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之前打斗的痕迹和她身上的血液尚未消失,这种消失彻底到要让叶瑟薇怀疑,

    之前的一切究竟是否发生过。

    墨菲斯并未移开目光,而是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交错,他像是在咀嚼这几个词语一样,又重复了一遍:“可爱的……小鸟?”

    同样的称呼被不同的人说出来,

    效果显然不一样。

    小鸟吐出这个声音的时候,

    叶瑟薇只觉得恶心到毛骨悚然,甚至有点想吐。但是换成墨菲斯,她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战栗感。

    这种战栗无关恐惧,

    只是一种奇妙的心理与生理的共振,

    明明对方并不在自己身边,但他的发音却与刚才他握着她的手,在她耳畔低语的时候如出一辙。

    他看着她的眼神专注,

    甚至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而这样的认真从极浅的瞳色中展现出来,

    就像是不染纤尘的冷淡中突然坠入了某种只属于凡俗的欲望。

    叶瑟薇的心重重一跳。

    “你喜欢这样的称呼?”墨菲斯微微歪了歪头,继续道。他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

    近乎有某种蛊惑的味道。

    “当然不,

    我……”叶瑟薇终于从那样沉溺般的眼神中回过神来,她毫不犹豫地摇头反驳,然而她还没说完,已经有匆忙的零乱脚步声由远及近,

    而且很显然,那并非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在闹出了这么多的动静后,海加尔公爵府的夜巡人终于被惊动。比起突显的身影,更先一步进入眼帘的,是密林里乍然出现的银白色光点。

    身着铠甲的夜巡人小队平举着已经处于预激发状态的魔法箭弩,保持着防守进攻阵容,肃杀地从密林里穿梭而出,停在了距离两人的安全射击范围,为首一人沉声道:“这里是海加尔公爵府的绝对领地,来犯者杀无赦!请言明来意,否则我方将展开无差别进攻!”

    被人打断交谈,墨菲斯眼中有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他抬了抬食指,却又在听到了这道声音后到底忍了下来,然而他眉宇之间乍现的暴戾却并没有褪去。

    他向前走了两步,将叶瑟薇挡在了身后,声音里带了天然的傲慢和讥诮:“林奇,去了一趟裂石深谷,你就变得和哥布林一样愚蠢了吗?”

    站在最前方的夜巡人愣了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直接将箭弩扔在了地上,就在箭弩落地的同时,还有一声铠甲与地面沉闷碰撞的声音。

    为首的夜巡人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向着墨菲斯行了一个谦卑至极的礼:“少主。”

    随着他的声音,背后所有的夜巡人都在短暂的错愕后,噼里啪啦地跪了一地。

    叶瑟薇从墨菲斯身后探出一个头,匍匐了一地的夜巡人身上银黑色的铠甲反射出魔法箭矢的寒光,一眼望去,竟然像是一小片冷冽的星芒。

    “战士永远不会松开手中的武器,无论他面对的是谁。”墨菲斯向前走去,他声音冷淡,黑色的衣服下摆拂过草甸,走了两步,他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扫了叶瑟薇一眼:“愣着干什么?”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地敛去了之前的锋芒。

    叶瑟薇愣了愣,小跑着跟了上去。

    林奇和身后的所有夜巡人都如同雕塑一般保持着屈膝俯首的动作,墨菲斯的衣服下摆从他身边擦过,随即是垂下来的一截黑色布料,以及没有遮掩住的,少女纤细的小腿。

    ……少女?

    林奇刚才确实是看到了两道身影,仔细回想的话,其中一道也确实过分纤细,但刚才乍然看到墨菲斯少主的震惊冲淡了他对这一画面的记忆,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则是有更大的惊愕翻山倒海般涌入。

    墨菲斯少主身边……怎么会有活着的少女?

    而且刚才,少主是专门停下脚步等了等她吧?而且虽然不太明显,但是少主的声音是突然温柔了一下吧?不是错觉吧?

    这一刻,林奇好想抬起头来看一眼,这个能让少主耐下性子的人长什么样。

    他才去了裂石深谷一个月,怎么感觉公爵府有了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且这群狗比队友们怎么之前什么也没和他说过?!

    然而下一秒,随着少女的路过,铺天盖地的血腥味道随之而来。

    这是近距离直面了死亡和血液后的味道,身经百战的林奇简直再熟悉不过,他曾经在战场上几乎浸泡在这样的血池之中,绝无可能判断失误。

    换句话说,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他悄然抬眼向前看去,却只见空地平整,毫无任何痕迹,周遭的树干上似是有痕迹,看不真切,但他非常确定,应当不是少主出过手,否则看起来绝无可能这么平和。

    所以,那到底是谁的血?

    林奇瞳孔微缩,一个大胆而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中回转成型。

    少主的新嗜好……难道是将杀掉的少女做成魔偶带在身边吗?!

    嘶——

    虽然惊悚了些,但为什么感觉如果是少主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呢!

    叶瑟薇丝毫不觉自己已经被人脑补成了血腥魔偶,她在路过一道身影的时候,目光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到底还是步伐不停地走了过去。

    那是刘易斯队长。

    她本来想告诉他,很抱歉她将他借出的长弓搞没了,但又突然觉得,现在并不是说这件事情的场合。

    一片寂静的呼吸中,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行过夜巡人,就在快要路过最后几个人的时候,墨菲斯突然停住了脚步。

    叶瑟薇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黑衣男人侧头向着跪在最后的几个人身上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继续向前走去。

    叶瑟薇下意识跟着他的目光打了个转,却一无所获,然而就在她抬步准备跟上的时候,跪在最后面的几个人的身躯却骤然前倾。

    “轰!”

    数具铠甲与地面同时撞击,发出了沉闷的低响,叶瑟薇低呼一声,还没回头,一个还包裹着头盔的头颅就骨碌碌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叶瑟薇正好与头颅上未合拢的、还写满了茫然的双眼对视。

    空气在这一瞬间有了片刻的凝滞。

    叶瑟薇:……

    她确实被吓了一跳,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经历了第一次杀人这种刺激性更加强烈的事情,她除了短暂的愕然之外,竟然没有别的什么情绪。

    有点麻木。

    尖叫声是从别的方向响起来的。

    女声尖锐地划破空气,几乎是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起出现,漆黑的森林里,薄雾在朝阳下无所遁形,而薄雾折射着微弱的光线,让所有向着这个方向偷偷递过来视线的夜巡人们的视线变得清楚。

    ——所以,他们清楚地看到了,毫无任何抵抗便已被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了的同僚们。

    十几具身躯东倒西歪在地上,因为身着盔甲,血迹流淌出来,染湿了一整片,所以看上去竟然像是横尸遍野,而他们的头颅乱滚了一地,其中就包括了刚才发出尖叫的女夜巡人的脚下。

    清晨本应清冽的空气被沾染上了血气,薄雾的颗粒上沉淀了绯色,万物死寂无声。

    “吵。”墨菲斯微微皱眉,吐出了一个字。

    尖叫的女夜巡人的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惊骇地睁大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抚摸上了自己的喉咙,却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到这一切的的夜巡人们心底都写满了惊惧。

    惊惧是因为墨菲斯所展现出来的这种几乎可以被称为“绝对强大”的碾压性力量,过去他们不是没有听说过海加尔公爵府少主的那些传闻,但少主到底已经有许久时间都没有出现在大家眼中了,就算刚才他们随着林奇团长一起匍匐行礼,心底到底还是有一些对这位少主的低看的。

    魔法世界,强者为尊,只有在见到了对方甚至都没有任何动作就将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杀死——海加尔府夜巡人队伍的力量也算得上是出了名的强大,尤其是林奇团长刚刚回来,做例行巡视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自然都是真正见过血的战士。

    然而刚才,所有这些在战场上英勇的杀器们,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彻底断绝了生机。

    惊惧之外,还有……一些强忍着的愤怒。

    魔迪安大陆其实还挺讲究入土为安的,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们或多或少都觉得生命的终结是一种回归。在所有的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在生命时间终止的尽头,自然应该将自己获得的一切都交还给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地。

    而在进行这种归还的时候,非常讲究身体的完整性。越是完整,回归的葬礼也越是完美,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入土为安”。

    是以在这里,杀戮可以残忍,手段也可以多种多样,但大多数情况下,哪怕是掏空了所有内脏,亦或是肌肤之下寸寸碎裂,也会为敌手保存一份体面。

    所以说,像是这样直接被平整地斩去首级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无疑是一种……折辱。

    若是在战场上、在面对堕落哥布林亦或者恶魔的时候,遭受这样的折辱只能激起极大的战意。但倘若出手的人是自己的上司……

    那么更多的,就只剩下了愤怒。

    这种愤怒类似于“我为你打工卖命,你却连最后的体面和基本的尊重都不肯给我”,愤怒之下更多的则是失望和心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咦?这是什么?”

    她俯身从旁边捡起了一只微粗的树干,表情虽然带着点儿强忍作呕,但眼神却是认真的,树干的尖端随着她的动作扫过她脚下滚落的头颅,正好翻转到了一个能够完全露出脖颈的角度。

    不算非常白皙的皮肤之上,溅射的鲜血之下,一个影影绰绰的毒蛇样痕迹显露了出来。

    “我在尼达姆身上也见过这个。”叶瑟薇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直接蹲了下来,她从旁边捡了几片树叶,将断裂脖颈处的血迹擦掉了一些——反正她满身满手都是血了,也无所谓更多一些,更不在乎这些血到底都属于谁:“毒蛇,红眸,身体盘旋三个弧度,獠牙,蛇信。”

    她准确地描述出了那个图样的特征,末了抬起头看向墨菲斯:“你有见过这个吗?难道这也是……什么标记?”

    她原本想直接说出“陨星圣堂”这个名字的,但想到刚才墨菲斯在夜巡小队来之前就将尼达姆毁尸灭迹了,下意识做了一点保留。

    随着她的声音,还沉浸在同僚被斩首的愤怒中的其他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林奇第一个闪身到了其他几具尸首旁边查看,果然在所有被杀的人的脖颈处都找到了同样的痕迹!

    林奇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得不承认,刚才在看到墨菲斯少主毫不留情地斩落了满地头颅的时候,他的内心也是有愤慨的,今天带出来的所有夜巡人,他都叫得上名字,其中甚至有不少是和他一起在堕落哥布林的血雨中走出来的,算得上是曾经生死与共的袍泽了。眼见同僚被这样毫无缘由地斩杀,纵使是他,心中难免有了一丝物伤其类。

    直到此刻。

    虽然还不知那样的红色毒蛇标记意味着什么,但很显然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墨菲斯刚才的出手——

    绝不是一时兴起,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在为他扫尾。

    林奇的心里写满了对墨菲斯的愧意和悔悟,他颤抖着再度向墨菲斯俯首行礼,这一次,他的身体压得比平时还要更低:“属下御下不力,洞察不清,请少主责罚!”

    “罚你再去杀一个月哥布林吗?有用吗?”墨菲斯嗤笑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又看了一眼叶瑟薇。

    这次不用他说了,叶瑟薇福至心灵地起身小步跑到他的身后,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密林。

    到了薄雾与枝丫不再笼罩的地方,叶瑟薇先是被过分灿烂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然后才缓缓睁开。

    阳光照射下的海加尔公爵府外墙和魔法顶灯漂亮恢宏,她边走边回头望了一眼密林,再看向墨菲斯的背影,这才突然有了一种劫后逃生的感觉。

    身上的血迹告诉她,昨夜的一切都是真的。

    远离了那片地方,叶瑟薇这才恍惚反应过来,并且下意识在心底做起了复盘。

    是的,她杀人了,她也活了下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这才后知后觉至极地发现自己其中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是从尼达姆怀里搜出来的那个奇怪的小塑像。

    借着阳光,她终于看清了那个雕像的全貌。

    这是一具神像,一具长发垂落至脚踝,身体曲线柔美却傲人,薄纱缱绻的……纯白女神像。

    当然了,此时此刻,纯白的雕像上面已经被沾染了层叠的液体,将整个面孔都染得透红,只有身体的某几个部分得以幸免,只是这样夹杂着惨白的血红看上去显得更是格外诡异了。

    叶瑟薇顿住了脚步。

    这是死亡与欲望之神。

    没有人知道神祇的真正模样,每一座神殿里的神像都是不一样的,而民间供奉所用的小型神像则是会按照当地的主神殿里雕像的样子做等比缩小。

    而叶瑟薇手里的这一尊,不偏不倚,正是矗立在金色神殿一侧的那尊神像的造型。

    这尊小神像的由来昭然若是,叶瑟薇神色复杂地看着神像,心里大概有了一个猜测。

    尼达姆多半是不会直接杀了她的,而一开始她在密林之中奔跑的时候,对方只是给她造成了皮肉伤的举动也证明了这一点,换句话说,对方除了杀死她的任务之外,极有可能还带着一条“在女神像面前自愿解除婚约”。

    叶瑟薇觉得自己被恶心到了。

    她用在自己原本就已经充满了血污的裙边用力擦了擦神像,却发现并没有什么用。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那些血迹已经凝固在了上面。

    反而是在擦拭的过程中,她注意到,她手腕上被标记的痕迹,倒是已经消失了。

    擦不掉那些血迹,浑身又带着粘腻,虽然鼻腔已经算得上是熟悉了这样的味道,但到底还是刺激得人头晕目眩。

    墨菲斯虽然没有向后看,但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动作,侧头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出言安抚,而是问了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侧门处的守卫似是早就收到了魔法传讯,几乎是普一看到墨菲斯的身影,就已经做出了被谦卑的行礼姿态。

    跟着他走进了厚重的墙门,叶瑟薇这才反应过来。

    ……在生死之间游走之后,回归现实,她还是一个小小的、海加尔府的,送饭侍女。

    而现在,她的老板,正在神色温和地问她早上吃什么。

    “前几天的早餐你都好好吃了吗?”叶瑟薇顺手将神像夹到了腋下,并没有什么特别尊重的意思在里面,快走两步:“我有和梅尔巴嬷嬷特别嘱咐了那天我们说过的菜谱,这几天上课我还记了新的笔记——”

    说到这里,叶瑟薇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对了,上次我似乎掉了一页书单在你那里,你有见到吗?”

    在进入海加尔公爵府后,两侧凡是远远看到两人身影的侍从和侍女,全部都恭敬俯首,一眼望去全都是或茂密或微秃的发顶和脑壳。

    “谁魔乱舞,比黑暗更黑的影子如妖魔般投射在墙上,就像是地狱深处的某种可怖噩梦。然而白裙精致的少女却似无知无觉,她笑着在这些幽暗魔灵中蹲下来,和小手们高高兴兴地比着一些古怪的手势,她苍金色的长发倾泻,从房门里透出去的与光线洒落在她的周身,给她全身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她就像是无尽深渊中,唯一的光。

    然后,这唯一的光抬头看向他的眼,冲他露出了一个略微腼腆的笑容。

    “墨菲斯。”

    第26章

    灰白小手簇拥着叶瑟薇迈入房间,并没有跟进去,

    而是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

    在墨菲斯扫过来一眼后,便悄然退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掩去了墙壁上乱舞的阴影。

    叶瑟薇因为突然换了一身与之前的朴素样子迥异的华丽服饰而有些微的羞涩,但很显然,逆光而坐的黑衣男人的眼神和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这反而让叶瑟薇悄然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可以在对方夸奖以后,

    坦然又微羞地说一声“谢谢”。但是这种浮于表面的社交向来不被她所喜,

    有一种被迫营业的奇怪感觉。

    她身上粘稠和干涸的血迹都已经被冲刷掉了,但伤口到底还在,尼达姆下手虽不致命,

    却也有许多痕迹足够深,

    就算已经洗干净了泥沙,而明明理论上是淬毒的利刃却似乎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但还是有血迹不断渗出。

    叶瑟薇有点赫然地抽了餐巾,

    俯身擦了擦血迹,

    避免身上的漂亮衣服太快被弄脏,然后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很奇怪。

    刚才背着一身伤痕奔跑和挥拳的时候,

    她几乎都忘了这些疼痛,

    而洗澡冲刷伤口上泥沙的时候,水与肌肤的接触也碰撞出了剧烈的酸涩,她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却也似乎觉得没什么。

    伤痕是战士的荣耀,

    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然而此时此刻,在墨菲斯面前,面对和之前的疼痛相比其实并不怎么剧烈的触感,她却竟然没有忍住。

    一定是面前的一切都太静好,而越是平和静好中,伤痛就越是容易被凸显。

    叶瑟薇飞快地为自己的失态找好了心安理得的原因。

    “神殿没有教你治愈类魔法吗?”墨菲斯看了她的伤口一眼,眼底微沉,面上却丝毫不显。

    “也许有?也许没有?”叶瑟薇挠挠头,“我的记忆有继续找回来一些,但不是全部。到目前为止,其中确实没有和治愈类魔法有关的东西。”

    “你想回忆起来,还是学新的?”墨菲斯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用刀划过吐司,将吐司片的四个边角都平整地切掉,略显嫌弃地用刀尖将浅褐色的吐司边搡至一侧:“我可以帮你治疗,但我想你或许更愿意自己来。”

    叶瑟薇觉得墨菲斯可真是太贴心了,她确实需要治疗魔法,也的确觉得自己来更好,怎么说呢,无论是魔法还是武技都是需要熟练度的,而没有什么比起自己治愈自己更加能够激发魔法成功率了。

    都疼了这么久了,也不着急非要这会儿就马上治好。

    于是她很快做出了决定:“可以学新的吗?毕竟我的记忆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宁可永远都想不起来。”

    ——无非是希西底彻上流社会的那些虚与委蛇,其中必定还会夹杂着许多原主信以为真的塑料姐妹情、辣鸡亲情和虚伪暧昧,想想就觉得恶心。更何况,上次拉斐尔教授顺手帮她找回记忆的时候,那种疼痛还挺让人难受的。

    她何必要一边忍受这份难受,一边在难受过后再迎来一份恶心呢?

    墨菲斯颔首,并不意外她的决定,他点点桌子,叶瑟薇的餐盘旁边就多出了一整排的魔法卷轴,整整齐齐地排列开来:“自己选一个吧。”

    纵使是图书馆的魔法分区里,也绝对见不到这样一字排开任人挑选的治愈类魔法卷轴。

    准确来说,图书馆的魔法区域放着的,确实是魔法类书籍,但书籍与卷轴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书籍是用文字的方式书写和描绘魔法,真正要从书籍中领悟魔法,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按照魔法协会上一年度给出的统计数据来看,例如治愈类魔法的领悟概率大约比十分之一还要更低一些。

    当然了,纵使如此,魔法书籍也依然是极为珍贵的资源,海加尔公爵府的图书馆绝对是无上的宝藏,否则也不可能吸引那么多的人前赴后继地想要进入海加尔公爵府,而晚上的图书馆里也不可能总是那样人声鼎沸。

    叶瑟薇是见过的,魔法类图书馆里,很偶尔的情况下,会有人“顿悟”,而每当这种时候,那个人都会吸引到整个图书馆所有艳羡的目光。并且会在顿悟后,迅速被一大堆人包围讨教“顿悟”的契机。接下来的几天里,甚至很难借阅到那本曾经引发过魔法领悟的魔法书。

    而在书籍之上,珍贵程度更加一层的,则是魔法卷轴。

    与以文字的方式书写描绘的魔法书籍不同,魔法卷轴与武技书有几分相似,与其说是“书”,更不如说,这是一种镌刻在特殊材质上的、可以直接传承的魔法烙印。

    和战士的层级一样,魔法师自然也是分了等级的。魔法协会对魔法层级做了统一的划分,和战士同样从一级开始算起。前三级为魔法学徒,随即是初级魔法师,六级则是一个分水岭,向上就到了中级魔法师的层级。

    至于魔法卷轴,是只有高级魔法师才能制作的魔法烙印。一卷普通的魔法卷轴都会成为黑市上被蜂拥争抢的无价之宝,更不用说治愈类这种与所有系的魔法都不存在冲突的刚需魔法了。

    换句话说,墨菲斯这样随意扔出来的治愈魔法卷轴足以让几乎整个大陆的魔法师都为之眼红,甚至不惜付出流血的代价来抢夺。

    不过叶瑟薇见识海加尔公爵府的财大气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记忆里原主也是在欧斯卡纳大陆的神都希西底彻三大家之一长大的,见识过的奇珍异宝不在少数,是以也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后,便恢复了常态。

    叶瑟薇没有矫情地故作推辞,她觉得既然墨菲斯主动开口给她,而她现在又确实急迫地需要治愈魔法,再推辞就显得有些虚伪了,而她近乎直觉地觉得,她和墨菲斯之间并不需要这种虚伪,又或者说,她本能地厌恶这种虚与委蛇,而很显然,墨菲斯也是。

    只是她又遇见了和当时选择箭技的时候同样的问题。

    选哪个好呢?

    少女的身影逡巡在桌边,苦恼逐渐爬上她的眉梢,她无意识地咬着食指,似乎很是犹豫不决。

    “很难选吗?”

    声音离得太近,叶瑟薇猛地回过神来,她下意识从微微弯腰的状态直起身子,却不料,直接撞到了身后人的胸膛。

    ……准确来说,是撞到了对方的手上。

    墨菲斯在她的头即将碰到自己胸膛的刹那,抬手稳稳地护住了她的后脑勺。

    他的掌心冰冷却温柔,发丝与手指一触即分,墨菲斯无意去看什么,却依然在这个刹那感受到了叶瑟薇心里的迷茫。

    ——当然,这一点在少女的脸上也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嗯,虽说治愈魔法似乎与其他魔法种类没有所谓的属性不合,但据说同系魔法之间到底还是有一定比率的增强的。魔法协会的数据报告似乎也佐证了这个推测。”叶瑟薇有点歉意地侧开身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苦恼:“可问题是,我并不知道我是哪一系的魔法师……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魔法师。神殿的祝福术说到底应当归为言灵术中神术的分支,但言灵术也分不同流派。”

    叶瑟薇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光是这样描述不够直观,她顺手给放在盘子里的培根卷上了一个祝福,薄薄的肉卷被突如其来的魔法笼罩,从盘子里直立起来,宛如一叶浮萍般飘摇卷曲,被迫承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魔法光晕。

    “图书馆里我没有找到准确的、对言灵术的描述,但是总体来说,浅表的魔法都是可以用颜色来区分开来的。比如火焰与光芒之神这一脉络的多半是金红色,海洋与黑暗之神则是蓝黑,死亡与欲望之神眷顾的是召唤类,而美貌与财富之神顾名思义,只接受向祂献祭财富以获得美貌,又或者反过来的信徒。所以言灵术……或者准确来说,神术,究竟是属于哪位神祇的庇护之下呢?”

    “难道是知识与智慧之神?可是知识与智慧之神据说只偏爱蒸汽机械和图书管理员?”顿了顿,叶瑟薇将自己会的三个祝福类法术依次施加在培根卷上,白色的星光沉入红褐色微焦的薄肉片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喜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神女赐福都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

    就如同之前叶瑟薇对贝莱尔所说的那样,无论是魔法师还是战士,在接受神女赐福的时候,是需要跪下的。这种跪下,并不是对神女跪下,而是因为祝福本质上,是“代行神明的意志”。

    像叶瑟薇这样信手将赐福之术施在培根肉卷上的,当然也是一种“渎神”。

    而且是非常严重的亵渎。

    站在她侧后方的男人却突然笑出了声,叶瑟薇对于墨菲斯莫名其妙的笑声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她耐心地站在那儿等着他笑完,顺便沿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对着一条培根卷有什么好笑的啦!讨厌!

    叶瑟薇闷闷收手,培根卷失去了魔法的支撑,蔫蔫地飘落下去,重新回到了盘子中。

    墨菲斯笑得更大声了。

    叶瑟薇:……淦。

    笑了好一会儿,墨菲斯才停下来,这一次,但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又重新混杂进去了许多漫不经心,似乎尤其在提到有关神祇话题的时候,他的眉宇间总是有着锋利如刀的暴戾。但纵使如此,他到底还是没有让这种情绪倾泻出来太多。

    “你刚才说了所有的五神,但你忘记了,五神之上,还有其他的神祇。”

    叶瑟薇愣了愣:“你是说……言灵术是被那位万物之神注视着的?”

    “既然都身为万物之神了,也总要有点用吧?”墨菲斯神色怏怏,讨论神祇的语气和说邻居家玛丽家新生了三头猪崽没什么区别:“言灵术好学吗?”

    这个问题叶瑟薇还真的有数据支持:“唔,理论上来说,应当是所有魔法里面最难的,欧斯卡纳大陆对言灵术的传播有着极其严苛的控制,选拔神女似乎也极度严苛。什么必须要纯血、魔法亲和力超过百分之八十……就算这样,最后能够成功释放出祝福的神女也少得可怜。”

    “魔法亲和力都超过百分之八十了,还需要犹豫究竟选择哪一系的魔法吗?”墨菲斯挑挑眉:“既然信奉了万物之神,作为万物神主,自然会对自己的信徒有所回馈。比如——”

    他抬手轻轻托在了叶瑟薇的手肘上,将她的手心翻转。

    少女的掌心开始有瑰丽的色彩聚集,金色光芒从指尖流淌,雀跃着降落在了她的小腿,肌肤表皮的伤口顿时肉眼可见地开始复苏。金色随即转浓,绸蓝的色泽如星光降临,她手臂上的伤口也在星芒落下的同时痊愈。下一秒,绸蓝变成了绛棕色的字符,流淌的知识光芒缠绕在她的手腕,割裂的痕迹顿时被抚平。

    叶瑟薇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魔法光辉变幻,觉得有点好笑,毕竟这样五彩斑斓的色彩简直像是魔法美少女战士在变身,甚至让她忍不住想要念一点羞耻又中二的台词。当然,她很快就忍住了自己的这份冲动:“所以言灵术的掌握者……我是说言灵术师,是全魔法通用的吗?”

    男人低沉地笑了一声。

    他松开了托着她的手腕:“并不是言灵术的掌握者,而是万物之神的信徒。”

    叶瑟薇不是很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墨菲斯:“所以说,你是万物之神的信徒?”

    对方不肯定也不反驳:“你要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叶瑟薇无意深究这件事,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就此错过了第一个探寻面前男人真实身份的机会。她随意翻了翻魔法卷轴,又回忆了一遍刚才对方引导自己用出的魔法,却觉得始终差了点什么:“除了五神的治愈魔法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吗?比如,这位万物之神有没有什么治愈魔法?”

    墨菲斯有点讶异地看向她:“你想要这种?”

    叶瑟薇误会了他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而且说起来,按照金色神殿的标准来说,我似乎也算不上是真正的神女——毕竟我不符合‘纯血’这个选项。所以……”

    打断她的,是递到了她面前的魔法卷轴。

    叶瑟薇接过后,下意识直接打开。

    卷轴在她手中倏然碎裂成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七彩魔法光晕,色泽梦幻到比刚才更像是美少女战士变身,更夸张的是,这样的魔法光晕绕着她的周身逡巡迂回,最后再沉入了她的肌肤之中。

    然后,无事发生。

    叶瑟薇的脑子里什么魔法明悟都没产生,只冒出来了一个词。

    【治愈】

    叶瑟薇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还没开始吐槽,就更加目瞪口呆地看到刚才沉入自己肌肤的七彩魔法光晕又冒了出来,浮夸无比地绕着她的四肢转了一圈。

    之前还残留的伤口随着光晕的轻柔笼罩,几乎是瞬间就痊愈了。

    叶瑟薇:……?

    她沉默两秒,又重复了一遍:“治愈。”

    炫彩光晕重新冒了出来,点缀在她的四肢,发现没有什么好治的时候,带着点蔫蔫地散去了。

    叶瑟薇:……请问这位万物之神是什么绝世梦幻玛丽苏吗?!

    墨菲斯一直在观察叶瑟薇脸上的表情,然而少女在见到了色泽斑斓的光雾后,脸上并没有露出刚才看到不同色泽的魔法之时的那种奇妙欣喜,反而似乎有点一言难尽。他难得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迟疑:“你不喜欢?”

    ——不喜欢这种五颜六色七彩斑斓吗?明明刚才觉得像是魔法美少女战士的时候还挺高兴?

    叶瑟薇丝毫不觉这是对方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但也福至心灵地没有槽出心里话,只疑惑道:“不是,一般来说,魔法不都应该有前摇吗?比如,应当有释放介质或是吟诵语什么的?”

    “这是神术。”墨菲斯简单地打消了她的疑惑,指尖点点桌子,让一整排的魔法卷轴都消失,然后率先走到了上首的位置,拎起了银质餐刀,在指间随意地玩了几下。

    懂了,别问,问就是神术牛逼,比魔法还牛逼。

    叶瑟薇会意地坐下,并且非常自觉地把被自己用魔法玩弄过的培根卷用刀叉拿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叶瑟薇在吃,她体力消耗太大,也确实是饿了,甚至不想去顾及餐桌礼仪了,等她把墨菲斯分给她的那份三明治、沙拉和培根都吃完以后,抬手拿果汁的时候,才发现墨菲斯单手托腮,一边玩刀一边歪头看着她,面前的餐盘丝毫没有用过餐的痕迹。

    他瞳色很浅,这样近的距离对视,很容易产生一种溺毙的错觉。他似乎像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总之,叶瑟薇觉得他像是看着自己,然后陷入了什么沉思。

    叶瑟薇飞快收回眼神,故作镇定地喝完果汁,然后用餐巾擦拭了嘴角,确定自己脸上没被吃上去什么东西,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轻巧地站起来,冲着墨菲斯行礼:“谢谢早餐款待,我要去上课了。”

    墨菲斯“嗯”了一声:“一会儿见。”

    他目送着少女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脸上的笑意在少女裙摆消失在视线的同时尽数敛去,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终于转头看向了窗外。

    方才平和到宁谧的一切骤然被打破,如果仔细去看的话,才能发现这间房子外面的空气一直都有非常不自然的扭曲,那种扭曲之中蕴含着奇异卷曲的光线,而那种光明仿佛……像是具备某种活着的特性!

    包裹着房间的结界悄然散开。

    碧空如洗,被风拂动的窗帘随着他的那一眼在刹那间碎裂成了齑粉,在结界外不断卷曲的光明倏然盛放,整个房间在这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所有的阴影!

    然而光明并非纯洁,而是在这一刻显露出了无与伦比的狂躁和攻击性,无处不在的光线宛如细密的利刃般。挟着火焰之势,狠狠地向着坐在椅子上的黑衣男人爆击而去!

    一道沉闷干涸的男声如雷声般,在盛大的光明中乍然响起。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破坏我的召唤法阵!”男声里带着气急败坏和歇斯底里:“你明明应该被封印在弑神石棺里的!你是怎么出来的!”

    墨菲斯面无表情地捏着餐刀,继续切割着盘中的吐司,他突得嗤笑了一声,仿佛对如影随形般笼罩倾覆的光明和漫天杀意毫不在意,他漫不经心地划下一刀,刀下有银色的光芒碎裂。

    不,碎裂的不仅仅是餐刀下的一隅。

    铺天盖地的光明如琉璃般粉碎,杀意戛然断绝,浩大的声势须臾溃败,黑衣男人终于缓缓抬起眼,倾圮的光明没有在他的眼中留下半分痕迹。他目视着这一切,神经质般笑了起来:“弑神石棺也想困住我?你是不是被封印久了,脑子坏掉了?还是说,这是纳赫特的主意?愚蠢。”

    他随意地翘起食指和中指,两指之间有一页纸浮现,纸上还沾染着些血迹,竟然正是叶瑟薇在密林里无意之中将手按上去了的那一张。

    墨菲斯唇边的笑意愈发恶劣,他仔细抚平了纸张上的褶皱,然后翻转过来,以便让另一道声音的主人看清:“看清楚了吗?下次改召唤阵换个手法,这种拙劣的手段只会成为我脱困的助力哦。”

    言罢,他手指一扬,纸张上燃起了黑色的哑火,顷刻间就将那个召唤阵燃烧殆尽。

    而漫天的光明似乎终于到了强弩之末,干涸的男声不甘地嘶吼了一声,浮空中好似凸显了一张英俊却扭曲的面容,再与碎裂的光束一起消失。

    房间恢复了寂静,只是除了墨菲斯身边,之前陈设整齐的家具已经全部都被波及,呈现出了一种破败枯旧的感觉,就像是放在日光之下曝晒了数百年一般。

    一片倾圮之中,黑衣男人心情愉悦地扬着唇角,苍白的手指随手拎起了一杯果汁放在嘴边,仰头喝了一口。

    喝着喝着,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手腕微僵着垂下眼。

    果然,在琉璃杯口的另一个方向,有一个小巧可爱的唇印。

    墨菲斯神色古怪。

    第27章

    叶瑟薇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时间有点来不及了,

    不过她的体力和脚程早就比之前要好了太多,

    是以还来得及冲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书,再一路冲刺到了演武场,

    正好堪堪赶上基础格斗课的开始。

    苏西和莎拉照例坐在高台上冲她挥手,人声鼎沸,叶瑟薇夹着书,一路往上跑的时候,

    发现不少人都目露愕然地看着她,

    她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的衣服与往常似乎有些不同。

    ……好吧,不是有些。

    “天哪,瑟瑟你也太美了吧噜?”苏西的震惊地上下打量她:“这是谁给你的新衣服?你居然舍得穿来基础格斗课噜!”

    “让我想想,

    是纳尔森家的小少爷,

    还是新来的斯图尔特领主家的小儿子?”莎拉掰着指头数自己能想起来的、送得起这套看起来就很昂贵衣服的人:“又或者……难道是加里?我确实有听说他曾经在公开场合和人讨论过你来着。”

    说实话,其实也不怪莎拉这么想。

    海加尔公爵府在培养侍女和侍从方面确实条件优渥,甚至吸引了许多海加尔大区里其他小领主的少爷们前来上课,

    但像是苏西和莎拉这种出身平民的女孩子,

    在领取了每个月的薪水以后,其实也还是要寄回家里一部分的。

    侍女的基础薪水是五十银币,

    根据职位不同做相应波动调整,

    叶瑟薇还看过一眼梅尔巴嬷嬷那儿的薪水计算图,虽然复杂了点儿,但是四舍五入就等于是绩效制,考评的其中一项就是课业成绩。

    总之,

    就算拿满了绩效考核,以苏西和莎拉的工作岗位,去掉税金,到手的银币也不会超过八十银币的。而这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要寄回家里,毕竟在海加尔大区,三口之家的年生活成本大约是一千银币,而谁还没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呢?

    节省下来的一小部分,是不会有人舍得拿出来买裙子的。就算添置一件新衣,也绝不可能是这种看起来就异常昂贵的裙子。

    叶瑟薇是从神魔之井跳下来的,身上多么一穷二白,没有人比当时对她做了妆点打扮的苏西和莎拉更清楚,所以莎拉觉得是叶瑟薇是认识并与某位小少爷进行了深入交流什么的,其实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合理推测。

    偏偏这个问题,叶瑟薇不好回答。

    她看着莎拉似乎不谙世事却又分明太过世故的面孔,前一夜的血腥与杀戮与她毫无关系,刘易斯队长果然什么都没有告诉过她,而叶瑟薇也不打算开口。

    已经过去了,已经活下来了,更何况,陨星圣堂本就是针对她来的,就算没有给莎拉顶班的这次巧合,也是避不开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她活下来了,而且吃了早餐后,现在心情不错。

    所有的绯色都化作了莎拉带着八卦又如小鹿般的眼神,叶瑟薇宽容地笑了笑,抬手捏捏她的脸:“收起你的胡思乱想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莎拉虽然想歪了,但也没有刨根究底。她暧昧地冲叶瑟薇笑笑,还露出了一个“有好事儿也不和姐妹分享”的嗔怒表情。

    叶瑟薇回了她一个笑容。

    沃德教授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上,大家自觉地排成列,走到训练场上,按照分级顺序开始每日的日课。这算是叶瑟薇刚刚到二级班才开始的没几节课,旁边的热心同学还准备和她搭讪,就看到少女在沃德教授走过来的时候,高高举起了手。

    “教授,我想报名下一次考试!”

    沃德教授停下了脚步。

    他的消息自然比此时此刻大多数还一无所知的人要灵通许多,他虽然不确定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林奇在出巡的时候发现了浑身是血的少女和突然出现在了府外的墨菲斯少主的事情,他还是拿到情报了的。

    苍金发色的少女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夺目,原本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纯善的气息里糅杂了进去了一丝杀伐果断。沃德教授眯眯眼,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叶瑟薇是他的学生,他当然不会像是愚蠢的林奇那样觉得是少主一时兴起在郊外做什么血腥魔偶,而这一丝杀伐之意更让他隐约明白了,昨夜杀人的,恐怕不是少主,而是叶瑟薇。

    沃德教授压下内心的思绪,静默地看了叶瑟薇片刻:“你确定吗?”

    叶瑟薇颔首:“我确定,我在小黑屋试过了,似乎可以试试挑战三级战士了。”

    “三级战士意味着更多的出巡,更多的对战和流血,换句话说,更多的责任。”沃德教授看着叶瑟薇湖绿色的眼睛:“不仅仅是夜巡,这个世界很广阔,很精彩也很危险,你确定……你想好了吗?”

    “有人想要杀我。”叶瑟薇不避不让地看向老教授严苛古板中却又带着一丝隐约关切的眸子,沃德教授从不轻易给予任何人忠告,而他却对她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直白道:“而我不会坐以待毙。”

    她压低了声音,周围的人听不到她与沃德教授之后的交谈,却并不妨碍有人产生了不服。

    哪有成为二级战士没几天就要去参加三级战士考试的?他们这群在二级战士苦苦训练了三年的人不要面子的吗??

    更何况,这位神女本就引人注目,在一级战士班的时候,大家表面上镇定,实际都在暗暗关注她。说实话,她确实算得上是刻苦得迥异常人,与大家想象中娇滴滴的欧斯卡纳神女除了外表之外毫无半分相似,所以从一级班迅速考核来到二级班的时候,大家其实对她是有所改观的,不少“老鸟”也寻思着传授一些经验。

    刻苦又漂亮的女孩子,又有谁不喜欢呢?

    但是刻苦又漂亮的女孩子,突然说出了不自量力的话,那可就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

    “也不用参加什么考试。”后排有拎着木剑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这位薇同学来到二级班也才上过一节课,大家都还没熟悉呢,不如我们来切磋切磋?”

    “对对对,咱们先试试嘛,也是为考试打个基础。”立刻就有人会意跟上:“正常来说,一个三级战士足够吊打我们一整个班了,咱们二级班今天就陪薇同学练习练习!”

    ——之所以称呼为“薇同学”,其实也不是为了显示亲昵,纯粹是因为这些孩子对欧斯卡纳大陆接近一无所知,并不知道欧斯卡纳的姓氏是放在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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