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无奈道:“前次那徐令则还一脸歉疚,说什么只听付姑娘一句话,付姑娘怎么说他便怎么信,可这才过了三日,退婚书都已备好,徐家商量退婚得要个一两日吧,这便是说,他回去只过了一天徐家便想退婚了,那他有何用?”

    姜离心底也存着疑虑,“徐家和寿安伯府交好数年,这段婚事也是一段美谈,如今寿安伯府尚在风口浪尖,徐家退婚的速度的确太快。”

    怀夕应和道:“是呀,又不是草草定亲的,不管那徐夫人怎么说,这事之后两家必是交恶,徐家如此行径,别的世家又怎敢把女儿嫁过去?”

    姜离眉心拧起,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头绪,此时风雪初歇,马车一路往平康坊疾驰,待到薛府已是酉时过半,进了府门,却见吉祥等在门口。

    “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吉祥迎上来,又递上一张请帖,“您吩咐盯着的请帖,今日下午竟真送来了,徐家老夫人请您明日过府。”

    姜离微愣,待接过帖子一看,竟真是徐老夫人所下,她眼瞳微眯,“徐府的人呢?”

    吉祥示意远处倒座房,“在那边等着呢。”

    姜离点头,“去说一声,我明早就去。”

    吉祥自去传话,姜离则回了盈月楼,待换了件轻便袍衫,她将从义庄带回来的药汁取了出来,又寻来一张粗麻纸,将沉淀之物滤出,折腾小半个时辰之后,烘出薄薄一层褐色粉末。

    吉祥和如意不知她在做什么,看的十分好奇,直到怀夕说这是死者衣物上的污渍,二人才吓得退远了些,姜离专注地分辨那豆粒大小的细末,但直至二更天,也仍是只辨出白日四味药,眼见天色不早,她只好先行歇下。

    翌日巳初,姜离乘着马车往徐府去。

    徐家近两年才得势,祖宅仍在长安西南的怀贞坊中,马车出平康坊过朱雀大街,又一路往南行,小半个时辰后方停在徐府门外。

    怀夕上前叫门,不多时府门大开,门房一听是薛氏大小姐登门,忙去府内通报,不多时,一位衣饰华贵的中年妇人快步迎了出来,正是徐令则的母亲景氏。

    景氏生的面如月盘,眉眼和气,说话也温声细语的,“薛姑娘快请入府,昨夜听闻您愿登门,一早我们就候着了,劳烦您跑一趟。”

    进了府门,姜离开门见山道:“不知老夫人何处不适?”

    景氏莞尔,“姑娘果然是利落之人,母亲患有头风,入了冬尤其难熬,这几日有些烦忧之事,她老人家头痛难眠,极其受罪,您看了就知道了。”

    姜离不再多问,跟着景氏往徐府深处行去,徐家祖宅本来只三进,近两年又修了后院和东西跨院,这才显出几分气象,徐老夫人正住在东后院内,与伯府喜绸高悬不同,徐家虽也有翻新痕迹,可目之所及一片皑皑雪色,已不见任何喜庆装点。

    “母亲,薛姑娘到了”

    到了后院上房,景氏招呼一声,房内丫头立刻掀起帘络,姜离随景氏而入,一进门便见北面罗汉榻上,一个年过六旬鬓发花白的老夫人正半躺着,她着一袭深紫色团花纹通袖袄,面上皱纹满布,深陷的眼窝与下垂的唇角显得她格外严厉刻板。

    “薛姑娘来了,快上茶……”

    见着姜离,徐老夫人扯出一丝淡笑,混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姜离径直道:“听夫人说老夫人病得严重,那便不耽误功夫了,先给您请脉吧。”

    徐老夫人表情明快了些,“也好,听闻姑娘医术高明,可起死回生,老身这病也实在是没法子了,若姑娘可治,老身或可多活两年。”

    小丫头搬来圆凳放在榻边,姜离上前落座,正接过怀夕递来的脉枕,鼻端却忽然嗅到一股子有些熟悉的异香,她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没找到异香来处,却在罗汉榻旁的案几上看到一本半翻开的佛经和一碟未吃完的桂花栗子糕。

    她敛眸道:“请老夫人伸出手来。”

    景氏上前帮徐老夫人挽起袖口,姜离凝神问脉,不过片刻,道:“老夫人除头痛,应还觉齿痛,额际有脉跳不止,耳后应有热涌之感,四肢也多有逆冷。”

    徐老夫人身上正搭着厚厚的绒毯,闻言神色骤然郑重起来,“不错,姑娘说的不错,确有此状,这头风每每发作便觉齿痛难当。”

    姜离道:“老夫人年轻时受过大寒,寒入骨髓后寒邪入肝,上逆犯脑,到了冬日尤其头痛、齿痛,老夫人此前所看的大夫多是用温补中和之法,但他用药过重,未曾调经活络,使得热邪淤积,令耳后动脉搏动较甚。”

    姜离起身来,“请老夫人躺下。”

    徐老夫人此刻已不敢小觑姜离,立刻平躺下来,姜离上手在她额际耳后几穴按捏片刻,道:“开方之前我需施针放血,老夫人可愿?”

    “放血”二字令屋内几人色变,但徐老夫人被此病折磨已久,定了定神道:“姑娘尽管治,老身总要试试才知”

    姜离点头,待怀夕递上针囊,先取寸长银针往徐老夫人耳后刺去,针刺三分又深浅轻拨,很快便见一星黑血冒出,待擦净淤血,又换一侧同样施针,另侧也冒出黑血来,这时姜离又令老夫人脱去鞋袜,又取足厥阴经行间、太冲、中封刺之,见太冲穴流出黑血,方才再往足太阳经与阳明经针灸。

    如此两刻钟之后,姜离取针问:“老夫人现下感觉如何?”

    徐老夫人睁开眸子,下意识往额际和耳后摸去,又轻合齿关,惊叹道:“几处跳脉之地平静了许多,头痛似有减轻,牙齿也没有那般痛了。”

    姜离收起针囊,“我再开一方老夫人一日三服,连服七日当可去病四分,老夫人此乃沉疴,根治极难,其后以调养为重。”

    徐老夫人半坐起来,“好,自听姑娘的。”

    姜离要来笔墨,行云流水般写下方子交给景氏,景氏看后轻声称奇,“姑娘用药也颇为简朴,都是极常见的药材,外面都说方子越简单大夫医术越高明,看来真是如此。”

    姜离道:“真正治病的方子本也不复杂。”

    她命怀夕收拾医箱,又对徐老夫人道:“老夫人气逆在肝,切勿大怒大悲,若头痛欲裂却难寻痛点,伴四肢逆冷至膝,便为凶兆,切要警惕。”

    景氏连连应好,姜离看了眼天色便提告辞,徐老夫人忍不住问:“那老身可还需施针?姑娘这刺穴放血之法,可有何来处?”

    姜离牵唇道:“暂无需施针了,这法子是我江湖师父所教,我也不知来处。”

    徐老夫人点头,又吩咐景氏,“你替我送薛姑娘。”

    景氏应是,带着姜离原路返回,没走几步,景氏自袖中掏出个分量不轻的锦囊,“薛姑娘医术不凡,这一点心意还请姑娘收下。”

    姜离点头,怀夕便上前收下诊金,掂了掂轻重,心底咂舌。

    这时景氏默了默道:“听说姑娘还去过寿安伯府上替他们的大小姐诊病,敢问姑娘,他们大小姐患了何病?”

    姜离淡淡道:“病患之病况乃其私隐,请夫人见谅我不能相告。”

    景氏面上闪过尴尬,又扯出一丝苦笑,“无碍无碍,是我唐突了,我是想关心那孩子来着,您自不该说……”

    一路出府门,景氏将姜离送上马车才返身回去。

    待马车走出徐府所在的长街,怀夕忍不住道:“姑娘怎么不问?”

    姜离正在沉思,闻言道:“问什么?”

    怀夕愕然,“自然是问和付姑娘有关的事啊,那位老夫人看着不好说话,但徐夫人瞧着是能与您说道几句的,她说关心付姑娘,看着倒不像作假。”

    姜离道:“看病是看病,不为探问私密,并且,我也不必多问了……我们来之前,徐老夫人身边应有位姑娘作陪。”

    怀夕吓一跳,“姑娘?可徐府不是只有徐公子一个孙辈吗?”

    姜离语声清幽道:“罗汉榻边的案几上放着翻开的佛经,书页上还有折痕,是有人刚刚在看的,可那佛经上的字极小,必不可能是老夫人自己看,而佛经旁还有未吃完的糕点,老夫人是严苛性子,一般的下人不可能当着她的面用点心,而我在罗汉榻边落座时,闻到了一股子有些熟悉的异香,只是想不起那异香在何处见过。”

    怀夕奇怪道:“什么样的异香?”

    姜离仔细回忆着,“不是普通女子用的花香沉香,而是药香,里头姜片和广藿香的味道尤其重……”

    说至此,姜离目光一凛,“广藿香……”

    她轻喃一句,似想到了关键处,但她眉头越皱越紧,显然还有疑难,怀夕不敢打扰她,一路上安静着未再出声。

    如此回了薛府,姜离将门房上名叫长恭的小厮唤来了盈月楼。

    她拿出一张刚画好的画样,吩咐道:“你帮我跑一趟荣宝堂,问问他们近两月可打过这样一对珊瑚耳珰,顺便帮我探探怀贞坊徐将军府上那位老夫人的出身,若我们府上有人问起,你只说帮我采买饰物便可。”

    长恭本是薛府家生子,因父母故去的早,未得过正经差事,如今只在门房做跑腿打杂的活儿,而眼前这位大小姐待人和善,又素有盛名,若得她青眼,往后在府中也算有了倚靠,长恭连声应是,忙不迭出了盈月楼。

    怀夕不明白,“姑娘这是要查什么?”

    “若没有猜错,我恐怕要找到造谣阿慈的始作俑者了。”说至此,姜离眼底生出几分寒色,似还有些难以置信,“竟用着广藿香……”

    她兀自呢喃,可忽然表情一变:“等等,广藿香,香”

    她似想到了什么,立刻起身将昨夜得来的药粉寻出,又拿了竹镊仔仔细细地分辨,某一刻,她神色一振道:“原来不是寻常之药”

    怀夕未曾明白,但姜离已等不住,她一把抄起斗篷道:“走,去大理第014章

    香药

    顺义门守卫森严,姜离下了马车正想该如何通禀,门口守卫朝她们看了过来,确认一瞬后,守卫快步上前,“姑娘可是要去大理姜离应是,“你如何知道?”

    守卫恭敬道:“裴少卿派人交代过了,若是姑娘来访,不必通传便可放行,姑娘请吧。”

    姜离心底滑过丝异样,顾不上深究,快步入城门往大理寺衙门走,到衙门之外,大理寺值守的武卫一见她也道:“姑娘请,我们大人交代过,您来不必通传。”

    畅通无阻进得衙门,武卫带着姜离往东侧裴晏处理公务的小院行去,还未走到门口,九思快步迎了出来,“姑娘来了,我们大人正在见几位受害者家属。”

    姜离朝他身后看去,“是何人?”

    九思道:“是康老爷、钱大人和金公子,昨日您离开后,公子亲自往几处戏班走了一趟,今日一早又请了几家受害者亲属前来问证,郑大人和汪公子早上已问完离开。”

    说着话,九思轻抬下颌,“您可去廊下等候。”

    去廊下便可听见屋内言谈,此行本是失礼,可这是裴晏最亲信的小厮之意,姜离便光明正大地走到廊庑西窗外。

    “……请三庆班是在今年四月,当时是韵儿二十二岁生辰,也是她留在康家最后一个生辰,我们便张罗着给她大办一场,和钱大人说的一样,也是那几出戏,当时没出过什么岔子,他们戏班子里的人也极守规矩……”

    说话的是康隆,他又道:“韵儿为了康家铺子生生把自己耽误到了二十二岁,至今年三月,广陵杨家多番催促才把婚事定了,眼看着留不了多久了,我自也想表表做大伯的心意,戏班是我请的,宴席在与我们一墙之隔的二房宅子里办。”

    “韵儿是图热闹,那康景明嘛,哼,他是不希望他姐姐早日出嫁咯,自从广陵杨氏来人,他便把我们这些催他姐姐出嫁的当做仇人,说来说去是因为他姐姐护着他,若韵儿嫁去广陵,他一个没名没分的如何在这个家立足?韵儿对这个弟弟那是没的说,定好了婚期后,韵儿从铺子里支了一大笔钱,到现在都不知下落,我怀疑就是给康景明了,我记得那日生辰宴时,他最后才露了个脸,戏班子里的人根本没机会和他说话。”

    话音落定,康隆道:“大人为何查问各处戏班子与我们几家有何来往?难道凶手是戏班子上的人?”

    裴晏道:“内情不便相告,金公子呢?”

    金从善语声温润道:“吴家不擅享乐,若涵两次听戏,一次是在郑家,另一次是在我们府上,但这两次她都不是主家,几乎没和戏班上的人有何交集,平日里就更不会去茶楼酒肆听曲了,至于我,我也不爱这些,我们府上请戏班也是为了我父亲,我父亲听戏多年,与咏春班茗秋师父是好友,还曾学过一手。”

    裴晏应了一声,目光往窗棂处一扫,见几人也无可交代便不多留他们,安抚几言,便命十安送客。

    很快帘络掀起,金从善打头走了出来,又见到姜离,他有些惊讶,待康隆和钱咏之出来,康隆一眼认出了她,“薛姑娘怎在此?”

    姜离上前来,“有事找裴大人。”

    康隆眼珠儿一转,似有些了然,这边厢帘络掀起,正是裴晏迎了出来,几人面面相觑一瞬,鱼贯出了院子。

    他们一走,姜离立刻道:“我知道那衣裙污渍是何物了!”

    裴晏目泽微深,“进来说话”

    姜离进门道:“昨日怀疑是药,待回府后我将沉淀之物滤了出来,但直到今日午后,我才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是药,但并非寻常药,而是香药。”

    裴晏倒未听过,“何为香药?”

    姜离语声疾快,“以香入药,除甘草、肉桂、莪术、丁皮之外,我发现药粉之中还有丁香与藿香,可能还有甘松与青木香,此方可调理脾胃,但有传言久服可令人通体生香,坊间有以此方作汤药者,亦有炼蜜成丸唤作香身丸的,但所用者多为女子,若有男子服用此药,多半也是戏伶或秦楼楚馆之人。”

    裴晏道:“戏伶与此前的线索合了上。”

    说至此,他又眸光微动:“除了药铺外,典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只怕也卖此药。”

    不等姜离接话,他唤来十安,“让卢卓过来。”

    十安应声而去,裴晏一边提笔写下香药方子一边和缓问:“是如何发现后几味药的?”

    姜离道:“昨日晚间回府后,徐老夫人下了帖子请我过府看诊,直到今日在徐老夫人那里闻到了一种异香,我才辨出遗漏了什么。”

    她又问:“付姑娘那谣言可有线索了?”

    裴晏写好香方,肃声道:“在东市查到了一个疑似散播谣言的年轻男子,在玉真观也查到了当日去打探付云慈失踪经过之人,我已找来证人画了画像,但证人记忆模糊,画像不慎准确,尚未查到此二人下落。”

    姜离欲言又止,这时卢卓快步而来,“大人有何吩咐?”

    裴晏递上香方,“你立刻去各大药铺,看看哪家卖过以此方开的香药,尤其主意六月以来频繁开药的,有一二药材不同也无妨,再让冯骥带人往凝香阁、浮香斋与林下春堂这些大的脂粉铺子和香铺走一趟,看看他们是否卖有类似的香身丸,若有便各买一样带回来,再派人往东西市风月之地打探城中哪些地方喜好此物。”

    卢卓应是,忙往前衙调集人手。

    这时姜离若有所思道:“这香身丸所用药材尚算寻常,但香料却不便宜,两位死者前后隔三月遇害,若是寻常人家,不易负担三月,将香身丸散落各处的可能性也不算大,凶手应不缺银钱……”

    裴晏这时道:“更有甚者,凶手很可能自己便卖此药。”

    此言令姜离心紧,“你是说药铺与香铺?”

    裴晏颔首:“凶手狡猾,几乎不留任何线索,能在分尸之地蹭上香药,只能说明他对此物见怪不怪,这才失察让死者衣物带了出来。”

    “大人所言有理。”姜离颇为赞同,“如此便可排除戏班中位份不高之人,一来银钱难已负担,二来他们服用此物对自己并无助益。”

    裴晏闻言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名单来,“这几日排查戏班和各处杂戏伎人,发现懂得易装之人不少,但能惟妙惟肖模仿他人声音者并不多,除了片刻前他们三人提到过的两大戏班之外,大理寺与金吾卫还满长安走访了十多家酒肆戏楼,查了戏伶伎人一百多后,只得了这五人的名单,但此五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考虑到凶手有两人,今日开始,戏班这条线索上只重点排查此五人是否有作案嫌疑。”

    姜离接过名单,眼风一扫道:“程方荀……”

    三字刚出,姜离便暗道不好,果然裴晏有些意外,“姑娘知道此人?”

    程方荀是天音楼的老师父,当年李策为了学戏硬拜入他门下,姜离别的人不知,对此人印象却颇深,她满腹心思在命案上,竟忘记自己不该知此人。

    姜离唇角微抿,“听说过。”

    裴晏深深看她一眼,并不追究,只继续道:“程方荀年过五旬,如今还重病在身,他作案的可能性不大,但他门下有好几位徒弟,将他那模仿人声之技学了几分去。”

    姜离握着名单的指节微紧,“徒弟?”

    裴晏道:“有四五人尚在排查中。”

    姜离脑海浮起李策的影子,口中淡淡道:“受害者有五人,要确定嫌疑对象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应算容易,就看香药这边有何线索能与之对上。”

    正说话间,九思又端着两杯热茶进来,“姑娘请用茶,今日是新得的霍山黄芽,小人刚刚煮好,请您尝尝。”

    姜离接过茶盏,眼风一扫,便见裴晏若无其事饮茶,一副当真饮惯了的模样,姜离轻拨着茶汤浮沫,忍不住问:“长安八大名茶,霍山黄芽并不在列,且此茶回甘颇为涩口,大人怎会喜好此茶?”

    裴晏平静道:“有位故人曾好此茶。”

    姜离指节收紧,盏盖与杯身相错,发出轻微呲响,正不知如何接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帘络一起,付云珩走了进来

    “鹤臣哥哥,是不是有新线索了?”

    见姜离也在,付云珩面露欣然,“薛姑娘。”

    姜离点了点头,一旁裴晏道:“薛姑娘刚带来新发现,那药渍乃是香药,如今正命卢卓几人去查香药可能之来处。”

    姜离又问:“你姐姐如何了?”

    付云珩愤然不减,“昨日姑娘走了,姐姐面上没什么,却是整夜都未再说话,她性子和软,受再大的委屈也只会怨怪自己,偏偏我们理亏,拿徐家毫无办法。”

    姜离不甚赞同道:“是谁理亏,查清谣言来处才知道。”

    付云珩未多想,点头道:“到时候知道是谣言,我倒要看看徐令则是何态度,不过薛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姐姐用药如常,身子尚好,翠嬷嬷照料的亦十分仔细,我今晨离府时,兵部侍郎府上的虞姑娘去探望姐姐,看姐姐已能起身走动,她还说不要姐姐闷在府里,过两日请姐姐赴雅集发散发散。”

    姜离面色果真松快半分,“躺够十日确可走动,但定要小心。”

    卢卓几人此去一时半刻回不来,姜离又到放着公文的书案旁翻起案情记载,昨日她一目十行看得疾快,今日则只看汪妍的记录,付云珩见状问:“姑娘有何疑问吗?”

    姜离摇头,“我只是在想凶手何以第一个选择汪妍。”

    裴晏这时道:“初接手案子时我亦想过此问,还专门调查了汪家上下,调查后并未发现疑点,汪妍在家中颇受宠爱,案发后她父母亲悲痛欲绝相继病倒,只有哥哥支撑门庭,那日在义庄你也看到了,他哥哥隔几日便去义庄一次。”

    姜离看着文书,“汪妍去凝香阁的次数颇多。”

    裴晏又道:“凝香阁在东市,距离汪家不远,且她和康韵也算认识,再加上她未出事之前浮香斋还未有如今的名头,去凝香阁也算正常,但自从康韵出事,康景明无心打理凝香阁后,大家便多往浮香斋去了,郑冉去林下春堂和浮香斋较多,吴若涵和钱甘棠待嫁期间则只去浮香斋……”

    姜离心头滑过丝古怪,但望着文书记录,却又琢磨不出怪在何处,她定了定神,只更仔细地翻看,如此等了小半个时辰,冯骥先一步回来。

    他披着一身寒意进门,“大人,买到了香身丸。”

    他手中抱着三个锦盒,“凝香阁这三个铺子都卖有香身丸,还不止一种,但配方不尽一样,小人把现有的几种买了回来,其他香铺虽也卖的有,但配方大同小异,属下跑了一圈后得知如今卖得最好的是浮香斋的木香香身丸,据说吃上两月便可通体透香,属下便问了这半年来最常见的主顾,令她们写了一份名目。”

    放下锦盒,冯骥又从怀中掏出名单给裴晏,姜离上前道:“拿六个空茶盏来。”

    九思应声而去,不多时捧来六个白瓷茶盏,姜离将每种香丸倒出一粒放入茶杯,再倒上少量清水化开,一股子更明显的幽香便弥漫出来。

    她仔细分辨片刻,道:“凝香阁和林下春堂都有豆蔻香身丸与茯苓香身丸,配方只相差一两味药材,凝香阁的豆蔻香身丸多了香附子与当归,少了甘松。林下春堂的茯苓香身丸多了桂心与麝香,少了川穹。浮香斋是木香香身丸和透体麝脐丹,透体麝脐丹与污渍配方相差极大,木香香身丸比那污渍多了木香与檀香,还有砂仁。”

    姜离沉吟片刻,“排除最不像的,便只有浮香斋的木香香身丸与凝香阁的豆蔻香身丸最为可疑,但因污渍干结日久,有些药粉已难辨性状,这二者难定其一。”

    裴晏已经看完那份名单,安抚道:“但能确定两家,便先从这两家入手便可,这份名目你可看看,薛沁也在其上”

    姜离接过名单,刚看一眼便面露诧色,付云珩也上前来,很快惊道:“真有薛二姑娘,虞姑娘怎么也买过,

    还有庆安伯、安远侯家这些勋爵人家的小姐,庆阳公主殿下也买了!浮香斋这半年的生意真是红火……”

    裴晏当机立断道:“凝香阁的名目也要查,此外,这两地亦需搜查排除嫌疑。”

    冯骥道:“大人,眼下外头不知案情,咱们以何种名目搜查?”

    裴晏看向付云珩,“我记得上月金吾卫曾在长安缉捕过一次江湖匪徒?”

    付云珩立刻点头,“不错,说是上月来了四个小魔教中人,抢了城南一家银号,金吾卫抓了两个,还有两个同伙跑了,如今还在审问下落。”

    裴晏看向冯骥,冯骥点头:“属下明白了。”

    冯骥转身离去,付云珩这时眼珠儿一转,问姜离道:“薛姑娘自江湖而来,可知道那小魔教的名号?”

    姜离面不改色,“你是说沧浪阁?”

    付云珩好奇,“是啊,你们江湖中人不称他们是小魔教吗?”

    姜离想了一想,“倒也有人喊。”

    付云珩再上前半步,“那你有没有见过他们那位阁主?”

    见姜离迷惑,付云珩道:“沈涉川啊!”

    大周立朝两百余年,当年太祖打天下时,得了不少江湖豪雄相助,后来每一朝,朝廷与武林皆和睦共存,互通有无,对江湖享有盛名者,世家王侯以诚招揽,高居庙堂者若向往江湖逍遥,也有不少抛却高官厚禄于武林中开宗立派的。

    付云珩所问之人,便是其中十分特殊的一位,此人表字“涉川”,单名一个“渡”字。

    十三年前,十五岁的沈涉川还是长安城人人皆知的工部侍郎公子,他是武学奇才,六岁拜入凌霄剑宗学武,十四岁便是武林百战榜上高手,再加上他生得潇洒俊逸,每每打马过朱雀街时,总有许多女儿家向他投花示好。

    然而正是那一年,其父沈栋因贪腐获罪而亡,其母曲雪青自戕殉情,沈涉川喊冤不成逃往江湖,短短三月后一个叫“沧浪阁”的门派出现在了武林中,与此同时,参与沈栋贪腐案的七八位官员陆续死于非命,沈涉川广发告令,宣告是他所为。

    一时间朝堂震动,景德帝大怒,悬赏发至武林,因赏金丰足,成千上万的江湖人士围捕绞杀,沈涉川率沧浪阁反抗,几乎与半个武林为敌,便得了小魔教之称。

    姜离摇头,“我便是遇见过,也不知那人是不是他。”

    付云珩蹙起眉头:“原来是真的?说他后来落入赤火帮手中,那赤火帮用雷火布置陷阱抓到他,他被雷火所伤毁了脸,还受尽折磨,纵然最后还是逃了,但人哑了,还再未露过真容,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姜离不置可否,似乎对这段江湖轶事不感兴趣,见外头天色已晚,卢卓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府中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裴晏起身相送,“也好,香药有了消息,我让九思知会姑娘。”

    姜离点点头,拢着斗篷出了院子,裴晏和付云珩一路送出来,直到上了马车,姜离才靠着车璧微微松了口气。

    怀夕小脸皱作一团,极低声道:“怎么长安也喊小魔教啊……”

    姜离轻轻摇头,怀夕忙抿紧了唇。

    马车迎着寒风辚辚而动,等再回薛府时,天色已黑透,姜离进得府门,便见长恭在门口等了多时,见她回来,他急急迎上来,“大小姐”

    姜离轻抬下颌:“回去再说。”

    长恭应是,一路跟着姜离回了盈月楼,进了屋子,姜离一边解下斗篷一边道:“说吧,都探问到了什么?”

    长恭恭敬道:“小人打听到,徐将军府上那位老夫人出自京畿杜氏,她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已故去,那位哥哥膝下三子二女,如今三位老爷都在巡防营领差,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从前的雍州刺史,今已移居青州,一个嫁去了庆安伯府做续弦。”

    微微一顿,长恭沮丧道:“荣宝斋那边小人去问,那掌柜的说他们月前的确做过那样一副珊瑚耳珰,还是一整株东海珊瑚打成整套头面,但不肯说客人名姓。”

    长恭自觉没办好差事,满脸惶恐,姜离无声冷笑一下,和声安抚,“没关系,我已知道那人是谁了……”

    第015章

    断骨

    “姑娘,

    裴大人来了”

    天还未大亮,姜离的马车便停在了顺义门外,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后,方才听怀夕轻唤一声,

    姜离掀帘去看,

    便见一片冰天雪地里,

    裴晏着一袭月白银纹圆领武袍策马而来,马背上的他虽是姿容如玉,却眉梢冷峭,

    身挺如剑,英武慑人。

    姜离眯了眯眸子,从前的裴晏克己守礼宛若圣贤,总会叫人忘记他的手除了赋文修书也可扬刀舞剑,

    而今时移世易,裴晏令人陌生之地越来越多了。

    裴晏老远也看到了薛氏马车,他长鞭急落几下,

    马蹄在身后尥起阵阵雪雾,

    到跟前收缰勒马,

    在马儿嘶鸣中道:“姑娘来的如此之早,

    想来是有要紧事,

    去衙门说罢。”

    他跳下马背,

    将缰绳扔给跟上来的九思,姜离默了默,

    到底下得马车,二人同入顺义门,

    裴晏侧眸看她一眼,“是为了付姑娘的事?”

    姜离点头,

    “不错。”

    裴晏意料之中,却又抱疑道:“姑娘和付姑娘相识还未有半月,为何对她的事如此不辞辛苦?”

    姜离面色淡淡,“许是投缘。”

    裴晏不置可否,待到大理寺衙门,值守的武卫见这般大早二人同来,表情几变,待入了裴晏的东院,姜离才启口道:“昨日我去徐老夫人府上时,发现了一处异样,后来我又派人查了一番,便知道大人的画像应往何处找了。”

    九思为二人打起帘络,等进了门,裴晏便问:“可是庆安伯府?”

    姜离有些意外,“大人如何得知?”

    裴晏道:“当日付云慈在玉真观走失,虽于玉真观寻人之行闹的颇大,但一般不会有人上来便关注此事,当天晚上,玉真观的一个老道长因与徐老夫人交好,特意派人往徐府提了此事,这便是说,除了寿安伯自家与徐家,没有其他人知晓更多,而谣言是当天深夜便在东市传开,那消息最可能从何地漏出?”

    姜离凝眸,“徐家”

    裴晏道:“徐家与伯府定亲,且婚期将近,一开始我对徐家并无怀疑,直到这几日调查谣言来处,发现幕后之人十分小心,还在事发第二日再去玉真观打探内情,我便命人先仔细排查徐家上下,后得知因有道长主动回报,徐家并未再派人打探,而前日我才得知,就在事发当夜,徐府上有位姑娘做客”

    姜离道:“庆安伯府的四小姐。”

    裴晏颔首,“我虽有怀疑,但余妙芙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未有证据不好直言,因此昨日只说尚未查到下落,但昨天半夜,排查庆安伯府的人来禀,说庆安伯前两日把两个不听话的小厮打发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令他们半年内不许回来,今日一早,我已命人拿着画像出城,待找到那二人,便可知我们的怀疑是否有错。”

    姜离听他已安排好一切,顿时生出白跑一趟之感,“我昨日提过为徐老夫人看诊,今日又这样早来,大人还没进衙门便猜到我要说什么吧?”

    裴晏道:“猜到也不比姑娘亲口相告。”

    他神色平静,姜离心底怪异之感却又冒了出来,她俨然道:“既然大人已有安排,那也不必我多言了,大人还有公务,我先告辞。”

    她说完便抬步,裴晏忙道:“且慢”

    他看一眼窗外,“凝香阁的人马上就到了,昨夜搜查两家铺子并未发现异常,但康隆刚接手铺子不久,没有半年来的客人名单,因此我令他与康景明查拟名册,今晨同来大理寺,顺便看看康景明有何说法。”

    裴晏语气诚恳,姜离想到香药的线索来之不易,看他一瞬,终于还是驻足。

    裴晏语声清郎了些,“昨日卢卓搜查药铺所获不多,外间的药铺几乎没有卖成品香身丸的,客人多拿方子取药,虽有人买过近似的汤药,但没有连着数月买的,再考虑到衣裙上的污渍多为粉末颗粒,药铺那条线便可一放。”

    姜离点头,“确是更似香丸,那其他地方呢?”

    裴晏道:“青楼戏楼有人用此药,但除了极有名头的,其他人用不起香身丸,而这些人也多有不在场证明,尚未寻到可疑之人。”

    说话间九思又来送茶,再往屋内添了火炉,等暖和起来时,康隆与康景明还真到了。

    二人前后入厢房,见姜离也在,表情都有些异样,见了礼后,康隆热络地掏出一份名单来,“大人,这是昨天晚上小人去找景明拟好的名册,在六月之前,我们的客人还是很多的,但从七月开始,老主顾跑了不少,您说的买香身丸的便渐少了。”

    康隆锦衣加身,眉眼带笑,身后的康景明却是比那日所见更为颓唐,他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下巴上胡茬一片,不知多少日未理仪容。

    裴晏看完名单递给姜离,只问康景明道:“没有男子来买过香丸?”

    康景明摇头,恹恹道:“此物专为女子调配,是我们不外传的方子。”

    裴晏生疑:“不外传的方子?”

    见康景明说话慢吞吞的,康隆主动道:“大人有所不知,各家的香身丸配方虽大同小异,但其用料配比却大有说法,我们的香身丸用料毫不含糊,配比也合宜,从前可是最广受好评的,听说浮香斋也查了,大人您可不知,其实那浮香斋是仿我们的方子!”

    裴晏倒不知此事,“怎么说?”

    康隆哼道:“他们用药只变了两味,却不过是找了替代之药罢了,如果小人猜得不错,他们是专门买了我们的香丸请懂行的人模仿,不仅是香身丸,还有他们的胭脂香粉也皆是比照我们来的,若这香药与案子有关,那小人建议您狠狠查浮香斋,他们一定有问题,韵儿死后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最高兴的便是他们了。”

    同行相斥,相互模仿者也屡见不鲜,康隆所言裴晏只听个七八分,他继续问:“浮香斋的人此前和康韵可有接触?”

    康隆看向康景明,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伸手推他一把,“景明,你倒是答话啊……”

    康景明又摇头,“不曾接触过,不过姐姐说过,浮香斋有几味香膏调的不错,她也买来研究过,用料倒是分得出,配比却难仿。”

    康隆轻嗤一声,“什么调的不错,你果然是个未学精到的,浮香斋就是防制我们,再加些不入流的噱头罢了,现在好了,你姐姐一走真让他们称霸王了,我敢肯定,那背后之人,必定对我们极有恶意”

    姜离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康隆咬牙切齿道:“浮香斋这阵子风头正盛,还要在后日办个品香雅集,说有什么新香,只请那些非富即贵的老主顾,可您敢信,他们竟把请帖送到了我和景明这里,要邀我们同去品香,这不是明晃晃打我们的脸吗?”

    此行确是挑衅,姜离和裴晏也听得面色微沉。

    康隆又苦兮兮道:“您说可恶不可恶,我们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若不去,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若韵儿还在,哪能容他们如此放肆?”

    这等商户之争衙门自是不管,裴晏又看了看名单,见没什么可问,康景明又是一副颓丧之态,便令二人先行回府等消息。

    等他们出了门,姜离走到窗边,正看到康隆嫌恶地低斥:“看看你这幅鬼样子,当着大人的面简直丢尽了康家的脸,一副都在害你的样子,你干脆去给你姐姐陪葬……”

    康景明落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到底没与康隆争执。

    裴晏走来姜离身边,“康隆有意收回二房的宅邸,康景明的处境不大好,他是四岁时被其父领回家的,谁也不知他母亲是谁,当时的主母不愿认,他便等于寄居在康家,后来康老爷两夫妻相继病故,康家其他几房为了争夺家产,对他姐弟二人颇为苛刻,康韵比他大三岁,算是拉扯着他,相依为命长大。”

    光看容色也知道康景明过的辛苦,姜离叹了口气,“可惜没有新线索,凝香阁的客人与浮香斋相差无几,且皆是”

    “女子”二字未出,姜离话语忽然一断,裴晏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这一看,他的表情明暗不定起来。

    只见院门处正走来二人,左侧的是付云珩,其右跟个着宝蓝云纹团花纹蜀锦大衫的清俊男子,步态悠哉,眉眼风流,竟是李策。

    “鹤臣,我来不碍你公务吧?”

    李策笑盈盈的,人未进门声先至,他父亲是从前的江陵王,景德十五年削藩后降为郡王衔,后父母早逝由他袭爵,长安城世家贵胄皆称他小郡王,他大喇喇掀帘而入,不等裴晏答话,细长的瑞凤眼微微一眯,“薛姑娘怎在此?”

    姜离微微欠身,“小郡王。”

    付云珩后一步进来,惊讶道:“咦,小郡王认识薛姑娘?”

    李策含笑点头,“那日在庆阳姑姑府上见过。”

    付云珩想起姜离提过莳花宴之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巧了,你应该知道吧,薛姑娘医术极是高明。”

    李策视线在裴晏与姜离之间来回,“辛夷圣手,我自然知道,但今日这是……”

    裴晏道:“有一案子需要薛姑娘帮忙,你怎来了?”

    李策一听想起来意,立刻道:“大理寺不是在查那新娘屠夫的案子吗?怎么还查到了我师父那里?他老人家如今在病中心力不济,被你们一番盘问吓得不轻,只叫人来问我生了何事,我哪知道何事牵扯天音楼,干脆来找你问个清楚。”

    见李策竟是为了程方荀而来,裴晏先示意他落座,“确有个案子与戏班之人有关,找到天音楼也只是例行查问,你师父病重卧床,自不可能与他有何干系。”

    李策眼底生出兴味,“什么案子?是那新娘屠夫案吗?”

    裴晏还未说话,李策瞳底一亮,“还真是?!”

    见裴晏欲开口,李策抬手道:“你可别否认,你我认识多少年,我还不知你?你惯不会撒谎的,要哄人也必要先做一番心里建设,也真是难为你了,一上任就是这么个大案,你放心,不该问的我绝不多问。”

    李策虽时有纨绔之行,但也知分寸,见裴晏面露无奈,他把玩着腰间玉佩道:“我前日还与庆阳姑姑说,自你入大理寺,见你一面都难,此前在御前当差,虽被陛下看着,但好歹不必风里来雨里去的不是?陛下最心疼你,你却偏挑了最辛苦的差遣,我若有你一半文采,我也不必吃如今的苦。”

    付云珩听得发笑,“小郡王在将作监哪里辛苦?不必御前奏对,也不必上朝论政,建筑木工为你所好,陛下也对你满意极了,可别叫我们羡慕了。”

    李策轻嗤,“这便是你不懂了,期望越高所求越多,陛下对我唯一的指望便是我安生在将作监待着,每年修几间宫室补几处楼阙,你鹤臣哥哥可与我不同,陛下期望他将来入阁拜相,恨不得让他立刻建出一番功业来,我看啊,倘若今次的案子办不好,陛下年后只怕还要他回御前去……”

    裴晏微微摇头,付云珩则为裴晏担忧起来,“那也太快了吧。”

    李策笑意分明,一副隔岸观火的看好戏之态,目光一转,却见姜离未听他们说话,竟在看裴晏案上公文,她今日月白斗篷下是一袭天青万字流云纹绣裙,窗外霜雪明光落在她身上,实在是一副秀骨清像。

    李策眼底闪过讶异,“薛姑娘这是帮了鹤臣多大的忙?我只知薛姑娘医术非凡,却不知她还能问案,鹤臣,你办差可是极严谨的。”

    裴晏道:“薛姑娘医术不凡,亦见微知著,的确助力不小。”

    付云珩这时道:“小郡王,薛姑娘今岁也值双十之龄,医术上又有如此造诣,我姐姐此前说,一看到薛姑娘便想起”

    付云珩未说得下去,因李策面上明晃晃的笑意顷刻一僵,但很快,他又依言打量姜离两眼,转过头道:“哪里像了?你这话可也冒犯薛姑娘。”

    付云珩抓了抓脑袋,“我就这么一说……”

    李策闻言打了个哈欠起身,“罢了罢了,你们还有要紧差事,我也得去衙门露个脸,否则那群老古董少不得要去御前告我的状,鹤臣,若我师父真有何牵连,你得看在我的面子上提前知会我一声。”

    裴晏懒置一词,李策也无需他回应,“反正我当你答应了,薛姑娘,咱们下回再见,告辞了。”

    姜离点了点头,李策施施然出了门。

    付云珩望着窗外道:“也是巧了,我适才刚到衙门门口便碰到小郡王,鹤臣哥哥,你派人寻我所谓何事?”

    裴晏如常道:“你姐姐的谣言我与薛姑娘已发现关键线索,如今正等抓到人证,你那边不必查了,人证抓到之后再与你细说。”

    付云珩大喜,“那岂不是很快就能替我姐姐洗去污名?太好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害我姐姐!她遇袭已够苦,如今连婚事也没了,我非求个重判解心头之恨!”

    裴晏看向姜离,却见她面上一片凝重并未搭话,他疑道:“薛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姜离道:“此事内情或不简单,不过,一切等找到证人再议,届时如何处置,也要看付姑娘自己的意思。”

    话音落定,十安捧着封文书自外而入,“公子,右金吾卫送来的公文。”

    见裴晏有的忙,姜离道:“大人既有公事,我便先告辞了。”

    付云珩道:“那我也先回衙门,戏班那条线我们在跟,若有消息了我再过来。”

    裴晏应是,又看向姜离道:“香药如今的名单虽无男子,但凶手作案半年之久,大理寺会继续查访,有消息再知会与你。”

    姜离应好,与付云珩一道出了门。

    待走出院子,付云珩道:“薛姑娘,我适才所言你莫要放在心上。”

    姜离反应片刻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失笑道:“无碍,你姐姐也与我说过她有一位故友。”

    付云珩苦笑一瞬,“不错,就是那位姑娘,是我姐姐挚友,还是小郡王曾被赐婚的未婚妻,只可惜五年前一场大乱芳魂永逝了。”

    说至此,付云珩道:“说起来,还与姑娘父亲有些关系。”

    姜离心底轻叹一声,“是吗?”

    付云珩点头,“长安原有个广安伯府,广安伯魏阶是历代最好的御医,他家有一门家传针灸术名曰‘伏羲九针’,他凭此术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太医令,可后来他看诊有误害死了皇太孙,一大家子便被发落了,是满门抄斩,还是薛大人领着三法司审定的,而叫人想不到的是,定魏氏之罪最要紧的证供竟来自他们收养的义女。”

    “那位姑娘是广安伯夫人的嫡传徒弟,我十岁时便听说伯府出了个小医女极有天赋,将来说不定要继承魏氏衣钵,后来我姐姐入白鹭山书院与这位姑娘相识,二人感情极好,那位姑娘容色无双,冰雪聪明,性子也活泛不羁,与我姐姐很是不同。”

    “你刚才看到的小郡王,对她颇为钟情,求过亲不说,还在魏家出事后请陛下给他们赐婚,因那位姑娘在瘟疫时照顾过皇后娘娘,陛下便准了,任谁都看得出小郡王是为了保那位姑娘不被株连,可谁能想到,那位姑娘在出事半月后,不知怎么去了东市的登仙极乐楼,还死在了登仙极乐楼的大火里……”

    付云珩说了半天,未听姜离应声,侧眸去看,便见姜离敛着秀眸,鸦羽似的长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霾,看不出是何情绪。

    他继续道:“当时我姐姐心痛欲裂,小郡王就更不必说了,后来在火场里收捡出几样遗物,给那位姑娘立了处衣冠冢,不至于让她做孤魂野鬼。”

    雪后初晴,白惨惨的冬阳照在姜离身上,她呼出一口雾气,有些感怀道:“小郡王做到如此地步,那位姑娘若泉下有知,必定很感激。”

    付云珩也说的怅然起来,“那场大火至今也没个说法,我姐姐耿耿于怀,小郡王你刚也看到了,就更是没有放下,都怪我一时嘴快,不该乱提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顺义门,姜离道:“小郡王看着是个洒脱性子,不会放在心上。”

    付云珩一笑,“那倒是,他可是我见过最潇洒肆意之人。”

    薛氏的马车等候在外,姜离与付云珩告辞,上马车后,吩咐驾车的长恭往城东锦云绸缎庄去,今日正是她取定做裙裳之日。

    怀夕适才跟了一路,正听见付云珩所言,此时满眼担忧,“姑娘……”

    姜离眨了眨眼,“想吃透花糍吗?”

    怀夕一愣,“那是什么?”

    姜离笑意微深,敲了敲车璧道:“长恭,绕去永福巷。”

    长恭应是,随即将马车往西转向,过朱雀街后,一路朝永乐坊而去,疾行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外人声渐沸,姜离掀开车帘朝外看,不多时鼻息一动,“停车”

    马车正停在一家名唤“钟记”的糕饼铺子前,时近午时,店门外三五人排着队,姜离掏出一粒碎银交给长恭,吩咐道:“三匣透花糍。”

    长恭应声而去,再返回时,手中多了三个油纸包,姜离给她二人一人一包,待马车再走动起来时,车厢内便盈满了香甜味道。

    怀夕看着那白糍中透出花形的软糕,睁大眼瞳道:“竟真如其名!”

    透花糍乃长安城特有的糕点,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糕,夹红豆沙为馅,再将豆沙塑成花形,因花在糍糕中若隐若现,便得名透花糍,姜离看着怀夕神色,简直与她当年初次吃到虞清苓买的透花糍时一模一样,她轻咬糍糕,糯米与豆沙在齿间化开,久违的香甜暖热似能驱散一切凛冬寒意,主仆二人都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马车到锦云绸缎庄时已是午时初刻,姜离带着怀夕进门,柜台后的伙计一眼认出了她,“薛姑娘,可是来取衣裳的?”

    姜离应是,跟着伙计上了二楼雅间,伙计边走边道:“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您看过之后没出差错便可取走,您稍候片刻。”

    姜离在雅间等着,片刻便见头次见过的绣娘抱着个包袱进了门,姜离下意识往她身后看去,“胡师傅呢?”

    绣娘道:“胡师傅这两日旧伤复发不在铺子。”

    绣娘取出衣裙令姜离检查,姜离问:“是何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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