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姜离秀眉拧起,宁珏这时朗然一笑道:“算了,莫要吓到姑娘,这些事姑娘听听就算了,我在公主府说的那些,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

    姜离抬眼看他,“我刚回长安,六年前的事知道的不十分清楚,敢问宁公子,当年皇太孙殿下的案子,莫不是还有何处存疑?”

    宁珏道:“也不算存疑,当年已定案。”

    姜离不解,“那公子在气什么?”

    “我……”宁珏被姜离问住,又苦笑道:“或许只是气我当年回来的太晚了,那时我在师门参加比武大会,等我得了消息已来不及了。”

    无论何时想起,宁珏都颇有遗恨,“总之姑娘不必在意,也不必为此横生枝节。”

    姜离点头,“既无存疑,那我便放心了,其实公子不说,我也听过些风言风语,毕竟你姐姐和我姑姑……我虽不在长安长大,却也明白。”

    宁珏看向她,“姑娘既明白,对我倒无芥蒂?”

    姜离温声道:“一来都是旧事,二来我未亲历,我做为医家,听着当年之事,除了惋惜皇太孙之外,更奇怪虐疫明明好转,又怎会因施针致死。”

    宁珏倏地驻马,“姑娘此言何意?”

    姜离欲言又止一瞬,又摇头,“只是医家之疑罢了,我毕竟不知细节,也未看过医案,我父亲交代过,此事不得多问,今日与公子说了一路的话,大意失言了。”

    她往前看一眼,“前面便是往宣阳坊的岔道,我先告辞了。”

    她放下帘络,长恭马鞭扬起,很快便驰出一射之地,宁珏勒马在原地出神,半晌才催马往宁府方向去。

    “姑娘,宁公子会如何?”

    姜离靠着车璧养神,轻声道:“这点儿机锋,他不会如何,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早晚会有破土而出之时。”

    怀夕了然,“宁公子虽莽撞,却也代表他心性纯直,更要紧的是,他对那位皇太孙应是真心疼爱,但只怕他介意姑娘是薛氏之女。”

    姜离不以为意道:“无碍,这身份总归是利大于弊。”

    话已至此,怀夕也不再多言,没多时马车停在薛府之外,主仆二人刚进门,便见薛琦身边的小厮长丰站在门口候着,见她回来,长丰上前道:“大小姐,老爷在前院等您,说您回来了请立刻去见他。”

    姜离扬眉,西北雪灾未平,薛琦近日不是分外忙碌吗?她抱疑来到前院,果真见薛琦一身锦衣等着她,她快步上前,“父亲这是刚刚回来?”

    薛琦摇头,“你随为父去一趟安远侯府。”

    姜离明白过来,“父亲是去他们府上吊唁?”

    薛琦道:“你有所不知,他们府上的孟湘本是要指给高世子做夫人的,本来说的年后下旨,可眼下倒好,还有一月过年,孟湘却被人害死。”

    定西侯高氏是太子母族,等于是薛氏的亲家,与高氏有关之事薛琦素来看重,他道:“说你这两日在给长乐县主看病,县主如何了?”

    姜离道:“县主发了惊痫,今日已有好转。”

    薛琦点头,“行,时辰不早了,我们现在过去,孟湘是小辈,为父去了也不好往灵堂礼拜,你届时去灵堂上柱香,再去安慰安慰安远侯夫人。”

    姜离应是,与薛琦一道出了府门。

    父女二人同乘一车,马车走动起来时,薛琦目光又落在姜离身上,“你前日去公主府上,可见到了高家世子和德王殿下?”

    见姜离颔首,薛琦又问:“你觉得他二人如何?”

    姜离如常评价道:“高世子英武,德王殿下文俊,都是人中龙凤。”

    薛琦听得失笑,又问:“那裴少卿如何?”

    姜离眨眨眼,“裴少卿更是世家翘楚。”

    薛琦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姜离却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起来,德王尚未许亲,薛沁虎视眈眈,高晗如今也没了定亲之人,而裴晏……薛琦这是在做什么打算?

    她不知薛琦有何深意,但薛琦不说,她也不打算多问,只等马车入了简家所在的通义坊,姜离才掀帘朝外看去,安远侯府也位于通义坊中,只是简家在南,安远侯府在北,其府邸也比简家巍峨煊赫许多。

    马车在安远侯府外停下,其门庭紧闭,门额之上缟素如雪,长丰上前叫门,腰系孝带的门房小厮一边往里通禀,一边引着父女二人入内,绕过影壁没走几步,安远侯孟谡便拱手迎了出来,“薛兄,有失远迎了”

    薛琦一脸悲痛,“孟兄请节哀。”

    姜离也欠了欠身,“拜见侯爷。”

    一日不见,孟谡眼下黑青,胡茬满布,人似老了七八岁,见姜离同来,他眉头微展道:“贤侄女不必多礼,那夜你帮湘儿看伤,伯父还未向你道谢,快,里面请”

    “看伤”二字让薛琦唇角一抽,前些日子帮大理寺验尸,如今孟湘死了也是姜离帮着验伤,好好的薛氏贵女,怎短短一月就三番五次和死人打交道?今夜回去,他务必要从城外请个道长来去去晦气……

    薛琦心念暗转,进厅落座后又安慰孟谡,末了道:“今日我特意派人去大理寺问了,说湘儿是为人所害,如今可有眉目了?”

    孟谡眼底血丝遍布,哀声道:“还没有,我们也在等消息,这两日我们府里也在查,但也实在是想不通谁会害湘儿。”

    薛琦听得连连叹气,“我也有女儿,我明白孟兄之痛,不知湘儿灵堂设于何处?泠儿虽归家日短,但她此前见过湘儿,与她也颇为投契,让她代我们一家人去看看湘儿,也替我给湘儿上柱香,再去给弟妹请个安,宽慰宽慰。”

    薛琦话说的殷切,孟谡唤来个侍婢吩咐:“紫云,你带贤侄女去灵堂走一趟,再带她去见夫人。”

    叫紫云的侍婢应声,姜离起身跟着她往后堂而去。

    安远侯府世代显赫,连绵的屋舍楼台精巧阔达,紫云带着姜离穿廊过院,又过两道宝瓶门后,一处挂满灵幡缟素的小院映入眼帘。

    “薛姑娘,这里便是我们小姐的灵堂了。”

    连片的哭声呜咽传来,待步入院中,便见灵堂内外,黑压压跪了满地的侍婢小厮,正在为孟湘守孝哭丧,一口黑漆朱纹的半盖棺椁停在堂内正中,孟湘冰冷的遗体正躺在其中,紫云带着姜离走到门口,先在门内看到了一位眼睛红肿的中年妇人,她跪在蒲团上,身前放着火盆,一边流泪一边意识恍惚地往火盆内扔纸钱。

    紫云上前道:“吴妈妈,这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代薛氏来看望我们姑娘了。”

    被唤作吴妈妈的中年妇人先呆呆地看了一眼姜离,又忽然醒过神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起身行大礼,“奴婢替我们小姐多谢姑娘了。”

    姜离点头,“请节哀。”

    她上前执香拜了三拜,又打量屋内高悬的符文经幡,紫云这时又道:“薛姑娘要去看望夫人,这里还是交给吴妈妈了,天气寒凉,夫人已经病倒,吴妈妈还是主意身子。”

    待吴妈妈应好,紫云带着姜离往孟夫人所在的主院走去。

    走上一条青竹掩映的回廊时,紫云才解释道:“小姐年纪轻,只能由下人们哭丧,您刚才看到的是我们小姐的乳娘,她自小看着小姐长大,除了我们夫人,就数她最疼小姐,如今小姐亡故,她也伤心万分。”

    姜离看得出吴妈妈悲恸太过,也不禁心生恻隐,没多时至侯府主母院,紫云先让小丫头进上房通禀,待里头回了话,方带姜离入内。

    侯夫人钱氏正头带抹额靠在西窗榻上,她双眼红肿,一双眸子黑洞洞的了无生气,手边榻上,放着大大小小的首饰香囊,一看便是孟湘遗物,见姜离来,她擦了擦眼角道:“快请薛姑娘过来说话,紫雪,把湘儿最爱的云峰香片沏一杯。”

    姜离近前行礼,又安抚道:“请夫人节哀,以身体为重。”

    叫紫雪的侍婢前夜去过公主府,认得姜离,她捧上一盏热茶,又看着满榻遗物劝道:“夫人,薛姑娘是大夫,您可得听大夫的话,小姐在天之灵看到您如此伤心又怎能好受?”

    钱氏戚然点头,可刚要说话,眼眶又是一红,当着姜离的面,又忙拿丝帕拭泪,紫云凄然道:“姑娘莫怪,我们夫人自从前夜回来眼泪便未停过,这两夜通宵未眠,白日也只浅寐个把时辰,其他时候就看着小姐的遗物默默流泪,再这么下去眼睛都要哭坏了。”

    姜离看着钱氏,不禁想到了同受丧女之痛的岳夫人,她上前道:“不碍事的,我知道夫人这是在睹物思人,这些都是孟姑娘平日里戴的吧?这支凤钗是为她婚嫁准备的?”

    钱氏极力克制悲痛,却仍哽咽道:“湘儿喜欢金玉,我便把荣宝斋最好的首饰头面都给她买来,她喜欢制香,这些香囊是我亲手为她绣的,这支凤钗,是过年便找荣宝斋的师父雕刻,足足制了半年,可她还没有机会戴……”

    钱氏捧着香囊和凤钗,紧紧地捂在自己心口,眼睛一闭便又是两行清泪,“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我和她父亲只愿她安康喜乐,她长大后,也懂事的叫人心疼,她才十九岁,才十九岁啊,我真想不明白谁会狠心害死她……”

    不说这些还好,一说钱氏悲痛更甚,见她蜷着肩背落泪,紫雪上前劝慰,姜离则道:“夫人想哭便大哭一场,如此郁结于心反而伤身。”

    钱氏呜咽出声,又掩面泣道:“不应该急着给她定亲的,我明明去庙里算过,她的亲事不宜在今岁,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才酿成惨祸……”

    紫雪也哽咽道:“这不能怪夫人,便是小姐自己也乐意这亲事的,小姐从去岁说到今岁,夫人和侯爷为了此事已足够尽心尽力,夫人不该自责。”

    姜离听得奇怪,“孟姑娘从去岁就开始说亲?”

    紫雪抹了把眼角,摇头:“不是去岁开始说亲,是去岁小姐不知怎么忽然急起婚嫁来,夫人和侯爷想多留小姐两年也不成……”

    第040章

    银子

    郭淑妤说过,

    孟湘是她们四人中最急于婚嫁的,但裴晏此前查问过,孟湘是今年年后才开始正式相看……

    姜离便问:“孟姑娘是去岁何时开始着急的?”

    紫雪看向钱氏,见钱氏沉浸在悲痛之中,

    便答道:“是去岁六月吧,

    那阵子长安不甚太平,

    我们小姐也神思不属的,忽然某一天,她对夫人说,

    她已十八岁,不若早些定了亲事,免得过了双十之岁被人嫌弃年纪大。”

    “当时夫人还笑,说安远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

    咋们大周也有女大男小的风俗,让姑娘不要担忧,婚事一道她和侯爷是定要好好考验未来女婿人品德行的,

    又说长安年轻一辈之中不少才俊,

    侯爷已经在留心了。”

    说起去岁之事,

    钱氏握着凤钗满眸悲切,

    紫雪又叹道:“那之后过了半月,

    小姐又问夫人可看定了人选,

    夫人有些惊讶,这才明白小姐所言不是玩笑,

    当时夫人还有些难过,想着小姐年纪大了终归留不住,

    便问小姐可有喜欢之人。”

    姜离目光微紧,紫雪道:“当时小姐说侯府就她一个女儿,

    侯爷虽手握兵权,可这是天恩泽沐,将来万一出个岔子,得有人帮侯府,什么样的人能帮侯府?那定是得高门显贵,比咋们自己还要显贵。小姐有这份心思,一是她从小处处冒尖,亲事上也不愿落于人后,二是当真为侯府考虑,侯爷和夫人商议一番,也决心不能让小姐低嫁。”

    钱氏这时哽咽道:“她也是生我们的气,这才定了嫁人的心思……”

    姜离面生疑色,紫云上前道:“夫人和侯爷膝下无子,多年来,夫人为此受了不少委屈,去岁夏天,侯爷动过过继继子的念头,被小姐知道了。”

    孟谡与钱氏少年夫妻,情义深重,为了钱氏,孟谡不曾纳妾求子,但堂堂侯府将来不可能绝户,过继继子是早晚的事,孟氏族中正有几个幼年没了父母的孤儿,孟谡便于去岁与钱氏商议此事,孟湘得知便闹起了脾气。

    紫云欲言又止一瞬,又道:“那是七月的事,侯爷也没有下定心思,小姐为此郁郁寡欢了几日,那之后,每隔几日便要问一次亲事,过年之前的几月,侯爷和夫人探问了几家,但小姐未曾看上,年后说到了段氏和高氏,小姐方才定下心来。”

    去岁五月,岳盈秋被害而死,仅过了一月,孟湘便动了嫁人之念,她起念在前,过继风波在后,那她这嫁人的念头便不是因过继……

    姜离暗自忖度,又道:“孟姑娘去岁过年之时可有异样?”

    紫云和紫雪对视一眼,二人皆是茫然,“没有啊,当时侯爷告诉小姐,高氏欲给高世子说亲,高贵妃过年赐给几家世交的礼物小姐也得了一份,小姐还颇为高兴呢,姑娘怎么有此问?”

    姜离微微摇头,“这几日都有谁来看过夫人?”

    紫云戚戚道:“楚姑娘,郭姑娘,还有淮阳郡王家的李姑娘都来过,殷姑娘家里也来过,不过谁来都劝不住夫人,小姐是夫人的命根子,如今……”

    姜离想了想,“夫人想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但如今孟姑娘尸骨未寒,夫人若悲痛过度病倒,那幕后的凶手该是何等痛快?孟湘那等性子,也不愿看到夫人一蹶不振,再怎么样,如今为孟湘报仇雪冤最为要紧。”

    话音落定,钱氏眼底果生恨意,她身子直起,又狠狠捶了捶榻,“待查出真凶,不论那人是何皇亲贵戚,我也定要让他给湘儿偿命!”

    她发泄似的低斥一句,又脱力地往后一靠,见她疲惫深重,姜离便道:“夫人累极了,此刻若能饮下安神汤歇上一晚,明日必有气力往衙门探问消

    息,父亲还在外等着我,我便不打扰夫人歇息了。”

    钱氏恹恹地应好,又令紫云相送,待出主母院,紫云面上忧色更甚。

    姜离这时道:“姑娘适才想说什么又忍住,可是孟姑娘定亲之事还有何原由?”

    紫云往四周看了一眼,极低声道:“小姐刚遇害,奴婢说这些实是诛心,可看夫人悲痛不已,奴婢也实在心疼,奴婢的母亲是夫人的陪嫁嬷嬷,奴婢自从七八岁上就在夫人跟前伺候,当年……当年本是要跟着小姐的,可小姐却不要奴婢,这也没什么,主仆之间也需缘分,我也乐意伺候夫人,可小姐定亲这件事,真是怪不到夫人和侯爷。”

    “这些年夫人膝下无子,少不得受人非议,小姐却似乎没体会到夫人的难处,去岁一听过继,便连着几日闭门不出,又逼着侯爷和夫人去说亲,夫人去庙里算了一算,说她的姻缘不在这两年,小姐却不信,她太着急了,像是这个家里容不下她,她要去求别的庇护似的,夫人当时颇为伤心,这可是她心尖尖上的小姐啊……”

    姜离有些不解,“她是侯府独女,怎会去求别的庇护?”

    紫云叹道:“奴婢就是这里看不明白,夫人和侯爷对小姐可谓千依百顺,当时便道过几年再说过继之事,可就是这么着,小姐还是定了说亲之心。”

    “我们小姐幼时对夫人离不得半步,至六七岁上开蒙读书,便逐渐有主见起来,后来虽样样拔尖,却修炼出一副自持疏冷的性子,年纪越大,和夫人侯爷越没了幼时那亲昵劲儿,夫人也时而感叹小姐读书太多,学成了自立要强的男儿心性……”

    姜离边走边道:“侯爷对她也一味顺从吗?”

    紫云点头,“因当年夫人生小姐十分不易,请了四五个大夫稳婆,折腾了一天一夜才将小姐生下来,但夫人就此落下了病根不能再育,当时夫人还没有奶水,前后找了五六个乳娘照顾小姐,幸而吴妈妈奶水足,这才养活了小姐,但小姐仍是体弱,半岁之前用药不断,为了救小姐的命,夫人带着一众人住在城外青云庵里,整日吃斋念佛,待小姐平安到了一岁才回来,就这么千辛万苦养大的,侯爷哪舍得不顺着小姐?”

    姜离道:“如此宠溺,孟湘未被养得娇蛮任性,倒也难得。”

    紫云唏嘘道:“可不是,每每想到这些侯爷和夫人也觉欣慰,可万事有利有弊,如今夫人始终觉得,是她没有听庙里师父的话急于说亲,才让小姐遭了劫。”

    姜离道:“孟湘是为人所害,一切错在幕后真凶。”

    说话间二人已回前院,薛琦不知何孟谡说到了何事,孟谡长吁短叹道:“是我们府上没有这样的福分,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心意我们不会忘。”

    见姜离回来,孟谡没有说下去,薛琦也道:“可上了香了?”

    姜离应是,又道:“还向伯母请了安,伯母悲痛欲绝,还要保重身体才好。”

    孟谡无奈,“她如今是怎么劝也不听,只能让下人好生伺候。”

    此刻天色已晚,薛琦闻言也不打算多留,“孟兄多陪陪弟妹,我们就先告辞了,这几日若有帮得上忙的,孟兄尽管开口。”

    孟谡道谢,又将父女二人送上马车方才返回。

    马车走动起来,薛琦看着姜离道:“我听说那天晚上,段家和宁家的几个也在?”

    姜离应是,薛琦道:“孟湘和段家那两个没什么关系吧?”

    姜离眼珠儿微转,“这个女儿自是不知。”

    她刚回长安不到月余,怎么知晓这些公子小姐之间有何纠葛?但薛琦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希望孟湘之死与那几人有关系,段氏是肃王一脉,与太子一系不合,宁家则是因宁瑶的缘故,若宁家扯上杀人官司,岂非解了薛兰时心头之患?

    姜离想明白了,心中凉意也愈盛,孟湘死后唯父母痛不欲生,而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们,只怕都是这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之心,孟湘尚且如此,又何况当年的皇太孙呢?

    回了盈月楼,姜离想到白日见到的秦图南,心中惴惴,犹豫片刻,还是写了一份手书交给怀夕,“再等片刻,你亲自送去芙蓉巷”

    怀夕颔首应是,待姜离更衣歇下,盈月楼灯烛烬灭后,一道黑影从东北轩窗滑出,悄无声息越过一片亭台花圃,又一个纵身出了薛府外墙。

    翌日清晨,天穹铅云密布,寒意萧瑟,似酝酿又一场风雪。

    姜离用完早膳,正拿了医书出来研读,吉祥从外快步而来,“大小姐,寿安伯府大小姐和兵部侍郎府上大小姐来访了。”

    姜离有些惊喜,“快请”

    付云慈和虞梓桐相携而来,进门褪下斗篷,又打量她这绣楼,虞梓桐道:“过来的路上,还觉得有些偏僻了,却不想近处景致却好。”

    付云慈横她一眼,“不算偏僻,这地方应很合阿泠的性子。”

    姜离一边倒茶一边笑,“我在外十七年,如今回来虽名正言顺,可到底不比始终留在家里亲厚,这地方偏远是真,不过我喜欢。”

    她递上热茶,“你们怎么同来了?”

    虞梓桐叹道:“还不是那夜之事,这两天我关注着大理寺的动静,可似乎还没查出什么来,我今日一早去见阿慈,她也知道此事,我二人一合计,便来找你了,说你近日在给裴老夫人看病,裴鹤臣可与你提过案子?”

    姜离只好道:“提过一两句,但还没有怀疑之人。”

    付云慈又问:“说淑妤也受了伤?又说凶手也要害她?”

    姜离心底微动,“怎么,你知道什么不成?”

    付云慈捧着茶盏道:“她这一年多出意外之事,我们都听说过,我与她虽不算密友,但两家有些来往,自也留心过,她这数次意外出的实在古怪,光听都叫人胆战心惊,且去岁九月末,她的猫儿还死了……”

    姜离微讶,“此事你都知道?”

    虞梓桐也好奇地看着付云慈,去岁她们一家也还未回长安,因此几起乱子她和姜离一样不知情。

    付云慈道:“我记得是去岁九月二十七还是二十八,他们府上老夫人过寿,因是整寿,办的极大,我们府上得了邀,我和父亲、母亲还有阿珩都来了,白日里听戏热闹,我们小辈还留的久了些,到了晚上散场时,她的侍婢忽然来说她猫儿不成了。”

    “猫儿叫雪奴,是一只通体纯白极好看的猫儿,白日里我们还逗过,就短短半日便出了岔子,当时我走得晚,听闻此事便陪她一同去看,去的时候那猫儿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出气多进气少,嘴角还有些血迹,去找大夫的小厮还没把人请回来,猫儿便断了气。”

    虞梓桐紧张道:“是中了毒吗?”

    付云慈摇头,“这我不确定,血迹不算多,当时猫儿侧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呼吸羸弱,鼻头泛白,背脊和腹部一鼓一鼓的,看不出是为何吐血。”

    姜离这时道:“听你的描述,像是内脏不适继而出血,可有人打过猫儿?”

    付云慈道:“当时是在淑妤院子外的水阁里发现猫儿的,那地方白日里是给我们小聚说话的,晚上却是没人,也没人看到猫儿被打,淑妤当时也让人查了,可也没找出毒物,她伤心极了,我陪了她半个时辰才回府。”

    姜离心底浮起一丝怪异,“你应该知道前户部度支司郎中岳大人的女儿岳盈秋的事吧?她和淑妤是好友,她去岁遇害之后淑妤极受打击,而之后这雪奴的死,又令她痛不欲生,你不说我还不知,那猫儿竟是死在寿宴上。”

    付云慈忙道,“知道,岳姑娘我们也认得,哎,是个可怜的姑娘,不错,那段时间淑妤经常生病,后来更是称病良久,之后又出了意外,一时着火一时落水的,放任何人身上,都得大病一场不敢出门。”

    虞梓桐心有戚戚道:“现如今想来,那些意外说不定不是意外。”

    姜离这时又问:“那孟湘呢,你对她了解可多?”

    虞梓桐在长安时日不多,付云慈却是未离开过,世家贵族的小姐们彼此相熟,她自也认得孟湘,然而付云慈道:“我与她交集不多,唯一的印象便是她见不得菊花,忘记哪一年秋游了,赏花到一半她便又是嗓子不适又是喷嚏不断,没一会儿身上还起了疹子,甚至严重到人都晕了过去,后来她说这是老毛病了,见到菊花要么离得三丈远,要么务必掩住口鼻才好,那日她小心了又小心还是中了毒……”

    姜离听得生疑,虞梓桐也惊讶道:“她见不得菊花?那她在公主府那天,一起插花之时她还选了菊花呢,不过没一会儿她果然咳嗽起来。”

    付云慈诧异道:“自己选了菊花?她不怕中毒吗?”

    姜离也问:“是她自己选的?”

    虞梓桐仔细回忆,“应该是她自己选的,我好像还听楚岚提醒了她一句什么,可她却说自己不怕,莫不是她自己以为自己好了吧?”

    付云慈“哦”了一声,“许是如此吧。”

    二人说着,又看向一言未发的姜离,便见她眉眼凝重,似觉不对劲,姜离这时道:“菊花中毒,此乃一种风疹之病,有的人碰不得花,有的人吃不了某种食物,一旦碰了吃了必发风疹,若是偶发尚有的治,若是从小这样发疹子,那是极难根治的。”

    虞梓桐眼珠儿微转,“那便怪了,那只能解释成当日那些花是庆阳公主送来的,她不好扫了公主雅兴。”

    如此说尚有可能,但姜离想着孟湘常去庆阳公主府上做客,又觉得她不至于谨小慎微到此般地步。

    姜离想不通,付云慈和虞梓桐是为了探问案子进度而来,就更是云里雾里,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姜离留下二人用午膳,午膳之后,将二人送上返回的马车,她自己也带着怀夕往宜阳公主府上去。

    马车上,姜离若有所思道:“孟湘是受害者,可不止为何,我倒觉得她身上疑问越来越多,尤其去岁她急于说亲的时间点太过敏感,挚友前一月被害身亡,第二月自己便急于定亲,这正常吗……”

    怀夕摇头,“奴婢觉得,像郭姑娘那样被吓得不轻,并关心凶手何时落网才正常。”

    姜离喃喃道:“若只是听闻死讯也就罢了,可她也亲眼目睹了岳盈秋之死的,且过年之时,她去看望岳夫人问起簪子,可在自己府中又一切如常,倘若看到挚友簪子流落在外,要么觉得遗憾将簪子买回,要么也该害怕才是。”

    姜离叹了口气,见宜阳公主府将近,便止住了话头,等马车停下,主仆二人前后入府,在内侍引路下往崔槿的院子走去,刚走到院门口,便见裴晏站在院门处,正和公主府管事说着什么。

    姜离行礼,“裴少卿”

    裴晏摆了摆手,待管事退下,他上前道:“给县主诊完病后,请姑娘随我去一趟岳氏。”

    姜离心底微动:“可是查到了什么?”

    裴晏目光扫视一圈,沉声道:“查到了两处疑点,去岁案发后,孟湘的确数次托人查问岳盈秋的案子进度,但她查问之后并没有告知岳夫人,尤其曹有庆身上的几处疑点,岳夫人如今只怕不知全貌,此外,我们调查孟湘名下往来之时,发现她在城南永福钱庄存了一笔五千两的银子,但这一点她父亲母亲都不知晓,连她的亲信侍婢也毫不知情。”

    姜离大为愕然,“五千两银子?!”

    第041章

    嬷嬷

    今日无需施针,

    姜离给崔槿诊脉完,未等白敬之出现,便与裴晏一道离开了公主府。

    走在半路,裴晏催马在车旁道:“今日一早去的侯府查问,

    孟侯爷和夫人都不知此事,

    她的侍婢兰雪也全然不明,

    钱氏说,自孟湘十岁以后,逢年过节都给她不少体己银钱,

    孟湘懂事,并不铺张,但她也只以为孟湘能攒下个千余两银子就不错了,五千两实在想不到。”

    “但钱庄五千两银子既存下,

    那必有来处,今晨令侯府侍婢点数了孟湘的遗物,发现她小库房之中,

    一批陈年旧首饰玉器竟不见了,

    问侍婢,

    那侍婢只道自己不知情,

    问孟湘的乳娘吴妈妈,

    吴妈妈也说她没见过那些东西”

    姜离掀着帘络,

    扬眉道:“是孟湘拿去当了?”

    裴晏道:“极有可能,已让人去查了,

    不日应有眉目。”

    姜离心底疑窦更甚,“怎会如此?高门大户人家的东西多有徽记,

    即便是存入库房落灰,也不可能轻易典当贵重之物。”

    裴晏语气深长,

    “但极巧,那些不见之物正好都没有孟家徽记。”

    姜离又问:“那些东西价值几何?”

    “算下来也只值两千两,远不到五千之数,并且这些银子并非一次存入,是最近三年断断续续存进去,尤其今年,前后存入了三千两银子。”

    裴晏说完,连怀夕都瞪大了眼睛,轻声道:“姑娘,三千两银子得有多少啊!”

    姜离摇了摇头,又问:“孟湘可还有别的银钱来源?”

    裴晏道:“明面上再没有,尚在查。”

    姜离放下帘络,靠着车璧沉思起来,想了想,她又掀帘,将昨夜在侯府所闻道来,裴晏听完道:“前月出事,后一月说亲,确没有这般道理,若是如此那眼下所查方向更无错,我已命人查所有赴宴之人在去岁五月十七前后的行踪,若还有人和去岁的案子有关,或许离真相便不远了。”

    姜离这时又想起付云慈所言,“还有一处疑点,孟湘碰菊花便会不适,严重时会起风疹甚至晕厥,但赴宴那日,她插花时自己选了菊花。”

    裴晏凝眸道:“此事查问过,并且我们问了楚岚,楚岚说她当时提醒过孟湘,但孟湘说只三两枝用作花艺,并不碍事,后来孟湘嗓子不适,但和以往相比并不严重。”

    “但若她嗓子无碍,那之后她便不会返回花棚。”姜离疑惑一瞬,又问:“那相思子可有线索?”

    裴晏摇头,“尚无线索,当日垮塌之地已搜遍,没有找到任何药瓶纸包等物,多半被凶手带走了,当夜我们虽搜了身,却主要在查耳房地龙的痕迹,公主府那边,我们扩大了问证范围,看看有何人提过去岁观梅楼滑雪受伤之事。”

    姜离默了默,“我总觉得,这案子关键或许就在孟湘自己身上。”

    裴晏语声徐徐,“我也做此想。”

    微微一顿,裴晏又道:“祖母这两日轻省了不少,昨日新换的方子她用的也好,多谢姑娘费心。”

    姜离本要放下帘络,一听此言,她直直看过去,“裴大人客气了,大人付了诊金,昨日裴老夫人还招待的颇为周到,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裴晏目光悠悠落在远处,兀自道:“祖父在城外清修,祖母病重后大半年都不曾出门,她其实极喜热闹,这半年来除了我少与旁人言谈,难得与姑娘投契,姑娘看诊之余还陪祖母说话,祖母自是极高兴的。”

    裴晏一脸波澜不兴,姜离盯他片刻,道一句“裴大人果然孝道”放下了帘络,她靠着车璧深吸口气,定定的想,那透花糍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至岳府时已近酉时,酝酿了一整日的冬雪此刻簌簌而落,下得马车,岳府门外正停着一辆熟悉的车架,正是郭淑妤的马车。

    叫门入府,门房小厮带着二人入内院,没几步便见郭淑妤迎了出来。

    她先欠了欠身行礼,又对姜离道:“薛姑娘,我本想着明日去请您过来给伯母再看看,没想到今日您便来了,快请快请”

    姜离道:“你怎么在此?”

    郭淑妤道:“你前日给伯母看过之后,伯母的眼痛缓了许多,我这两天不放心,便过来瞧瞧,今日伯母眼角红肿已经全褪了,你看了就知道。”

    姜离点头,又上下打量她一瞬,“你如何了?”

    郭淑妤面上仍多有憔悴,但比第一次往薛府求助好转颇多,她叹然道:“多亏姑娘,这几日夜里睡得好些了,可还是做梦不停,往日是梦见盈秋,这几日,则多是梦见湘儿,湘儿死在我面前,我真是想起来就害怕”

    她说着红了眼眶,眼看要进门,又赶忙擦擦眼睛提起精神,轻声道:“伯母还不知道湘儿的事,湘儿和盈秋关系好,她老人家也十分牵挂湘儿,若知道湘儿也出了事,必定又是一场悲痛,等她眼睛大好了再说。”

    几人先后入上房,便见岳夫人已在上首位落座相候,她今日拄着拐,但看人时视线清明了许多,寒暄几句后,姜离开门见山道:“夫人,今日来除了给您复诊,还有一事想问问您,去岁岳姑娘的案子初定前后,可有人与您说过案子进展?”

    岳夫人看向郭淑妤,“自然,当时多靠淑妤打探消息,哦对了,湘儿也来过几次,多亏她们两个,否则当时老爷病着,我也六神无主,还真是抓瞎。”

    郭淑妤若有所思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这时裴晏道:“当时岳姑娘的案子定下之后,你们可知案子里还有何未尽之疑问?”

    郭淑妤与岳夫人对视一眼,郭淑妤道:“知道啊,那凶手临死之前又翻了供,但幸好当时快行刑了,金吾卫没有信他的鬼话,除此之外,就是盈秋几件遗物尚无下落,这一点我们也是知道的……”

    岳夫人跟着点头,显然,她们并不知道岳盈秋验尸时的异象和凶手为自己分辨的证供。

    时隔一年有余又问起岳盈秋的案子,岳夫人到底生疑,“怎么了?这案子定了一年,凶手也已经行刑,莫不是有何岔子?”

    裴晏道:“只是每年例行的核查旧案罢了,夫人不必担心。”

    岳夫人“哦”了一声,叹气道:“其实去岁,知道那凶手临刑之前翻供,我心底也起过质疑的,但盈秋的耳坠出现在凶手家里,这是板上钉钉的铁证,我便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这一年多,家里变故横生,幸而有淑妤家里帮忙,哦还有湘儿,如今又请您帮我治眼睛,我每每想起便觉无以为报。”

    郭淑妤微笑道:“伯母见外了,我们几个一起长大,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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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也算您半个女儿,这些都是应该的,湘儿和我想的也一样。”

    岳夫人唇边浮起淡淡笑意,“总之我都记在心底。”

    姜离见状,起身为岳夫人复诊,见眼赤恢复良多,又为她施针,两刻钟后,叮嘱岳夫人继续用汤液,再安心静养便算复诊完了。

    郭淑妤有心瞒着孟湘之死,姜离和裴晏不好多言,告辞出来时,郭淑妤指着院内几盆青葱翠绿的矮松盆景道:“那几盆矮松就是前岁伯父过寿时湘儿送的,短短两年,已物是人非,昨夜我梦见湘儿,竟是回到侯府在城外的庄子。”

    她语调悠长,姜离和裴晏都不禁放慢了脚步,便听她继续道:“其实前几年起,我们一起小聚的时间便少了,去岁五月秋游前,也只在前年中秋之后,我们同去侯府城外庄子上聚过一次,那是仲秋,我们一行六七人在她庄子上住了两日,如今想来,那竟成了最后的欢愉时光,那次湘儿准备的极周全,调了许多人手前来帮忙,我们在庄子上赏月吃蟹,去放河灯,还去打猎野餐,好不趣味……”

    她越说越感慨,似陷入回忆难以自拔,这时裴晏道:“孟湘平日里可曾私下行商?”

    郭淑妤一愣,“行商?侯府自己的产业不少,但有专门的管事打理庶务,她堂堂侯府大小姐怎会让她碰那些俗物?也没听说侯府让她学这些。”

    顿了顿,她犹豫道:“不过这些我不太清楚,大人何不去问问侯夫人?或是问问她身边的乳娘也行啊……”

    见裴晏容色不改,她恍然,“想来已经问过了,怎么连乳娘都不知吗?”

    姜离下意识接言,“乳娘?”

    郭淑妤解释道:“侯夫人身体不好,湘儿是乳娘奶大的,后来乳娘一直留在湘儿房中伺候,是她的贴身嬷嬷,湘儿房中之事,也多是乳娘在打理。那位乳娘极其尽心,这么多年来,她对湘儿的关心甚至远胜亲生儿女,湘儿平日里少了一根头发丝她都看得出,因此,湘儿私下里的事夫人可能不是事事清楚,但那位嬷嬷是一定知道的。”

    姜离看向裴晏,裴晏面色也不好看,那么大一笔私银,虽是断断续续存入,可身边亲信之人竟一个也未发现,尤其那些金玉器物,孟湘一个小姑娘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库房带出侯府?如今孟湘已死,死人不会开口,活人却可撒谎。

    裴晏已有主意,姜离看着郭淑妤道:“郭姑娘哪日复诊?”

    此前为郭淑妤定的三日复诊一次,但她如今牵挂岳夫人更甚,定好的复诊之日已过,郭淑妤闻言叹了口气,“这几日我用姑娘的方子用的极好,不若先这般用着,用足七日之后,我再找姑娘换方子。”

    姜离应好,“既如此岳夫人这里我也三日复诊一次,姑娘不必送了,今日先告辞。”

    郭淑妤欠身道谢,目送二人出了府门。

    酉时已至,天穹昏暗,碎雪纷纷,裴晏刚出府门,等在外的九思便快步上前,“公子,当铺那边果然查到线索了,孟湘真的送过东西,不过和我们在侯府发现的名单对不上,且她送去的东西成色极新,是一对血红宝石制成的同心佩。”

    “同心佩?”裴晏和姜离齐声意外。

    姜离语速极快道:“寻常之人哪里会打同心佩?除非是赠与中意之人。”

    裴晏利落道:“我亲自走一趟。”

    他翻身上马,片刻便与九思几人策马而走,姜离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也上马车回薛氏。

    马车辚辚而动,姜离靠着车璧道:“我记得那位乳娘。”

    昨夜去侯府怀夕并未跟从,便听姜离道:“你记得我们去公主府那夜,从府里出来的时候,侯府的车架正离去马?当时来了许多人,有一位妇人被几个侍婢扶着,悲伤的路都走不动……”

    怀夕眼底一亮,“奴婢记得!当时郭姑娘还感叹了一句。”

    姜离点头,“昨夜我去侯府又见到了她,她在给孟湘守灵,双眼肿似核桃,精神都有些恍惚,后来我又见到了侯夫人,侯夫人也悲痛欲绝,但和那位吴妈妈相比,两个人竟无甚分别。”

    怀夕迟疑道:“孟姑娘是乳娘奶大的,郭姑娘刚才也说乳娘待孟姑娘胜似亲生儿女呢,如今孟姑娘没了,她自然也像没了女儿一般。”

    姜离又道:“她的主人先是侯夫人,才是小姐,小姐最亲信之人,也该先是侯夫人,但如今这情形却有些古怪,若说乳养之情大于生母,这可能吗?孟湘是侯府独女,不存在被侯夫人与孟侯爷偏心的可能,最要紧的是,如今在查孟湘之死,但这位吴妈妈撒了谎。”

    怀夕想了想,“您是说……银子的事?她是不是怕事情闹出来她也要受责罚?毕竟孟湘死了便没有人能护着她了。”

    姜离幽幽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她不止这一件事撒谎,她定还替孟湘遮掩了不少事,至于这些事和命案、和岳盈秋的案子有无直接干系”

    她话头一顿,只觉脑海中千头万绪缠绕,难理因果,难有定论,指尖在车榻上轻敲两下,她幽幽道:“只看裴晏能查到什么了。”

    翌日晨起,窗外仍是絮雪飞扬,时节已入腊月,寒意比冬月更甚。

    姜离心底虽挂怀两桩案子,但她到底不是衙门中人,如今除了等消息也别无他法,而眼见外头一片冰天雪地,用完早膳后,她吩咐吉祥将管家薛泰请了过来。

    薛泰为薛琦亲信,打理外院数十年,其人行事通达周全,对姜离也从来毕恭毕敬。

    姜离让吉祥奉上热茶,又道:“年关将近,我昨日去公主府时,在长街上遇到了几个年幼的乞丐颇为可怜,我记得大周各处都设有济病坊的,不知长安的济病坊在何地?”

    薛泰一听笑道:“大小姐果真医者仁心,长安的济病坊在城外相国寺山脚下,是京兆府衙和相国寺同治,里头可容一二百老幼,但在那里日子清苦,还得跟着寺里的师父们做活苦修,有些孤儿老者没个文籍没人作保,济病坊也不可能随意收留,还有些年纪小的,则是宁愿在外头自由自在乞讨,也不愿进去受拘束。”

    姜离点了点头,“大抵各处都是一样。”

    薛泰道:“大小姐可是想施些赈济之物?”

    姜离直白应是,她倒不是突起善心,只是从前在长安时,每每入腊月,都要和虞清苓去城外济病坊送米粮衣物,一来虞清苓夫妻本就常常赈济贫苦流民,二来她是在蒲州普渡寺济病坊被虞清苓收养,对同样无家可归的孤儿老幼也多有同病相怜之心,而薛氏这样殷实富足的人家,这点儿善事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薛泰笑呵呵道:“那小人明白了,这便去安排,今年西北雪灾,城外已有流民,京兆府衙此前还设了震灾粥棚,我们府上也是有施粥的,难为大小姐记得济病坊,那咱们就再往济病坊添置一份,待小人拟好了单子,给大小姐过目。”

    姜离语气也和善起来,“泰叔行事我放心,就这么办吧。”

    薛泰应是而去,吉祥和如意见姜离如此,也颇受感动,主仆几人正商议着何时往济病坊走一遭看看,长恭从外快步跑进了院子,“大小姐,安远侯府来人请您了,说求您去侯府救命!”

    姜离一惊,安远侯府救什么命?

    披上斗篷带上医箱,姜离与怀夕走到前院时,便见紫云一脸焦急地等着,见到姜离,她快步迎上来道:“大小姐,我们府上的吴妈妈自杀了,求您去看看。”

    姜离满心震骇,又利落道:“先走,路上说。”

    姜离让紫云坐自己的马车,又吩咐长恭越快越好,待马车冒雪疾驰起来,紫云才惊魂未定开了口

    “昨天一早,大理寺的裴大人带着人到了侯府,说他们查到大小姐在外面存了笔五千两的银子,夫人和侯爷一听吓坏了,大小姐体己银子虽富足,可哪能有五千两现银?当时夫人和侯爷便觉不对,问兰雪兰雪不知情,问吴妈妈,吴妈妈也说不知道,夫人想来想去,让吴妈妈开了大小姐的小库房,这一看才知大小姐好些旧物竟不见了,吴妈妈掌管大小姐私房多年,夫人自然第一个先审她……”

    紫云说着不忿起来,“夫人知道她照顾大小姐尽心,怜她劳苦功高,当着大理寺大人的面,皆是好言相问,吴妈妈先是说钥匙有时在大小姐手里,一时又说那些旧物她已许久不曾清点,这话也算说得通,夫人便信了,但大理寺走后,夫人越想越不对,把大小姐院子内外所有人都拿住,一个个审,审到昨天半夜,终于有个粗使丫头想起一件事,说今岁夏天清理库房之时,存放旧物的箱笼本没上锁,是吴妈妈特意将箱笼锁了起来。”

    “锁箱笼是为了保管旧物还是为了不让人发觉东西被卖?箱笼的钥匙又在哪里?总得有个说法,可这吴妈妈倒好,今晨没问两句,就地哭天呛地说大小姐去了,其他人要栽赃她,又说她也要随大小姐而去,让大小姐给她做主,这话诛心,夫人气得不轻,说再不交代,便把她送去大理寺,她一听,哭嚎几声后,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她额头撞的血流如注,请了附近的大夫去,她哭闹不止,大夫止不住血,夫人想着您医术高明,也不愿将府里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便让奴婢来请您过府……”

    紫云一口气说完,气恼道:“这吴妈妈平日里仗着是大小姐的乳娘,连我们这些夫人身边的都不放在

    眼底,如今小姐去了,她还拿小姐做挡箭牌,依我看,定是她在背后撺掇小姐,小姐堂堂侯府嫡女,存私银做什么?”

    姜离听得秀眉紧拧,但人命关天,又催促长恭快些,平日里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走了两刻钟便到,然而马车刚在安远侯府外停稳,姜离却看见不远处的侯府角门上,侯府武卫带着几个衣饰普通之人,坐着一辆牛车到了门外。

    为首者是个身材壮实,面容古铜色的中年男子,其后又跟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三人一脸惶恐,几乎被武卫们推搡着进了角门。

    姜离看的奇怪,紫云在旁道:“那是吴妈妈的夫君宋管事,和她们一双儿女,这些年吴妈妈在府里当差,是最得脸的嬷嬷,夫人和侯爷早就赐了一座城外的别庄给他们一家住,她夫君也帮侯府管着城外几处庄子,如今出了这等事,侯爷便将他们一家都传了进来,问个清清楚楚。”

    第042章

    案中案

    姜离跟着紫云入安远侯府,

    沿着西侧甬道一路往北,过內仪门再往西,刚走近吴妈妈住的偏院,便见两个武卫带着宋管事一家三口,

    也从角门方向到了院外。

    离得近了姜离才看清三人模样,

    宋管事生的浓眉宽额,

    老实持重,着鸦青素锦冬袄,因来的匆忙,

    其袍摆袖口有几处污渍,靴面上也沾着几点黑末沙泥,其子一身细绸锦衣,眉目和宋管事有五分想象,

    走在最后的宋管事女儿虽生得眉清目秀,却瑟缩肩背,神色惶恐,

    她今日穿一身藕荷色棉布襦裙,

    未施脂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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