怀着恶意笑出声：“搞了半天，原来连这种任务都完成不了吗？看你的架势，我还以为你都大魔法师了呢。”
人群里的特纳挺多的，听到安德森的话语，虽然也觉得自家的小少爷现在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而在进入了学院后，从本质来说其实也算是已经脱离了特纳大区，但还是忍不住抬高声音帮腔了一句：“就是——！还想当晋级最快的六级魔法师？做梦吧你——！”
压抑不住的哄笑声在门口响起，还有人拜拜手：“都散了都散了吧，这热闹可真是，看了个寂寞。”
边说，还边轻蔑地看了贝莱尔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判断错误。
贝莱尔并没有被这些恶意的视线激怒，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叶瑟薇，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旁边的那位兄弟也想溜，却在看到他的表情后，若有所感地留了下来。
原本摇摇欲坠还闪烁的所有魔法灯突然发出了一阵略微刺耳的响动，一阵跳跃般的光线后，所有的灯都在同一时间宛如断线般倏然黯淡了下去。
叶瑟薇表情微凝。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吧！伽莱真的把这个魔法回路给搞坏了吗？这是什么豆腐渣工程的魔法回路啊，一只黑龙幼崽子的小闪电都扛不住的吗？这样还怎么迎接大自然的洗礼啊！
外面突然有了一阵骚动。
原本涌在走廊里看热闹，这会儿热闹散了，刚刚往外走了两步的同学们突然，都倒退着讪讪地走了回来。
一身高开叉定制裙装的曼妙身姿出现在了朦胧的走廊尽头，她的鞋跟与地面敲击出了清脆的响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大家的心上，她懒洋洋地竖着一根指头，指尖凝聚着一团照明魔法，照耀得她的银发更加惊心动魄。
“会长大人。”
“……！会长大人！”
“见过会长大人。”
此起彼伏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蔓延到这一段，其中有因为突然断了灯而拉开办公室的门出来看情况的办公人员，也有倏然反应过来，飞快行礼的学生们。
魔法师协会的会长多萝西娅似笑非笑地走到了任务办公室的门口，步伐不停地走了进去。
全办公室的人在听到门口动静的时候，就面面相觑地站了起来。
讲真，就算是办公室的人，也极少能见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美艳却绝对强大的会长大人，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人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是了，这会儿突如其来的断灯，是刚才那个小黑龙的一口闪电造成的，这会儿显然整个魔法塔的回路八成都受到了影响，说不定是多萝西娅会长正好在办公，结果突然灯灭了。
这位会长可是以火爆和臭脾气著称的，所以这会儿她是来找叶瑟薇算账的吗？！
啧！这可比叶瑟薇过没过六级考试的场面要更引人注目啊！
看热闹大军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还互相对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多萝西娅会长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喜怒，她红唇极艳，凤眼上挑，从来都是懒洋洋又似笑非笑的样子，这会儿走进任务办公室后，随意环顾了一圈，也没坐机灵的办公人员飞快推上来的椅子，就这么施施然站在了旁边，看向叶瑟薇。
“我来看看是谁这么大本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魔法塔的能量供给回路给毁了。”她悠然开口道。
门口的吃瓜群众顿时沸腾了。
果然！果然是因为这个！
叶瑟薇完了，绝对要完了！
赔钱不说，这下说不定还要被多萝西娅会长刁难！说起来，叶瑟薇刚开学那天就背了个肆意滋事的大处分，今天如果多萝西娅会长不依不饶一点，说不定还得给她头上套一个大处分。按照阿加曼德学院的校规，连背三个大处分，那可就要退学了！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一会儿，办公室门口就围满了探头探脑的脑袋瓜子。
叶瑟薇也站起了身，她虽然没见过多萝西娅会长，却也在无数地方见过这位美艳会长的照片和资料，她认认真真地行礼的同时，却感觉自己肩头的伽莱情绪有点奇怪。
她有点好奇地侧头看去，却见伽莱默默地用双翼捂住了头，它太小只了，这个动作做得很是艰难，乍一看上去，动作还挺扭曲，身影里更是透着几分心酸。
“伽莱？”她轻声询问道：“你怎么了？”
伽莱没怎么，刚才那一口闪电喷完以后，它好得很。只是它从一开始就最害怕出现的场面，虽迟但到。
这个银发女人是他妈要和自己比命长吗？
伽莱不无萧瑟地想着，它根本没抱什么侥幸心理，到了某个层次，大家互相之间辨认的时候，根本不是靠肉眼，而是靠气息。它虽然被某个狗比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和人类之间缔结了契约，但它最本源的气息并没有什么变化。
而这个在过去的无垠岁月中，与自己打了不知道多少场的银发女人，对它的熟悉当然是再熟悉不过。
它甚至完全能够听出来，对方话语里的揶揄。
别人或许觉得，多萝西娅会长是针对叶瑟薇来的，但只有伽莱心里门儿清，这个女人是冲着它来的！该死，她怎么正好也会在这里！
在这里也就算了，还看到了它现在这个弱小可怜又乖巧的样子！！
伽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活着也没啥意思了。
多萝西娅确实是被伽莱吸引来的，她也确实是如其他人猜测的那样，办公到一半，突然没了光亮。魔法回路的能源供给体系虽然挺稳定的了，但也不是没故障过，她犯不着为这种事情来为难谁，有问题早点解决就行了。
她之所以来，当然是感受到了老熟人的气息。
而这个老熟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是那条在埋骨深渊里当属最暴烈狡诈，凶残贪婪的黑龙。
多萝西娅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要应激般地直接进入战斗状态了。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如果是那条黑龙对着学院发起攻击，肯定会激发出学院的防御法阵，而那些实力超群的魔法院院长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更何况，那条龙虽然确实厉害，但却是个守财奴，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它积攒了巨额财富的巢穴呢？
但这气息，她又自认绝不可能认错，毕竟过去交手过那么多次了。
所以她才亲自来这边，一窥究竟。
多萝西娅眼中的戏谑和笑意加深，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女肩上变得和一只小鹰隼一样大的黑龙，有惊讶，有不可思议，更多的则是忍俊不禁。
瞧瞧，她都看到了什么。
多萝西娅甚至想要吹一声口哨了。
第108章
伽莱四舍五入觉得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如果此时此刻，
给它一个爪子抠地的机会，伽莱觉得自己分分钟就能刨出来一个三室两厅，再默默下沉。
它完全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精准又犀利，
震惊又嘲弄。
下一秒，女人猖狂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办公室，
还带起了一整片的回声。所有人都愕然看着会长大人笑得花容失色，毫不节制，
大家都露出了震惊又不敢言的表情，悄悄互相换着眼色。
这笑声是几个意思啊？
平时都只能在开大会的时候远远地看一眼坐在最前面的会长，见到她最多的样子就是正襟危坐和怒意盎然地指着前排那些顶锅的部长们一个一个骂过去，
骂到兴头上还会不客气地一鞭子抽过去，魔法光辉四溢，
冰雪气息飘散，
原本就瑟瑟发抖的大家心冷身也冷，各个都吓得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别的了。
哪有人见过会长现在这个样子呢？
大家在震惊之余，还有一丝担心目睹了这一切的自己，会不会转头就被会长灭口。
“这是笑啥呢？”贝莱尔的朋友小声喃喃，
战院的人到底对积威深重的魔法协会会长了解并不太深，还敢开口哔哔几句：“难道是旁边安德森的雷劈发型太好笑？”
“可拉倒吧，让魔法协会的会长笑话他？他多大脸？”贝莱尔没好气道：“少往他脸上贴金。”
——这话讥讽了些，
却也确实是实话。太过低渺的存在，确实连被嘲笑的资格都没有，因为那些高处的人眼中根本不会装进他们的影子，自然不可能为之有任何情绪变化。
叶瑟薇也很懵逼，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多萝西娅会长笑得眼角快有眼泪沁出来了，
沉默片刻，默默地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多萝西娅会长顺手接过来，沾了沾眼角的泪珠，笑声终于慢慢小了下来。她似乎也不打算戳破什么，只挑挑眉：“你这龙不错。”
叶瑟薇眼睛微亮，别管来的人是谁，夸她的崽子就是好人！
她对面前笑得莫名其妙的女人顿时好感骤增，有种第一次要带自己的崽子出来遛一遛，展示一下的感觉，她侧过头去，结果看到伽莱居然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顿时脸色微微一顿，抬手轻轻拍了拍伽莱的背：“伽莱，别害羞，来，快来见见漂亮姐姐。”
伽莱：……
你可知这位姐姐马上就要寿与龙齐了？快要可以被叫一声老祖宗了？
都魔法纪元了，还他妈有人看脸辨年龄吗？
麻了。
叶瑟薇可不管它麻不麻，在她眼里，多萝西娅就是第一个称赞自家崽子的人。她是一定要向对方展示自己的龙崽的！
于是多萝西娅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叶瑟薇拧着眉，将黑龙崽子一把拎了下来，不太高兴地硬是掰开了对方的双翅，以一种强硬地要展示的状态将黑龙转过来，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可爱吗？”
伽莱的眼神麻木中蕴含绝望，绝望中更有一抹超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多萝西娅来了个四目相对。
多萝西娅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震撼于全程黑龙都一动不动人人摆弄、叶瑟薇居然能徒手掰开龙翼、还是此时此刻黑龙被彻底打开毫无防备地展露在她面前的狼狈模样了，几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多萝西娅神色古怪，她忍了好久才把涌上来的笑意硬生生压了下去。
“哇哦~”她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惊叹，用自己都难辨情绪的高昂音调应和道：“好可爱的龙崽哦~！”
伽莱：……
让它死了吧，就现在，就他妈现在！
叶瑟薇对多萝西娅和伽莱之前风起云涌的气氛一无所知，她对对方的夸赞非常满意，顺手撸了两下伽莱的头，盛情邀请道：“要摸摸看吗？手感很好的！”
——纯属睁着眼睛瞎说，龙崽讲道理也不是什么毛茸茸的动物，摸上去不仅不太会舒服，还有些扎手。但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表露出来这一点。
多萝西娅惊呆了。
她和这黑龙的恩怨说来其实已经很久了，打架很多次了，从来都没分出个胜负来，当然，这个没分出胜负其实很大一半原因都在于黑龙实在是太懒，不愿意离开它的巢穴，只想守着那些金山银山。要是让它放开厮杀，她定然不是对手。
总之，她就是认准了它的这一点，多次在晋升瓶颈的时候前去骚扰，还用对方的闪电淬炼了些兵器，事后为了不被记仇，每次她都主动会带几麻袋金条过去。
修铁路那事儿找它，也是她建议的。埋骨深渊的龙虽然多，但没一条能打得过它，只要这条黑龙能同意，这事儿就稳了。当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事情会传成那个样子，但总之，她的判断确实没有错。
而就是这样分明天然站在混乱邪恶阵营，与她的交集大约就止步于此，指不定哪天还要去找对方打一架的这条黑龙，现在浑身僵硬地被举到了自己面前，而她居然还能摸一下它的头？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戏剧化、更爽的事情吗？
多萝西娅爽快答应，她已经要忍不住笑了，于是她一边不断有一阵阵些许抽搐的笑意从她嘴边溢出，一边毫不客气地抬手，在伽莱头上薅了一把。
伽莱不是没有反抗，它发誓它努力了的。
它在那个银发女人抬起手的瞬间，就发出了低声愤怒的龙吟，甚至还慢慢露出了一口尖利凶残的牙齿，目露警告地看向了对方。
然而下一秒，它的头就被拍了一把：“乖。”
伽莱就此僵硬在了龇牙咧嘴，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不断靠近自己，在视线里放大到甚至能看清掌纹。
然后，它的头，就被摸了。
被摸了
摸了。
了。
。
伽莱委屈，伽莱想哭，伽莱绝望地闭上了眼。
窒息的对话还在继续：
“是真的手感很好呢，这龙多大啦？叫什么名字呀？”
“刚刚破壳不久，叫伽莱。”
“哦~是个好名字呢，会飞了没有呀？能飞多高了呀？平时都吃什么呀？需要时常去遛一遛吗？”
“嘿嘿，谢谢会长夸奖。已经会飞了，飞得可好可高了，平时吃的东西也很充足，最近没时间遛，有空一定多出去放放风。”
伽莱：……
从现在起，做一只可爱的龙崽，卖萌，装傻，混口饭吃。
从现在起，忘记过去和荣光，它有一个主人，专业坑龙，防不胜防。
令龙煎熬的展示阶段终于过去，重新被放在肩上的伽莱心如死灰，根本懒得遮掩了，完全是一幅破罐子破摔，你爱看看爱笑笑的样子，经此一回，伽莱已经看淡龙生，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
而多萝西娅在爽了一把、笑也笑够了以后，终于在所有人的一头雾水和对两个人互动的呆若木鸡中，恢复到了平时正常的模样。
也是因为刚才摸了伽莱，多萝西娅的心情显然很好，她看了一眼叶瑟薇：“所以，就是它把魔法塔的魔法回路弄坏的？”
叶瑟薇不敢说不是，也不想说是，只能装傻地笑了一下。
“也不是什么大事，造成的损失你照价赔了就是。”多萝西娅没当回事儿，挥了挥手，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她顿了顿，重新正眼打量了一番叶瑟薇。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些许面熟的少女带给她的熟悉感，并不仅仅在于她肩头的黑龙。
前段时间的那个会议上，她们一群人盯着她填弹上膛，再一击直接穿透层次魔法护盾的魔法影像反复看了许久，又怎么会认不出来这张脸与魔法影像上的那张一模一样呢？
所以在大家得知那样武器已经不在叶瑟薇手上以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之后那个赌局搭起来了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人是确实觉得，没有了叶米尔枪，叶瑟薇是绝对不可能通过六级魔法师的竞技场考试的，她的实力起码要被削减掉一大半。而实战任务可比竞技场任务要难多了，保不齐她就会失手。
赌局呈现了某种压倒性的优势，压叶瑟薇能过的人大多也就是凑凑热闹唱唱反调，除此之外，也就是贝莱尔和伊芙琳这几个人了。
有小道消息说，阿加曼德城里的几个赌场里，有人也为这事儿下了注，注还挺大，是赌叶瑟薇能不能破了三级战士升六级战士的速度记录。
学院里的学生是不允许参与学院外的赌局的，这一条在学生守则里写得清清楚楚，是以大家都抓耳挠腮这个注到底是谁下的，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晓答案。
总之，叶瑟薇一出现在大家眼前，就立刻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
当然了，除此之外，大家的注意力还有许多都放在了她的肩头。
“那是什么？猫头鹰吗？我怎么感觉猫头鹰不应该长这样？”有人压低声音问道。
“你等等，我快走两步到她前面，然后你喊我名字，这样我就可以不经意回头了，待我打探一番。”
说是不经意，其实也还是挺经意的，至少她在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打量叶瑟薇肩上的大鸟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和少女似笑非笑的湖绿色眸子对视了一瞬。
偷看的女生一阵窒息，连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都来不及露出，就慌张地跑回了自己的同伴那里：“嘶——”
对刚才的一切一无所知的同伴：“什么情况？你慌什么？看清楚了没？到底是什么？”
女生拍着胸平复呼吸心跳：“别提了，我偷看被抓住了。我们喊名字的招式过时了吗？不管用了吗？我看清楚了，我觉得是猎鹰，但又有哪里怪怪的，等我一会去图书馆再翻一下图鉴书。”
周围类似这样的对话还很多，大家都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但无论是伽莱身为龙族的听力，还是已经晋升到了大魔法师位阶的叶瑟薇，都足以将所有的窃窃私语听见。
这一点，叶瑟薇昨晚就发现了。她对世界的感知能力和看这个世界的视角，都发生另一些微妙又无从描述的变化。她被动和主动能够获取的信息量都变得极大，而这样的极大，自然需要更多的精力去分辨和筛选有用和无用信息，带来便利的同时，也附带着负担。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纯粹受益的事情，所有的强大都伴随着危险，这才是这个世界从未遮掩过真面孔。
她侧头看向站姿比昨日舒服了许多的伽莱，促狭地勾起一抹笑意：“伽莱，听见了吗？他们都觉得你是鸟。”
她很确定伽莱能听懂。养龙和养动物其实区别并不太大，日常生活里都要常沟通，多说话，这样默契度才会慢慢增长上去，比如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比昨天更懂自己的黑龙崽子一些。
伽莱都已经丧失尊严地缩小到这个地步，它这辈子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成这个样子，甚至和人类和平相处。本来它还有些包袱，生怕遇见之前吭哧吭哧扛着金条来求自己的人，再被认出来什么的。但很快，他就发现这里似乎是人类幼崽聚集地，那些它过去可能接触到的人是不会在这里出现的。
也不知道该欣喜，还是叹息自己此时此刻的境遇。
而且，这样乖巧地站在叶瑟薇身上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迎接这么多人类崽子的围观。
……好他妈想一闪电全都劈死哦。
叶瑟薇慈爱地摸了摸伽莱的头：“我知道你也很想和大家说说话啦，没关系，等长大了以后说不定就可以了哦。”
伽莱：？
不是，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想劈死他们，不是想和他们说话！！！
原本要去上自习的不少人都改了主意，悄然改道跟在叶瑟薇身后，只想蹲一个最后的结果。
比如，永远走在八卦第一线的埃迪学长。
他向来喜欢隐藏在人群中，之前出了叶瑟薇的广告业之后，他还因为叶米尔枪的事情被约谈了一番，在喝了让人坐立不安的茶后，从此变得更加谨慎。虽然广告的业务照接不误，但在内容方面，他做了极大的筛选。当然，以他新闻八卦人的敏锐度，就算不能写了，埃迪也不能允许自己不在新闻现场。
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和其他人一起向着魔法师协会的方向走去。
战士协会就在魔法师协会的路上，大家有失落有意料之中地看着叶瑟薇交了任务，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从三级战士的徽章换成了六级的，然后，她又沿路走向了魔法师协会。
交任务这个事情，叶瑟薇也没什么经验，她一开始还无法忽略这么多人以为自己偷偷摸摸，其实目的性不要太强地跟着自己，但很快，她的思绪就飘远了，飞快地忽略了这些人。
她要怎么证明自己现在的实力？难道拿魔法杖出来给他们看吗？万一他们觉得自己是路边捡来的怎么办？
在这样的思索中，她抬手推开了魔法塔任务办公室的门。
任务办公室很大，通常都要排队。前面已经有了三四个人的小队伍，叶瑟薇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意地站在了队伍的末端。
直到一道声音在她的头顶响了起来。
“我听说你的任务是杀人。你不会不知道杀人要带头回来吧？还是说，”少年的声音比之前似乎还要更倨傲又无礼一些，叶瑟薇甚至不抬头就感觉到了一道毫不客气的视线上下打量她，最后落在了她肩头。
叶瑟薇抬头。
许久不见的特纳家小少爷安德森仗着身高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讥诮。
他的目光在伽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突得嗤笑了一声：“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宠物傻鸟？以为长得像龙了点儿，就真的能骗过所有人吗？”
第106章
叶瑟薇是个非常非常护短的人。
毫无疑问，
伽莱早就被她列为了“骂它就等于骂我”的范畴之内，她可以觉得伽莱傻里傻气，毕竟那是喜爱的另一种表达。
但别人不行。
骂她的话语听多了，
叶瑟薇早就已经对此感到麻木了。
但是骂她的龙崽，不可以。
四舍五入，
安德森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安德森一会儿，
突然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有点阴森森的笑容：“你今天的发型还挺不错的……”
安德森的发型其实一直都没变过，他热衷于将自己的头发梳成大人模样，蓝发背头，非常有辨识性。他闻言愣了一下，心道怎么突然说这个，还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发觉没有什么异物，
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叶瑟薇依然注视着他，一只手抬起来，
拍了拍已经蓄势待发的伽莱——她和自己的黑龙崽子从未如此时此刻一般心意相通过，他们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怒意。
说是怒意，也不太贴切。
相比起生气，
叶瑟薇更多的是无言以对。这个安德森，总是能在最不合适的时机、用最不成熟的语调，说出最惹人讨厌的话语。
而伽莱就很简单了，它觉得挺新奇，
这辈子居然还有被这种小崽子用这个眼神看的一天。就类似于人类不会在乎蚂蚁的看法，伽莱也并不在意面前这个蓝头发、在它眼中弱到毫无存在感的存在。
但好巧不巧，对方的话语被它听到了，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伽莱甚至不用叶瑟薇说什么。
在前一日为它解开了所有言语方面的枷锁之后，叶瑟薇只是让它变回了现在的大小，
并没有多说什么。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伽莱在遭受了龙生的毒打后，也从昨夜乖到了现在。
很显然，它终于可以撕开一点自己乖巧的表皮，展露一些真正的自我了。
憋的太久了，这一刻，伽莱甚至有些许希望这样不长眼的崽种多一点，让它多发泄发泄。
随即，叶瑟薇的手从伽莱身上移开，随着她的手落下，黑龙崽子倏然展开双持，腾空而起！
叶瑟薇看着安德森，发出了一个古怪悠长的音调。
“龙焰——！”
在所有人还在乘机辨识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鸟的时候，伽莱连任何蓄力和前摇都没有，直接张开了嘴。
闪耀到刺眼的光球在它的嘴里凝聚。
呲——
魔法塔的采光并不是非常好，是以白天的时候，整个塔里也是用魔法灯照得亮若白昼的。办公室工作多的都是伏案类，一直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光线不好可不行。
叶瑟薇这边的小冲突原本是没人在意的，直到伽莱的这一道闪电直接将原本就亮若白昼的空照得更亮！
它虽然体型还属于幼龙，喷涌出来的闪电也绝比不上完全形态的太古龙毁天灭地的架势，但是这一条闪电依然近乎比它本身都要更加粗壮，挟雷霆之势，狠狠地劈了下去！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递过来的时候，叶瑟薇悠悠然地说完了刚才语意未尽的后半句话，“下一秒，你的发型就没有了。”
闪电骤然亮起，然后直接劈在了安德森的头上！
呲啦——！
闪电劈落的声音和有什么被一下子劈焦的声音一起响起，随之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在了整个办公室里。
确实是没有了。
原本柔顺细软的蓝发直立在了他的头上，变成了一个蓬蓬的圆形，但这个圆发型也圆得不太完美，一半塌着，另一边还倔强地直立着，而这样的直立仔细看去，每一根发丝偏偏都是扭动着卷曲的。与此同时，漂亮的海蓝色也直接被一闪电劈成了焦灰。
他白皙的脸也被劈黑了上半张，整个显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甚至衣领上都还缠绕着缭绕的闪电。
而这个时候，伽莱还在继续往外喷闪电。
也不是它想，这个喷一口闪电出去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难以被打断的过程。尤其是它憋了这么久，一口出去根本刹不住。
但好歹，它还知晓自己得控制一下量，劈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再继续的话，对面这个人大概率会死，于是伽莱翅膀一挥，顺口把剩下的闪电直接劈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魔法吊灯上。
魔法塔所有的魔法吊灯都是有魔法回路连接的，这样一来，供给的魔晶石只用定期在同一处添加，就可以让所有的灯都亮起来，大大节省了人力成本。
所以伽莱的这一口闪电，就这样直接顺着魔法灯倒灌进了整个魔法塔的魔法回路上！
整个房间的灯都开始了噼里啪啦疯狂闪烁，从外面看，整个魔法塔的外侧都倏然缭绕了一层明灭不定的闪电！
魔法灯在摇曳中跳跃着光芒，甚至有了轻微的摇动，其他办公室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走到走廊，想要看看怎么回事，更高级一些的办公室里，突如其来的灯光闪烁让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拿起魔法联络工具，准备质问一下魔法晶石能源部是怎么回事。
然而联络还没建立起来，异变突生。
伽莱好不容易才把攒了好几天的这一口闪电意犹未尽地吐完，它并没有落下来，而是在半空扇着翅膀，向着安德森和所有愕然看向它的人呲牙发出了一声轻蔑的龙吟！
如果说强行说往外吞吐闪电的物种除了黑龙之外，似乎也有点别的生物也可以，但是龙吟就不一样了。
虽然伽莱分明还是幼龙龙崽的样子，但是它的龙吟却分明已经带了睥睨之势，而它的声音声波就这么传递出去，顷刻间惊扰了远在学院的魔兽栖息地的其他龙族！
片刻的寂静后，整个魔兽栖息地所有的龙都慢慢从沉睡中苏醒，此起彼伏地向着天空发出了响彻天地的龙吟声！
不少教授的脸色顿时骤变。
龙吟声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大规模的魔法攻击！
魔兽栖息地是设有隔音结界的，为的就是防止这些龙不小心龙吟一声，波及无辜。而现在这样能传递出来、飘扬在整个学院上方的龙吟声，简直可想而知，其中饱含着怎样可怕的威力！
学院的很大一部分学生并不能承受这样的龙吟，尤其是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声音的学生，直接受到龙吟的冲击，很容易陷入某种疯狂的状态！
而此时此刻，这样可怖的龙吟甚至还不仅只有一声！
魔院和战院正在上课的老师们都飞快地扬手布下隔音护盾，图书馆的外立面有魔法护盾张开，魔法塔的魔法护盾也被直接激活，然而无奈这样的龙吟是从塔的内部传出来的，甚至是从这里引发的，就算是布下这样的护盾，也稍微显得晚了一步！
叶瑟薇第一次听龙吟的时候也产生过类似的排异反应，后来听得多了，就习惯了，在与伽莱缔结了契约后，更是早就对龙吟免疫了。
是以她清楚地看到了狗狗祟祟地跟进来想要看她情况的那些人刹那间的痛苦和摇摇欲坠，整个魔法塔噼里啪啦闪烁的护盾和灯，和窗外不远处的建筑物隐约闪烁的魔法光芒。
……事情好像闹大了的样子。
叶瑟薇大约感觉到自己可能大概是闯祸了，她心里慌张，但面上却完全不显，像是无事发生一样，镇定自若地向着伽莱伸出手。
黑龙崽子终于爽了一把后，顺应叶瑟薇的呼唤，从半空飞掠了下来。它明明展翅也只有一米多的宽度，却硬生生飞出了一百米宽度的架势，不可一世地扬着脖子，落在了叶瑟薇的手腕上。
刚刚从龙吟的冲击里恍恍惚惚地回过神的大家就这样看着少女纤细的手臂上，龙爪小心翼翼地收敛着爪子，然后一点一点挪到了她肩膀的肩章上，又恢复了之前的乖巧模样，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他妈谁能想到啊！这个叶瑟薇为什么刚刚被收走了一个杀伤力耸人听闻的叶米尔枪，转头又有了一只龙！
事到如今，谁都再也不可能自欺欺人地觉得那是鹰或是其他什么生物了。
那他妈是一条龙，一条真正的龙！
……而且还是最凶残最狡诈最可怕的黑龙！
而现在，那只刚才还凶悍的黑龙乖巧地站在少女的肩膀上，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站在那儿看起来漂亮又好脾气的少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这条黑龙还要更加可怖！
恰好在这个时候，叶瑟薇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羞的笑容：“不好意思，刚抓的龙崽，还有点不听话，给大家添麻烦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它，绝不再犯！”
……听到了没有！！她还要好好教育黑龙！这是什么震耳发聩的发言！！
安德森已经被这一道闪电给劈得呆住了，他绝对没想到自己眼中的傻鸟居然真的是龙，他甚至一时之间连愤怒都忘了，根本无暇去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只惊愕地看着伽莱，再将目光转向了叶瑟薇，吐出了一个音节：“……龙？！”
叶瑟薇微羞的笑容还没散去，她加深了笑意，对着安德森耸了耸肩，甚至懒得多说一个字，就直接擦过对方，向前走去。
两个人身影交错的瞬间，叶瑟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慢条斯理地在安德森耳边扔了一句话。
“为了打开神魔之门，你究竟向神明许下了什么愿望？”
第107章
安德森猛地看向叶瑟薇。
然而后者却在扔下这句话后，
轻描淡写地掠过了他，向着前方的办公桌走去。
原本安德森是排在叶瑟薇前面的，他也是刚刚完成了一个悬赏任务回来。但此时此刻，
叶瑟薇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插了他的队，
他居然因为真龙和叶瑟薇刚才的话语双重刺激，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是怎么知道的？！
所有的人都有愿望，
又或者说……欲望。
每一座神殿都有礼拜室。面对神祇雕像的时候，颤抖又卑微地说出心中的愿望，
这是所有拥有信仰的人都会做的事情。
有些深埋心底的话无法说与人听，那么就只能说与神明来听。那些愿望里有赤诚的希望，有卑微的祈求，
有卑劣的恶意，也有隐秘的欲望。有些话语并不是真的要神明听到并回应，
更多的时候，
大家都将神明日复一日的缄默当做是某种默许。
默许血流成河，默许人类相杀，默许一切罪恶与圣洁并存。
也有人得到了回应，而所有得到了回应的人，便被称为是神眷之人。
安德森的愿望实在太多了，
特纳公爵十七八个孩子里，他虽然不算是泯然众人，却并非真的有什么话语权。神殿是他唯一能尽情发泄和说出自己内心的地方，
却从未想过，自己居然真的能够得到回应。
那是他命运转变的一天。
他为了打开那扇神祇想要打开的门，付出了无数的代价，也因此获得了所有他想要的一切：父亲的注视，所有人艳羡的目光，
追随、荣华与真正的地位。
他一直都以为神明回应他愿望的这件事发生得神不知鬼不觉，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神祇眷顾了特纳大区，甚至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以为是他的虔诚触动了神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为之做了什么。
而现在，前方背对着他的金发少女，却一语戳破了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安德森瞳孔微缩，如果这里不是人来人往的魔法塔任务办的话，他甚至想要一步上去抓住叶瑟薇，问她到底知道什么了。
他隐秘地舔了一下内嘴角，阴晴不定地看着叶瑟薇的背影，她的头发没有他见过的那位真正的神女那般真正如金子般灿烂，背影却有些许的相似，都有那股金色神殿熏陶出来的、从骨子里带着的优雅和从容。他找了许多和那个人相似的少女，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拥有这样的神韵。
得不到真正的那位神女，面前的这位也不是不可以。
他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了，而这一次见到叶瑟薇、甚至发觉对方似乎知道一些自己的秘密的时候，安德森心底嗜血又些许暴虐的心情顿时被更盛地激发了出来。
安德森眸色深深地这样想着，叶瑟薇感觉到有粘腻让人不适的目光附着在自己背后，她微微蹙眉，大约猜到了怎么一回事，却并没有回头。而感知力惊人的伽莱就不一样了，它扭过头，毫不客气地咧嘴呲牙，露出了嘴里让人胆战心惊的闪电光团。
刚刚才被当头劈过，现在还整个人都脑子发晕的安德森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甚至指尖都应激般地泛起了治愈魔法的光辉！
伽莱的恐吓不仅安德森收到的，站在门口的其他看热闹的人这才晃晃悠悠从刚才的龙吟冲击中回过神来，再看向叶瑟薇肩头的这个家伙的时候，脸色和颜色都不对了。
别说他们了，办公室其他档口、受了无妄之灾的工作人员这会儿眼神也都不太对。
比如叶瑟薇面前桌子后坐着的这位。
好巧不巧，还是个熟人。
兔耳被整齐地折叠在脑后，许久不见的奥特先生衣着笔挺，他苦不堪言地坐在办公椅里，颇为愁苦地看着叶瑟薇：“来交任务？”
——并没有半分要显露出自己与她认识的样子。
叶瑟薇老神在在地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是的，兔砸先生，好久不见。”
奥特先生的表情一僵，他似乎努力想要更严肃一些，但是不断闪烁的光线弱化了他的努力。
他默不作声地接过她递去的学生卡，刷了好几下才生效，伽莱刚才灌注在魔法回路里的能量太胜，直到这会儿，灯光都还有点噼里啪啦，甚至摇摇欲坠：“瑟薇·叶德莱，领取六级魔法师任务，任务描述：杀死[哔——]，请问任务是否完成？”
[哔——]这里，是奥特先生自己出声的，具体猎杀对象当然要保密，否则很容易出事。他顿了顿，继续按部就班道：“如果是，请递交证明。如果否，则判定为任务失败。”
跟上来的魔院和战院的学生还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结果的揭晓，是以在奥特先生的这句话落下后，各个都伸长了脖子，等待一个结果。
贝莱尔算是姗姗来迟的，他早上的某节课有个小随堂测验，要计入期末成绩的，他跑去答了题，二十分钟交卷，然后一路疾跑到这里，就正巧赶上了这一幕。
和他交好的战院兄弟早就给他留好了位置，贝莱尔一路披荆斩棘地挤开人群，到了前排的时候，奥特先生的话正好落音。
这也是叶瑟薇回来以后，贝莱尔第一次见到她。
红发少年眼眸微凝，他从小就出身极好，见识多广，一眼就感觉到叶瑟薇身上的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他甚至有一种隐约看不透她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绝不是普通的六级魔法师能具备的。
换句话说，叶瑟薇不仅应当完成了任务，还极有可能已经超越过了六级魔法师位阶！
“稳的。”红发少年笃定开口：“她要是没通过，我把头拧下来当球踢，讲道理，你一眼看过去能看出来她实力吗？”
“……好像是有点道理吼。”贝莱尔的兄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说话没有压低音量，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贝莱尔标志性的红发红眼让许多人都飞快地认出了他，而他的实力从来都是有目共睹的，说出来的话也自然多了几分天然的信服力。
结果贝莱尔才信誓旦旦地说完，前方的少女就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没有耶。”
一时间，大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贝莱尔更是忍不住喊了一嗓子：“不可能！她绝对不仅仅是六级魔法师！”
奥特先生也带了几分惊讶地抬起了头：“什么？”
“我没有完成任务。”叶瑟薇抿了抿嘴，脑中又回忆起了任务目标怀亚特自戕的一幕，她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给我动手的机会，就先死了一步。我也很无奈。”
有低低却带了几分癫狂的笑声从身侧响起，刚才还一脸错愕的蓝色爆炸头少年怀着恶意笑出声：“搞了半天，原来连这种任务都完成不了吗？看你的架势，我还以为你都大魔法师了呢。”
人群里的特纳挺多的，听到安德森的话语，虽然也觉得自家的小少爷现在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而在进入了学院后，从本质来说其实也算是已经脱离了特纳大区，但还是忍不住抬高声音帮腔了一句：“就是——！还想当晋级最快的六级魔法师？做梦吧你——！”
压抑不住的哄笑声在门口响起，还有人拜拜手：“都散了都散了吧，这热闹可真是，看了个寂寞。”
边说，还边轻蔑地看了贝莱尔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判断错误。
贝莱尔并没有被这些恶意的视线激怒，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叶瑟薇，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旁边的那位兄弟也想溜，却在看到他的表情后，若有所感地留了下来。
原本摇摇欲坠还闪烁的所有魔法灯突然发出了一阵略微刺耳的响动，一阵跳跃般的光线后，所有的灯都在同一时间宛如断线般倏然黯淡了下去。
叶瑟薇表情微凝。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吧！伽莱真的把这个魔法回路给搞坏了吗？这是什么豆腐渣工程的魔法回路啊，一只黑龙幼崽子的小闪电都扛不住的吗？这样还怎么迎接大自然的洗礼啊！
外面突然有了一阵骚动。
原本涌在走廊里看热闹，这会儿热闹散了，刚刚往外走了两步的同学们突然，都倒退着讪讪地走了回来。
一身高开叉定制裙装的曼妙身姿出现在了朦胧的走廊尽头，她的鞋跟与地面敲击出了清脆的响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大家的心上，她懒洋洋地竖着一根指头，指尖凝聚着一团照明魔法，照耀得她的银发更加惊心动魄。
“会长大人。”
“……！会长大人！”
“见过会长大人。”
此起彼伏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蔓延到这一段，其中有因为突然断了灯而拉开办公室的门出来看情况的办公人员，也有倏然反应过来，飞快行礼的学生们。
魔法师协会的会长多萝西娅似笑非笑地走到了任务办公室的门口，步伐不停地走了进去。
全办公室的人在听到门口动静的时候，就面面相觑地站了起来。
讲真，就算是办公室的人，也极少能见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美艳却绝对强大的会长大人，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人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是了，这会儿突如其来的断灯，是刚才那个小黑龙的一口闪电造成的，这会儿显然整个魔法塔的回路八成都受到了影响，说不定是多萝西娅会长正好在办公，结果突然灯灭了。
这位会长可是以火爆和臭脾气著称的，所以这会儿她是来找叶瑟薇算账的吗？！
啧！这可比叶瑟薇过没过六级考试的场面要更引人注目啊！
看热闹大军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还互相对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多萝西娅会长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喜怒，她红唇极艳，凤眼上挑，从来都是懒洋洋又似笑非笑的样子，这会儿走进任务办公室后，随意环顾了一圈，也没坐机灵的办公人员飞快推上来的椅子，就这么施施然站在了旁边，看向叶瑟薇。
“我来看看是谁这么大本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魔法塔的能量供给回路给毁了。”她悠然开口道。
门口的吃瓜群众顿时沸腾了。
果然！果然是因为这个！
叶瑟薇完了，绝对要完了！
赔钱不说，这下说不定还要被多萝西娅会长刁难！说起来，叶瑟薇刚开学那天就背了个肆意滋事的大处分，今天如果多萝西娅会长不依不饶一点，说不定还得给她头上套一个大处分。按照阿加曼德学院的校规，连背三个大处分，那可就要退学了！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一会儿，办公室门口就围满了探头探脑的脑袋瓜子。
叶瑟薇也站起了身，她虽然没见过多萝西娅会长，却也在无数地方见过这位美艳会长的照片和资料，她认认真真地行礼的同时，却感觉自己肩头的伽莱情绪有点奇怪。
她有点好奇地侧头看去，却见伽莱默默地用双翼捂住了头，它太小只了，这个动作做得很是艰难，乍一看上去，动作还挺扭曲，身影里更是透着几分心酸。
“伽莱？”她轻声询问道：“你怎么了？”
伽莱没怎么，刚才那一口闪电喷完以后，它好得很。只是它从一开始就最害怕出现的场面，虽迟但到。
这个银发女人是他妈要和自己比命长吗？
伽莱不无萧瑟地想着，它根本没抱什么侥幸心理，到了某个层次，大家互相之间辨认的时候，根本不是靠肉眼，而是靠气息。它虽然被某个狗比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和人类之间缔结了契约，但它最本源的气息并没有什么变化。
而这个在过去的无垠岁月中，与自己打了不知道多少场的银发女人，对它的熟悉当然是再熟悉不过。
它甚至完全能够听出来，对方话语里的揶揄。
别人或许觉得，多萝西娅会长是针对叶瑟薇来的，但只有伽莱心里门儿清，这个女人是冲着它来的！该死，她怎么正好也会在这里！
在这里也就算了，还看到了它现在这个弱小可怜又乖巧的样子！！
伽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活着也没啥意思了。
多萝西娅确实是被伽莱吸引来的，她也确实是如其他人猜测的那样，办公到一半，突然没了光亮。魔法回路的能源供给体系虽然挺稳定的了，但也不是没故障过，她犯不着为这种事情来为难谁，有问题早点解决就行了。
她之所以来，当然是感受到了老熟人的气息。
而这个老熟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是那条在埋骨深渊里当属最暴烈狡诈，凶残贪婪的黑龙。
多萝西娅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要应激般地直接进入战斗状态了。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如果是那条黑龙对着学院发起攻击，肯定会激发出学院的防御法阵，而那些实力超群的魔法院院长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更何况，那条龙虽然确实厉害，但却是个守财奴，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它积攒了巨额财富的巢穴呢？
但这气息，她又自认绝不可能认错，毕竟过去交手过那么多次了。
所以她才亲自来这边，一窥究竟。
多萝西娅眼中的戏谑和笑意加深，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女肩上变得和一只小鹰隼一样大的黑龙，有惊讶，有不可思议，更多的则是忍俊不禁。
瞧瞧，她都看到了什么。
多萝西娅甚至想要吹一声口哨了。
第108章
伽莱四舍五入觉得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如果此时此刻，
给它一个爪子抠地的机会，伽莱觉得自己分分钟就能刨出来一个三室两厅，再默默下沉。
它完全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精准又犀利，
震惊又嘲弄。
下一秒，女人猖狂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办公室，
还带起了一整片的回声。所有人都愕然看着会长大人笑得花容失色，毫不节制，
大家都露出了震惊又不敢言的表情，悄悄互相换着眼色。
这笑声是几个意思啊？
平时都只能在开大会的时候远远地看一眼坐在最前面的会长，见到她最多的样子就是正襟危坐和怒意盎然地指着前排那些顶锅的部长们一个一个骂过去，
骂到兴头上还会不客气地一鞭子抽过去，魔法光辉四溢，
冰雪气息飘散，
原本就瑟瑟发抖的大家心冷身也冷，各个都吓得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别的了。
哪有人见过会长现在这个样子呢？
大家在震惊之余，还有一丝担心目睹了这一切的自己，会不会转头就被会长灭口。
“这是笑啥呢？”贝莱尔的朋友小声喃喃，
战院的人到底对积威深重的魔法协会会长了解并不太深，还敢开口哔哔几句：“难道是旁边安德森的雷劈发型太好笑？”
“可拉倒吧，让魔法协会的会长笑话他？他多大脸？”贝莱尔没好气道：“少往他脸上贴金。”
——这话讥讽了些，
却也确实是实话。太过低渺的存在，确实连被嘲笑的资格都没有，因为那些高处的人眼中根本不会装进他们的影子，自然不可能为之有任何情绪变化。
叶瑟薇也很懵逼，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多萝西娅会长笑得眼角快有眼泪沁出来了，
沉默片刻，默默地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多萝西娅会长顺手接过来，沾了沾眼角的泪珠，笑声终于慢慢小了下来。她似乎也不打算戳破什么，只挑挑眉：“你这龙不错。”
叶瑟薇眼睛微亮，别管来的人是谁，夸她的崽子就是好人！
她对面前笑得莫名其妙的女人顿时好感骤增，有种第一次要带自己的崽子出来遛一遛，展示一下的感觉，她侧过头去，结果看到伽莱居然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顿时脸色微微一顿，抬手轻轻拍了拍伽莱的背：“伽莱，别害羞，来，快来见见漂亮姐姐。”
伽莱：……
你可知这位姐姐马上就要寿与龙齐了？快要可以被叫一声老祖宗了？
都魔法纪元了，还他妈有人看脸辨年龄吗？
麻了。
叶瑟薇可不管它麻不麻，在她眼里，多萝西娅就是第一个称赞自家崽子的人。她是一定要向对方展示自己的龙崽的！
于是多萝西娅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叶瑟薇拧着眉，将黑龙崽子一把拎了下来，不太高兴地硬是掰开了对方的双翅，以一种强硬地要展示的状态将黑龙转过来，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可爱吗？”
伽莱的眼神麻木中蕴含绝望，绝望中更有一抹超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多萝西娅来了个四目相对。
多萝西娅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震撼于全程黑龙都一动不动人人摆弄、叶瑟薇居然能徒手掰开龙翼、还是此时此刻黑龙被彻底打开毫无防备地展露在她面前的狼狈模样了，几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多萝西娅神色古怪，她忍了好久才把涌上来的笑意硬生生压了下去。
“哇哦~”她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惊叹，用自己都难辨情绪的高昂音调应和道：“好可爱的龙崽哦~！”
伽莱：……
让它死了吧，就现在，就他妈现在！
叶瑟薇对多萝西娅和伽莱之前风起云涌的气氛一无所知，她对对方的夸赞非常满意，顺手撸了两下伽莱的头，盛情邀请道：“要摸摸看吗？手感很好的！”
——纯属睁着眼睛瞎说，龙崽讲道理也不是什么毛茸茸的动物，摸上去不仅不太会舒服，还有些扎手。但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表露出来这一点。
多萝西娅惊呆了。
她和这黑龙的恩怨说来其实已经很久了，打架很多次了，从来都没分出个胜负来，当然，这个没分出胜负其实很大一半原因都在于黑龙实在是太懒，不愿意离开它的巢穴，只想守着那些金山银山。要是让它放开厮杀，她定然不是对手。
总之，她就是认准了它的这一点，多次在晋升瓶颈的时候前去骚扰，还用对方的闪电淬炼了些兵器，事后为了不被记仇，每次她都主动会带几麻袋金条过去。
修铁路那事儿找它，也是她建议的。埋骨深渊的龙虽然多，但没一条能打得过它，只要这条黑龙能同意，这事儿就稳了。当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事情会传成那个样子，但总之，她的判断确实没有错。
而就是这样分明天然站在混乱邪恶阵营，与她的交集大约就止步于此，指不定哪天还要去找对方打一架的这条黑龙，现在浑身僵硬地被举到了自己面前，而她居然还能摸一下它的头？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戏剧化、更爽的事情吗？
多萝西娅爽快答应，她已经要忍不住笑了，于是她一边不断有一阵阵些许抽搐的笑意从她嘴边溢出，一边毫不客气地抬手，在伽莱头上薅了一把。
伽莱不是没有反抗，它发誓它努力了的。
它在那个银发女人抬起手的瞬间，就发出了低声愤怒的龙吟，甚至还慢慢露出了一口尖利凶残的牙齿，目露警告地看向了对方。
然而下一秒，它的头就被拍了一把：“乖。”
伽莱就此僵硬在了龇牙咧嘴，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不断靠近自己，在视线里放大到甚至能看清掌纹。
然后，它的头，就被摸了。
被摸了
摸了。
了。
。
伽莱委屈，伽莱想哭，伽莱绝望地闭上了眼。
窒息的对话还在继续：
“是真的手感很好呢，这龙多大啦？叫什么名字呀？”
“刚刚破壳不久，叫伽莱。”
“哦~是个好名字呢，会飞了没有呀？能飞多高了呀？平时都吃什么呀？需要时常去遛一遛吗？”
“嘿嘿，谢谢会长夸奖。已经会飞了，飞得可好可高了，平时吃的东西也很充足，最近没时间遛，有空一定多出去放放风。”
伽莱：……
从现在起，做一只可爱的龙崽，卖萌，装傻，混口饭吃。
从现在起，忘记过去和荣光，它有一个主人，专业坑龙，防不胜防。
令龙煎熬的展示阶段终于过去，重新被放在肩上的伽莱心如死灰，根本懒得遮掩了，完全是一幅破罐子破摔，你爱看看爱笑笑的样子，经此一回，伽莱已经看淡龙生，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
而多萝西娅在爽了一把、笑也笑够了以后，终于在所有人的一头雾水和对两个人互动的呆若木鸡中，恢复到了平时正常的模样。
也是因为刚才摸了伽莱，多萝西娅的心情显然很好，她看了一眼叶瑟薇：“所以，就是它把魔法塔的魔法回路弄坏的？”
叶瑟薇不敢说不是，也不想说是，只能装傻地笑了一下。
“也不是什么大事，造成的损失你照价赔了就是。”多萝西娅没当回事儿，挥了挥手，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她顿了顿，重新正眼打量了一番叶瑟薇。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些许面熟的少女带给她的熟悉感，并不仅仅在于她肩头的黑龙。
前段时间的那个会议上，她们一群人盯着她填弹上膛，再一击直接穿透层次魔法护盾的魔法影像反复看了许久，又怎么会认不出来这张脸与魔法影像上的那张一模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