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周濂月笑了声,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以后吧。时间还长。”

    南笳偏头,脸颊去蹭他微凉的手指。

    她虽然常有把轰轰烈烈的事情,一口气都做完的冲动,但无比喜欢“时间还长”这个说法。

    收拾东西,磨磨蹭蹭,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周濂月开车,没带着助理,就和南笳单独两个人。

    没有定下确切目的地,初步确定是往西南,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个大的县级市,以防万一,他们可以在那儿吃饭和下榻。

    路况限制车速,全程几乎只能保持时速六十公里。

    他们出发后没多久,太阳便一分一分西沉,缀在戈壁滩的上方,一个深红色的圆盘。

    远方起了雾气,那抹红有点模糊湿润的质感,长河落日圆的景象,非常具体,壮阔而寥远。

    车连上了南笳的蓝牙,歌单里播放轻快摇滚乐。

    窗户大开,南笳手臂撑着车窗,凉风灌入,她惬意地眯起眼睛。

    周濂月时不时转头看她,不自觉地笑出一声。

    天黑了。

    所有的天光收敛,天幕笼罩。

    寂静仿佛是一瞬间降临的事。

    整条路上,一时间好像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车。

    “周濂月。”

    “嗯。”

    “像不像私奔?”她笑。

    周濂月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她。

    月亮升起来了。

    南笳抬眼,入迷地看了片刻

    ,“可以停一下车?”

    周濂月在前方找到一处空地,将车从路面上开了过去,缓缓踩下刹车。

    车停稳,南笳下了车。

    夜里风大了起来,且四下空旷无遮挡,那风直接横扫而过,猛地将车门掼上,“嗙”的一声。

    南笳拉起了防风衣的拉链,仍然觉得风大,又戴上了防风帽。

    从车头绕至驾驶座,周濂月也披着件黑色的防风外套下来了,硬质的料子被吹出哗哗的声响。

    周濂月问她,这附近有什么好看的?

    南笳仰头,抬一抬下巴,“你看。”

    天上只有月亮。

    周濂月不解。

    南笳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很像古诗里的。”

    周濂月低头看她。

    她两手都抄在外套里,因为风大而微微瑟缩。

    眼睛倒是更亮,像疏朗寒星。

    她笑说:“我不是之前在读《雁门关》的原著,主角登场的时候念了一首诗,我查了一下,好像是李益写的。”“哪首?”

    “几处吹笳……”

    周濂月:“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

    南笳顿一下。

    他声音清清朗朗,有种玉的质地。

    念这诗比她还流畅,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就等她开口。

    “……你是不是也看了书?”

    周濂月笑了声,“我可没这空闲时间。”

    明明是她提起,周濂月接了以后,她却微妙觉得不好意思——好幼稚,小学生玩的藏头把戏一样。

    周濂月好像洞明她的一切情绪,伸手将她一搂。

    她摇摇晃晃地投进他怀里,也不抽手,仍旧那样揣着,脸埋在他颈间,汲取一些温度。

    墨蓝天空里一钩孤月,清辉像是结了霜。

    天地太寂寥,单独余下他和她。

    就像她所说,像是私奔。

    片刻,周濂月听见南笳出声:“我以前,一直觉得,大部分人的人生,其实可以分为两种模式。”

    “哪两种?”

    “摩天轮和旋转木马。摩天轮式是渐渐升高,到一个顶峰,再慢慢下落,遵循人的正常生理周期。旋转木马式呢,就在不停地原地转圈,伴随一些小幅度的上下波动。”

    她顿一下,“但是,我后来发现,还有第三种,跳楼机式。我之前的人生,就是跳楼机,极快的速度冲上顶,然后,啪一下摔下来……但现在,我好像在过第四种人生,过山车式,心情永远起起伏伏,失重与超重,绚烂得目不暇接。”

    周濂月沉默一霎,“不喜欢?”

    “喜欢。但是好像也害怕……你知道,我之前只在初中高中谈过一些过家家的恋爱,或者根本无法称之为恋爱。后来……然后就遇到你。这是正常的吗?我在想,好像是在发一场持续的高烧。都说荷尔蒙只够热恋期持续三个月,三个月过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周濂月低头,感知到她微微湿润的呼吸。

    她说:“明明很幸福,但患得患失,是正常的吗?”

    周濂月手掌收紧。

    她一直热烈、坦荡,像是从没受过伤似的全身心投入。

    南笳双手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来,伸过去搂住周濂月的腰。

    他掀开了防风衣,将她裹住。

    体温互相熨帖。

    周濂月低下头,那声音沉沉的,混着空旷的风声,“笳笳。”

    南笳恍惚了一下,因为周濂月第一次这样叫他。

    她“嗯”了一声。

    “等你杀青了,带我去见一见你父亲。”

    第68章

    chapter68(两个人的事【第一更】...)

    #68

    六月中,

    南笳杀青返回北城。

    休息几天,又被关姐哄得去赶了几个通告,终于闲下来,践行带周濂月回去见家长一事。

    她没想瞒着南仲理,

    只是在和父亲“吃了吗”、“早点睡别熬夜”、“背疼就去做个按摩”诸如此等过分日常又接地气的微信对话中,

    找不到那个要告诉他自己恋爱了的时机。

    但眼下是要打招呼了。

    她没有太斟酌用词

    ,

    闲下来的那天早上,

    就跟南仲理发了条微信:爸,我想带对象回来吃饭可以吗?

    发出去她自己先乐了一下,怎么会想到用“对象”这么老派而具有年代感的措辞?

    一直到中午,南笳才收到南仲理的回复:那个姓周的有钱老板?

    南笳愣了下,

    回:您知道?

    南仲理没多解释什么:哪天?

    跟周濂月确认行程之后,南笳把回去的时间告知给南仲理。

    他们回去那天,

    周濂月的架势很正式。

    倒也不是说他平时不正式,一个成天文山会海的商人,

    很难有不正式的时候。

    周濂月的一切准备,都非常的老派、合乎规矩——

    他备了人参、茶叶等非常“old school”的礼品,因为南仲理是厨子,

    又特意准备了一套上好的刀具,

    意大利手工打造的。南笳去查了一下价格,贵得离谱,抵一个奢侈品包了。

    落地南城以后,南笳给南仲理打了个电话,

    说先带周濂月去家里坐会儿。

    南仲理说:“家里也没收拾,也没啥好参观的。先去吃饭吧。”

    “去哪儿吃?”

    南仲理已订好座,

    叫他们直接过去。

    南笳当下有了不好的预感:既不去家里吃,也不去自家的大排档吃。南仲理一个直肠子,

    这态度不言而喻了。

    她没把这担忧表现出来,陪周濂月先去酒店放了东西,坐车直接去了那酒楼。

    一家国营的老字号,装修有种过时的富丽堂皇,很大的一个堂食的大厅,传统的圆桌,地上铺暗红色织花地毯。

    这酒楼以古法手艺出名,同样出名的还有其昂贵的价格。

    南笳知道,南仲理是最看不惯这一类国营酒店的,味道一般,服务更一般。

    南仲理人已到,在包间里。

    他们推门的一瞬间,南仲理从位上站了起来,神情淡淡的。

    南笳笑着介绍,“爸,这是周濂月。”

    周濂月颔首,伸出手去,微笑道:“南先生您好。”

    南仲理伸手

    ,很是敷衍地一握,既不表达欢迎,也不报以好奇,叫他们坐,紧跟着唤来服务员上菜。

    南笳担忧成真,这一餐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南仲理很是耿直,他不乐意的人,不存在虚以委蛇一说。

    一顿饭下来,南笳只看着周濂月不断尝试找话题,又不断被南仲理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气氛冷得要结冰。

    南笳看一眼周濂月,他一个擅长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人,怎会看不出南仲理的态度是明晃晃的拒绝交流。

    但他神情和态度一点没受影响,依然不断尝试沟通。

    直到后半段,周濂月起身笑说,失陪片刻,去趟洗手间。

    门一阖上,南笳当下就忍不住了:“您要是不喜欢他,一开始就应该明说不要让我把人带回来。”

    南仲理冷哼一声,“我就想看看,玩弄我闺女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笳愣一下,忙解释说:“不是您想的……”

    南仲理怫然打断她:“你就觉得你老爸不上网?对你的事儿一无所知?你们剧组都议论你!说你之前全靠人提携才演得主角,那人是不是就这姓周的?他是不是像网上说的,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有家室?你自己说说,这是这么行为,这叫……”

    他胸口剧烈起伏,但似乎因为毕竟是自己亲生女儿,难听的话到底说不出口,“南笳,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什么娱乐圈混不下去了,咱就别混了,转业行不行?再不济老爸养你行不行?你为什么作践自己,你没尊严吗?你十八-九岁那会儿的那股子傲气呢?哪儿去了?”

    傲气,尊严……

    南笳没想要掉眼泪,但似乎忍不住。

    她别过脸去拿手背抹泪,吸一口气,冷静地说:“你看到的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我……算了,我不该带他回来的。”

    “那就赶紧滚吧!把他送的破礼物一块儿拿走!”

    南笳提起座位上周濂月的外套和自己的提包便起身。

    一推开包厢门,与周濂月迎面撞上,他手里捏着买单的支付票据。

    看他神情,显然听到他们父女的争吵了。

    南笳直接将周濂月手腕一抓,“走。”

    周濂月轻轻一挣,抬手拍拍她的手背,“你先去外面等我。”

    “你不用跟他沟通……”

    “乖。先出去等我。”

    南笳犹豫一下,还是松了手,先出去了。

    她走到门口的树下,抱着周濂月的外套,仰头,深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认出了她,不远处有几人停了脚步,向着她这边频频打量。

    她没管。

    等了约莫五六分钟,周濂月从酒楼大门口出来了。

    他径直走过来将她肩膀一揽,低头亲亲她额头,“走吧。”

    上了车,南笳一路不作声。

    到了酒店,周濂月半拥半推着她进了电梯。

    穿过灰色地毯的走廊,停在房间门口,周濂月在她身后拿出房卡刷开门。

    走进玄关,几乎灯光倾落的同时,南笳一下蹲下去,举起一直抱在手里的周濂月的外套,蒙住脑袋抽噎。

    周濂月跟着蹲了下来,伸臂,从背后将她一抱。

    她身体稍稍歪倒,手指在地板上撑了一下,紧跟转身,膝盖落地,脑袋靠过去。

    他往后倒了一下,索性背靠门板,屈起两腿坐了下来。

    片刻,她感觉到有手臂来解她蒙在头上的外套,手指一松,外套被扯开。

    他手指捧住她潮湿而泛红的脸,低头来找她湿漉漉又微咸的唇,碰了一下,低声哄道:“别难过了。”

    南笳抽气:“他根本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你……”

    周濂月低头看她:“你想跟他说邵从安的事吗?”

    “不想……也不能。”

    “既然选择隐瞒,就得接受不被谅解。”周濂月语气很是平静。

    南笳一下便沉默下来。

    周濂月揽她起来,“去洗个澡。”

    南笳起身,周濂月拥着她往浴室走去。

    她到了流理台前

    ,拧开水龙头,清凉的水浇到脸上,她忽然说:“我十八岁……”

    周濂月本要先出去了,脚步一顿。

    “我十八岁的时候,高考刚结束那会儿,跟同学去酒吧,有个富二代还是什么的,要了我的联系方式,之后追了我一个暑假。他开一辆兰博基尼,天天跑我爸大排档门口去堵我。我后来不胜其烦,泼了他一壶凉茶,他才消停。我爸觉得,我一辈子都该像十八岁那样傲气清高,他不知道十八岁的那个我早就已经死了……”

    周濂月一步踏进来,手掌在台面上撑了一下,低头看她,“什么话。不一直还活着吗?”

    “哪里?”她问的是,“哪里还活着”。

    “这儿。”

    周濂月一把攥住她湿漉漉的手,往他心口处一按。

    她手指一颤。

    因为感知到蓬勃而规律的心跳。

    她好像又要落泪。

    周濂月再靠近一步,两手都抵在台沿上,自背后将她归拢在他的呼吸和体温里,“他是你父亲,所以我想见见,也算是图个名正言顺。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我再找他单独聊聊。时间还长,总有办法。”

    南笳却摇头,“你说得对,选择隐瞒就要接受被误解的代价。为什么要别人来决定一段感情是不是名正言顺……不被承认,感情就不存在吗?变成虚假了吗?虚名和实质,总要选一个。我不强求两全——你也别强求。”

    周濂月抱紧她,声音沉沉地说:“好。”

    洗过澡,南笳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去哪儿?”

    “回去再跟我爸聊聊。再沟通不了就算了。”

    周濂月起身,“我送你过去。”

    “不用。”

    周濂月却坚持,“送你到楼下。”

    车开到小区门口。

    南笳拉开门,“你等我一下,应该不会太久。”

    周濂月说:“没事儿,你们好好聊。”

    南笳进小区,上楼,拿钥匙打开自家房门。

    南仲理正坐在客厅里抽烟,听见声响,动作一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还回来做什么?”

    南笳往房里看,在餐桌上找到了周濂月送的礼品。

    到底没扔。

    南笳手撑着玄关墙壁,低头换了拖鞋。

    进屋后,她走到餐桌那儿靠站着,而南仲理则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也不回头。

    南笳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时候因为我爷爷坐过牢,我外公外婆也是不同意您跟我妈在一起。而且因为您长得特魁梧,他们怕您会动手打我妈妈。我妈刚怀我那会儿出了血,卧床养胎一个月才保住。他们也传,肯定是您跟我妈吵架的时候动了手。您那时候还在当学徒,工资也不高,补贴家用都不够。大家都嘲笑我妈,灵清的一个大美女,怎么嫁了一个伙夫。”

    南仲理没说话,只是闷头抽烟。

    南笳继续说:“但我知道的是,您跟我妈结婚二十多年几乎没红过脸。那时候开了馆子赚的第一笔钱,全都拿出来给我妈买护肤品

    ,买新衣服……您是一路被误解过来的,不总是劝我妈,感情和日子都是两个人的事儿,又不是贴海报,要搞得人尽皆知。怎么这个道理,到了我身上就不管用呢?”

    南仲理霍然回头,“我跟你妈是什么情况?你跟那姓周的又是什么情况?”

    “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我也不否认。但不犯法的情况下,我们的感情再不光彩、再被人指摘,那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需要对外人交代,哪怕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他是什么身份的人,你是真不怕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他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为了我去死。”

    南仲理皱眉,神情复杂。

    “我说出来都觉得肉麻和矫情,但这是真的。”南笳叹声气,“您能祝福我们固然很好,接受不了我也不勉强。归根结底,这是我跟他的事,是他要陪着我一辈子……”

    南笳直起身,“我的话说完了。我走了,您好好休息。”

    “你等等……”

    南笳脚步一顿。

    然而,南仲理看着她,却似乎不知说什么,最终,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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