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薛琦自顾自说着,这时又正色道:“你去给宣城郡王看病,可是瞧着他比常人呆笨许多?”

    姜离迟疑地点头,薛琦顿时两眼放光道:“只要你姑姑此番一举得皇孙,那我们便当真万事不愁了,好孩子,明日便进宫给你姑姑诊个平安脉吧。”

    薛琦太过高兴,又将今日殷贤妃如何久跪却未得见景德帝,勋国公白衣请罪却被捉拿下狱的情形说来,端的是一网打尽、彻查到底的模样,姜离也听得心潮难定。

    翌日午后,姜离入东宫给薛兰时请脉。

    薛兰时身孕已近四月,小腹已微有隆起,比起薛琦的喜悦,她则显得淡然许多。

    “的确是高兴的事,不过这几年为了李翊,姑姑我可是吃了不少亏,真是有苦说不出,那宁家还记恨了我们多年,到头来,竟是你帮他们找到了真凶!”

    薛兰时有些不忿,末了又道:“不过没了肃王,太子殿下可稳坐储君之位了,你是不知道,贤妃娘娘昨日跪得晕了过去,被抬回长秋宫之时,口中还念着陛下,天下父母心,她只怕没想到肃王这样大胆。”

    姜离请完脉忍不住问:“那贤妃娘娘会如何呢?”

    薛兰时叹道:“若她当真不知情,多半会被褫夺妃位,剩下这些年只能在冷宫度过了。”

    薛兰时还需安胎,姜离一边写方子,一边想起了昨日肃王之言,便道:“昨日肃王说,陛下疼爱太孙,乃是因宁阳长公主之故?”

    说起此事,薛兰时都唏嘘起来,“他说的不错,李翊不仅聪明劲儿和长公主十分相似,他那双眼睛和长公主生得也十分像,当年私底下也有不少老宫人如此议论,只是……长公主当年在北境死的不清不楚的,后来也的确生出不少流言。”

    姜离不解,“长公主不是病逝的吗?”

    薛兰时摇头,语气悠远道:“我到现在还记得长公主当年出征之时的模样,那样风华绝代的女子,连我也生出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永昌帝的念头。开战之后北面大雪,军中还生过伤寒,那时听闻连长公主都病倒了,长安城紧急筹措药材送去北面,差点儿就打不赢了,但后来还是胜了,战胜之后药材并不短缺,我实在想不通长公主如何病逝的。”

    “有说她受伤的,但当年先是如今的安国公萧律受伤被送回来养病,他回来的时候,并未提起长公主负伤,后来边境议和整兵耽误了两月,皆是长公主在北境主持,就在议和结束之时,她的死讯被一道送了回来……”

    姜离越听越觉得古怪,“似乎还有别的流言?”

    薛兰时瞥她一眼,“此事问姑姑便可,别的地方少说……当年有说她是被战败的梁国人刺伤的,也有说她是被关外那古越族之人刺杀的,更有甚者,说她在与梁国议和之时提了别的条件,有徇私通敌之嫌,真相,或许只有太子殿下和陛下知晓了。”

    姜离微讶,“太子殿下?”

    薛兰时颔首,“当年议和国书先送回了长安,等再北上时,父皇便令殿下同去,当时殿下还是齐王呢,长公主的棺椁便是殿下带回来的。听闻死讯,安国公一脉和长安城与长公主交好的老臣故旧们皆是义愤填膺,待最终殿下与父皇交代一番后,父皇只以病逝昭告天下,那她便也只能是病逝了。在我看来,只怕长公主当时真有些不合时宜之行,父皇如此也是全了她的身后名……”

    “那皇后娘娘怎会”

    “哎,皇后娘娘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此不清不楚的没了,她自然不依,她也是个刚烈的性子,大抵伤心透顶,便与陛下决裂了,陛下念在结发之情,这么多年已经算是宽容大量了,历代皇后可没有这”

    “样”字未出,明夏忽然从外快步而来,“娘娘,承香殿那位今日又非让宋师傅去给她掌厨了。”

    薛兰时蹙起眉头,“真是得寸进尺了!”

    见姜离不解,薛兰时道:“是那郑良媛,她是永州人,东宫的御厨之中只有这个宋师傅会永州菜,她借着得宠之势,竟把御膳房当成自己家了。”

    明夏补充道:“我们娘娘近日午间喜欢用一盏莲子乳鸽羹,也是那宋师傅的拿手好菜,今日奴婢晚去了半步,宋师傅竟被她招去了。”

    姜离忙道:“姑姑万不可动气,只当为了腹中孩儿。”

    薛兰时抚着小腹深吸口气,“你说得对,如今没什么比孩儿更要紧了,罢了,今日先放过她,待哪日抓到了她的错处,本宫再好好教训她!”

    这一打断,姜离再不好追问宁阳长公主之事,只心底疑问却越来越重。

    待从东宫出来,姜离带着怀夕行走在禁中,只见武卫们披坚执锐来回不断,竟是比前日戒严了不少,悠长的宫道上寂寂无声,偶有当差的宫人们行走间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副草木皆兵之象。

    出朱雀门时,姜离往大理寺方向看了两眼,仍先回薛府等候消息。

    连着两日,姜离只闻段国公府与勋国公府被捉拿者百数,朝堂之上,肃王一脉亦是树倒猢狲散之态,同时受牵连的还有太医署,当年白敬之治下的大小医工、御医皆入大理寺监牢走了一遭。

    裴晏的严谨她不必怀疑,只要能查清当年用毒之量,自然能证明害死李翊的罪魁祸首并非魏阶。

    至四月二十一这日,姜离刚起身不久,府外便来了宫中的车架,姜离迎出之时,便见又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于公公来访,竟是景德帝旧疾复发,宣姜离入宫看诊。

    今日并非大朝会,抱恙在身的景德帝于太极殿问政。

    姜离赶到殿门之外时,殿内已有多人,于公公谨慎道:“姑娘稍安勿躁,裴大人和龚大人他们正在殿内回话”

    姜离应是,虽隔着老远,但她依稀听见了裴晏之声,此刻站在殿外栏杆处,只忍不住看向殿内,想瞧见裴晏在何处。

    正探看着,于世忠快步走了出来,“姑娘来了,姑娘进来吧,陛下今日清晨起身便觉后腰发痛,现在都未见好”

    姜离忙收敛心神,低眉垂眼走了进去,行了礼,景德帝招手道:“就这般看吧,你们继续说……”

    姜离目不斜视地近前请脉,裴晏视线扫过她,道:“肃王仍是说见了陛下才肯开口,没有陛下的旨意我们也不好用刑,因此还请陛下定夺。”

    龚铭在旁道:“目前审下来,钱家那几个掌事的都招了,当初就是他们负责供药材,程秋实负责炼药,最终的用药配比也是程秋实来定,后来只将药粉和炮制药材的法子全部交给了白敬之,起初白敬之并不知是何物,但他私下里应仔细研究过,等他发现不妥去见肃王之时,已经来不及了,后来他只能继续下毒,前后用毒足有二十天。”

    裴晏接着道:“段国公一直说不知此事,只交代了肃王于户部贪腐之行。”

    姜离正在给景德帝问脉,说至此,明显听见景德帝呼吸粗重了些,待问完了脉,景德帝道:“去写方子吧,可需施针?”

    姜离应是,自去一旁写此番医方,这边厢龚铭继续道:“不问不知,如今审下来还真问出这般多腌臜事,这桩桩件件论起来令人咋舌,陛下您看”

    姜离一半心思用在医方,另一半心思自在听裴晏二人禀告,连她也未想到除了谋害李翊,肃王竟还有诸多罪状,若数罪并罚便只能重不能轻。

    思及此,她心中愈发笃定了些。

    “那便把人带来吧,朕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景德帝沉默片刻忽地开了口,姜离笔尖轻顿,登时在纸页之上氤下一滴墨迹,她忙打起精神,写下最后一味药起身递给于世忠。

    龚铭领命而去,景德帝摆了摆手,“朕先施针,裴卿也退下吧。”

    当着景德帝的面,姜离神色沉静,只当与裴晏并不相熟,裴晏也不敢放肆,只得从善如流退了出去。

    姜离今日施针的动作格外缓慢,她有些心神不宁,便愈发不敢求快,景德帝连日来劳顿,此刻也安心接受诊治,阔达的太极殿内一时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前后两刻钟的功夫后,姜离起针,收拾针囊之时,叮嘱景德帝不得辛劳,亦不得动怒,一席话还未说完,殿外龚铭已将肃王带了回来。

    “父皇!儿臣冤枉啊父皇”

    “儿臣那日失心疯了”

    入天牢四日,肃王已似老了十岁,此刻一路膝行至龙榻跟前,开口便是喊冤,景德帝和衣坐在龙榻之上,闻言面上立刻生出厌恶,“你若是来对朕说这些,那便大可不必,你可以不认,但钱氏、段氏,却不会拼死护你!”

    “不,父皇,他们就算知道的再多,也不过知道那毒石来处罢了。父皇,当年儿臣是猪油蒙了心,的确不满您对翊儿的喜爱,但、但那是儿臣身为父皇的儿子,不满您只疼爱孙儿却不曾那般疼爱过儿子啊父皇……”

    肃王抹了一把眼泪,急声道:“并且,儿臣当年的初衷只是想让翊儿病的重些,留下两分遗症,让您对他的宠爱少一些罢了!儿臣没想杀人!”

    “事到如今你还在此强辩?!来人”

    景德帝哪容得他狡辩,可他话音刚落,肃王便竹筒倒豆一般道:“不不,父皇,儿臣说的是真的,儿臣让程秋实炼出来的药,最起码要用两月才能害死人,可那时候我们只给翊儿用了二十天啊,二十天是不可能毒死翊儿的,罪魁祸首不是儿臣,还是那广安伯啊父皇,父皇若不信,父皇可以问裴鹤臣”

    肃王急切地看向裴晏,见姜离在此,他又指着姜离道:“陛下还可以问薛泠啊,他们不是查了那两个孩子的事吗?那两孩子前后用药两月才过世的,为了稳妥起见,儿臣给白敬之配方时,用量再减过,当时我们预计翊儿要到二月才会病危,怎可能只二十天便害死翊儿呢?!”

    肃王膝行到景德帝跟前,“父皇,行赏尚且□□,如今定罚难道不看罪责轻重吗?儿臣已经悔过了父皇,儿臣真的没有狠毒到下死手!!”

    肃王悲哭声刺耳,景德帝这时看向裴晏和姜离,“他说的可有道理?”

    姜离拼尽全力维持着沉静模样,可胸口与喉头却似梗了一块硬铁,在景德帝严厉的目光之下,一字也答不出来……

    第210章

    出事了

    “启禀陛下,

    肃王府那两个孩子,确是前后用药两月病逝。”

    本以为肃王数罪并罚已是板上钉钉,但万万想不到,他此刻又提出这般证供,

    偏偏中毒是否能致死,

    关键便在剂量多少,

    见姜离神色凝重,裴晏自能想象到她此刻必定煎熬,便先开了口答话。

    他又接着道:“但程秋实已死,

    剂量轻重无从考证,白敬之也未明确说明当时那般用药多久会致死。是以,第一,是否减轻过剂量之事无从考证,

    第二,是想令皇太孙留下遗症还是想害死皇太孙,也只是肃王殿下自说自话,

    并无人证。”

    “不,

    父皇,

    父皇信我,

    事到如今,

    儿臣说这些,

    不是为了请父皇饶命,儿臣可以丢掉性命,

    但儿臣便是死也不愿多受一分冤枉!当年翊儿忽然病危,儿臣在府中还吓了一跳,

    还在怀疑,是不是白敬之多用了药量了,

    正担忧之时,便知他们已经查出了古怪所在,父皇,难道只因为儿臣动了些手脚,那广安伯的罪孽便可尽数抵消吗?若论罪魁祸首,那是广安伯而非儿臣啊”

    肃王不住哭诉着,景德帝沉声道:“前些年药藏局起过一场火,翊儿的医案都被损毁了,已经没办法仔细分辨了,白敬之那手书之中的言辞也十分模糊,他虽有心为自己遮掩,但似乎也真的认为魏阶施针出了错……”

    姜离眉心一跳,欲要启口,裴晏抢先道:“白敬之当年处惊慌之中,如今以命做局,也是他被迫的选择,臣以为,他对广安伯的指控还有待商榷,并且,这两日臣又仔细审问了白珉诸多细节,还发现了一件与广安伯有关之事。”

    景德帝朝他看来,裴晏道:“其实当年白敬之给淮安郡王用的金液丹丹方,乃是他去广安伯府拜访魏伯爷之时,从魏伯爷处偷窃而来。”

    景德帝听得挑眉,姜离一愣之后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白敬之医案的药方十分熟悉,原来真是白敬之偷窃所得!

    裴晏继续道:“白敬之与广安伯乃少年旧识,后来广安伯升任太医令,白敬之却只是个普通的侍御医,他一边敬佩广安伯的医术,心中却也有些嫉妒和不平。当时他想借淮安郡王之病扬名,用了两个自创医方却效果甚微,于是,他前去找广安伯请教。彼时广安伯给他的说法与其他御医相差无几,建议他保守治疗。”

    “白敬之听来很是失望,但也是那一次,他在广安伯的书房发现了广安伯那几日弃用的废医方,他发现广安伯自己也在尝试改良金液丹,但似乎并不满意,便将医方丢弃在了纸篓之中……”

    “所以他捡来了废医方,用在了李炀身上?”景德帝忍不住接言。

    裴晏颔首,“不错,他本着侥幸之心想试试,却也没想过如此一来,竟然催发的淮安郡王病情恶化,那时的他心境十分不稳,为此还暗自嫉恨过广安伯。”

    姜离在旁听得咬牙切齿,景德帝也冷冷道:“医方是他自己偷窃而来,他有何脸面记恨他人?此人心志实不在正道。”

    裴晏闻言便道:“臣也做此想,后来他被肃王殿下包庇,待到了皇太孙出事之时,指证广安伯的这份用心便更难断了。”

    先嫉妒魏阶,后偷窃魏阶弃方害死了人,便更怨恨上了魏阶,待到了李翊出事,他一方面要找替罪羔羊,一方面对魏阶仍有遗恨,这份指控怎能作数?

    裴晏之意分明,但景德

    帝沉吟一刻后道:“其实这两日朕也在想当年的判罚,但朕思来想去,都觉魏阶并不清白,彼时除了白敬之,还有多人一同指证他,他们总不可能和魏阶又有仇怨吧?”

    “陛下,臣女听闻魏伯爷的家传绝学本就与他人医道不同,旁人是如何看懂了他的行针之法呢?”

    姜离冷静半晌,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幸而她是医家,有此问倒也不足为奇。

    景德帝道:“白敬之和魏阶相熟,对那伏羲九针略知一二,当年一开始主要是他在旁作证,除了他,还有魏阶的一个义女,朕当年给了同样的医案,但那义女的施针之法和魏阶全不相同,她乃是最有力的人证。”

    提起当年作证之行,姜离心腔又揪痛起来,“只听陈述和当面面诊大为不同,再者若那义女若所学不精,所言之法不同也是有可能的。此毒药性乃是恶化病患之症,太医们也难发现端倪,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想法子找出当年经过此事的人证物证,看看那时小殿下的病情如何变化,此间又用药如何,以此来研判中毒是否为最重死因。”

    龚铭不懂医道,听了半晌道:“陛下,那广安伯也许确是施针有误,但若太孙殿下不曾中毒,或许也不会令太孙殿下丧命?如今真是说不清了。”

    龚铭是局外之人,他所言乃旁观者最正常看法,姜离即便想为魏阶说话,此刻也确实缺了实证,她双手绞在身前,一时心若油煎。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当年真的没有那般狠心”

    肃王见景德帝不易,这最后机会他自然不可能轻放,但这时,景德帝冷冷地看着他泪泗横流的脸,眼底慢慢被阴翳笼罩,“你为了给翊儿下毒害了三条人命,翊儿之死,无论轻重皆有你一份力,如此伤天害理,就不要说你没有对翊儿下死手了,还有你在朝堂内外之种种,不论是为君还是为父,朕都不可能宽恕你,来人”

    殿外武卫立刻冲了进来,肃王一听此言,面容惊恐地扭曲起来,“不,父皇!不能这样算!这样算儿臣冤枉啊父皇”

    武卫架起肃王,将他往殿外拖去,肃王挣扎不得,又大吼道:“父皇!是广安伯害死了翊儿,儿臣只是走错了一步而已啊,父皇!您以为在这宫里就只有儿臣想让翊儿出事吗?翊儿死了不知有多少人高兴哈哈哈……”

    在癫狂的笑声中,肃王消失在了殿门口,龚铭看着众人面露尴尬,轻咳一声道:“陛下,您看如何办”

    景德帝沉声道:“按如今的人证物证办,他已经承认了下毒之行,那便按照律法,一桩桩一件件给朕查个明明白白。”

    裴晏这时道:“那广安伯……”

    裴晏替广安伯说话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景德帝略有不悦道:“除非你们大理寺查出了明证,否则,朕御令钉死的案子岂能轻易反复?”

    此言已是直接,裴晏正欲言又止,龚铭连忙拱手道:“陛下的意思微臣和裴少卿都明白,请陛下放心,无论是太孙殿下的案子,还是此番牵扯出的其他案子,半月之内,大理寺和刑部必定给陛下一个万全交代。”

    姜离也怕裴晏惹恼景德帝,忙也道:“陛下尚在病中,请您安养精神勿要操劳。”

    景德帝呼出口气,“都去罢。”

    “裴少卿刚才怎么那般执拗?”

    刚出承天门,龚铭便一脸奇怪地开了口,“太孙殿下是陛下逆鳞,这是众所周知的,如今又多了凶手,竟是儿子害孙子,陛下心里自不好过,裴少卿适才话意分明,陛下哪能认同?且若是为广安伯翻案,岂不是说陛下当年错了?”

    几人一同告退出内宫,姜离也跟在二人身后,听闻此言,她袖中双手绞的更紧,面色都青白起来。

    龚铭又接着道:“依我看,咱们就稳稳办妥肃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广安伯的事就莫提了,光这些案子半个月也难妥当呢。”

    裴晏道:“龚大人所言有理,但若当真找到了广安伯受冤的证据,大理寺也会直言直谏。”

    龚铭失笑,“自然,那是自然。”

    两处衙门并不在一起,龚铭很快与二人告辞往刑部去,待他一走,裴晏沉沉道:“肃王四日来不愿开口,我也未想到他会有此证。”

    这半晌功夫,姜离心底纵然万般失望,此刻也接受了这结果,更何况禁中人多眼杂,她也不好表露不甘,便道:“是我没想周全,中毒若无剂量佐证,能钻的空子太多,肃王也并非傻子”

    说着话,她道:“白敬之留下的手书可能让我看看?”

    若裴晏所言,如今需得找到与广安伯有关的实证,姜离很想知道白敬之的手书说了什么。

    裴晏道:“去衙门看罢,他交代的还算详细。”

    时辰尚早,姜离便与裴晏一道往禁中以西的大理寺衙门行去。

    没走两步,裴晏道:“展跃夫妻和杨培如今都在秉笔巷安顿着,他们两家的人证物证都已审定完了,再过三两日便会返回商州与陇州。”

    姜离念着今日之事,心中憋闷,面上也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只轻应了一声。

    裴晏眼底生出两分忧心来,便低声道:“李翊的医案虽被毁,但你如今能接触宁娘娘,她身边的侍婢当年也照顾了李翊,她们算是最直接的人证。此外,当年几个给皇太孙看诊的太医之中,还有个周瓒在长安城,他应还记得细节,只是如今陛下意思分明,你绝不可意图明显去探查”

    姜离抿紧唇角,也轻声道:“伏羲九针变化万千,我当年才学了四年,还远不及义父之功,到如今,若能看到详细医案,我应能勘破义父当年施针之法,真到万不得已之时,也不得不让他们知道我是谁了。”

    只有会伏羲九针之人,才能证明魏阶施针无错,但如此一来,姜离便要先自明身份。

    逼仄的甬道狭长,二人并肩行走其间,姜离耳后的发缕甚至摩挲着裴晏的臂膀,他闻言脚步微缓,沉声道:“若只是冒薛氏大小姐之名便罢,如今你得陛下爱重,一旦表明身份,陛下若不愿宽恕,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因此还远不到那一步。”

    默了默,他又道:“此番追查肃王之过已算顺遂,我近日也会往太医署详查,你不必太过着急,如今虽是为了给肃王定罪重审旧案,可但凡有蛛丝马迹,我必请陛下为魏氏正名,刑狱上的章程,总还有我。”

    这一席话落定,姜离强撑许久的镇静生出一丝裂痕,那份失望与不甘,总算隐隐显露了出来。悠长的宫道似看不到尽头,但这一刹那间,她心底生出庆幸,当她决定抱着复仇之志孤身回长安时,早已料想到了这条路是如何艰危坎坷,但一路走到如今,因有裴晏,其实远没有想象的那般苦痛,她已是何其有幸,眼前的波折又算什么?

    “裴晏”

    姜离沉默一下,忽然直呼他名。

    当年在白鹭山书院,裴晏是讲学的夫子,无人敢唤他名讳,表字都少称,后来姜离离开长安,重逢这么多日,她也未当面叫过他,然而这头一次喊他,竟也是意料之外的自然轻易,就好似这名字在她心中口中盘桓多年。

    见她如此,裴晏心底浮起两分怪异,像预感到了她要说些不寻常之言,一时竟生出一瞬莫名的紧张,“怎么?”

    姜离侧首看他,四目相对,裴晏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分明看不到底,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却总是十分专注,似乎在当年,他就是这样的目光看她。

    “龚大人说的不错。”她收回视线,又定定道:“此案牵扯甚广,你不好太过激进,你也说过陛下最是多疑,你在朝为官之路还长,不能惹陛下生厌。”

    裴晏未想到是此言,默了默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姜离一愣,脚步加快了些,“不想连累裴少卿罢了。”

    裴晏听得挑眉,姜离却是疾步如飞,待转过一道拐角,眼看着大理寺衙门近在眼前了,另一道身影却也映入了她的眼帘。

    与此同时,翘首以盼的宁珏也看到了她,“薛泠?!”

    宁珏很惊喜,正要迎上来,又见裴晏从姜离身后走了出来,他于是喜色更甚,“师兄!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薛姑娘去给陛下看诊,我也刚见完陛下,你怎在此?”

    裴晏先一步答话,宁珏道:“我听说肃王要求见陛下,陛下允了,我只怕事情生变,便来找师兄问问,如何?”

    待到了东院值房,裴晏才将肃王在太极殿所言道来。

    宁珏听得横眉冷对,“我才不信什么本就不打算下死手之语!能冒险下毒,又怎么可能只是满足让太孙殿下变成个病秧子?但若按你们所查,那两个孩子确是两个月才病逝,那在这一点上,肃王或许没有撒谎,这样就说得通了,毕竟当年广安伯施针有误也是前后仔细调查了的!”

    想到广安伯府的案子无错,宁珏骤然轻松了不少,裴晏和姜离闻言都不接话,不多时,裴晏将白敬之那份手书文卷寻了出来。

    姜离接在手细看,宁珏道:“怎么了?还有何疑问吗?”

    裴晏便只能道:“今日肃王喊冤,虽有替自己脱罪之嫌,但因小殿下医案被毁,还是难断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所以薛泠想弄个明明白白?”宁珏眼神灼灼道:“不愧你医道高深,在这治病中毒上是含糊不得,如何?可能瞧出端倪?”

    白敬之的手书乃是罪己书,其上详细自述了如何用药害了淮安郡王,又是如何对明肃清愧疚,待到了六年之前,虽记载了肃王指使他的经过,但用毒的分量记载并不明确,在指证魏阶之行上更是并无悔意,可见在他看来,魏阶那般施针确是过失。

    姜离心底发堵,摇头道:“他不知程秋实如何试药的,于毒石剂量记载的并不详细,在他看来,皇太孙之死确是肃王和广安伯一同为之。”

    裴晏在旁道:“其他人证如钱继礼之流,虽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用药上只有程秋实一人明确知道剂量与毒性轻重,他一死,用毒剂量上便无人说的清。”

    宁珏坦然道:“那岂不是正好?如今陛下并未对肃王心软,只等大理寺和刑部查清楚,把一干人等全部按律处置了便可。”

    姜离一默,道:“确是如此,不过他们一个存心下毒,一个施针有误,即便都伤害了太孙殿下,但罪责应有主次之分才是。”

    宁珏有些动容,“你放心,当年广安伯府已付出了代价,肃王如今想脱罪绝不可能,我们宁氏,还有东宫,都会想法子令陛下严惩肃王的,本来谋害太孙便是诛三族的大罪,只要两方都严惩,便也算替太孙殿下报仇了。”

    宁珏显然误会了姜离之意,而如今并无实证,姜离连广安伯并未误诊的假设都难启口,一旁裴晏道:“行了,你也知道经过了,自去当差罢。”

    宁珏笑道:“师兄你别说,如今我在拱卫司还是负责追查那莲星姑娘的案子,我非得查清楚那月中霜哪来的不可”

    此事姜离和裴晏皆在挂怀,裴晏忙问:“可有进展了?”

    宁珏道:“这两日查到了几个莲星的旧交,皆是青楼女子,我们还在走访呢,罢了,天色不早了,我也得先回拱卫司去。”

    宁珏说完便要走,可待转身走出两步,又回身问:“薛泠,你后日可有空闲?”

    姜离愣住,“后日只怕要给陛下复诊,何事?”

    宁珏尴尬地抓了抓脑袋,“那就罢了,无事,无事”

    他轻咳一声告辞而去,姜离扬了扬眉头,一转身,便见裴晏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见她看来,裴晏忍着性子道:“看来宁氏和薛氏如今已化敌为友了。”

    这话意味深长,姜离眨了眨眼,先正色道:“我适才忽然想到了肃王今日最后一句话。”

    裴晏略一回忆,立时肃容,“你是说”

    姜离颔首,“若肃王减轻剂量之事为真,而我义父施针不曾出错,那会否像肃王说的那般,皇宫之中还有其他人也想让小殿下出事?”

    因肃王之案,已入夏的长安城却是一派风声鹤唳的肃杀之象。

    至四月二十七这日,褫夺肃王亲王封号的御令在早朝上宣读,其王妃、其子皆被贬为庶人,终生圈进王府替肃王忏悔恕罪,肃王府上下但凡涉入几桩命案与贪腐案者,多被判了斩刑和流放,对肃王本人的处置,景德帝迟迟未下决心。

    与此同时,段氏被褫夺国公爵位,段冕和府中涉案者同被下狱,勋国公虽未直接卷入谋害皇太孙之案,但因与肃王过从甚密,在几桩贪腐案上也被牵连,爵位从国公将至县公,除吏部世袭罔替,亦除了吏部主事之权。

    宫中的殷贤妃求情不成,被降为婕妤移居清秋殿。

    连日来姜离只两次出入太极殿与东宫看诊,其余时候皆留在府中。

    天气炎热起来,又近端午,是简娴每一年最为平静之时,她一边为简娴治病,一边征用了府中厨房院一处偏房,又令薛泰采买百十斤生附子,勤勤恳恳地制起药材来,府中众人不知她何有此行,但想到神医们也多自己炼药,便也不足为奇。

    姜离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只在府中围着药炉锅灶打转,但凭下人们来报,也能想象外头是怎样一片兵荒马乱。

    肃王落败十分迅速,除了谋害李翊之罪被坐实令景德帝厌弃之外,太子一脉在期间亦出了不少力。薛琦每日下值回府都一脸的喜气洋洋,连对姚氏和薛沁都宠爱了许多,当然,如今在薛府举足轻重者为姜离。

    至五月初六过了端午节后,一条白绫被悄无声息地送入了肃王府。

    至此,肃王之案暂时落下帷幕。

    三法司忙的脚不沾地,仍剩下颇多细枝末节还需收尾。

    肃王虽是墙倒众人推,可到底是帝王亲生之子,他的死对景德帝的打击并不小,连着好几日宫墙之内阴云密布,长安坊市间的繁华热闹也仿佛收敛了许多。

    至五月初十这日,姜离再入东宫为薛兰时请平安脉。

    “其实没想到父皇会狠下心来。”

    “消息传来的时候,太子殿下正在我跟前,连他都黯然沉默了一会儿,那李昀也是个不安生的,说临死之前都在鬼哭狼嚎的喊冤枉……”

    薛兰时抚着小腹,有些恹恹地说着,姜离道:“肃王手上的人命只怕还不止此番牵扯出来的几人,按律法,便是斩刑也得行好几回了,陛下是明薛兰时失笑,“你这孩子,是不是信了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了?姑姑告诉你,自古以来这话便是对寻常百姓说的,父皇若有心保下李昀多的是法子,可他年岁见长,脾性也愈发古怪,心也是越发硬的,我甚至都不觉他是为了王法,自然,惩治李昀是好事,但仔细想来又令人有些……罢了,总归对咱们来说是好的。”

    姜离指尖下是薛兰时跳动的脉搏,她绝不会同情肃王,但此刻经薛兰时一言,心头莫名凉了一瞬,她忙道:“姑姑不必担心,陛下只有对手上染血之人才会如此,姑姑如今怀有身孕,陛下看重姑姑还来不及。”

    薛兰时强笑一下,“那是自然。”

    薛兰时身子有过虚寒亏损,如今月份越大,身上不适之处也不少,姜离细细开好方子,薛兰时看也不看便让秋雯去药藏局拿药。

    这时姜离迟疑道:“肃王临死之前还在喊冤……他虽已认罪,但当年下毒的细节却并未理清,再加上他半月前最后见陛下之时说的话,只怕陛下心底还有疙瘩。”

    薛兰时拧眉道:“他人都死了,也无需如何理清了,无论罪责轻重,反正拿性命来赔了。莫说陛下,便是宁瑶都觉得如此已是不易,前几日还去皇陵住了两日。”

    见姜离忧心忡忡的,薛兰时叮咛道:“你这孩子可别再去掺和这些事了,此事了了,我们和宁氏的关系有所缓和,可说到底难一条心,等将来太子殿下登基,更是……万一她们拿你作筏子,你可要着了道。”

    薛兰时似觉晦气,语气颇为严肃,姜离面上应下,心底疑云却越来越重。

    初回长安之时,她是连薛氏一并怀疑在内的,而若李昀之言是真的,那薛兰时会否在当年之事上推波助澜呢?

    姜离正暗忖着,殿外忽然响起一道沉重脚步声

    “娘娘!出事了!承香殿出事了!”

    随着话音明夏急奔而入,薛兰时蹙眉道:“何事这般惊慌?!本宫不是说过,为了小皇孙也不得在殿内高声喧哗吗?”

    明夏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吓得面白如纸,又手足无措道:“是郑良媛,郑良媛出事了,她……好多血,娘娘,她流了好多血”

    薛兰时猛地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第211章

    意外小产

    “主子,

    坚持住啊,太医就快来了!”

    “殿下呢!太子殿下怎么还没来啊”

    姜离和薛兰时赶到承香殿时,刚进西侧凝香馆的院门,便听到了侍婢的哭喊声。

    四五个着锦衣宫裙的年轻女子围在上房之外,

    一见薛兰时来了,

    立刻面色大变地跪地行礼,

    她们也是被太子宠幸过的侍妾,并无位份,如今也都住在承香殿中。

    薛兰时没工夫理会她们,

    径直往上房行去。

    五丈见方的轩室内布置华丽,帷幕四垂,猩红的黼黻亦铺了满地,甫一入门,

    先有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下一刻,众人看到了东暖阁绣床上卷缩着的清丽女子,

    正是良媛郑文薇,

    她身着一袭杏色兰纹宫裙,

    此时正神识不清地痛吟着,

    而令众人触目惊心的,

    是她下半身几乎被鲜血染透的血色裙裾。

    “太子妃娘娘!求太子妃娘娘救命,

    我家主子快不成了”

    郑文薇面白如纸,满头冷汗,

    虚虚睁着眸子,已是半昏迷之状,

    榻边只有个十四五岁的宫婢照拂,薛兰时惊疑不定地看着郑文薇,

    “生了何事?怎会如此?”

    话音未落,姜离已快步走到了绣床跟前,她挽起袖子给郑文薇问脉,眨眼功夫,她面色大变,像不敢置信,她又多诊了一息。

    薛兰时望着满榻血色未曾近前,只问道:“泠儿,如何?”

    姜离还未答话,院中又响起脚步声,房门之外的侍妾们乌泱泱又跪了一地。

    “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侧妃娘娘”

    薛兰时回头,便见太子李霂急匆匆而来,大抵得到消息之时人在景和宫,连宁瑶也一并跟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一进门,李霂也震惊地喝问。

    薛兰时福身道:“臣妾得了消息立刻赶了过来,也不知郑妹妹是怎么回事”

    “姑姑,立刻派人去药藏局开当归四逆补血汤的方子,再加干姜与艾草,立刻煎好送来!要快!不然郑娘娘有性命之危”

    焦灼间姜离先开了口,薛兰时略一犹豫,忙命门外跟来的内侍按吩咐前去。

    太子见薛泠在此心底稍安,上前两步,“泠儿,她这是”

    “郑娘娘是小产血崩,可有银针?”

    榻前的宫婢哭着起身,“有银针的,奴婢这就去取。”

    “小产?你是说阿薇有了身孕?!”

    太子惊声发问,薛兰时和宁瑶也意外的说不出话来。

    “不错,从这情形来看,多半已近三月。”姜离撂下一言,又先放下两侧床帏隔绝众人视线,待这时,方才掀开郑文薇裙摆仔细去看。

    她下半身的锦榻已被染红大片,姜离小心翼翼地退下其月白绢裤,赫然瞧见那绢裤上除了血迹还沾着几块儿猩红,她有心替郑文薇擦一擦血迹,可忽然,郑文薇左大腿后侧的一抹淤青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蹙了蹙眉,又一寸寸看过染血的锦榻和衣裙,很快,她目光古怪地看向了郑文薇痛苦的神容,迟疑了一瞬,她道:“眼下郑娘娘脉芤虚无力,两寸且短,唇淡红,舌苔白滑,舌质夹青乌,乃是肾气大损,气虚血亏之象,臣女要先为郑娘娘施针止血,血止住了,郑娘娘方才能保住性命。”

    说话间宫婢已取来银针,姜离利落地褪去郑文薇足上白袜,取穴隐白、足三里、内关,落针后,又取人中、合谷、太冲数处,郑文薇痛到极处,昏昏沉沉之间满脸泪珠,口中呐呐有声,姜离倾身细听,依稀间似听到了个“姐”字。

    “阿薇怎会有身孕?兰时,你也不知此事?”

    帷帐不远处,太子实在太过震惊,他这些年来本就子嗣单薄,如今郑文薇甚得他宠爱,有了孩子乃是正合他意,可没想到他连知道都未知道,孩子便没了,想到郑文薇似躺在血泊之中,他心底怒火只能朝薛兰时而去。

    薛兰时也处在震骇之中,她千防万防就怕郑文薇有孕,如今郑文薇偷偷摸摸有了,可还未让她烦恼,孩子先掉了……她一时都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气恼,“殿下,臣妾连日来为了养胎一直少操心宫内事,并且,若有了身孕,郑妹妹自己不是应该第一个知晓吗?每月林太医都要带人来请平安脉的,臣妾过问过两次,可也没见郑妹妹和药藏局的人来回报什么好消息啊,香雪,这到底怎么回事?!”

    伺候郑文薇的宫婢名叫香雪,她闻言立刻跪倒:“回禀娘娘,主子她月事一直不畅,早前也常有月事未至之时,因此近两月我们也没放在心上。”

    李霂又道:“那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会忽然小产?!”

    香雪闻言面色微变,迟疑地看了一眼薛兰时,又垂着眼帘不敢多言,李霂见状猛地拧眉,“怎么回事?当着本宫还敢隐瞒?!”

    香雪瑟瑟地缩着肩膀,哽咽道:“本来好好的,是……是主子用了今日御膳房送来的莲子乳鸽羹,刚吃完半个时辰不到就肚子痛了。”

    “起初主子以为是闹肚子,可没一会儿,主子腹中绞痛更甚还见了红,那时主子又以为是月事来了,奴婢正要去找月事带,可谁知那血竟越流越多,就半炷香的功夫不到,连主子裙子都染红了,主子人也痛得跌滚在榻上,奴婢吓坏了,忙才让她们去喊人。”

    香雪越说越替郑文薇委屈,又道:“那莲子乳鸽羹本是给太子妃娘娘做的,主子午间喜欢百合驼羹的,可御膳房的人说、说太子妃娘娘吩咐了,主子没资格用驼羹,用太子妃娘娘剩下的乳鸽羹便好,也算是沾了娘娘的光”

    床帐之内,姜离听得眉头拧起,薛兰时也面色大变,“什么?本宫何时说过这话?!你家主子有孕而不自知,现在小产了,还想赖在本宫身上不成?本宫都不知你家主子有孕,你休要在此含沙射影!来人,去御膳房把所有宫人都召来”

    薛兰时自不想被泼半点儿脏水,可明夏站在她身边却登时白了脸。

    她立刻跪下地来,“娘娘且慢,是奴婢让送的,近日宫里不安生,各处都不敢铺张招摇,那驼峰羹一盏价值百金,听闻连陛下那里都不是日日有的,奴婢便想着,娘娘用的羹汤每次都用不完,若能给各处娘娘送去分食岂不正好?也不知怎么他们把话传成了这样,是奴婢疏忽托大了娘娘”

    明夏话说得好听,可这一切还是源于郑文薇抢那宋师傅惹得明夏记恨,而那驼羹金贵,明夏自然觉得她郑文薇不配享用。

    薛兰时自然明白明夏之意,却也没想到刚好遇上了郑文薇小产,她恙做怒容,“你好大的胆子,就算有此心,就敢自己吩咐?”

    明夏哭腔道:“娘娘连日来身上不爽快,奴婢不敢拿这些杂事惹娘娘烦心。”

    李霂的目光在薛兰时和明夏之间徘徊,很快,又往床榻方向看去,见姜离的身影在帷帐之后忙碌,他一颗心稍安。

    薛兰时这时无奈道:“殿下,明夏您是知道的,这些年来粗心了些,却是对臣妾忠心耿耿,这分食之意也是为了东宫好,近日父皇……何况臣妾真的不知郑妹妹有了身孕,若臣妾真有那份恶心,也不至于如此蠢笨……”

    “来人”

    李霂话落,亲信大太监王进福立刻进了房门,“殿下?”

    李霂吩咐道:“去膳房走一趟,看看今日是怎么回事。”

    王进福领命而去,李霂便焦急地在外踱步,“泠儿,如何了?”

    “人还未清醒,得等退针用药之后才能见好。”

    李霂重叹一声,只得耐着性子等候,薛兰时站在门口,看看李霂,再看看满脸担忧的宁瑶,只觉一股气憋在心口分外难受。

    又足足等了两炷香的功夫,房外才有内侍疾步而来,正是姜离吩咐的汤药送来了。

    姜离掀开一侧床帏让香雪近前,待香雪把汤药给郑文薇灌下,这才开始退针,待退了针,方见郑文薇血漏已止,紧拧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姜离道:“先给你家主子换身衣裳,那厚的被褥来。”

    郑文薇失血太多,姜离衣袖上也不免染了血色,所幸香雪手脚利落,很快便给郑文薇换了一身干净衣袍,身下也换了新的锦褥,姜离又将极厚的被褥盖在郑文薇身上,片刻之后,郑文薇轻咳一声,缓缓睁开了眸子。

    李霂见状,立刻走到榻边握住了郑文薇的手。

    郑文薇意识已经回笼,看是李霂来了,立时泪如雨下,“殿下,殿下您来了,臣妾、臣妾今日差点死了殿下”

    李霂轻声道:“别哭,你不会死,只是小产罢了,有泠儿在,你定然无恙。”

    “小产?”郑文薇满脸震惊,“臣妾怎会小产?”

    李霂见状方知郑文薇是真的不知自己已身怀有孕,他遗憾地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了,你失血太多,先缓过来再说。”

    郑文薇像怔住了,但很快,她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殿下,臣妾有罪,臣妾不知,臣妾还以为是癸水……”

    她忽然挣扎着起身,像要请罪似的,李霂一把按住她,眼底尽是怜惜,“不,不,本宫不会怪你,你也不知有孕,不知者不怪。”

    李霂到底是万分遗憾,声音都发哑,只轻拍着郑文薇手背以作安抚。

    宁瑶站在门口神色平平,薛兰时见太子对郑文薇如此怜惜,只快把一口银牙咬碎。

    “殿下,臣妾真的不知怎么回事……”

    郑文薇哭红了眼,李霂继续道:“本宫不怪你,你身子素来不爽快,本宫是知道的,如今是意外罢了,你还年轻,往后多的是机会,如今你尽快养好身子,万万不可留下遗症。”

    郑文薇哑声道:“月前林太医还来请过脉,也并未说有孕,臣妾、臣妾真的罪该万死,这好端端的,臣妾也不知怎么就”

    李霂听得眉头皱起,恰在此时,王进福去而复返。

    他禀告道:“殿下,奴才去膳房问了,说是今日早间明夏姑娘去吩咐了,说不许给郑娘娘做驼羹,只将太子妃娘娘的膳食分食便可。午间膳房按明夏姑娘的吩咐,给郑娘娘备了乳鸽羹,一应经手之人都是膳房几个脸熟的,不过,他们说明夏姑娘在给太子妃娘娘取用午膳之时,打开过给郑娘娘送羹汤的食盒。”

    薛兰时陡然色变,“王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进福跟了李霂多年,闻言并不慌张,只恭敬道:“娘娘息怒,小人只是实话实说。”

    薛兰时气不打一出来,明夏又跪了下来,“殿下容禀,奴婢只是瞧瞧他们给郑娘娘做了什么,奴婢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脚?更何况我们都不知郑娘娘有身孕啊。”

    李霂眯起眸子,“当真不知?本宫可是听闻,景仪宫对承香殿紧张的很。”

    薛兰时扶着腰,胸膛起伏道:“殿下若不信,大可去问林太医,皇家血脉这样的事,没有哪个太医敢隐瞒的,臣妾也不至如此蠢货!”

    李霂扫过薛兰时隆起的小腹,叹了口气道:“罢了,本宫自然信太子妃,太子妃也有孕在身,万万莫要动气”

    薛兰时哪忍得下这口气,明夏也自责不已。

    这时李霂看向姜离,问道:“泠儿,可能瞧出阿薇为何小产?”

    郑文薇哭得双眼红肿,此刻仍在嘤嘤抽泣,姜离便先问香雪,“今日从早到晚,郑娘娘都用了什么?”

    香雪愣了愣,道:“主子这几日胃口不好,早间就用了一碗羊奶和几块桂花糕,

    午膳送来,娘娘也只用了那一盏乳鸽羹,别的也没多用什么。”

    姜离听得面不改色,微微颔首道:“殿下,听适才所言,郑娘娘此前便月事不畅,再加上适才臣女问脉所得,瞧出郑娘娘有肾气大亏,气虚下陷之症,由此无力摄血,阳气亦随血下脱。气生予肾,统于肺,娘娘身子本就多有淤滞与亏损,如今入了夏,娘娘多半还有早晚轻咳的肺热血虚之象,肺肾之气不接,则气血失和,气血不和,则血脉难保,今日小产实乃娘娘体弱之意外”

    李霂本信任姜离医术,可一想到她是薛家女儿,此言便又失了可信度,香雪闻言看向郑文薇,便见郑文薇一脸迷惑道:“早晚轻咳?我近日并无此状啊!”

    李霂骤然拧眉,姜离默了默,道:“既如此,我还有几处私隐疑问,想单独问问郑娘娘,请殿下和姑姑回避片刻。”

    李霂有些莫名,但想到小产多半与妇人家隐秘有关,便起身走了出去。

    薛兰时正恼着,可想到姜离是自家人,且适才“意外”之言分明是想为她开脱,便也放心地一起跟了出去。

    眨眼功夫,室内便只剩下了姜离、香雪,以及躺在榻上的郑文薇三人。

    郑文薇一早便知道姜离身份,她此时虽是虚弱,可看着姜离的目光却带着两分隐晦的戒备,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她语声柔弱道:“今日多谢姑娘救我,此事事发突然,若不是姑娘及时赶来,我只怕很难活命,姑娘可是想问我往日有何妇人旧疾?”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