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负手而立,琥珀般的眼眸在阳光映照下,更显淡薄:“既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冒名顶替,微臣有责替陛下肃清此等逆臣贼子。”

    说罢,男人似乎也并未将内宫的其他人放在眼里,径直推门而入,千斤重的殿门在他手中好似轻飘飘的。

    门扉大开,金光灿灿。

    平宣给身旁的几个小太监使了眼色,几人默契抬步跟上,却又被重重合上的殿门给碰了一鼻子灰。

    鼻梁差点就给撞断了。

    平宣没想到陆家这位小郎君,到如今行事还是此等做派,不曾将天威皇权放在眼里一般。

    皇帝的寝殿也是想进就进,莫不是他们陆家真的要当摄政的王?!

    先帝临走前,什么都不曾留下。

    心腹都不剩几个。

    平宣想到这里,又想叹气,自古以来傀儡皇帝也不少,主子刚刚摄权,处处受制于人,处境并不好。

    上有太后,下有朝臣那些能把活的说成死的那张嘴。

    竺玉没想到陆绥就在外头,他竟还无耻的、正大光明的闯了进来。

    她方才解开的衣襟,才匆匆忙忙的扣上了几颗。

    身上的龙袍,倒显宽松,反而将她衬得小小的,好像随时都会从那把龙椅上摔下来似的,坐都坐不稳。

    陆绥礼数周全:“陛下。”

    竺玉伸手去够被她丢在一旁的腰带,悄悄给抓了回来,塞到身后,她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陆大人,你有何事?”

    陆绥方才顺手锁了门。

    他踩着黑靴,脚步沉稳,徐徐向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宽大的遮不住什么的龙袍。

    衣领大大的。

    袖口也宽。

    一截白藕似的纤细手腕,颤颤巍巍缩在宽大的衣袖里。

    陆绥眸色漆黑:“陛下不是睡着了吗?”

    竺玉闷头整理衣裳,并不作声。

    陆绥近上前来,抬手帮她收拢腰间的系带,他垂着眼眸,神色认认真真的,仿佛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待慢条斯理帮她整理好龙袍,陆大人不急不缓道:“陛下还未坐稳脚跟,就想着过河拆桥了吗?”

    竺玉面色不改的扯谎:“陆大人,不要胡言乱语。”

    陆绥忽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小小的,很轻易就被包裹在他的掌心,他深深望着她:“若这双手有朝一日,大权在握,陛下会不会头一个就拿臣的血来祭刀?”

    把她说的像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白眼狼一样。

    陆绥的手掌好像会收拢的藤蔓,挣扎的越用力,他收得越紧,她望着他,直视这双深沉的双眼,内心有畏惧,可是皇帝的身份也给她带来了几分勇气:“陆大人,朕是天子。”

    她已经是皇帝了。

    他岂敢还同从前那么放肆?

    陆绥默了半晌,片刻之后,他把人固定在黄花梨木椅上,掌心漫不经心压着她的肩,迫使她不得不坐在上面。

    男人居高临下望着她:“是,陛下是天子。”

    他几乎是将她圈在这个逼仄的位置,他低头啄了扣她的唇,比起从前,甚至更加放肆。

    “身为臣子,自当要讨陛下的欢心。”

    守在外头的平宣驱散了底下的人,自个儿也不敢离得太近。

    倒是如此,站在廊下的平宣还是听到了不该听见的。

    他一个阉人听着都脸红,心里头亦是各般滋味。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那若有似无的声响才渐渐停歇。

    屋子里,她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哑,刚刚将他的肩头咬的鲜血淋漓,方才还不忘使唤他将窗子关上。

    少女身上的龙袍还好端端的穿在身上,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脸上红红的。

    陆绥用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指尖。

    她缓过来了那口气,抬起沾染了雾气的睫毛,乌漆漆的眼望着他:“陆大人,你今日求见,就没个正事吗?”

    陆绥将帕子收了起来,好像这才想起来有正事要办:“陛下,您的舅舅先前勾结盐商,低价买进,再高价卖出,大肆敛财,又贪婪的私吞了所获的所有利润。”

    “那名盐商被吞了钱,愤恨之下便想与他鱼死网破,千里迢迢告到了京城。”

    “只不过盐商刚入京,尸首就被发现在护城河。”

    “案子好查,盐商的两个随从侥幸逃脱,装死躲在草丛里,亲眼瞧见陈家的护卫捆了盐商的手脚把人推进护城河里。”

    “人淹死了。”

    陆绥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才问:“陛下想如何处置?”

    这案子,若不是同她有关。

    陆绥本不必多问一句,论律法处置了便是。

    可若是她有心包庇,这案子也可以不成为案子,变成一桩简单的失足落水。

    陆绥坐上都察院佥都御史的位置,自然不是因为他有多正义凛然。这世上哪有干干净净的人,有心去查,手里多少都沾了些脏事,不清不白的。

    都察院是以监察百官。

    权利不小,倒是方便行那些铲除异己的事。

    陆绥望着她的小脸,白里透着红,仿佛刚抹了薄薄的胭脂,颜色鲜亮,他说:“陛下若是想包庇他,臣自有办法。”

    她手里没有依仗,的确也难。

    不过她本也靠不上陈家那些个废物。

    他才是她的倚靠。

    他心甘情愿做她手里那把刀。

    可惜,她用起他这把刀,仍旧是不情不愿的。

    “谁说我要包庇他?”

    陆绥抬了下眉,有些诧异:“陛下是要臣秉公执法?”

    这事陈家的其他人未必不知情,真查起来,摘都摘不出去。

    竺玉抬眸:“陆大人按照大烨朝的律法处置便是,不必问我。”

    陈家那几个人,作恶多端。

    便是被处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陆绥把人给处置了,陈皇后找过来,她大可以继续装可怜,说他们都不听她的。

    加之板上钉钉的证据,她便是想包庇他们,也不好做的太过。

    免得落下个昏君的名声。

    被这帮老臣打着清君侧的由头给废了。

    陆绥不动声色扫过她的脸,不见任何勉强之色,却叫他看出了她的蠢蠢欲动。

    他忽然想起来,她好似一直就不怎么喜欢陈家的人。

    厌恶的紧。

    “臣谨遵圣意。”

    “陆大人没有别的事儿,就先回去吧。”

    竺玉迫不及待要赶走他,方才被这人摁在椅子里…

    身上的这套龙袍都不怎么干净了。

    再穿着也不舒服。

    这句话听着就像是想要迫切把他给轰走。

    陆绥却不急着离开,脚步扎根了似的,迟迟不抬,望着她白里透红的气色,若无其事的说瞎话:“臣见陛下脸色不大好,臣想留下来服侍陛下。”

    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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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竺玉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挺软和,方才也照过镜子,气色红润。

    虽近日只得茹素,可她吃得反而更多,脸颊也跟着圆润了几分。

    她咳嗽两声,对上陆绥确有其事般笃定的神色,又把本要骂他胡说八道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讪讪回了几个字:“我挺好的。”

    声音几乎低得听不清。

    陆绥望着她的头顶,脑袋也圆圆的,可爱的紧,他缓了缓神,说:“陛下不必逞强,臣理应为陛下分忧。”

    竺玉的脸上挤出勉强至极的笑来,手指头也因为尴尬弱弱蜷缩起来:“陆大人一片忠心,朕心领了。天色渐晚,陆大人还是早些归家,养足精神方能继续为朕分忧。”

    她还是不大习惯拿出皇帝的派头。

    说这句话差点打着舌头。

    陆绥见她闪着舌头的样子,忍俊不禁,清冷的脸上难得浮动几分淡笑。

    这笑就像那扑开灼灼芳华的春风,撩拨起了涟漪。

    他慢慢攥住她的手指头。

    她抓得很紧,并拢五指,握紧拳头,粉白的指甲盖深深陷入掌心。

    低着头,青丝垂散,小脸精致,皮肤也白白的,像那枝头颤颤巍巍绽开的花瓣。

    碰一下,就害羞的要把自己合起来。

    陆绥像一个霸道的入侵者,缓缓强迫她打开十指,纠缠着她,牢牢扣紧她的手。

    他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冷冰冰的音色多了些许沙哑:“陛下,夜色漫长,臣孤枕难眠。”

    竺玉脸上的高温不退,耳朵根刹那间变得又烫又软,她避开他的眼眸,磕磕绊绊道:“朕…朕一个人就睡得很好。”

    陆绥亲了亲她的眼皮,一路往下,又亲了亲她的鼻梁、唇瓣,再到细细的脖子。

    竺玉被亲得浑身酥麻,被松开的手指好像无力振翅的蝴蝶,瞬间绷紧,又软软的从空中骤然落了下来。

    受不住这种刺激。

    双手胡乱在空中乱抓,下意识缠住了他的发丝,十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头,抓紧了他的头发。

    她听见陆绥似乎笑了一声。

    然后她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搭在他的腰上,她喘着气,呼吸急促,脸颊透红,恍恍惚惚的余韵中听见男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抱紧。”

    温声细语中无形还是透着些与生俱来的命令。

    她怕掉下去,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不过也还是抱紧了他。

    疾风骤雨狠狠拍打着落难的小蝴蝶。

    蝴蝶的翅膀被雨水惊扰得可怜兮兮,仿佛再也飞不起来了。

    等这场风雨过去之后。

    耗尽力气的小蝴蝶只能趴在那儿,动也动不得。

    待已经餍足的春风缓缓将她抱了起来,方得片刻的歇息。

    可是这场风还是性情恶劣的风,将小小的她放在掌心,还要拿豪毛笔轻轻扫过她已经没力气开合的蝶翅,戳戳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蝶身。

    轻轻扫过的毛笔,带起一片细颤。

    颤得越来越厉害,到后来一点儿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

    新帝的起居注上便多了一条。

    都察院佥都御史陆绥深夜求见,帝宣之,后留宿宫中。

    陆绥一连在宫里住了好几天,他也不是闲着无事来逗她玩。

    新帝仁善,登基过后,大赦天下,开恩科,减赋税徭役。

    平战事,主张修生养息。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这些事往下办,总有几个阳奉阴违的,想从中捞点油水,给家里赚着补贴。

    有些人寒窗苦读多年,也不是来当这两袖清风的好官。

    为名图利,都有迹可循。

    因而新帝才登基半月,书桌上就有了堆积如山的奏折。

    每日早朝,也是闹哄哄的,不得清净。

    人人好似说的都有道理,这群老狐狸可不是一只小白兔就能治得下来的。

    先前陆绥就帮她批阅过奏折。

    如今亦然。

    既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大不敬的事,也不怕将来她真的掌了权,再来秋后算账。

    竺玉其实有点奇怪。

    上辈子陆绥压根不会帮她看奏折,更不可能替她批阅,他要争权夺利,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遮不掩。

    懒得大费周章、拐弯抹角的夺权。

    奏折上都是些琐碎的事情。

    只是字字句句都给她设陷阱,有时候她能看得出来,有时候她看不太出来。

    当皇帝好难。

    当皇帝也很累。

    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还要在她面前理论大半天,一亩三分地的纠葛也要她做主。

    还有为仁君的素养处处压制着她。

    但是却还没人嚷着要她选秀开后宫!

    皇帝的苦倒是都吃了,福还没享。

    她也不要后宫佳丽三千、温香软玉这等好事,毕竟这样也耽误了正是芳华的小姑娘。

    可她身边都是小太监。

    连个如花似玉的小宫女都见不着。

    回过神来,竺玉看着案桌前的男人,窗外浮光掠影,恰到好处落在他的身上,多了几分伶仃。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抬起脸,光影投射下琥珀色的眼静静朝她投来。

    她被看得一愣。

    毕竟使唤他做了事,她也不好把人当空气,磨磨蹭蹭到他面前,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有砚台已经用尽了的墨水。

    “陆大人辛苦了。”

    陆绥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嗯了声,对她难得的讨巧卖乖,显然也很喜欢。

    只是不善言辞,不大会表露。

    “还剩了些折子,得陛下亲自过目。”

    “好好好。”

    堆积如山的奏折只剩下一小半。

    她自然乐意处置。

    陆绥对她招了招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来,顺手将毛笔塞进她的掌心。

    她恍惚了一下,好像回到了前几天的那个夜里。

    头顶沉沉的声音落下,像一阵风。

    “专心。”

    她恍然回神,抓着笔认真的开始看起奏折。

    她性格懒怠,但做事还是认真的,哪怕剩下的这些折子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还是逐字看过,尽心批阅。

    陆绥在旁替她整理文籍,过了半晌,再度抬眸,伏在桌上,枕着青丝,小脸粉白,睡得正香。

    窗外风声惊作。

    还未入夏,天气还是凉的。

    陆绥拾起架子上的外衫,轻轻搭在她的肩头。

    这两日,他已有所收敛。

    那天夜里切切实实叫人怕了她,无形之中好让她清楚休想一脚踢开他。

    她觉得他凶蛮。

    可她才是最无情的。

    陆绥敛眸,替她拢紧的外衫,让她安静的睡了会儿。

    春光正好,正是浓情时。

    陆绥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春日,她还是那个有点害羞的小太子。

    一开始嫌弃他们,彻彻底底得罪了他们。

    没几个人爱同她玩。

    她总孤零零的,显得可怜。

    在国子监,闲来的空隙,耐不住贪玩的性子,便溜出门去,却也不敢走远,顶多在后门的小巷子里转悠。

    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了几只小奶猫,偷偷藏在袖子里,下了课,小奶猫饿得喵喵叫。

    她还遮遮掩掩,装作听不见。

    旁人问起,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再悄悄出了门,躲在亭子里,用偷带进来的羊奶喂养这几只小奶猫。

    她以为没人知道。

    其实都看在眼里,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后来其中一只病死了。

    她难过的哭肿了眼睛,那几天眼皮红红的,哭着哭着就趴在亭子里睡着了。

    陆绥那天正好经过,隔着树影,听着少女憋在喉咙里的呜呜咽咽。

    他皱着眉头,分明不喜,却始终迈不开脚步走人。

    定定站在那里,听着声音渐渐变得微弱。

    等他再看过去,她就趴在那儿睡着了。

    那时陆绥以为她是个心软的人,到今日才看清她本没什么心肺。

    待小畜生也比人要亲近。

    这也无妨。

    她不喜欢他也不是不成。

    却也不能喜欢旁的任何人。

    他回神,抽过她手里最后一本奏折,不急不缓替她整理完。

    竺玉醒来时,已近黄昏。

    陆绥似乎也睡了,她的脸上睡出了印子,揉了揉脸,慢慢醒过神。

    她也很少见陆绥睡着的样子。

    少女心中微动,握着手边的毛笔,小心翼翼在他的脸上画了几笔。

    男人的眼皮似乎颤了两下,把她吓了一跳,她屏住呼吸,见他没醒,这才继续在他脸上画了两道。

    雪白的脸沾着黑色的墨汁。

    看着竟也不丑。

    画完之后,她对着他的脸,还吹了两下,猝然对上一双睁开的眼。

    竺玉被吓了一跳,不知作何反应。

    陆绥仿佛没察觉到脸上的不对:“奏折已经整理好了。”

    竺玉哦了哦:“你辛苦了。”

    她望着陆绥左边脸上的小王八,心虚别开眼:“爱卿,你洗把脸就可以回府歇息了。”

    陆绥微微一笑:“不必,臣这就先告退了。”

    竺玉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他顶着脸上的小王八出了门。

    外头的人,瞧见了也不敢吱声。

    陆绥若无其事,出了宫门,恰好碰见入宫觐见的秦衡和周淮安。

    宫门前等候许久的小厮,瞧见大人脸上墨迹已干的小王八,“公子,您脸上…”

    小厮也不敢明说,怕被迁怒。

    秦衡盯着他的脸,默不作声。

    周淮安也觉得奇怪,陆绥竟顶着这样一张脸就出了门,未曾听说他有什么受宠的爱妾,搞这种小把戏。

    陆绥嗯了声,不太在乎的样子,他说:“陛下调皮,无妨。”

    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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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这话仔细听来,便不是那个滋味。

    周淮安听着格外奇怪,怎叫他听出了几分宠溺和纵容来,便是天子近臣,也不必用如此的口吻。

    “陛下真有这么无聊?”周淮安不大信,更叫他吃惊的还是陆绥竟活生生忍受了她在他脸上画王八?

    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这会儿被点破了也一派无所谓的姿态。好生洒脱大气。

    可他的性子,周淮安也不是不知道的。

    睚眦必报。

    相当记仇。

    陆绥回道:“这几日折子多,陛下看得心烦,拿我作乐解气,没什么可奇怪的。”

    周淮安哼了声:“你竟然能受得了。”

    便是他的亲表弟,也不成的。

    在脸上画东西,还被这许多人瞧见,简直颜面扫地。

    陆绥淡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陛下只是在我脸上画几笔,同性命相比,委实算不了什么。”

    周淮安听着这话都起了鸡皮疙瘩,谁人不知,当朝新帝,性情宽厚,手边还无人可用。

    朝堂之上,礼法相压,手里的权利少的可怜。

    并非如开国皇帝成祖那般,暴虐无度,说杀便杀。

    不过几大世家,互相牵扯。

    朝堂上倒也能过得去,风风雨雨,不涉他人。

    周淮安心直口快:“冠冕堂皇。”

    陆绥并未介怀:“昨夜熬得太晚,我便不同几位多说了。”稍作停顿,他道:“不过陛下睡得也迟,劳累过度,怕是没有精力召见你们二人,你们不妨改日?”

    至于怎么个劳累法。

    无需明说。

    秦衡盯着陆绥的脖子看了半晌,方才迟迟没有出声,便是被他脖子上那细微的抓痕给吸引了目光。

    这道伤痕,属实突兀。

    陆绥还没有枕边人,总不能是他自己抓伤的。

    秦衡的心往下沉了沉,“看来你在宫里不容易,不仅睡不好,脖子上还有伤。”

    陆绥闻言,顿了一瞬。

    不过须臾,恢复如常,覆着冷霜的眼瞳好似变成了银灰色,瞧着就冷冷淡淡的。

    他望向秦衡,不动声色默了半晌,却是不慌不忙,也不大在乎秦衡话里的深意,他抿起薄唇,吐字道:“小伤,不碍事。”

    周淮安既不是瞎子,也不愚钝。

    两人话中的交锋,都要误伤他这个看客。

    不曾听说二人生了什么嫌隙,平日他们两个也还算要好。

    针尖麦芒的时候,的确少见。

    周淮安袖手旁观,决计不会多管闲事。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真有那个本事掐死了对方也是做了桩好事。

    他既已到了宫门前,自当也去做正事:“陛下辛苦,我们走到这儿也很辛苦。来都来了,如何能拒之不见?”

    陆绥也没拦着他们。

    仁寿宫有他的人,放了眼睛,且能安心。

    “既如此,我便不多耽误你们的时辰了。”

    “行。回见。”

    秦衡如今还在翰林院,文渊阁的大学士,有他父亲叔伯铺路,他本来也心计无双,这一路走得自然也顺当。

    作杀人的刀,也要磨好了刃。

    不然一刀劈下去,还是沾泥带水,藕断丝连,那可就闹得难看,还后患无穷。

    仁寿宫的主殿。

    只有一帮小太监,宫女都少见。

    平宣如今见着这几个人都头疼,一个两个,都是硬茬,都是来为难人的。

    平宣不情不愿进殿禀告。

    竺玉唯有心累。

    他们怎么屁大点事,都要来找她决断?

    平时见他们主意都大得很啊!

    周淮安在军营里被狠狠磨炼了大半个月,父兄不让他出来,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趟,他脑子里竟还想着这个小表弟。

    先帝出殡那日,瞧见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神色苍白,伶仃可怜。

    他心里真是怪心疼的。

    他自然知道先帝在她心中的分量不低,亲人离世,不论亲疏远近,心里都是会难过的。

    周淮安想来好生安慰她,亦是来为她撑腰。

    不必害怕,这天下还有周家人肯帮她守着,便是谁也不能将她从龙椅上拽下来。

    她想要河海宴清。

    必叫她瞧见一个辉煌的盛世。

    可周淮安一进殿,就听见了她的叹息声,好像十分勉强才见了他。

    他当下就起了火,那种送上门来被人给羞辱了似的,兄长交代他的话,他便一句都不想多说了。

    禀明公事,也没有旁的多余的话。

    至于秦衡,本来也没非说不可的话,他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的脖颈,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绯白的皮肤落下了几片粉白花瓣似的拓痕。

    秦衡眼神利了几分,压着难言的情绪。

    直到出了仁寿宫,秦衡依旧是一言不发的,眼神极其的淡,脸色冷肃。

    他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会儿倒是杀气极重。

    周淮安没察觉到他的不对,秦衡早该想到,她不擅遮掩,藏了这么多年被发现,已经是极限。

    可即便如此,她未必只被他一人察觉了。

    陆绥心思细,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这人,沉默寡言,不像李裴表露的那么明显,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关心到他的头上来。

    又是抓又是挠。

    秦衡垂着眼皮,面无表情。

    *

    陆绥回了府。

    母亲在去苏州的路上起了高烧病了,父亲请了几日的假,赶到半道将母亲接了回来。

    连着几日高烧不退,这两天才好了一些。

    父亲事必躬亲,药是一口一口喂的,母亲并不领情,喝了多少就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叫他不要再来了。

    父亲却是不怎么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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