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董天硕还是个半大孩子,脑子又愚笨,听不懂这些大人间的话,喜滋滋去拿糖吃。吴金凤刚说了对方坏话,如今董玉秀送了厚礼,拿的时候不免有些臊眉耷眼的,接过来支吾几句,破天荒自己去厨房刷碗去了。

    董玉秀没吭声,对董姥姥道:“妈,您进来,我有话跟您说。”

    董姥姥跟她进去之后,还想劝和,董玉秀却摆摆手道:“妈,我没事,大嫂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再说她背后说我一句,我也掉不了一块肉,随她去吧。”她掏出一个信封,又道:“这是大哥之前给我的钱,那会急用,我就收了,现在赚了一点,您帮我还给大哥吧。”

    董姥姥没收,让她留下自己用,只要了那几身衣服,“既是你大哥给的,那就是他的一份儿心思,玉秀啊,妈知道你现在赚了钱,但这钱不能还,这是你大哥的心意,你拿着就是。做生意,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哪,你以后记得大哥的好就行。”

    瞧见董玉秀把钱收回去,董姥姥很是满足,这比董玉秀赚了大钱,还让她心里快慰。

    老太太道:“这就好,一家子和和睦睦的,互相帮衬,多好啊。”

    董玉秀送下东西要走,董姥姥却拉着她说起了话:“玉秀,你这次赚的多,下回呢?做生意还是有些不稳呀。”

    董玉秀单手揉着太阳穴,随意应了一声。

    董姥姥只当她累了,但也舍不得放弃这个难得母女说话的时刻,上前帮她按揉了几下,还想再劝,但拇指按到后脑勺那里的时候董玉秀忽然“哎哟”了一声,董姥姥吓了一跳,道:“玉秀,这是怎么了?”

    董玉秀躲闪了下,道:“没事。”

    “不对,你过来我看看,刚才摸着好大一个疙瘩,你头上是不是摔着过?”

    “真没事,就磕了下。”

    “我看看。”

    董姥姥拿了手电筒过来,认认真真看了下,董玉秀头发生得乌黑浓密,若不是这样仔细看,还真不好发现,后脑勺偏左的地方有一块硬骨一样的凸起,像是未散去的淤血。

    董姥姥心疼道:“这是怎么弄的呀!”

    董玉秀推开她一些,道:“就是前些日子南下的时候,我跟着白大哥他们单位的人一起去了隧道那,整座山炸开的缺口崩了,隧道塌了大半,我下山的时候没注意,脚踩滑了。您别担心,已经看过医生了,不碍事,过些天就能消下去。”

    “你这孩子,这是何苦啊。”

    董玉秀不觉得苦,神色平淡,当初拢在眉心的苦难从未散去,只是被此刻的坚毅掩盖住罢了。

    她心里记着一个人,是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的人。

    “玉秀啊,你听妈一句劝,妈是过来人,不会害你。”董姥姥焦虑道:“你这伤就是在南边落下的,走南闯北的,总归还是太危险了,而且经商也不是女人该做的活呀。”

    董玉秀道:“现在外面很安全,男女都一样。”

    “那也是前两年严打之后才安全了些,那几年枪毙了多少人,你没见啊?”董姥姥道,“依我说还是找个稳定的工作好,你二姐那边厂子招工,我打电话问了,你是高中学历,先做个临时工,以后转正的机会很大,工作累点,但稳定呀。”

    董玉秀抬眼看她。

    董姥姥支吾几句,还是说了实话:“你,总归还是要找个归宿,这次你二姐帮忙找的是个会计,我看过照片,人斯斯文文的……”

    董玉秀不肯:“妈,您别说了,人家说有了后爹就有后娘,别说我这辈子只认白大哥一个人,就算为了子慕,我也不可能再嫁。我守着子慕,他长大了,就是我的依靠。”

    “他还小呢。”

    “不是您说的吗,小孩儿迎风长,几年之后就是大小伙子了。”

    董姥姥还要说话,董玉秀抢在前头道:“您不就是跟着我大哥吗,现如今不是和我一样。”

    董姥姥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她送董玉秀出门的时候,瞧着女儿略显疲惫的侧脸,忍不住道:“玉秀,你也看开些,要是找不到……”

    “我就一直找,地方就那么大,我翻遍整座山也要把人找出来。”董玉秀淡声道,“他断了胳膊断了腿,我一辈子伺候他,要是人没了,我背也要背他回家。”

    董玉秀身影大步走入夜色,没再回头。

    因为董姥姥再提改嫁的事,董玉秀一连几天对她都十分冷淡。

    董姥姥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送下饭之后,远远看她一眼就走。

    她们母女在这里打哑谜,休班来市场逛街的雷妈妈可不知道,她瞧见董姥姥过来,招呼的比董玉秀还热情,硬是把董姥姥拽进了更衣的小隔间,也给老太太换了一条健美裤!

    董姥姥有心想反抗,奈何雷家的人力气都大得惊人,雷妈妈还当她欲迎还拒,一只手就把人给按住了。

    “姨,您是不是觉得这玫红的太花哨?确实不太合适,唔,那就这条,黑色亮面的,我身上就穿这样的呢,可精神了,我给您试试!”

    “不不——”

    “哎哟,都是女的,甭客气!”

    董姥姥换了健美裤压根就不敢出来,她守旧惯了,无法接受当下的时髦穿搭,找机会自己匆匆套上肥大的灰黑外裤,撒腿就跑了,喊都喊不停!

    董玉秀在柜台那边,看了个全景儿,人都愣了,好一会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雷妈妈奇怪道:“怎么回事,现在又流行把健美裤套里面穿啦?”她拿了一条新健美裤,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困惑极了,这明显还是外穿好看啊。

    董玉秀笑得直不起腰来。

    *

    雷家。

    雷东川周五放假,正在客厅写作业。

    白子慕搬了一个小板凳挨着他坐下,拿了一张废弃的演草纸,也在那似模似样地写写画画。

    那演草纸上有雷东川之前写了一半的数学题,他遇到不会的,还偷偷去看白子慕写的答案。

    雷妈妈从外面回家,一进门就瞧见了,简直气得火冒三丈,在后面拍他一巴掌:“还有点出息没有,抄一个五岁小孩的作业,丢不丢人!”

    雷东川不服:“妈,我也是小孩啊。”

    “你比他高一头,哪门子的小孩!”

    “七岁怎么就不是小孩了啊,我这生日还没到……”

    雷妈妈拧着他耳朵教训了一顿,一旁的白子慕很乖,仰头看见还帮忙求情,软乎乎的小卷毛小脸上带着担忧,雷妈妈一时也不好意思再进行爱的教育,哄他道:“乖宝不怕,我跟你哥哥闹着玩儿呢,都没使劲,就吓唬吓唬他。”

    白子慕双手捧着雷东川的脸转过来,仔细看了下耳朵,确定没红才放心。

    雷妈妈去厨房准备饭菜,她路过客厅拿东西的时候,雷东川就在那认认真真写作业,一眼都没再瞧白子慕那边了。

    雷妈妈很是欣慰,放心去厨房做饭了。

    客厅茶几上,雷东川早已经趁机换了两个人手里的练习册,白子慕那边的,才是他的数学作业本。

    雷东川做贼心虚,全神贯注去看厨房那边。

    白子慕觉得这是一个游戏,咯咯直笑。

    雷东川冲他比手指,嘘了两声。

    白子慕也学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那,噤声。

    但完全禁不住小孩儿脸上的笑,浅浅的酒窝都笑出来,小卷毛翘起来一撮儿,歪头的时候一晃一晃的。

    一份数学练习册很快就写完了,白子慕做这些向来又快又好。

    雷东川捏他小脸一下,得意道:“小碗儿,你真厉害,这样明天哥就能带你去林场玩儿了,咱们一大早就走,去春游,春游知不知道?”

    白子慕学他说话:“春游~”

    “对了,就是一大帮人出去玩儿,还能在草地上打滚,林场那边有野香瓜,特别小一个,喷香,我多找几个,给你揣兜里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董玉秀:我妈说一个人过不好,尤其是带着孩子,还说女人总归要找个归宿,要成家。

    雷妈妈:对对。

    董玉秀:??

    董玉秀:姐,您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雷妈妈(以拳击掌):懂啊!你妈想改嫁,找个老头对吧?我们单位可多光棍老头了!

    ②

    雷妈妈:说起来,我家老三最像我。

    董玉秀:脾气吗?

    雷妈妈(得意):不是,力气!

    第25章

    春游(1)

    第二天,雷东川早早就醒了,他昨天晚上做梦都在爬树,早就盼着去外面撒野,一睁眼就先去叫白子慕。

    旁边的位置空了一块,只有小枕头放在那。

    雷东川飞快换好了衣服,一边穿上鞋一边往外走:“妈,小碗儿呢?”

    外面院子里,雷妈妈正在喂白子慕吃油条,听见头也没抬:“这呢,你弟弟早上跟我出去买油条,还帮忙拎豆浆,干了好多活。”

    刚买回来的油条两根扭在一起,炸得蓬松,外酥里嫩,咬一口,再喝一大口豆浆,特别过瘾。小城里的豆浆也都是店主自家熬的,豆子香味浓郁,略放一点白糖,甜甜的很好喝。

    白子慕很喜欢这个豆浆,小孩捧着杯子喝一口,嘴上都能带一圈白沫。

    雷妈妈瞧着直乐,也不提醒他,还逗他多喝几口。

    白子慕在换牙,咬不太动油条,就用豆浆泡着吃,泡软了之后好咬一些,不噎人,小孩吃得很香。

    雷东川闻着香味肚子更饿了,在院子里三两下刷完牙,随便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就跑来坐下大口吃饭,没一会三根油条一碗豆浆就进了肚。

    白子慕抬头看他,张嘴要学。

    雷妈妈哄道:“乖宝,别学你哥哥,咱们慢慢吃啊,细嚼慢咽的,对身体好。”

    白子慕点点头,但还是比之前咬得多了些,小脸鼓起来一块,仓鼠似的嚼了好一会。

    雷妈妈知道小孩吃得慢,也不催他,估摸着那泡的半根油条就饱了,但还是不放心又拿小盘子给他留了一个包子,放好了让他慢慢吃。她看了外面自行车一眼,问道:“你二哥车怎么在家,他不补课去了吗?”

    “我跟二哥说的,今天带小碗儿出去玩,让他车给我用用。”

    “老三,你可别骑车带你弟弟,这摔一下不得了。”

    “知道,妈,我就推着他走,我们去林场那边,路远。”

    雷妈妈问了一下,得知是他们一帮小孩都去,学校里安排的任务,才想起来笑道:“又要挖茵陈了吧?我差点忘了,你带子慕去吧,小心点,别磕着他,要是中午来不及回来就带点吃的,别乱买零嘴儿,晚上等我下班了,炖筒子骨给你们吃啊。”

    “哎。”

    雷妈妈收拾妥当,又叮嘱了一遍,这才去单位加班了。她是文职工作,较为清闲,最近刚提了职务的缘故,加班的工作比平时多了点。

    白子慕吃不下这么多,等大人一走,小包子碰都没碰,就开始往雷东川那边推。

    雷东川替他吃饭习惯了,吃了包子之后,又哄着他喝了半杯奶。

    董玉秀订的牛奶并不是每天都能送到,一周空出的两天,就用一杯冲泡的奶粉替代。白子慕吃饭是个不小的难题,全家人都在想尽办法让他多吃一点,努力在小孩长高的路上尽一份力。

    没办法,隔三差五记录身高,看着那个刻度线不动,全家人压力比小朋友更大。

    白子慕吃完早饭,自觉站在门框那等着量身高,雷东川给他比划了一下,立刻兴高采烈道:“有了,有了!小碗儿,你比上回高了一米!”

    雷大哥拿着篮球出门,路过的时候看他一眼,忍不住纠正道:“那叫一厘米。”

    “哦,对对,高了一厘米!”

    白子慕垫脚去看,瞧着提高了一点点,小手摸了摸刻度。

    雷大哥问他:“老三,你带小碗儿出去?”

    雷东川把两个书包挂自己脖子上,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牵着白子慕的手头都没抬:“昂,去林场。”

    “那边远,你路上别骑车,小心摔着……”

    雷东川摆摆手道:“哥,这些妈刚才已经说一遍了,我推着他走,保证摔不了。”

    雷大哥又问:“几点回来?”

    雷东川怕他跟自己抢,故意道:“没准儿,到时候看看,茵陈多的话,我就早点挖了回来,没有的话,得找好半天。”

    雷大哥点点头,拿着篮球出去了。

    雷东川跟白子慕咬耳朵,“小碗儿,你别坐大哥的车,以后只坐我一个人的,听到没?”

    白子慕歪头看看车,又看他:“可是这个,也是二哥的呀。”

    雷东川:“……”

    *

    东昌市几乎所有小学的学生们,这周末都在外出。

    全市提倡预防肝炎,各个学校下达了任务,要学生们去挖茵陈草药,晒干了带回学校煮水喝。

    雷东川他们班主任老师分配好小组,五人一组,集体出行,让低年级学生互相之间有个照应。这么安排本来也没什么错,只是今年学生里多了一个雷东川,他在家属大院就是小霸王,念了小学更是一呼百应,刚问一句,呼啦啦两三组人马都聚拢在他身边,后面更是一个传一个,周末到了林场的时候,人数愣是让雷东川都吓了一跳。

    林场入口那,站了大约三十来个小学生,清一色的皮小子,雷锋帽歪戴着,脖子上还挎着一个包,有的人还借了自家哥哥姐姐的自行车,二八杠和秀气的坤车都有,原本已经坐在地上休息的皮小子们一瞧见雷东川过来,立刻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土拨鼠似的伸长了脖子,兴奋地看他。

    雷东川目瞪口呆:“怎么这么多人?”

    前头一个脖子上挂挎包的瘦高个男孩跑过来,搓着手得意道:“老大,我昨儿跟他们打电话,一说你要来林场,全班男生都来了!”

    雷东川拧着眉头,先把白子慕从自行车上抱下来,白子慕没见过这么多人,躲在了他身后,探头去看。

    雷东川牵他手:“小碗儿,不怕,他们都听哥的!”

    瘦高个男孩也凑上前:“小碗儿……”

    雷东川不轻不重踢他一下,不乐意道:“小碗儿也是你叫的?他叫白子慕。”

    对方立刻改口:“小白!”

    “你叫小狗呢?!”

    ……

    瘦高个男孩——杜明,哭丧着脸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了,只能喊白子慕叫“雷东川的弟弟”,这个称呼好歹让他们老大认可了,没再为难他。

    雷东川找了一棵大树,让白子慕坐在那,又叮嘱杜明:“你在这守着他,哪儿也别去,我一会就回来。”

    杜明答应一声,“老大放心,交给我吧!”

    白子慕瞧见雷东川跑远,立刻就要起身跟过去,杜明抱着他没撒手:“弟弟,咱们不去啊。”

    白子慕躲他,杜明趁机把他抱回树下,他瞧着高高瘦瘦的,力气也不小,白子慕使足了力气也掰不开他胳膊。

    杜明哄他:“你听话,我就给你糖吃。”

    白子慕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理他。

    杜明挠挠头,他也不差吧,他是老大亲封的四大天王之一啊,而且还兼职学习委员,是老大身边最聪明的了!

    雷东川天生就比同龄小孩高一些,站在那不说话也带着气势,他扫了一圈,点了另外三个班干部出来,让其中一个把大家伙骑来的自行车都归拢到一棵树下,然后找了最矮小的两个学生留在那看守自行车,其余人分了三队,十个人一队,分头去挖茵陈。

    “别走太远,也别去河边,”雷东川指了指那俩看车子的男生,道:“回来之后每人出一把茵陈,给他们俩凑齐十斤。”

    那俩小学生受宠若惊,尤其是听到其他人也都答应的时候,越发感觉到自己指责的重要性,已经开始围着大家伙的自行车巡逻了。

    雷东川吩咐好,就跑回来接白子慕,原本还想可能要哄上一会,结果他刚靠近,小孩就伸手要抱,小卷毛脑袋都埋在雷东川脖子那跟受了天大委屈一样。

    雷东川吓了一跳,“小碗儿,怎么了?”他抬头去问杜明,“你刚欺负他了?”

    杜明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老大我看着你弟,一根寒毛都没敢动啊。”眼瞅着他们老大要发火,杜明忽然福至心灵,试探道,“弟弟可能想你了?”

    雷东川低声问了一遍,就看到扑自己怀里的小脑袋轻轻点了点。

    雷东川乐了,蹲下身道:“来,哥背你。”

    茵陈是一种长在乡间土地上的药草,也叫茵陈篙,在北方很常见。尤其是早春的时候,在野草丛里翻两下,就能瞧见一棵,卷成一小团,有点像菊花未舒展开的叶片似的,只是更细小一些,通体带着刚嫩叶特有的软绵绵毛绒。

    早春挖的茵陈最宝贵,错过了时间,药性大打折扣。

    这草药长得飞快,下两场春雨就成了野草,因此能挖的时间,也就这么几天而已,每人五斤任务额,那可真是时间紧、任务重。

    来林场挖茵陈的不止雷东川他们一帮,还有其他小学生,但都是三三两两的,没他们这么大规模,一瞧见这么一帮皮小子一手铲刀一手塑料袋冲过来,其余人都退避三舍,不敢跟他们抢地盘。

    但也有不肯走的。

    林场里的两个男孩,一大一小蹲在那使劲挖着,瞧见雷东川他们过来,眼神里露出警惕。

    杜明还要往前,雷东川喊住他:“就在这挖吧。”

    杜明愣了下:“可是老大,那边好多啊……”

    “你没看见那边有人了吗,这么大片地方,抢他们的干吗。”雷东川背着白子慕,眼睛盯着前头一片较厚的绿草地,他怀疑里面有野香瓜,嘴上却道:“你们在这里找,我去前头看看,瞧见了喊你们。”

    前面一片草地被雷东川翻遍了,也没找见野香瓜,倒是无意中发现了一小片茵陈。

    雷东川没工夫挖它,喊了几个同学,让给他们,又继续去找。

    也不知道他运气好,还是不好,野香瓜一直没找到,茵陈倒是超额完成了目标。

    白子慕头一次在外面玩儿这么长时间,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雷东川抱他去树下乘凉,把书包当坐垫,让他坐在那,叮嘱道:“小碗儿你在这别动,看着东西,我去给你找两个香瓜。”

    白子慕被晒得小脸发红,也没精神再跟了,点点头:“哥哥快点回来。”

    “哎!”

    白子慕坐在树阴下打瞌睡,旁边都是雷东川他们小组的人,小孩已经认识到这些归哥哥管,比刚开始放松多了。

    旁边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白子慕长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跟刚绕后靠近树干的一个小朋友看了个对眼。

    来的小孩年纪瞧着跟白子慕略大一点,但结实多了,脸和胳膊都晒成小麦色,只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他盯着白子慕,一边提防他,一边小心谨慎地向前伸手——他和他哥是林场本地的小孩,他们昨天就发现这一片的茵陈特别多,挖了好久,还晒了一些存放在这棵树下面,想卖给收药材的商贩。

    一旁的白子慕不同,白瓷小脸,软软的小卷毛,衣服从衣领到裤脚都整整齐齐,乖巧漂亮,和对方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是此刻,白子慕那张漂亮的小脸十分严肃,瞧见对方伸手,立刻也伸出了小手,果断护住了身前的一大把草。

    林场小孩:“……”

    他要是没看错,那就是一捧野草,除了里面夹杂的零星几朵小花勉强称得上漂亮,一分钱不值。

    白子慕抱住那一大捧野草,还在看他,直到发现对方是在拿树下堆着的一些其他东西,才抬高了小下巴,奶声奶气道:“我不要你的。”

    林场小孩没吭声,抬头看他一眼。

    白子慕把自己的那一捧野花抱紧,“你也别要我的哦。”

    这是哥哥给他摘的,一片叶子也不给别人。

    第26章

    春游(2)

    杜明本来在前面挖茵陈,老远瞧见,喊了一声。

    林场那个小孩很警惕,迅速收拾了自己那些晒干的茵陈草药,带着跑了。

    杜明跑过来,看了他背影一眼,扭头去问白子慕:“他抢你东西了?”

    白子慕摇摇头,他看守的很好,一样也没丢。

    杜明也不去挖茵陈了,就坐在那守着他们老大的弟弟,老大临走的时候可是说了,他弟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

    杜明坐在那也无聊,拿了个木棍在地上捣鼓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使劲儿挖了几下,树下的土比较松散,一会还真给他挖出一个大宝贝。杜明拿手抓起那只尚在冬眠的虫子,放在掌心自己看了下,觉得又大又威风,就托着送给白子慕玩儿。

    “弟弟,给!”

    白子慕一扭头,小卷毛都炸了,一个劲儿往后躲。

    杜明觉得奇怪,又往前送了送:“给你玩儿,拿着啊。”

    白子慕哪里见过这东西,小脸发白,后退的时候没留神摔了一跤,再爬起来就看到杜明手都落在自己胳膊上,“哇”地一声哭了。

    白子慕人小,但爱面子,从换牙开始就不怎么张嘴让人看自己少了一颗牙的样子,这次人多,就更是这样,连说话都很少。杜明压根不知道他在换牙,还当小孩刚才摔了一跤把牙摔掉了一颗,吓得满地找牙。

    “弟弟,你牙呢?牙怎么少了一颗啊??!”

    白子慕哭得更难过了,抽噎着话都说不出来。

    杜明不知道啊,他脑门上都急出汗了,什么任务全都抛到脑后,扭头冲一边的小孩们喊:“别挖了,别挖了,快过来!先帮忙找牙啊——”

    一帮小孩蹲在那一个接一个抬起头,像是接到讯号的土拨鼠。

    雷东川找了野香瓜回来,跑得一脑门汗,怀里还抱着一串藤蔓和一些柳枝,老远看到一帮小孩茵陈也不挖了,袋子丢在一旁,全都在大树下撅着屁股翻草皮找东西,他弟就在最中间,抿着嘴,哭得打嗝儿。

    雷东川莫名其妙,走过去问:“怎么了?”

    杜明哭丧着脸:“牙没了。”

    雷东川过去先把白子慕抱起来检查一下,让小孩张开嘴,仔细看了之后道:“跟之前一样啊,他换牙,本来就少一颗。”

    杜明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难怪他们刚才翻找半天都找不见。

    雷东川拿袖子给白子慕擦了擦小花脸,拧眉道:“你怎么他了,哭成这样?”

    “没没,我,我给他抓虫。”杜明都吓磕巴了。

    雷东川不满:“你拿活的给他干啥,他害怕,烤好了再给他。”

    白子慕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听见他哥说的话,大为震撼,睫毛颤了颤,眼里又有了点水雾。

    杜明聪明了点,连连摆手解释:“不是吃,咱们不吃那玩意儿,不吃虫子!”

    “哥哥……”

    “哥哥也不吃!”

    雷东川在一旁指天发誓,说自己没吃过,“我们以前就是烤了拿来钓鱼,烤好了之后,就香吗,能钓那种大一点的鱼,有的时候放网里还能抓到螃蟹。”

    哄了好一会,才算安抚住。

    白子慕对大树下非常排斥,雷东川重新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带他过去。

    白子慕的衣袖挽起来一点,手腕处起了一点小疹子,人看着也蔫蔫儿的。

    雷东川小声问他:“小碗儿,还难受吗?”

    白子慕摇摇头,“痒痒。”

    雷东川给他挠了下,看着红疹慢慢消下去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子慕把袖子放好,不让他碰了。

    雷东川想哄他高兴,把那一串藤蔓递过去,指着上面道:“你瞧,我找到这么多野香瓜,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干脆都扯回来了,你自己摘着玩儿。”

    野香瓜只有拇指大小,长得像极了小西瓜,有几颗被太阳晒得已经熟透了,褪去绿色,变成了那种诱人饱满的橙黄色,闻起来喷香。

    白子慕摘了一颗,放在鼻子那闻,打了个喷嚏。

    他觉得有点像二哥用的橡皮。

    雷东川的橡皮都是半截的,雷二哥的不一样,特别讲究,是带着香味儿的绘图橡皮,跟这个气味很像。

    雷东川给他摘了很多,放衣兜里,像是装了许多颗小香珠。

    他睁着眼说瞎话,告诉小孩:“这个驱虫,你带在身上就不怕了。”

    白子慕信以为真。

    杜明将功补过,给找了一小捧洋茄子过来,一颗颗饱满的像是紫葡萄,吃到嘴里酸甜,这是他们平日在林子里探宝时最开心的发现之一了。雷东川只留了两三个,其余让杜明他们自己分了,杜明自己吃了一大口,嘴里都跟染了墨汁似的,还故意吐出舌头逗白子慕:“你看,吃了之后就变不回来了,舌头和牙都是紫色的了!”

    白子慕抬头,看他一眼。

    杜明讪讪笑了两声,把嘴又闭上了。

    中午大家都没有回家的打算,基本上都带了饭,品种五花八门,互相换着吃,没有嫌弃对方的意思,嘻嘻哈哈的特别热闹。雷东川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在那吃饭,一旁就是他们的劳动成果,一人一大兜茵陈,都快堆成小山了。

    也是凑巧,他们又遇到了林场来的那两兄弟,他们在不远处正坐着啃馒头,而身后也是小山一样的茵陈药草。

    杜明来回对比了一下,得意道:“还是咱们的多。”

    雷东川道:“你也好意思,人家就俩人,咱们多少人了。”

    杜明腆着脸道:“那不一样啊老大,他们挖的时间长,里面有之前挖的,真的,我都看到他们拿了,咱弟也看到了,不信你问!”他把刚才的事说了一下,又道:“挖这么多肯定是拿去卖钱的,林场这边的都穷,往年这个时候大人小孩挖药材的可多了。”

    雷东川问:“你认识他们?”

    杜明不认得,旁边一个小孩开口道:“他们是林场的借读生。”

    另一个也跟着说:“我叔是制药厂的,厂子里正在收药材,我去给我叔送钥匙的时候还见过他们一回,就是林场这边的借读生。”

    借读生跟他们不一样,是外地过来的小孩,交了钱来这边念书。大部分借读生需要住在学校,一周才能回家一次,小孩儿又不会洗衣服,带的替换衣服少的,尤其是男孩,总是不到礼拜五就身上弄得到处脏一块的了。

    家属大院的子弟和那些“借读生”,不自觉会把对方和自己划成两帮。

    “借读生怎么了?”雷东川不乐意,他弟户口不在这,以后也是借读生。“没准人家成绩比你还好,哎,你们几个,作业写完没有?”

    这个转折过于生硬,一众小弟措手不及,愣了下摇头说没有。

    雷东川啧了一声,从带来的一个书包里掏出一本练习册,给他们道:“拿去抄吧。”

    一众人再看向雷东川的时候,觉得他们老大浑身镶了金边儿,周身散发着光芒。

    杜明眼睛也亮了,他虽然是学习委员,但并不怎么爱学习啊。

    有不少人来的时候都带了作业,本来是想抽点时间写一下,现在能抄作业,都不自己写了。雷东川这一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受到小弟们尊敬,简直毕恭毕敬,杜明搓着手把那本练习册接过来,挨个传阅。

    一群小孩撅着屁股在那抄作业。

    白子慕看得有趣,注意力被旁边的人分散不少,吃饭比平时慢一些。

    雷东川也不催他,自己吃的时候,时不时趁小孩不注意多喂一口。

    杜明眼睛都看直了,“老大,咱弟吃这么少啊?”

    “怎么了?”

    “三岁多不能吃这么少吧。”

    雷东川老大不乐意,“他五岁了。”

    杜明:“!!”

    杜明上下打量了一遍,小声嘀咕一句“这么矮啊,没看出来”。

    雷东川没听见,白子慕耳朵尖,听见了抬头去看他。

    杜明咧嘴冲他笑。

    就瞧见那个漂亮小孩扭头,板着小脸走了。

    白子慕头一次出来,雷东川对他照顾的很细心,一直把小孩围在自己身边,中午打瞌睡的时候,鼻尖还能闻到太阳晒过青草的味道和他弟身上的奶香味。

    软乎乎的,一抱着就很好睡。

    下午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插曲。

    杜明中午找了个树阴打瞌睡来着,一觉醒来,脸上多了两道胡子,是用钢笔画上去的,别说,两边还挺对称。

    杜明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谁干的,也只能哭丧着脸,打算回家用肥皂洗了。

    茵陈都挖好之后,雷东川又负责给大家平均分配了一下,每个人都凑了个五斤左右这才把队伍带回家。

    一帮小孩回家的样子颇为壮观,尤其是骑自行车的几个,自豪极了,车铃铛按得叮当乱响。

    董家。

    董天硕坐在窗边的一张书桌那正在写作业,听到外面胡同里的嬉闹声,眼馋极了。

    他早上就听见外头去林场玩的队伍经过,如今大部队已经回来了,而他还是坐在书桌前,在算同一页数学题。

    吴金凤坐在一旁小床上正在织毛衣,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发什么呆,赶紧写作业!”

    董姥姥进来,给送了一小盘切好的苹果。

    吴金凤看她一眼,道:“妈,我怎么听人说您早上又给子慕钱了?”

    董姥姥也很为难:“我去买早点,天硕要吃麻花,我也就给子慕买了一根……都看着呢,不能一点都不给啊。”

    吴金凤道:“玉秀做生意赚的钱,也没给我花啊。”

    董姥姥好言相劝:“你身上穿的,不都是玉秀拿来的吗?玉秀做生意也不容易,你在家里比她享福。”

    吴金凤脸皮厚,她觉得衣服和钱不是一回事,而且振振有词:“我享福?我可不敢,妈,别的不说,我说玉秀偏心您总得认吧?她给雷家送去那么老些衣服,雷家仨小子,一人好几身新运动服,连球鞋都是配套的,您瞧瞧咱们家天硕,这姑姑来了之后,可就只穿了她一两件衣服啊。”

    说来说去,就是怪没有从董玉秀那里拿到全部好处,但是即便给了,也没什么用,吴金凤只会更贪婪,她就只看着别人碗里的饭。

    董天硕不能出去玩很不高兴,在一边小声顶嘴:“人家生仨,你生一个,那怪谁?”

    吴金凤恼怒道:“你哪家的,帮谁说话呢小兔崽子?”

    “雷东川是我们班长,老师上回还夸他,让我们学习。”董天硕闷闷道,“而且我小姑从来不骂人,妈,你也别这么说话了,让人家笑话。”

    吴金凤没上学,最不乐意别人提这个,骂道:“上回是不是你被雷东川打了,现在还帮他说话?真是挨打都不长记性!”

    董天硕没少挨打,但雷东川从来不无缘无故发火,他现在也琢磨过来只要不惹白子慕,基本上就没什么事。雷东川周末还能带他们一起去林场挖茵陈,他讨好都来不及,要是再跟雷东川关系好点,没准还能跟着去乡下摸黄鳝,雷东川家可是有小汽车的啊!

    吴金凤看儿子不服,气得够呛,推他脑袋一把。

    董天硕皮糙肉厚,从小被打惯了,压根没把这一巴掌当回事,他现在最苦恼的是练习册上的数学题,15-7,怎么就不是等于6呢?他算了三遍,就是6没错啊!董天硕盯着上面的题目,十分困惑,铅笔上的橡皮头都咬烂了也做不出来。

    另一边,雷家。

    雷东川回家之后就去晒茵陈了,这些药草要趁着天气好,铺开晒干才能带去学校。

    雷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瞧见白子慕先抱住亲了一口,牵着小孩的手去洗手:“乖宝,今儿晚上咱们家也吃饺子,你尝尝我的手艺,好吃咱们就多吃两个。”

    白子慕的小手一直紧紧握着,雷妈妈给他洗的时候,才发现小手指上沾了一点钢笔水,拿香皂给他洗干净了笑道:“又玩你哥哥的钢笔了?下回咱们玩铅笔,他们老师让练字才用那个呢。”

    晚上雷家吃得挺丰盛,炖了筒子骨,还炒了两个菜,做的是野菜饺子,另外还有一盘凉拌的茵陈——雷大哥打球回来,手里多了个袋子,里面摘了不少茵陈,显然出去的时候也想着小弟学校的任务,顺手给帮了个忙。

    雷东川自己就完成了任务,这多出来的,雷妈妈就做了个凉拌菜。

    白子慕和雷东川被强迫着都吃了一些,白子慕喜欢吃青菜,但不喜欢中药的味道,一根能叼着嚼很久。

    雷二哥看着直乐,“妈,你看,像不像老三以前养的小兔子?”

    雷妈妈也被逗笑了,点头说是。

    两个小朋友白天在林场疯跑一天,晚上被抓了去冲澡,因为天太冷,只简单冲了一下,又一人一个塑料盆让坐在那泡脚,没一会两个小孩都冒了汗。

    雷东川怕烫,泡一下就起来了,嘴里道:“小碗儿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毛巾擦脚。”

    白子慕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温度,鼻尖微微冒汗之后才舍得离开水,翘着两只小脚搭在盆边沿上等,白白嫩嫩的小脚趾动了动。

    雷二哥路过,没控制住内心的小恶魔,笑着蹲下挠了挠小孩的脚底板。

    白子慕憋着不敢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

    二哥逗他:“今儿晚上跟我睡吧,走不走?”

    “哈哈哈哈,不哈哈哈哈——”

    雷东川听见声音不对,拿了毛巾就往回跑,一下把欺负人的二哥挤开,“哥,你惹小碗儿干啥,一会又哭了。”

    白子慕睫毛上已经挂了泪,刚笑得厉害,小脸都泛红,瞧见雷东川过来立刻伸手去找他。

    二哥再靠近,小孩就躲,已经恼了。

    雷东川背着他回卧室,小孩立刻躲进被子里,脑袋都不露出来。

    雷东川在一边哄他:“你等我再长高一点,跟二哥一样高了,我就替你揍他。”

    被子动了动,鼓起一个小包,小卷毛从里面冒出头来,嘟囔了一句:“不打。”

    “不打,我就吓唬他一下,不让他欺负你。”

    白子慕点点头,又钻出来一点,伸出小手去指自己的脚,撇着嘴有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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