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只是长元帝看清账本上的数额,饶是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气了个眼冒金星。

    几万两白银,实在胆大!

    如今国库空虚,他们这些个做官的倒是个个都中饱私囊。

    长元帝将手里的折子放了回去,心里也有几分欣慰,太子这回总算清醒了几分,若事事都能识大体,也不至于那么讨人嫌。

    长元帝如今正值壮年,板着冷脸自是不怒自威的气派,他盯着眼前的清瘦少年,已有许久没有仔仔细细的打量过他。

    比起前两年好像高了点,五官也长开了。

    长元帝记得太子小的时候比现在更讨人喜欢,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刚学会蹬腿就铆足了劲想推开侍候他的嬷嬷,胖乎乎的双手努力握紧了拳头,闷头就想往前跑。

    后来渐渐长大,反而看不见他身上那股莽劲儿了。

    长元帝对太子从未寄予厚望,皇后教养出来的乖儿子,太过老实,自己这个人都立不住,怎么能保得住万里江山。

    长元帝慢慢收回目光,他说:“朕身体无碍,你不必过于担心。回去好好读书,旁的事不要多管。”

    后半句,亦是提醒。

    不该开口的事情,就闭上嘴。

    长元帝有意削瘦陈家的势力,也是为太子的日后做打算,以防日后外戚专政。

    为社稷安稳,不到万不得已,长元帝不会废太子。

    竺玉低着头,恭恭敬敬:“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顿了顿,她慢慢抬起脸,轻柔的抿了抿唇瓣:“还有一事…”

    长元帝眯起了眼,眸光顿时变得锋利起来,冷冷的面色已彰显男人不悦的心情,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长元帝语气重重地说:“你外祖父犯得是大罪!朕意已决,你多说无用。若人人都似你这般为亲情置律法不顾,大烨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亏他还以为太子今日长进了。

    果然还是个不开窍的朽木!

    竺玉深吸了口气,她顶着压力,说:“父皇误会儿臣了,外祖父他既犯了错,父皇当秉公处置,以儆效尤。”

    长元帝挑了下眉头,看着他的目光变幻莫测:“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竺玉跪了下来,殿窗外折射进来的金光均匀落在她玉白的脸庞,漆黑的眼被光线映着疏离的淡色,睫毛浓长,神色镇定,周身一派凛然正气,她说:“儿臣先是大烨子民的太子,才是外祖父的孙儿,若不严惩,只怕那些目无法纪之人会愈发得寸进尺。”

    长元帝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他面前做戏,而是当真想要严惩她外祖家犯的大罪。

    总算有了个储君的样子。

    长元帝摆了摆手,叫他先起来:“此事朕自有定夺。”

    竺玉从上书房出来的时候,后背已经浸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心不在焉的往外走。

    刘公公急匆匆的追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端着几样锦盒。

    刘公公笑眯眯同她说:“太子殿下,陛下方才命老奴给您送几样东西。”

    锦盒里装着质地上乘的文房四宝。

    还有两样补品,方才刘公公已经派人送去了东宫,太子这会儿还要上学,也不好带去学里。

    竺玉客气道:“有劳公公了。”

    刘公公笑着:“殿下客气。”

    他接着意味深长道:“陛下心里还是记挂着您的,您长大、懂事了,陛下心里是极高兴的。”

    竺玉听得出来刘公公也是好心提点她。

    上辈子,父皇去的蹊跷,她匆忙被架上皇位之后不久,刘公公就已上吊自尽。

    如今想想,父皇的死,必有猫腻。

    竺玉回过神,郑重其事点点头:“我知道,往后我不会再叫父皇失望了。”

    刘公公也是看着小太子长大成人,小太子心地仁善,同陈皇后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连他看了都忍不住怜爱。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母子俩好似生了嫌隙。

    这倒也是好事,这么多年下来,小太子的性情还未被陈皇后给教歪,已十分难得。

    竺玉同刘公公道了谢,坐上马车紧赶慢赶总算赶在上课前到了国子监。

    这几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尤其到了午间,头顶日头照得人从里到外都暖烘烘的。

    竺玉今日临出门穿了件玉白色的锦袍,领口处也捂得严实,腰间的玉带修束着一把细腰。

    干干净净的,带着几分像是凛冽冰雪的冰透感。

    宛如一节清瘦挺拔的玉竹。

    她一进思学堂就被李裴抓住了肩膀,李裴长得是很好看的,这会儿脸上却存了些许锋利的厉色,凤眸亦是冷冷,开口便是不大客气的质问:“旬假那日你怎么没来找我?”

    李裴的口吻好似在质问红杏出墙的妻子。

    语气实在太坏了。

    脸色冷凝,仿佛这是天大的事情。

    竺玉的肩膀瘦瘦的,被他用力攥在手里,不过片刻就觉得有些疼了。

    她蹙着眉头推开李裴的手:“我有事。”

    李裴冷眸相对:“我可听说你同秦衡他们一同去酒楼喝酒了。”

    竺玉有些心虚,接着又强装淡定地说:“正巧碰见,就一同吃了顿饭。”

    李裴想要阴阳怪气两句,但又没有立场说那些刺耳难听的话。他们内院的学生,本就好处好关系。

    国子监里的派系也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出身贫寒的举生,都在外院。

    同他们扯不上关系,便是想主动来攀亲近,也没个机会。

    李裴没说别的,想了想只硬邦邦的强调了句:“下回你得叫上我。”他说着又起了小人之心:“秦衡他们没有故意为难你?”

    竺玉认真回想了半晌,昨天秦衡待她客客气气,字真言切,不像是在骗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已经说清从前的误会了。”

    李裴听得半信半疑,别人不说,陆绥可是个十分记仇的人,十年前的事情都能记得清清楚楚,逮住机会就要反咬回来。

    陆绥一点儿都不像三言两语就能冰释前嫌的。

    李裴还是十分警惕:“你还得小心着些他们,说不好故意叫你放低防备,早就给你挖了个大坑,只等你老老实实跳进去。”

    竺玉并不这样想,她说:“不会,我信陆绥不是心胸狭隘、言而无信之人。”

    竺玉又哄了哄李裴:“你也别对他们生出偏见,哪有那么多合不来的事情,咱们放宽心,他们也就不会闲得没事自找麻烦。”

    接着她抿起唇角,淡淡笑了笑,:“而且这样对你、对我、对他们都好,和气生财,往后大家都能有个照应,你说是不是?”

    李裴本来不大舒心,听着他一口一个咱们。

    胸腔里的火气慢慢也就消了。

    尤其是瞧见他脸上难得放松下来的笑意,再硬的心肠也都软了下来。

    想想他孤立无援,前有狼后有虎,储君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开始拉拢旁人也情有可原。

    李裴方才警惕时身上无形中竖起来的刺又渐渐软了下去,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也没错。”

    当初李裴一眼瞧见太子殿下,就没来由的想亲近他。

    原本他和陆绥他们也是对这位怯懦的太子殿下不屑一顾,谁知转头就变了立场,搂着小太子的肩膀,特别义气的同他说:“往后有我罩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了你。”

    李裴同太子关系好,他父亲还以为他开窍,懂得审时度势。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就是喜欢太子这张脸,觉得好看。

    他就喜欢长成这样的脸。

    后来亲近起来,也喜欢他那样的性子。

    温和的像温开水,能包容一切。

    两人正说着话,陆绥随着先生进了思学堂,他径直回到自己的位置,对她的态度同往日没什么不同。

    旬假过后便是旬考。

    十天一考试,对竺玉来说就是浩劫。

    若是很差,她倒也没有,几十个人里也能排上中等。

    中等这个名次,同名列前茅的陆绥他们就委实有些不够看了。

    竺玉上课倒很认真,下了课忍不住为过两日的旬考犯愁。

    她是不怕丢人现眼,但是次数多了,心里也难受。

    忽然间。

    一双极漂亮的手撞进她的视线,男人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很干净。

    他递来几本书,言简意赅:“昨日你落在马车上的书。”

    竺玉瞧见封皮上《列仙传》几个字,闹了个红脸,她的确不想被人知道她私底下看得这些闲书,像是被扒光了似的扔在大庭广众之下。

    竺玉赶忙将书塞进抽屉里,稳住心神:“多谢。”

    她没敢抬头,做贼心虚般低着头,眼神飘忽,四处乱看。

    她以为陆绥已经走了,忽的听见头顶落下一道轻声的低笑,漫不经心的像是在笑话她。

    竺玉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满脑子只有陆绥怎么还不走?留在这里作甚?

    陆绥的指尖落在香檀木桌旁,懒散敲了两下,过了会儿,闻声提醒:“殿下这个月的策论文章还没交给我。”

    竺玉这些天忙着同陈皇后做戏,一时忘了这件事,她支支吾吾:“我…我忘了写。”

    于是。

    这天晚上,陆绥堂而皇之的住进了东宫。

    第14章

    第14章

    夜火阑珊,曲折游廊下缀着几盏壁灯。

    影影绰绰的烛火在夜风里摇摇晃晃,灯影伶仃。

    庭院内山石点缀,剔透的玉石在月光下好似浮动着盈盈的余光,深冬寒夜凝结如月色的冷霜。

    外头冷。

    竺玉只顾闷头往前走,没有顾忌身后的人,穿过门廊,迎面扑来的穿堂风拍得她鼻尖红红的。

    门口值守的小宫女远远瞧见殿下回了宫,起身低头行礼,恭恭敬敬将人迎进了屋子。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如晴春,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冷。

    竺玉随手解下狐裘斗篷,随即转过身,有些无奈的看着陆绥,十分为难的思考如何开口。

    难不成他今晚还要夜宿东宫不成?!

    竺玉张了张嘴:“陆兄,随我到书房去。”

    陆绥扫了眼屋子里的陈设,谈不上富丽堂皇,不过属实也算奢华,地上铺着狐狸毛制成的绒毯,金丝楠木的案桌,左边紫檀架上摆着几样汝窑白玉瓷瓶、玉如意。

    梨花木的架子床。

    还有整扇雕龙刻凤的屏风。

    他身旁伺候的小宫女,生得花容月貌,倒是个会享福的。

    陆绥看得出他眼中的抵抗,原本他也没有打算久留,性子天生叛逆,沈竺玉越是如此,他偏就要留下。

    “不着急。”

    沈竺玉紧绷着身体,脑子里那根琴弦也紧紧的绷直了。

    反倒是陆绥看着懒散闲适,初入东宫也并无任何的不适应,如鱼得水般当成了他自个儿的屋子。

    他好像格外体贴:“殿下还未用膳,先用了晚膳,再作文章也不迟。”

    竺玉不是不饿,她不过是急着快些打发走这尊大佛。

    她有点看不透陆绥今晚想做什么,冷静下来想了想,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一会儿。

    宫女们安安静静的进来布菜,看着清淡无味,很难提起胃口。

    不过桌子上都是竺玉爱吃的菜,她做事慢吞吞的,吃饭也有点慢吞吞的,吃的也不多,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陆绥不禁扫过他的全身,腰细胳膊细,吃这么点确实不太会长肉,少年抬袖间,细腕纤瘦雪白,像质地上乘的温香软玉。

    陆绥盯着他的手腕看了许久,他似乎生来骨骼轻盈纤细,骨架也比他们要弱小许多。

    明明是锦衣玉食的养大,看起来却还是像个活不长的短命鬼。

    竺玉被陆绥漆黑的目光盯得无所适从,她实在费解陆绥难道不知道无缘无故盯着一个人瞧,十分的无理吗?

    显得非常没有规矩。

    但是这种不满的话,她也是在心里想想,不好从嘴里说出来,免得又撕破了两人纸糊起来的关系。

    用过晚膳,竺玉便请陆绥去了里间的书房。

    屋里书卷墨香正浓,金丝檀木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案桌上方摆着玉白色长身细颈的瓷瓶,里头插了枝新折的腊梅。

    书房里也不知用了什么香。

    同沈竺玉身上的香味尤其相似,闻着有几分甜得发腻。

    竺玉的文章已经写了一半,中规中矩,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不是一文不值的废纸。

    竺玉本以为陆绥不会仔细的看,陆绥与其白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闲事儿上,倒不如回家多睡两个时辰。

    不过出乎意料。

    他看得很仔细,时不时在旁批注几个字,亦或是圈出她的错处。

    几盏宫灯燃尽,蜡芯见了底,火光不稳,摇晃了起来。

    明明晃晃的烛火落在男人精致俊俏的脸庞,他垂着眸,神色专注,面无表情,微微收紧了下颌的弧度,原本冷峻的五官轮廓就更显得冰冷而又锋利。

    好似那山间冷竹,淬着浓雾凝结的寒霜。

    霜打枝头,清高的傲立其间,挺拔而又平直。

    竺玉一不留神就多看了陆绥片刻,若不是他阴晴不定琢磨不透的性情,他应当也挺讨姑娘喜欢的。

    不过现在,陆绥已经很受京城贵女的欢迎了。

    竺玉也撞见过他被人拦住去路,堵在门口,往他手里硬塞折枝桃花,表明心意。

    只是陆绥这人谁的脸面都不给,也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既不领情,也不留脸面,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眼皮都懒得掀起来多看一眼,直接将那满怀心意的折枝桃花丢给随侍的小童:“丢了。”

    她走神的片刻,陆绥抬起了脸,漆黑且锋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面无表情地问:“看什么?”

    竺玉回过神来:“没什么,怕陆兄觉得辛苦。”

    陆绥将批注后的文章扔给了她,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冷脸忽然生动了些许,他抬了抬眉,似乎还笑了下,扯起唇角随口道:“是挺辛苦的,太伤眼睛了。”

    竺玉喉咙一噎,有点被他给气到了。

    这样羞辱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倒也不奇怪。

    竺玉在他跟前真是足够忍气吞声,有时候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日后她当了皇帝,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不过也只能想想罢了。

    登基之后的日子比起当太子的时候,还要如履薄冰。

    读书的时候被他冷嘲热讽,登基之后还得在龙床上小心翼翼藏好不露馅。

    还真是没处说理。

    竺玉忍下了这口气,她大人大量不同他计较。

    看过文章上陆绥的批注,尽管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他的确字字珠玑,用的文字很是锐利,一点就透。

    “多谢陆兄指点,我叫人送你回去。”

    “宫里已经下钥,今晚我只能在殿下这里将就一晚了。”

    说着将就。

    可看他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半点将就。

    竺玉甚至觉得他还挺乐意的,可她万万是不想同陆绥同住东宫的,这成何体统?!

    “你拿着我的令牌,皇城的禁卫军自会放你出去。”

    “我怎能拿着殿下的令牌违反宫规?殿下不怕被罚,我胆子小,还怕被人检举告发,牵连了父母。”

    竺玉真真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他胆子小?那这世上就没有胆子大的人了。

    陆绥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色,月光透过窗格争先恐后钻进光线昏暗的角落。

    他镇定从容道:“时辰不早,殿下,我们该就寝了。”

    竺玉也听出来他今夜是铁了心要和她过不去,她蹙着眉头,退而求其次:“那委屈陆兄睡一晚隔间。”

    陆绥看着她,表情淡淡的:“殿下何故与我这般生分?两个男人同床共枕传出去也不会有闲话。”

    他脸上已有了些不高兴,接着说:“隔间是给下人住的,我现在可不是殿下的奴仆。”

    竺玉同他说不清楚,陆绥能言善辩,实在是太会冤枉人了。

    她心里无比挣扎,她依稀记得陆绥的睡相并不好,四肢就似那生了根的藤蔓,非得牢牢攥着个什么人才肯罢休。

    她时常被他勒得透不过气,胸口都疼,第二天起早撩开衣裳都有些红。

    偏偏这人起床时,还浑然不觉。

    气定神闲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平宣不知道书房里是什么情况,站在廊下敲了敲门,“殿下,热水已经烧好了。”

    该沐浴更衣,早早睡上一觉,明日才有精神去上学。

    竺玉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陆绥淡淡的眸光朝她看了过来,紧接着沉稳的吐出几个字来:“正好,一道沐浴。”

    竺玉闭了闭眼,脑袋有些发晕。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她和他现在又那么熟吗?

    第15章

    第15章

    竺玉看了眼陆绥,对上他好似碧洗过的眼眸,便知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不是是在开玩笑。

    陆绥是真的打算和她同她坦诚相待、一起沐浴。

    她的脑仁有几分发胀,脑袋都要晕了,她说:“陆兄,这不太好吧。”

    陆绥反而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哪里不好?省事省时,若是叫他们再准备一木桶的热水,未免太过麻烦。”

    竺玉是半点儿都不嫌麻烦的,她咬了咬牙,做出了退让:“若是陆兄嫌耗时耗力,不如你先洗。”

    她知道陆绥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在学里,旁人坐了他的椅子,他都要重新擦个好几遍。

    平日也不大会叫旁人碰到他的衣袖。

    入了夏,三伏天,难免炎热。

    出了汗,忍不了多久便要去净室沐浴更衣,一天要换好几身衣裳,也不嫌麻烦。

    陆绥低垂眼皮,懒懒朝他望了过去,将他脸上的挣扎、心虚瞧得清清楚楚,他装模作样道:“我怎么能让殿下用我用过的洗澡水呢?”

    竺玉压根不是这个意思,她噎了下,解释道:“我再重新叫他们重新去烧水。”

    陆绥淡道:“我更不能让殿下等我。”

    太监们鱼贯而入,已经将刚烧好的水抬进了屏风后的浴桶里,不消片刻,便已腾起渺茫的雾气。

    浴桶旁的架子上,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裳。

    竺玉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陆绥有任何要改变主意的样子,她既不能在他面前脱光了衣裳,也不能穿着衣裳洗澡。

    她蹙着眉,苦大仇深的样子。

    陆绥看他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就更觉得奇怪了。

    洗个澡像是要他的命。

    陆绥记得这位小太子也是素来爱洁的人,若不是如此,陆绥才懒得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这般扭扭捏捏,百般推拒。

    反而让陆绥更加好奇,本来不是不能商量的事情,变得非做不可。

    有什么地方是他不能看的吗?

    都是男人,他别真把自己当成女人了。

    “殿下,水都凉了,您就别客气了。”陆绥说完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他的上臂也细细的,肉是肉,骨头是骨头。

    陆绥的手指生得很长,指节分明,弯曲时清晰可见皮肉下森然泛白的骨头,用劲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人扯到雾气缭乱的浴桶旁。

    竺玉深吸了口气,下意识转身就想跑。

    陆绥眼疾手快,他的手指像是在浇筑了铁水似的那么硬,牢牢制住她的肩膀,一把将人扯了回来。

    “殿下害什么臊?”

    雾气蒸腾,熏得她的脸都红红的,软嫩粉白的小脸隔着层缭乱的水雾,看着就好捏。

    他微微张着唇,神色有些惶惶,紧张的攥紧了手指,薄薄的身体在男人掌中,微微有些颤。

    锦袍更是在陆绥的大力下被扯得有些混乱。

    陆绥的目光平静从他的脸上挪开,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笼罩了起来,陆绥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如常,淡定吐出两个字来:“脱吧。”

    竺玉吐了口气,豁出去般:“我今晚不洗澡了。”

    陆绥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嫌弃起来,男人眉心紧锁,恶心之余还有几分诧异,似乎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洗澡就能睡得着的人。

    竺玉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头:“你自便。”

    陆绥想了想,他实在无法容忍:“殿下这般未免也太不讲究了。”

    他说着松开了他,当着他的面不慌不忙开始解衣裳,先是腰间的玉带,外衫、里衣。

    陆绥脱到最后身上就剩一条亵裤。

    竺玉简直不忍直视,眼神飘忽不定,只能佯装无事四处乱看,脸上装得处惊不变,实际上耳根子都红透了。

    亵裤单薄,不经意间瞥过一眼,都十分难忘。

    陆绥又比旁人要天赋异禀些,那处的庞然大物,叫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都不行。

    她看着眼睛都觉得疼。

    怎么能有人这么的……有本钱。

    难道陆绥是有意要在她面前炫耀?该说不说,竺玉先前也被李裴抓着要一同去小解。

    少年人之间,什么都要比。

    又都是些混不吝的,熟透之后便不讲究那么多礼数,不知羞不害臊。

    这点下三路也是要比较的,谁大谁小,都要比比看。

    竺玉死活不解裤子,李裴倒也不会硬抓着她的手做什么,只是得意洋洋当着她的面,显现他的男子气概。

    竺玉看了眼只觉得好丑,只是没想到陆绥的看起来还要更可怕一些。

    她深深吸了口冷气,果断转过身:“我先出去了。”

    陆绥早就看见了沈竺玉藏在发丝间红透的耳朵尖,他的脖子都红透了,眼睛看都不敢看。

    有那么自卑吗?

    他自己是没有还是…

    陆绥不禁要多想,他看着沈竺玉手足无措僵直站在原地的样子,笑了声:“殿下没有吗?像是没见过似的。”

    竺玉:“论语里说非礼勿视,我这是敬重陆兄。”

    陆绥漫不经心嗯了声,满不在乎在她面前解开了裤子,竺玉感觉一阵血直冲上脸,脑瓜子也嗡嗡的响。

    她的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摆。

    四处乱看显得她很心虚。

    叫她直视,她又想自剜双目。

    竺玉咬紧了牙齿,人生前十六年经历的所有事也没有眼前的这一幕冲击力大。

    她真是…真是无话可说了。

    她都想晃着陆绥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的提醒他,她和他可没这么熟!!!

    竺玉浑身僵硬,脚底冰冷,像是生了根扎在原地,她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一会儿在思考陆绥是吃什么长大的。

    同样都是人,他为何能如此威猛。

    一会儿又开始替陆绥日后的妻子操心,这…恐怕是不会太好受的,一般文文弱弱的女子也怕是吃不消这个人。

    倒是将门之女,比较适合陆绥这样的人。

    最后她不禁要叹一句。

    人不可貌相。

    陆绥长得就像那山间的冷竹,枝叶还沁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水,瞧着这么清润俊秀的人,内里却那么的雄壮。

    只是也很丑就是了。

    陆绥已经进了浴桶,他偏过脸,安安静静的目光平静落在她僵硬的身躯上。

    沈竺玉看起来似乎是在走神。

    陆绥问:“殿下要一同进来吗?”

    竺玉这会儿心不在焉的,骤然听见他的声音,心中微微被他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方才脑子里的想法脱口而出:“好丑。”

    话音落地。

    她再抬眸朝陆绥望去,只见男人眼中似嘲似讽的神色,他的眼睛像碧洗过的黑珍珠,平静深远,似那波澜不惊的湖泊。

    陆绥面无表情:“殿下的很好看吗?”

    竺玉哑然失声,无言以对,还有几分想要痛哭流涕的后悔。

    陆绥板着他那张半死不活的漂亮冷脸,继续说:“给我看看呢。”

    竺玉讪讪笑了两声,厚着脸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先出去了,陆兄慢慢洗。”

    走出屏风,到了外间。

    好似也没有方才那么热了。

    身体里烧得沸腾的滚烫血液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咬了咬牙,心想今晚不洗就不洗澡了。

    左右也没出汗,身上也不脏。

    实在受不了,等会儿再用湿布擦擦身子就好。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平宣是小太监,声音听起来难免奸细,隔着道门,他掐着嗓子禀告的声音,倒显得有些偷偷摸摸的。

    竺玉屏神,她知道陈皇后为何会忽然找上来。

    今早父皇已经下令要处置陈鸿祯,派了人将人捉拿归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理寺的牢狱可不好待。

    下一刻。

    宫人推开了殿门,陈皇后身后跟了几个嬷嬷,还有她身边的心腹大太监。

    陈皇后脸上没了平日做戏时伪装出来的笑脸,她吩咐身边的嬷嬷关紧殿门,凤眼藏了几分锋利的冷意,盯着她审视良久。

    竺玉上前去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外头那么冷,母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还要您跑这一趟。”

    陈皇后不是没有起疑心,但是瞧她依然对自己满心关切的样子,那几分疑心又缓缓回落。

    沈竺玉能发现什么吗?不可能的。

    当年的事,她做的隐蔽,除了她和嬷嬷,已经没有活口知道。

    何况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沈竺玉不可能知道。

    “你外祖父今日已经被下狱了,你同你父皇…说了什么?”皇后脸上的表情装都快要装不出来了。

    竺玉装作愧疚的低下了头,乖乖软软的样子无辜又无害,叫人不忍心再苛责什么,她说:“我同父皇说的都是您教我的那些话,可是…”

    她说着好像快要掉下泪来。

    陈皇后平时还会费心思哄哄,这次她没有办成事,陈皇后可就没那么好的耐心。

    哭哭哭,只知道哭!

    哭有什么用?!

    陈皇后忍着满腔怒火,“可是什么?”

    竺玉吸了吸鼻子:“父皇叫我滚。”

    陈皇后能不知道她在长元帝面前讨不到好吗?就是吃准了她会去讨嫌,可是长元帝为了她位置的牢固,也不会不给太子这个面子。

    事情到现在这一步,全然不在陈皇后的算计里。

    她怎么可能不恼火。

    虽父亲性命无忧,可要高升已经是无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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