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白敬之瞳色暗了暗,从容眉眼间浮起几分忧色,使得他神容愈显颓败,他唇角紧抿成一条锋利薄线,“再如何舍不得,也不得不走了。”

    他轻叹一声,迈步往朱雀门去,待上马车,想起这些年来出入禁中,不觉便至半百之年,又掀帘再往宫门看,这一看,他眼角余光扫到了一处古怪。

    白敬之眉头拧起,“唰”地放下帘络,吩咐道:“快走吧。”

    广明堂内,姜离道:“与针道的有关的几节编撰完毕之后,我可以帮大人修订,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岳柏恩长松一口气,“那太好了,姑娘不知,这医经以后要广发各个州府,还是给孩子们看病,那是一点儿错处都不敢有的,白太医这些年在地方治疫传道,所见病状比长安太医们多的多,我本请求他多留些时日,可他记挂着妻女着急返乡。”

    姜离道:“白太医的病如何?”

    “确是艰难,几个同僚都给他看了,他自己能想的方子也都试了一遍,效用皆是不大,回乡安养也确有好处,但能拖一两年还是五六载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已没有几年好活,那确是病得极重,姜离心底微沉,见天色不早,没多时也提了告辞。

    回薛府途中,怀夕问道:“姑娘,真要去白敬之家里?”

    姜离颔首,“他既开了口,去瞧瞧正好。”

    怀夕唏嘘道:“白敬之如今病成这个样子,说不好就是做了恶事的报应,只是眼看着要入四月了,他四月中便会离开长安,也没几日了。”

    “裴晏那边还没消息,我这里今日有了诸般理由去广明堂,接下来总有接触医案的机会,应该来得及”

    暮云四合,天边晚霞如火,姜离看着帘外道:“清明早过,不敢在节上去师父和义父墓前,待明日授医之后,后日我们先出一趟城,再去济病坊瞧瞧。”

    翌日正是姜离与金永仁定下的授医之日。

    姜离辰时起,巳时便至太医署济安堂,又因早与针道生们打过照面,大半日授课皆是顺遂,在济安堂待至申时,姜离又入宫中尚药局,继续给医女们授医。

    当初应下景德帝安排之后,姜离便请求继续给医女们教习,景德帝欣然应允,姜离如今出入太医署与尚药局便都没了阻碍,一整日教学下来,姜离回府之时已是酉时过半,夜色如墨,她嗓子也嘶哑的不像样。

    如今已至春末,她早已交代了给济病坊准备的米粮和换季衣物,第二日一大早,姜离带着两辆马车出城而去。

    她已有月余未至,此番刚到坊外,慧能师父便带着孩子们迎了出来。

    阿朱几个“薛姐姐”叫个不停,姜离一边吩咐卸下马车上的礼物,一边与众人进了院子,目光一扫而过,在一众欢喜的笑脸之中,唯独阿秀和阿彩有些恹恹的,虽也有笑意,但又像笼罩着阴霾似的。

    姜离把两人叫来跟前,“你们两个怎么了?”

    阿彩怯怯地不说话,阿秀也欲言又止,阿朱这时道:“薛姐姐,有两家人想来收养她们姐妹,可都只要一个,她们不想分开……”

    阿朱已有十一岁,阿彩和阿秀却都只七八岁年纪,又是亲姊妹,自然不想分开。

    姜离看向慧能,慧能道:“两家人,一家是开绣坊的,另一家家主是个陶匠师父,家里就是普通人家,开绣坊的那家没有儿女,想要个属虎腊月生的孩子,阿彩正好是;陶匠家里也没有儿女,那家夫人就想收养个女儿,以后留在家里招赘,见阿秀乖巧,便想要她,但她两姐妹不想分开,我们还未回话。”

    闻言阿秀忙道:“师父,薛姐姐,我是愿意的,想收养阿彩的是富贵人家,她去了是享福的,我是愿意的”

    她这般说着,阿彩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眼眶也发红。

    姜离看向慧能,“这两家人可稳妥?”

    慧能颔首,“施主放心,这几年济病坊被收养了不少孩子,一应官府文书皆是齐全,我们也会往善主家里去,不会出差错。”

    姜离看看阿秀,再瞧瞧阿彩,也无法替她们做决定,便道:“此事不急,若这两家心诚,想来等得住,她们姐妹情深在一处是最好的,阿彩不会说话,尤其她的去处定要万分稳妥才好,让她们想清楚再定夺。”

    慧能合手道:“施主尽管安心。”

    说话间马车上米粮衣物已卸完,姜离令两辆马车先回城,自己带着阿朱给孩子们和老人们分发衣物,这般忙完已经过午,姜离去学堂看了孩子们课业,又一起用了一餐素斋方才告辞离去。

    至水月观墓园时已至黄昏,龙隐山西北方向的山坳中,参天的松柏苍碧欲滴,高高矮矮的坟茔墓碑仍显得凄清森然。

    怀夕紧紧跟着姜离一路往墓园西北角走,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二人来到了魏氏坟茔之前,已有三月未至,这一片坟茔却未被荒草遮盖,再看墓碑之前,更有不少散落在地的香蜡纸钱残迹。

    怀夕蹲下身子数了数香柄,“姑娘,大概有六七炷香呢,应是半月前清明时来的。”

    祭拜亡人多有规矩,三炷香一拜,今岁魏氏忌日时,墓碑前也有不少香蜡柄。

    姜离彼时没放在心上,如今又瞧见这般多祭祀痕迹,不禁起疑心,她拿出自己带来的纸钱,道:“除了李策,只怕是裴晏……”

    怀夕赞同道:“裴大人对魏家的旧事也很上心呢。”

    姜离不接话,只从魏阶与虞清苓的合葬墓开始祭拜,待到了魏旸墓前,便将高晖之恶道出,又道:“兄长,这些年来我始终有怨在心,如今方知兄长是为恶人所害,不过兄长在天之灵安心,那恶人已受惩处……”

    祭拜完一圈,天色已昏暗下来。

    姜离将祭拜的痕迹清扫一番,又蹲在虞清苓墓前道:“师父,下一次来的时候,便是为您和义父雪冤之时了,请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女儿,保佑女儿早日得偿所愿。”

    回城的马车上,怀夕道:“姑娘,何不如就让阿秀姐妹二人留在济病坊呢?济病坊如今吃穿不愁,还能读书认字,将来拜托裴大人和小郡王替她们找个营生便是了。”

    姜离摇头,“济病坊在她们十四五岁时便要将她们放出去,她们姐妹二人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口不能言,到时便是做活儿也是朝不保夕,一旦遇上些波折,转头为奴为婢都是有可能的,但若被善主收养,只要是个稳妥人家,总不至于沦落奴籍。”

    这等世道,似浮萍一般的娇弱小姑娘能有几个有好境遇?怀夕心知肚明,又无奈道:“要是她们有武艺傍身就好了”

    姜离叹道,“习武也非朝夕之功。”

    说至此,姜离眼底浮起两分愁色,“也不知薛泠如何了。”

    姜离被称呼了数月“薛姑娘”,她自己猛然提起“薛泠”,怀夕还听得有些古怪,她便道:“只怕如今早已经嫁人生子了”

    姜离也道:“多半是这样。”

    怀夕便问:“您还记得她的模样吗?”

    随着怀夕之语,姜离的思绪又飘向了十三年前,连语气都悠长起来,“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的眼睛又清又亮,圆溜溜的,许和阿彩很像。”

    “寺里的师父说她幼时得过病,是被一个道姑送去济病坊的,那时我与姑姑分离,流落到济病坊时孤身一人,她因有些口吃的毛病,平日里不爱说话,起初我只以为她是个小哑巴,后来我看她被人欺负,帮她与那些年纪大的孩子厮打,这才与她相识。”

    “口吃?怎么听薛氏人提起过?”

    “只怕是被拐之后受了惊吓,并非真的口吃。”

    姜离已记不清幼年情景,脑海中浮现的是阿彩姐妹的模样,“后来我与她同吃同睡,不过只有三个多月,她被收养之时,我也替她高兴,我只愿她快些去好人家做大小姐,再别吃流落在外的苦,可惜那时我还不知她是薛家的姑娘。”

    姜离只叹命途难测,“那时我见过她藏起来的玉珏,见过她肩背上的疤痕,可硬是隔了十多年,我才知她是薛氏走失的大小姐。”

    姜离之所以冒名成功,凭借的便是肩背伤疤和那块儿简家老太爷雕刻的碧玉信物,而这些在济病坊的旧事,甚至连虞梓桐和裴晏这些故人都不清楚。

    当年她被收养回魏氏时,薛家早已放弃在长安寻找,她不知薛氏寻女,便错失了向薛氏报信的机会。直到前岁,她诸方谋策如何换个身份回长安时才知薛氏丢过一个女儿,再细一打探,如遭雷击,后几番波折,她扮作薛泠回了薛氏。

    忆起往昔,姜离一时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又道:“当年收养她的人家乃是一户游商,虽远不比薛氏显贵,但应不会让她吃苦,只是失了踪迹。”

    怀夕道:“薛氏虽显贵,可夫人患了病,她若是个软性子,即便回来了也不知会如何,反正阁中人还在南边找她踪迹呢,待找到了人,迎她归来便是……不过蒲州离长安也不算远,薛家竟是没找过去,这或许也是命数吧……”

    姜离闻言沉默下来,她卸下薛氏大小姐的身份是迟早之事,思及此,到底先为自己所图忧心起来。

    白敬之既邀约,到初四这日,姜离一早便做好了赴宴准备。

    这几日来她先往太医署行走,又为简娴制药施针,虽未得紧要线索,到底也不曾空闲,眼看着近了酉时,她乘马车往光福坊而去。

    白氏世代行医,虽非世家之列,其坐落在昌平街的四进宅邸尚算阔达。

    姜离来的不早不晚,马车停在白府外时,天色将将昏暗下来,白府外的长街上已停了七八两马车,府内也次第亮起了灯火。

    姜离下马车,先扫过铁画银钩的牌匾,又看向白府门前左右两座石狮子。

    眼皮一跳,她一下想起了当年被皇后放出宫后,她一户一户登门求问,最终却无一人见她的场景。

    白敬之与魏阶交好,但当她哭求上门,白敬之也不愿见她,她彼时孤身一人,就跪在这雪色皑皑的门口石阶之上。

    “薛姑娘来了”

    一声轻唤打断了姜离的回忆,她冷冰冰地抬头,正看到岳柏恩迎了出来。

    姜离弯唇,步上门前石阶,“岳大人”

    岳柏恩着宝蓝蜀锦常服,近不惑之年的他显得颇有些儒雅俊逸,他拱手做礼,热络道:“还有一刻钟便要开席了,适才敬之令我来看看,果然等到了你,快请,今日来的大都是太医署和尚药局的同僚,还有些敬之的故友,这些人姑娘多半认得,待会儿可莫要拘束,虽多为男子,却也都是守礼之人,姑娘不必担心。”

    岳柏恩在前引路,绕过影壁,方见白府亭台楼阁星罗棋布,碧树芳花,疏影横斜,白府比姜离想象之中还显得秀美精致些。

    “今日夜宴设在水榭之中,随我来便是。”

    岳柏恩徐步在前,一路穿廊过院,便近了府中荷花汀,今日设宴的望舒阁伫立汀畔,此刻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再加星月与荷香,别有一番意趣。

    “诸位,薛大小姐来了”

    岳柏恩轻呼一声,阁中十多人皆看了过来。

    姜离目光雪亮扫视一圈,真如岳柏恩所言多为朝中太医,这些人姜离多打过照面,因忌她薛氏大小姐身份,又知她医术不输于自己,面上自礼敬有加,哪怕姜离比他们小了辈分也不敢妄称尊长。

    寒暄几句,姜离笑问:“怎不见白太医?”

    客人在阁中以茶点招待,只几个婢仆候着,主人却不知去向。

    这时金永仁道:“适才柏恩刚出去,敬之便急匆匆往后院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有其他客人”

    岳柏恩意外,“其他客人?”

    金永仁道:“白珉来传了话,他没交代就走了,我们也是猜的。敬之这些年在长安常给贵人们看病,适才宜阳公主府便送了礼来,想来还有其他贵人派人过来吧,无碍,我们正在说近日得闻的一个疑难之症,薛姑娘既来了,不妨也听听?”

    在场者十之八九为医家,所言也皆是医道,姜离目光扫过角落里两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一时没认出身份,便先听金永仁说那疑难病症。

    “此病暂称‘目不识丁症’罢,是洛州送来的医函禀报的,说洛州永平县县丞患了一种怪病,他无任何不适,不疼也不痒,只是一夜之间突然不识字了,一个堂堂八品县丞,本是饱读诗书,可早晨醒来后真是一个字也不认得了,这怪不怪?”

    “这定是病邪入脑,患了癔症。”

    “若是癔症,又如何只是不识字,并未不认人呢?”

    “总不可能是失忆了吧”

    “失忆也不可能只忘了字啊。”

    所有人惊诧不已,一时当个趣闻来论,姜离也听得称奇,见金永仁看来,她一头雾水道:“若无任何不适,那我只能推测这人是故意装的。”

    笑声中不少人应和,亦有人接着猜出了更离奇的鬼神之说,正论的热闹,忽然一道惊叫响了起来

    “刺客!有刺客”

    恐惧的吼声令阁中刹那安静,众人一愕,角落里坐着的那二人对视一眼,起身便往水阁东北方向去,那是水阁北门,可去往后院,眼看着二人疾出,姜离忙跟了上去。

    随着她动,其他人也乌泱泱跟了上来。

    出水阁是小片梅林,众人没走几步,管事白珉面色惨白冲了过来,“有刺客!有刺客刺杀我家老爷,请将军救命”

    话音落下,远处楼阁果然有道黑影窜出,那身材魁梧的二人见状立刻断喝!

    “哪里跑?!”

    二人急掠而去,见真有刺客,姜离惊不能已,忙问:“白太医呢?”

    白珉骇然道:“在后面回春堂”

    姜离提起裙摆跑起来,岳柏恩等人醒神,也忙跟着跑,回春堂就在十丈开外,为一座二层小楼,刚跑进院门,便见那二人已与黑影缠斗在楼侧。

    而回春堂一楼的楼门大开,里头一盏孤灯摇曳,众目睽睽之下,白敬之一袭月白袍衫,正俯趴在前厅的血泊之中

    “老爷!!”

    白珉目眦欲裂,悲呼着冲进堂内,岳柏恩惊叫一声,也忙往堂内而去,其他人或惊愣在当地,或跟着进去救人,场面一时混乱不已,姜离震骇地往前走了两步,又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落在那缠斗的身影之上。

    堂内众人或探颈脉或探鼻息,亦有人掏出随身的救命之药给白敬之喂下去,岳柏恩不住地叫白敬之名字,然而很快,金永仁哑声道:“不好,匕首正中心腔,入刺五寸,这只怕是……救、救不了了。”

    在场皆为长安最好的御医,却救不了白敬之,这怎么可能?!

    姜离望着这一幕,只觉荒诞又离奇。

    几乎是同时,她听见一声异样的闷哼,转头一看,便见那欲要逃走的黑衣人被那两位将军制服,二人挟制着黑面黑衣的刺客到了正门前。

    岳柏恩满手血色,悲怒交加,见人被拿住,他快步冲出门口来,“你是何人?!你与白敬之有何深仇大恨?!你怎敢,你”

    他喝问着拉下刺客面巾,下一刻,剩下的话都哑在了嗓子里。

    姜离看着来人的脸,也惊得瞪大了眼瞳。

    宁珏被挟制着,他似也没想到姜离会来,只咬牙道:“人不是我杀的,去大理寺,去大理寺请裴少卿来……”

    第187章

    罪无可辩

    裴晏带着人赶到白府后院时,

    先一眼看到了回春堂外懊恼到咬牙切齿的宁珏。

    “哎,裴少卿来了”

    金永仁最先瞧见裴氏,立刻迎了上来,宁珏闻声豁然抬头,

    抢先道:“师兄!师兄你终于来了!不是我杀的白敬之,

    真的不是我,

    我是想追着刺客出去的,却被他们拦了下来,都这么久了刺客早就跑的没影了”

    宁珏语似倒豆,

    又恼又气,金永仁拱手道:“裴少卿容禀,宁公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回春堂里跑出来的,他说有别的刺客,

    我们实在没瞧见。”

    宁珏面色惨白,连他也不知如何为自己辩白,只梗着脖子道:“你们当然没看见了,

    你们来晚了,

    人早就跑了”

    人命关天,

    死的还是太医署的同僚,

    金永仁坚持道:“可敬之家的管事也没看见别人啊,

    宁公子,

    虽然我也不明白你和敬之有何仇怨,但今天你不可能凭几句话便洗脱嫌疑,

    这事必须得有个交代才行。”

    宁珏欲言又止,裴晏却已往他身后看去。

    宁珏随他转身,

    便见姜离和眼眶通红的岳柏恩一道走了出来。

    宁珏忙道:“薛、薛姑娘总能为我作证!”

    众所周知,薛氏与宁氏颇不对付,

    金永仁目光纳闷地在二人之间来回。

    姜离先见礼,道:“裴少卿,我和金大人、岳大人他们是一起来的,进院子的时候,的确看到宁公子夺门而出,正要越墙而逃之时,被两位将军缠住,后被捉拿,我也没看见别的刺客。”

    “你”宁珏又失望又气郁。

    裴晏闻言一抬手,一边制止宁珏辩解,一边抬步往堂中走去。

    刚到门口,便见堂内一片狼藉,鹤首灯翻倒,多宝阁上的药瓶、摆件,书案上的茶盏、医书皆凌乱地跌滚在地,两把红木敞椅、一个黄花梨高几也方向不一地倾倒,而白敬之俯趴在地,背脊上明晃晃地刺着一把匕首,他月白的衣袍已被染红,连半边脸颊都侵染在血泊之中。

    今日来赴宴的御医们或眼眶微红,或面色凝重,皆站在堂中哀默着,那两个身形魁梧的将军站在白敬之尸体不远处,也满面晦暗。

    白珉跪在白敬之跟前,已哭得眼皮红肿,见裴晏终于来了,膝行两步到了门口,“大人!请大人为我们老爷做主!我们老爷一辈子行医救人,如今竟然被刺死在自己家中,大人,请大人为我们老爷做主啊”

    白珉扣头在地,“咚咚”作响,金永仁叹道:“裴少卿,这是白珉,是敬之身边的管事,跟了他多年,最是忠心,今天晚上我们也是听到他在后面喊叫才发现不对。”

    裴晏目光如剑一般扫过室内众人,“人命关天,大理寺必定会为白太医找出凶手,你先起来回话”

    白珉磕的额头发红,此刻颤颤巍巍起身,看一眼白敬之尸首,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裴晏这时问道:“今夜是白太医家宴,他何以在这回春堂中?”

    金永仁忙道:“裴少卿,今日其实是敬之的践行宴,今日之后,他便要典卖家产、遣散奴仆了,再过几日便要离开长安,我们下午陆陆续续过来,都是他亲自来迎,可就在酉时一刻时,白珉从后院来,也不知和敬之说了什么,敬之便说他去处理些事情去去就来,然后人就走了,哦这时薛姑娘到了……后来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大抵酉时二刻时,便听见了白珉在后院喊有刺客,等我们从水阁出来,便见白珉跑来喊人,待到了回春堂院中,正看到宁公子跳窗而出”

    宁珏站在门外,闻言便要反驳,可话未出口,裴晏一个冷眼看了过来,宁珏脖子一缩,登时不敢多说。

    裴晏又看向白珉,“说说你看到的。”

    白珉使劲地抹了一把脸,哽咽道:“那会儿小人去找老爷,其实是告诉老爷,下午吩咐的香烛买来了,老爷来这回春堂,其实是来上香的”

    裴晏拧眉,“上香?”

    白珉点头,“这里是老爷在府中炼药制药、研习医道之处,二楼则是存放药材的库房和一处佛堂,我们老爷身患重病,又是医家,多年前便在府中供奉了一尊在相国寺开过光的药师佛,每天傍晚,只要人在府中

    ,是一定要准时来上香祈福的。今日本该早些来上了香,晚点儿好待客,可没想到申时过半,到了佛堂才发现府中的香烛用完了,老爷如今十分忌讳这些,立刻让人去采买,等采买回来,客人们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小人去告诉老爷,老爷想着今日来的都是熟人,这才来回春堂补上香火的。”

    裴晏往楼顶方向看一眼,又道:“彼时你在何处?”

    白珉道:“小人通禀完了,因快开席了,便往厨房去看看晚膳是否齐备,查问了一圈,见差不多了,便想着回来问问老爷是否传膳开席,可没想到,小人刚走到院子门口,便瞧见堂内有人要刺杀老爷”

    “是怎样的刺杀?”

    白珉道:“当时正门关着,屋内点着两盏灯,鹤首灯明亮,东南角的油灯昏暗,都是小人送香烛时点的。小人再返回时,在西侧两扇窗户上看到了刺客拿着刀剑指向老爷的影子,小人正惊慌时,便听里头哐啷作响,像是打斗起来了,小人本来想往堂内冲,可……可小人不会武功,心知自己救不了人,而今夜钱将军和付将军在,小人便赶忙来叫人,前后也不过从梅林一折一返的功夫,等我们再来院子里时,老爷便已经被刺杀身亡了。”

    白珉说至此,捂着脸痛哭起来,岳柏恩道:“我们从水阁出来的时候,的确刚看到白珉跑出院门,这梅林小径也就七八丈长,我们绝不会看错,刚进院门,我们就看到了宁公子的身影”

    宁珏不知怎地面色越来越白,此时裴晏看向他,“你既觉冤枉,好好说说罢。”

    宁珏视线扫过众人,这时咬牙道:“我……我所见,和白珉说的差不多……”

    裴晏定声问:“你何时来的白府?彼时在何处?”

    宁珏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裴晏语声微冷道:“你眼下所言,一个字都不得作假。”

    宁珏眨了眨眼,道:“我……我是酉时初来的白府,从东北方向的外墙翻进来的,本来是想看看他们在哪里饮宴,当时、当时我就躲在东面那颗梧桐树上”

    在裴晏没来之前,宁珏只一味地否认自己是凶手,却没交代为何会出现在白府,这时方才道明他竟一早潜藏在白家府苑之中,直听得众人疑心更甚。

    裴晏往东面看去,虽夜色已深,仍能看清院墙外有几颗高大的梧桐树,春末夏初时节,这几颗合抱粗的梧桐碧叶如盖,苍翠欲滴,若有人着黑衣藏在树梢中,借着夜色掩映,的确不易被人发觉。

    “那梧桐树上的视野远阔,我藏起来没多久,便看到白珉带着个仆人到了水阁之外,那仆人抱着个匣子,当是从前院而来,他们先去了水阁,很快,白珉和白敬之一起往回春堂来,匣子到了白珉手中,那仆人又回了前院。”

    宁珏说至此,白珉道:“那就是装香蜡的匣子,老爷礼佛心诚,专门买的光福寺里开过光的香蜡,比外头贵的不少。”

    宁珏憋屈道:“我看着他们二人进了屋子,后来一楼亮了灯火,随后,那灯火又去了二楼,白珉则先一步出来了,他径直出了院子,也没过多久,二楼的灯火便到了一楼,自然是白敬之到了一楼”

    白珉这时又道:“那盏灯便是我给老爷点的油灯,他是带着那油灯去二楼上香的。”

    宁珏接着道:“白敬之回到一楼,本该立刻去前院待客,可我硬是看他在一楼停留下来,我等了片刻,他还是没有出来的样子,我觉得奇怪,便从树梢跃下伏在了墙头之上。也就在此时,我从东南方向,也看到了一楼西窗上的人影,那人影拿着刀剑一样的武器,正在和白敬之对峙,我还不知怎么回事,白珉便回来了,也是在同时,屋内鹤首灯熄灭,又有重物倒地,像是打斗起来了”

    宁珏语气紧促起来,语速也更快,“我听到了白珉喊人救命,但他们来的太慢了,我几番犹豫之后还是冲进了屋子,可一进门我便发现白敬之已被刺伤,且伤势极重,一看就难救过来……而同时,我看到西北方向的窗户开着,不用想就是真凶已经逃走了,我本就要追出窗户,这时又听到大片脚步声往这个方向来,我心知被撞见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也想着追凶手要紧,这才一跃而出。”

    宁珏一口气说完,面上憋屈与无奈交加,岳柏恩听了这么久,忍不住道:“宁公子的意思是,你藏在外头许久,看到的和白珉说的一模一样,但在白珉跑出院子到我们进院子这片刻功夫,凶手杀了敬之不说,还刚从西后窗逃走?而你是无辜的,只是你好巧不巧的,刚跳出来便被我们撞见?!”

    岳柏恩话音落下,金永仁又道:“还有最重要的,宁公子为何这副打扮来白府?即便来了白府,有正门不走,为何翻墙而入?翻墙也就罢了,为何还藏在树上偷窥敬之一言一行?据我所知,敬之和你们宁氏没什么交集罢?!”

    “那是因为”

    宁珏一脸屈辱,正要脱口而出,又猛地止住了话头,他视线瞟过裴晏和姜离,脖子一挺道:“我来白氏自是有要事,只是这要事不便对诸位表明,岳太医你说的不错,虽然听起来巧合了些,可我所言没有一句假话,便是到了陛下跟前,我也还是一样的说辞,我和白太医并无仇怨,我不会杀他,且我闯荡江湖多年,我若是要杀他,这屋子里会如此凌乱?!我对上他,呵,一招便可致命!”

    他最后一言说的理直气壮,听得金永仁气不打一处来,“宁公子,长安城谁人不知你喜欢闯荡江湖?可你再如何侠气,那我们也没见过,我们这么多双眼睛,今夜只看到你一人从屋里跑出来,那模样你说是追凶手,可我们看到的却是要逃走,你把时机形容的如此巧合,焉知不是在胡编乱造为自己开脱?!”

    宁珏不知如何反驳,也气得胸膛起伏。

    裴晏与姜离对视一眼,虽已猜到了宁珏为何如此,可如今命案当前,宁珏几乎算被抓个正着,他二人一时也无法替他开脱。

    裴晏这时道:“宁珏嫌疑的确很大,诸位请移步堂外,大理寺勘察现场。”

    众人一脸悲戚地鱼贯而出,裴晏带着人进入正堂,又道:“关于白太医的致命伤,薛姑娘和诸位太医适才是否已经看过?”

    姜离近前道:“我们来的时候白太医已经断了气,适才我和岳太医仔仔细细看了,这双刃短剑是从白太医背后自上而下,斜刺入白太医背部,刃口刺深五寸,穿过肩胛入心腔,可谓是药石无灵,凶手是下了死手,白太医裸露在外的双手与头部并未发现明显搏斗痕迹,但前额处可见一块儿淤青,其余还需大理寺勘察之后再验”

    裴晏道:“白太医的尸体朝向门口,应是想出门被凶手从后刺死,宁珏、白珉,你们所见窗上的阴影,可是手执短剑的模样?”

    白珉迟疑片刻,“小人记不真切了,从窗户上的影子来看,的确不像是长剑,但也说不好是多长的匕首还是短剑”

    宁珏也瓮声瓮气道:“我当时也只看了几眼屋内便打了起来了,应该就是短剑。”

    裴晏心中有了数,又看向东侧案几上的油灯,“当时只有这一盏灯亮着?”

    金永仁应是,“其他灯是我们后来点着的。”

    裴晏颔首,一声吩咐,九思立刻带着人往屋后寻去,裴晏则小心避让过地上杂物,先带着人在一楼搜寻起来。

    一楼合了“回春”二字,乃白敬之研习医道之处,西厢为藏书阁,正堂开阔,为书房与茶厅,东厢则为制药炼药之所,连铜炉小灶也齐备。

    白敬之与凶手的打斗皆在五丈见方的正堂之中,从满地狼藉来看,二人似乎纠缠了好一会儿,裴晏又去西北方向的后窗处看了两眼,目光一转,落在了上二楼的楼梯处,他回头拿过那盏油灯,带着白珉上了二楼。

    “这是一早便设下的佛堂,老爷不在长安时,下人们也是日日供奉的,后来老爷回来了,尤其年后病情加重,便愈发诚心”

    二楼顶高不足,略显压迫,楼梯连着廊道,将二楼分为一大一小两处厅阁,小厅为杂物耳房,大厅设为佛堂。裴晏推门而入,借着昏黄的灯火,先看到满屋五彩经幡,堂内正中伫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祭台,祭台之上,一座六尺高的紫檀木药师佛手持药树,宝相庄严地耸立在逼仄的圆顶藻井之下。

    这般抬眼一看,只觉那药师佛顶上宝冠几乎要与天花板上花纹繁复的藻井相接,格外给人顶天立地、俯瞰众生的巍峨肃穆之感。

    案发不过一个时辰,祭台前的铜鼎中,数十支香蜡余烟袅袅,火星明灭,满室刺鼻的香火气味儿令裴晏屏息片刻。

    除了宁珏的证词,这尚未燃尽的香火也证实了白珉所言不虚。

    “今日采买的香烛在何处?”

    裴晏忽地发问,白珉立刻往南窗走去,“大人,就在此处”

    那是一个木匣,打开后,里头的香蜡皆被黄纸包裹,纸上有光福寺字样,确是光福寺所买,裴晏又往几处窗口探看,白珉道:“大人,这佛堂效仿了相国寺,佛像立在中间,窗户皆是钉死,隔壁的偏厅上了锁,凶手只能从一楼逃走。”

    手中灯火明灭,裴晏正打量着佛堂,底下忽然响起了几道轻呼声。

    很快,十安脚步迅疾上楼来,“公子!刑部龚侍郎来了”

    微微一顿,十安僵声道:“说是奉御令而来。”

    第188章

    皇家喜事

    裴晏下楼时,

    正见龚铭半蹲在白敬之尸体边,面上多有沉痛,正堂之外,十来个带刀的刑部衙差站在宁珏身边,

    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龚侍郎怎会来?”

    裴晏面不改色上前来,

    龚铭立刻起身,

    拱手道:“裴少卿,我此来,是奉陛下口谕而来。”

    白敬之遇害不过一个时辰,

    景德帝如何知晓?

    裴晏心底生疑,龚铭一脸无奈道:“我入夜时分才从宫里出来,还没走多远,便有内侍追了出来,

    说有御史得知了白府之事,递折子去御前上谏了,陛下问询大怒,

    不敢相信宁公子有如此恶行,

    便命我亲自走一趟,

    再把人带去御前审问。”

    龚铭说完瞟一眼宁珏,

    宁珏瞪大眸子,

    其他宾客也面露惶恐。

    白敬之虽已非官身,

    可到底刚从太医丞的位置上退下来,本就不可轻慢,

    如今景德帝知晓了此事,再加上“凶手”是宁珏,

    不用深想便知此番难善了。

    裴晏道:“我们已来两刻钟,刚问明案发经过,

    尚在查证,稍后我入宫禀告便是。”

    龚铭苦笑起来,“实在没有和大理寺抢差事的意思,只是既是陛下的口谕,那我也不能敷衍了事,大理寺该如何勘察便如何勘察,但人我要带走。”

    裴晏剑眉紧拧起来,正要说话,仵作宋亦安匆匆而来,“大人,小人来迟了。”

    这片刻功夫,白敬之尸体所在已被铅白画出,裴晏先将油灯放下,又看向堂外道,“仵作验尸,给今日来赴宴的宾客都录一份证供,再把府中上下一同召来,看看今夜还有无别的异常”

    说完这些,裴晏看向龚铭,“龚侍郎想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龚铭心知到了御前也需得陈情,若是一问三不知,这差事便算办砸了,便应了声好,退开两步,似监工一般看着大理寺众人忙碌。

    在院中设长榻屏风,又将白敬之尸体移来,宋亦安正验尸时,九思自屋后返回,“公子,后院已勘探清楚了,发现了十几处脚印,但”

    众目睽睽之下,九思欲言又止起来,裴晏看向他,“直言。”

    九思瞟了一眼宁珏,“但都是宁公子的脚印,没有发现第二人。”

    宁珏在堂外被一众衙差看着,本就恼怒,此时色变道:“这怎么可能?!眼下黑灯瞎火的,你们到底勘察清楚了没有?或者,或者是那凶手武艺高强,是什么绝顶高手呢?会否越墙而走了呢?房顶,檐上,你们可都查清楚了?”

    九思道:“房檐屋顶都查了,没有其他痕迹。”

    白珉看看裴晏,再看看龚铭,哑声道:“不可能是绝顶高手,若是什么绝顶高手,屋子里又怎么会这样凌乱?宁公子,你就不要再狡辩了”

    “我不是狡辩!真是见了鬼了!”

    宁珏气的面红耳赤,这时宋亦安验完了尸首,进堂中道:“大人,白太医身上致命伤只有背后一处,前额为钝器击打伤,未曾伤骨,身上未见外伤,淤伤都甚少。”

    裴晏听着禀告,又仔仔细细看向屋内狼藉,“按白珉证供,凶手在他一来一去之间杀人,按宁珏陈情,凶手则是在他入屋之前便已经逃脱”

    裴晏说完看向白珉,“白敬之近日可与人结仇?”

    白珉苦声道:“我家老爷这些年来多去地方治疫传道,每年在长安也就两月,哪里会与人结仇呢?更何况他如今已经病退,眼看着就要离开长安了”

    说着,他怨恨地看向宁珏,“小人实在不明白宁公子与老爷有何仇怨。”

    “我”宁珏瞠目,“我都说了我不是凶手!敢做不敢当那是懦夫行径,我若真有杀人那日,我也没什么不敢认的!我的确私闯民宅了,可杀人的冤枉我可不受!”

    “私闯民宅判不了死罪,宁公子当然能认,杀人可就不一样了,宁公子莫要以为有东宫为你做主,便能杀人不偿命了”

    白珉豁出去似的,话说的极狠,宁珏梗着脖子道:“好大的胆子!你攀扯上东宫是何居心?!”

    “行了。”裴晏出声打断,又道:“宁珏私闯民宅,确为如今嫌疑最大者,有这么多人为证,白氏不必担心衙门徇私,如今陛下已知此事,更会明断。”

    宁珏气得不轻,白珉听见这话方才略放了心。

    这时十安进门道:“公子,宾客们的口供问完了,除了白管事的证供,其他望舒阁的婢仆多可互相作证,他们也可证明今日来的宾客都没有作案条件。”

    十安说完,金永仁近前来,道:“裴大人,龚侍郎,我们十多人来了之后再也没出水阁过,自然不可能是我们,更何况……”

    更何况宁珏不是已经被抓到现行了吗?

    金永仁话未说尽,意思却分明,宁珏气不打一处来,裴晏看向众人道:“时辰已晚,诸位留下也多有不便,既无作案嫌疑,可先各自回府。但诸位皆为重要人证,明日起,若有需要查问之处,大理寺会登门拜访。”

    裴晏说完,与姜离目光一触即分后,又看向龚铭,“龚侍郎,大理寺之人留下继续问证,我先与你一同入宫面圣。”

    白珉一听此言又跪地道:“大人,我们老爷死的冤枉,宁公子虽是皇亲国戚,可、可也不能草菅人命一走了之,夫人小姐虽不在长安,但老奴也算半个白家人,便是拼死也要为老爷在天之灵求个说法”

    宁珏听得气白了脸,裴晏再次安抚道:“有陛下亲自过问此事,朝堂内外无人敢包庇嫌犯,你们尽管放心。”

    面圣之令不得耽误,眼看着裴晏和龚铭带着宁珏离开,白珉和其他白府下人又拥着屏风后的遗体呜咽悲哭起来,十安和九思见状也未阻止,只唤仆从们详细采证。

    眼见大理寺众人守卫森严,金永仁和岳柏恩对视一瞬,还未全然缓过神来。

    金永仁到底稳重些,对其他人道:“夜色已深,我和柏恩留下帮忙,诸位先走一步罢,此等变故非我们所愿,敬之死的惨烈,只盼衙门早日查个水落石出,府里后事我和柏恩多照应,诸位不必担心,待治丧日再来吊唁罢。”

    今日来的多为白敬之同僚,虽有交情,但如今命案当前,也没几个人愿意多惹麻烦,此言一出,其他人从善如流告辞,只那两位将军和姜离没动。

    金永仁便道:“多亏付将军和钱将军身手敏捷,只是不知此事会如何查下去。”

    见姜离不认识这二人,金永仁道:“薛姑娘,这两位将军乃敬之早年病患,后来两家多有走动,这些年敬之常在地方当差,他们在长安对白氏多有照应。”

    这二人皆过而立之龄,钱世杰在御林军当差,付冕则在神策军中供职,二人皆是官家子弟出身,自幼习武,后更拜入江湖名门,非寻常武将可比,因此适才宁珏才未逃脱。

    姜离点头示意,又唏嘘道:“可惜我连白太医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这话一出,白珉跪在榻边悲痛更甚,“宁家公子到底与老爷有何仇怨啊,为何要致老爷于死地,老爷就要离开长安了,为何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他哭嚎着,其他仆从也跟着落泪,姜离自不信宁珏是凶手,便近前道:“近日白太医可有何异样吗?”

    白珉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啊,近日老爷去过太医署几次,其他时间要么安排宅邸田产与遣散仆从事宜,要么就是去辞别故旧,哪有什么异常呢?”

    说至此,白珉望着十来个仆从道:“老爷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府中旧仆跟了老爷多年,但凡带不走的都重金遣散,放眼长安城,没有比老爷更厚道的主家了,为什么,宁公子为什么要害老爷啊,金大人,岳大人,两位将军,求你们一定要给老爷讨个公道啊。”

    白珉说着又磕起头来,金永仁几人互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

    岳柏恩往正北方向的夜空看一眼,“等等吧,敬之能不能有这个公道,等裴少卿回来之后就知道了……”

    夜色已深,裴晏与龚铭到太极殿外时,殿内一片灯火通明。

    刚入殿门,便见堂中已站了不少人,姚璋侍立在景德帝身边,肃王一脸的幸灾乐祸,太子则黑沉着脸,兵部尚书宁胥远佝偻着背脊一脸担忧,薛琦也惴惴不安地立在侧。在几人身后,还站着几位六部老臣,显然,这场面已超出了一位太医之死该有的震动。

    待裴晏禀明经过,景德帝喜怒难辨的面上出现了几分阴郁,“所以,不是你宁珏杀了人,而是你宁珏……刚好撞见了杀人现场?”

    宁珏自进殿便未敢起身,此刻白着脸道:“陛下明鉴,微臣当真冤枉,微臣确有潜入白府之行,可杀人的当真不是微臣,微臣和白敬之毫无仇怨,为何杀人呢?”

    景德帝冷冷道:“那你又为何潜入白府呢?”

    宁珏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一双眸子也急速转动起来,然而景德帝盯着他半晌,他也难给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显然是有何难以企口之由。

    景德帝面露失望,一旁的肃王这时遗憾道:“游之,你前些年一心向往江湖行侠,如今刚回长安半年,本以为你已改了性子,可没想到父皇这般看重你还让你进了拱卫司,你却闯出这样大的祸事,白太医虽已经辞官,可他救人无数,不说在长安,这些年在地方都多有美名,你怎敢如此大胆?”

    他如此言辞,太子也不甘示弱,“二弟慎言,宁珏行事无状,可他既喊冤,那此案必有内情,如今大理寺与刑部还未给他定罪,二弟如何断言就是他杀了人?”

    肃王嘲弄道:“那他为何夜闯白府呢?”

    见肃王如此,宁珏愈发气红了眼,“陛下,微臣夜闯白府确有原由,只是眼下还不能说明,白太医死的突然,焉知不是他有别的仇家?万一是旁人要他死呢?”

    肃王眼风轻斜而来,“言语不详,视为狡辩,明明被在场十多人抓个正着,大理寺也说房前屋后只有你一人的踪迹,如今在父皇跟前还敢狡辩?!”

    宁珏自是不服,但他尚未开口,宁胥远已跪了下来,“请陛下明鉴,宁氏忠君报国,微臣以宁氏一族担保,宁珏再如何纨绔也做不出杀人之事,请陛下明查。”

    看着年迈的父亲伏地扣头,宁珏面上也生出两分悔痛来。

    这厢裴晏上前半步道:“陛下,此案眼下来看,宁珏的嫌疑的确很大,但杀人尚需动机,即便宁珏真是凶手也还需深查,请陛下将此案交给大理寺,大理寺一定查个明明白白,给陛下一个交代”

    肃王似笑非笑地看向裴晏,“众所周知,鹤臣你与宁珏乃是同门师兄,这案子交给大理寺只怕不合适”

    裴晏一默,“陛下,为求公正,大理寺可与刑部同查。”

    肃王还要再说,景德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也罢,近日乱子太多,此事就交给大理寺与刑部,半月之内,朕要知道白敬之到底因何而死。”

    裴晏和龚铭一同领命,肃王犹豫一瞬到底不再多言,见太子面黑如锅底,他心底多有快意,面上诚恳道:“父皇尚在病中,千万以龙体为要,这些事出的频繁,父皇若连日气恼难免伤身,皇兄和宁尚书都知道错了。”

    短短月余,先有高晖流放,如今宁珏也成了杀人凶手,一个高氏,一个宁家,太子的左膀右臂先后沦为阶下之囚,即便不致命,可接二连三的出事,景德帝再如何宽容,也会对太子心生不满,更遑论父子二人早有嫌隙。

    太子后槽牙狠咬,此时上前半步道:“父皇龙体为要,是儿子管教不力让父皇烦忧了,不过,近日也不是没有喜事”

    肃王听得一愣,高家和宁家接连犯错,还能有喜事?

    连景德帝也有些奇怪,“喜事?”

    太子扯出笑来,“太子妃已有孕近三月,恭喜父皇要添孙儿了。”

    此言一出,殿内猝然一静,便是宁珏都惊得瞪大了眼睛,薛兰时十多年难有身孕,怎么如今还能再孕?此念一出,宁珏立刻想到了姜离

    几乎是同时,殿内其他人也想到了姜离,薛兰时求子多年,如今薛氏大小姐才回来半年便有了喜讯,除了姜离,还能是谁的功劳?

    “你所言当真?”景德帝到底展颜。

    太子也笑道:“不敢欺瞒父皇,泠儿前几日已诊出了喜脉,只是太子妃身子弱,这才未敢张扬,这几日调理下来胎像已稳了。”

    于世忠眼珠儿一转,连忙道:“恭喜陛下,陛下要有小皇孙了。”

    皇室添丁不仅是喜事,更是事关国运的吉兆,景德帝眼生笑意,面容也慈爱几分,“好,确是喜事,让太子妃好好安胎,朕重重有赏,至于宁珏”

    景德帝目光斜睨过来,“先关入大理寺以待后查罢。”

    太子谢恩,薛琦面露晴色,宁珏和宁胥远也未想到薛兰时在这时有了身孕,若在别的时候,他父子二人还要为宁瑶忧心,可如今宁珏身负命案,东宫也被牵连,薛兰时这有孕便来的十分讨巧了,父子二人皆暗暗松了口气。

    东宫本已陷入危局,却在顷刻间峰回路转,肃王看看景德帝,再看看太子,使足全身力气才道出一句“恭喜皇兄”。

    第1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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