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周还回来吃饭吗?”

    和以前“什么时候回来”相比,

    这句话明显带着转圜商量的口吻。

    谢南州的恶心事儿,她一直没跟汪静说,就等着她主动来电,

    两人僵持了几天,看样子她妈终于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

    “不回了。”她边答边拆了酸奶盒子。

    “你舅妈给介绍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所有礼物都原封不动退回去了……唉,

    妈妈知道你懂事……”

    这跟懂事儿怎么扯上关系了?她甚至不太喜欢懂事儿这个词。

    夏星晓过去一直是热烈而奔放的性格,

    因为爸爸买矿被骗破产,

    她才明白了钱的重要性,

    开始帮家里赚钱还债,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么懂事。

    “妈妈也是担心你的终身大事……”

    汪静的愧疚只维持了几秒,后面又开始长篇大论地念叨她了。

    “妈”,夏星晓打断她,“只要你别再给我介绍乱七八糟的人就行,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隔壁窗帘“唰”一声有些刺耳,她瞥一眼默默挂了电话。

    阳台门应声打开,时砚池走了出来,他拆开烟盒的玻璃纸,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打火机来。

    远处传来“呜呜”声,有人乘坐观光小火车游览整个花海,很像宫崎骏漫画里的氛围,不少人拿着手机在拍摄,应该是卫誉请来的网红与旅游博主,给景区开业做预热视频。

    夏星晓喝着酸奶,注视着他的方向,“卫誉很不错呀,把这里弄得这么漂亮。”

    “我记得他当时是保送的中科大来着……”

    烟雾从嘴边飘过,时砚池冷笑一声,“对啊,综合排名也就比我保送的大学低了三个名次吧。”

    好吧,这男人该死的胜负欲,没有情调地打断了浪漫的氛围。

    烟雾袅袅,自指尖倾泻,散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抽烟抽得这么凶吗?”

    这几次见面,他几乎烟不离手。

    阳台上的风呼呼刮着,时砚池撂她一眼,“抽了六年了,一直没人管。”

    阳光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洒进来,夏星晓眼里的戏谑收了收,心脏像滚过了玻璃渣,刺刺地疼。

    她从藤椅上起来,踱步过去,隔着栏杆和他站在一起,“时砚池,我们都说过刻薄的话,也走过奇奇怪怪的路,但我很庆幸,今天还能和你站在一起。”

    “你以后愿意让我管吗?”

    余烬渐渐掉落,一半成灰,时砚池没有看她。

    像无声而默然的回答,那瞬间有些悲凉。

    她收回视线,目视着阳台外的花海,“每个人都会做错事,也会走错路,但我没爱错过人……”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时砚池一个转舵,夏星晓有点接不上。

    “你不是说要哄我吗?”

    心内微妙地悬了一下,这句话挺多层意思的,表面是高姿态者昭然若揭的压制,实则是只要她肯哄,他就会妥协的低姿态请求。

    看着他单手插兜孑然而立的身影,看着他眼底碎裂的星光,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拉下他的肩身,唇瓣准确无误地印上去,两人在十五层的阳台隔着一道栏杆接吻。

    两个人抱得太紧了,衣摆都没办法回归原位。

    时砚池房间的门铃一直在响,门板被人拍响,他充耳不闻,一直在她的嘴巴上逗留。

    亲着亲着还把她拎了起来,这里可是十五层,夏星晓不自觉地搂紧他的腰,不大不小地叫了一声。

    时砚池笑了,唇瓣从她的上面分离,“哄好了,就让你管。”

    动作骤然停止,喘息声被无限放大,他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夏星晓有点受不了这种氛围,受不了这种不说话纯盯的氛围。

    他的头发被风吹乱,眉眼被阳光镀上一层金光,她心跳得厉害。

    门铃停止了,电话开始一个两个地打过来,大有不联系上人绝不罢休的姿态。

    时砚池视线无声无息地跟着,“你知道我们俩像什么吗?”

    “什么?”

    “住在隔壁偷情的男女。”

    “叩叩叩”,敲门声转了方向,从夏星晓的房间外传来,短促有力。

    时砚池长腿一跨从阳台跳进了她房间,拉开房门的时候把卫誉吓了一跳。

    眼睛不自觉地往房内的大床上瞟,他笑得要死,“就知道你们会暗度陈仓,还假模假样地开两间房?”

    “干嘛?”

    “会所备好了酒,大家都在等你们。”

    “不去。”

    时砚池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反手关门。

    门板一闭拢,卫誉的声音隔着一层传过来,“知道你们忙,晚上时间多的是……”

    夏星晓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再往外冲,羞耻心一刹那达到了顶峰,几乎是本能地拿手给脸降温。“去去去,一会儿就去。”

    ……

    声色犬马,生态园的会所是另一个世界。

    夏星晓跟着时砚池一起进门,他们的包间很大,十几号人分区而坐,几个眼生的在唱歌,文卓和祁善在打台球,甚至还有一桌麻将。

    薄薄光线里,沙发角落里一个女人正低头滑手机,黑长直垂到胸前遮住了半张脸,一字领白色连衣裙,硬生生地隔绝出一个仙气儿气场。

    高馨抬起一双水眸,“阿池”,然后视线转向夏星晓,显而易见的敌意燃着。

    “嗯。”时砚池嗓音低冷而倦懒,没再多说,他偏头看卫誉,对方摊摊手,“何姨给我打电话,让我有好玩的叫上高秘书。”

    夏星晓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没理会对方泫然若泣的表情。

    “池哥,三缺一”,麻将桌方向多双眼睛齐齐看过来,筹码丢得哗啦啦地响,“等你半天了。”

    时砚池不喜欢打麻将,偶尔陪他们玩玩,是朋友里散财大怨种般的存在,所以几个人才会夺命连环CALL,非让他来不可。

    夏星晓不喜欢他们的态度,鬼使神差来了句,“时砚池,你想赢吗?”

    时砚池胸腔震颤,轻笑声从头顶窜入耳际,他倾身折腰,一路推着她坐在麻将桌的空位上,拉了把椅子坐她后面,“嬴死他们。”

    “要不要这么狠?”

    晓宇坐在她对家,t?摸麻将的架势很足,三个手指用力捏住小长方体,带着潮牌尾戒小指落在桌上,拇指使劲搓上俩下,就能盲出。

    夏星晓的牌技承自夏江,没什么花架子,手指一拖一抬,略停顿,抽出不要的那张轻轻推出去。

    撂一眼的她的牌面,三门不全,废牌多。

    不过她码牌的样子很好看,指尖轻盈,无端有种艺术感。看样子是要做清一色,八张条子在左,其余排码在右手边,时砚池观牌不语,只闲闲地打了根烟。

    一圈圈打得很顺,除了晓宇碎嘴八卦之外,另外三人都挺认真。

    “和了。”

    嗓音脆生生地响起,夏星晓兴奋得像个骄傲的小孔雀。

    时砚池拿烟的手一顿,倾身看过去,竟然让她做成了。

    上家“嘶”了一声,是他放了炮。

    “宁可千刀剐,不胡头一把。”晓宇笑着给筹码。

    夏星晓只会打牌不会算筹码,她莹白的手轻柔地捡回筹码,眉眼弯弯朝时砚池侧头。

    “你来管钱。”

    众人被他俩酸得够呛。

    晓宇刚想提醒她每枚筹码的价值,被时砚池一记眼刀子急刹。

    随着麻将机哗啦哗啦响,夏星晓渐入佳境,又过了几圈,连晓宇都安静了。

    连七对、十三幺、小三元……筹码源源不断地进了她的抽屉。

    “赌神妹妹,你这国粹水平是祖传的吗?”

    晓宇苦着脸,趁洗牌空隙吃了口女伴喂来的水果,嘴里含糊不清。

    “阿池,会不会伺候局,端茶倒水……”他被对面飞来的橘子皮击中。

    “靠!”

    时砚池翘着二郎腿剥橘络,不过话倒是听进去了,袖长的指尖也夹着一瓣橘子递到夏星晓嘴边。

    清甜的橘子香传入鼻息,心口像喝了带气的橘子汽水,密密麻麻的气泡此起彼伏地炸裂。

    她直接张口咬住,时砚池的指尖温热,带动了她的手指灼热,一张牌不走心地打了出去。

    “胡了。”

    下家笑嘻嘻地推倒牌,身边的女伴娇声看向夏星晓。

    “财神爷终于心软了。”

    时砚池的手臂整场一直搭着她的椅背,此刻突然靠紧她的耳侧,声音散漫又撩人。

    “专心点。”

    还不是怪你。

    心里腹诽,夏星晓还是抿嘴应了声“嗯”。

    “想喝点什么?”

    “温水,谢谢。”

    笼罩的陈皮烟草味淡去,身后响起鞋落地,然后是椅子滑动的声音。

    时砚池去了。

    可直到牌局结束,她也没有喝到那杯水。

    夏星晓自己倒了水,看着小山一样的筹码发愁。

    要是提前知道他们竟玩得这么大,她肯定没有这个心态,当务之急是找到时砚池,让他处理这笔“巨款”。

    问了一圈,没人知道时砚池去哪了,卫誉说让她去外面找找,她出了包间往前走,长廊尽头的阳台上果然有猩红火光和薄薄烟雾。

    走近,是熟悉的陈皮烟味,刚要推门,动作被一道轻柔的女声劝退。

    “阿池,你忘了这个女人是怎么抛弃你的了吗?”

    作者有话说:

    时砚池:保送中科大很了不起吗?

    卫誉:我说话了吗……

    时砚池:以后有关于磁场、电场、引力场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夏星晓:谢谢你,我现在只研究广场、市场、火葬场。

    感谢在2023-12-02

    22:18:29~2023-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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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

    玻璃门

    ◎你看不出她居心不良吗◎

    “你忘了在伦敦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吗,

    你忘记何姨的话了吗?”

    “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她又回来了,你看不出她居心不良吗?”

    隔着透明玻璃门望进去,

    高馨仰着头雪白颈项晃眼,

    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繁华的不夜光恣意舞动,

    反射在玻璃门上,

    光线冲撞在一起,

    又渐渐支离破碎。

    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高馨的情绪渐渐平静,

    分贝渐渐压低,两人的声音被玻璃门隔绝在内。

    夏星晓缩回手,

    靠到墙后,

    红砖水泥凸凹不平,

    刺得背隐隐作痛。

    她没再听下去,

    转头回了包间,加入了卫誉的喝酒的游戏。

    “玩什么?带上我。”

    卫誉慢悠悠地喝一口,心不在焉地看过来,

    “别了,我可不敢跟你喝酒。”

    夏星晓今天是打定主意要从卫誉嘴里套话,最好趁时砚池还没回来之前速战速决,

    她侧头对他说,“你不会是怕了吧?”

    这句话在踩中男人雷点上是百发百中,卫誉马上召来一个服务员,

    没几分钟,

    琳琅满目的洋酒就上桌了。

    卫誉把空酒杯推过去,

    “别说我欺负女人,

    你输了喝一口,

    我输了喝半杯,酒你随便选。”

    旁边人可嗨了,兴致勃勃地出主意,最后定了游戏规则。

    韩信点兵,每人五颗骰子,看骰子后庄家先喊,被清空的一方先喝酒。

    夏星晓握着酒瓶给自己倒酒,棕色的液面直达中线,她下巴朝卫誉指了指,“我输了也喝半杯,不过你作为男人,赌注需要加码。”

    “加什么?”

    “真心话。”

    周遭看好戏地集体嘘声。

    “誉哥的真心话,我们可是做梦都没听过。”

    “得了吧,你见过誉哥输过游戏吗?”

    “应该让池哥来,这俩人灌别人酒的本事不相上下。”

    ……

    卫誉的手掌离开酒瓶,眼睛在缭绕的雾气里轻眯,“行。”

    夏星晓的头发在脑后轻微地晃动,她开始摇骰子。

    摇出的五个骰子分别是,一二三三六,她率先坐庄喊出,“去掉五六。”

    迫不及待想要赢,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夏星晓清空一颗,卫誉清空两颗。

    卫誉出招,“去掉一二三。”

    他真是一个玩游戏的高手,半秒不到夏星晓全军覆没。

    脸在烧,喉咙里火辣辣,就这么连输几局,喝了四个半杯之后,她把额前的碎发绾到而后,又倒了半杯酒,“再来。”

    卫誉看了她好几眼,最后喝了自己身前的半杯酒,然后将空杯“砰”一声地撂桌上,“算了,你问吧,想要什么真心话?”

    酒意还在上头,夏星晓缓慢地眨眨眼,明白了卫誉是在放水,她咬着唇问,“时砚池这六年,在英国过得怎么样?”

    过去明明是个爱玩爱笑的人,为什么重逢之后变得愈发寡言了呢?

    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呢?在这个不夜光恣意舞动的夜晚,她问出了多年疑问。

    问完后整个人都脱力,夏星晓沉沉地靠在沙发上。

    “不太好。”卫誉点了一根烟,缓缓放进嘴边。

    “何姨因为抑郁症自杀了三次,最后一次在医院抢救,阿池赶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也差点死了。何姨这才清醒过来,开始积极配合医院的治疗,后面在教堂里认识了做义工的高馨,高馨每天陪着何姨,才把他们母子从抑郁的边缘拉了回来。”

    “阿池因为车祸休学了三个月,后面一出院就拼命赶学校的进度,二十四小时泡在图书馆才把学分都追平。从大三开始,他所有的周末都在米斯特汽车学公司运营和管理。”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努力,就像在追赶时间一样。”

    三段话像一记闷棍敲在她的脑仁上。

    好像是长期服用的慢性毒药开始发作,又好像是多年的自我催眠突然惊醒,她才明白,时砚池这些年走过的路并不是繁花盛开、人声鼎沸的,原来他也跟她一样,在过去的时光里吃尽了苦头。

    在她黯然神伤的日子里,时砚池一边照顾他妈妈,一边连轴转,不光要顾着学业,还要拼命学习公司的运营,他被迫快速成长去撑起家庭,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才做到MUSE总裁的位置上。

    高馨陪着他们母子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再以半个恩人的姿态陪在他的身边,只凭着耐心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要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样一个女人?

    回忆袭来的时候,试问哪一个人可以逃脱自己的审判?

    想着,思考着的时候,时砚池和高馨回来了,两人之间看不出任何暧昧,可夏星晓就是心里某处发酸发胀,她嫉妒他们曾经共患难的过往。

    时砚池一进门,就看见夏星晓满脸潮红地靠在沙发上,他皱眉撂卫誉一眼。

    “星晓今天赢麻了,可能是太开心了。”卫誉无奈地摆手,不敢跟他对视。

    晓宇捂着胸口补充,“今晚通杀全场”,又指了指散掉的牌局,“哥们从今天开始,要把麻将戒了。”

    时砚池看着这个小醉鬼,头疼得要命,把人从沙发上拽起来,夏星晓柔成一滩水,站都站不稳,他心急手快地勾住她的腰。

    软软的唇撞上他的锁骨,氤氲出一片潮湿,她笑得像个小t?傻子。

    他轻声问:“赢得不开心吗?”

    “开心。”

    夏星晓点点头,然后头也不抬地轻轻抱着他。

    时砚池胸口慢慢湿了一小块,眼泪透过他的T恤,渗入他的皮肤,有湿意的地方像被烈火灼伤一样。

    “那怎么哭了?”抬起她的头,他温热的拇指抹上潮湿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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