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付清秋收好木箱,又往里推了推,趁着月色清幽,付清秋熄了灯烛,静静地躺在床上,这回她没有在哭,而是不断地回想尹惜说的那些话。

    这些天付清秋早已被师无涯搅得心力交瘁,在从贺宅回来前,付清秋一度以为自己会又闷在屋里哭。

    但这次她没有,反而在想别的事。

    尹惜的几句话让她辗转反侧,那些话从前没人对她说过,她也从不去深究。

    此夜绵长,付清秋恍恍惚惚地睡过去,只是在睡前她也未想清楚尹惜的那些话,她只知道她不能再一心扑在师无涯的身上。

    翌日,天光乍破,晨曦熹微透过轻巧的云层,落在青梅树上。

    长廊下一道浅绿身影快步奔走,绿柳顺上气来,平复气息,轻叩房门:“姑娘快起,出事了。”

    付清秋昨夜睡得沉,绿柳喊了好一阵,才听里头有动静。

    “出什么事了?”

    绿柳急道:“昨日青园的事,夫人晓得了,要罚大姑娘去跪祠堂,这回师郎君再往夫人哪儿去,姑娘快起罢。”

    听见“师无涯”三个字,付清秋愕然清醒,急急起身。

    第16章

    师无涯一点都不喜欢她

    绿柳向付清秋说清来龙去脉,在青园被雪团扑到本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只她和绿柳不说,也便过去了。

    谁承想尹惜竟上门来赔礼道歉,待她一走,韦氏后脚就去拿了付清岁算账。

    付清秋快步往正房去,绿柳和云露不敢懈怠,只要是与师无涯、付清岁有关的事,付清秋总是第一个着急的。

    韦氏素日不喜付清岁,平日里付清岁做事规矩,识礼知趣,可这回她是实打实的落在了韦氏手里。

    付清秋还至于这样讨厌她,从小至大的姊妹,她也不愿见付清岁白白受冤。

    更何况这件事,她本就无错。

    天色尚早,晨光熹微,月洞门下立着一道身影,那身影在外来回踱步,只消一眼,付清秋便知是谁。

    “放心,此事与姐姐无关,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付清秋与他擦身而过,淡声说着,转头进了正屋。

    师无涯缓缓抬眸,眼看着付清秋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很少见她如此娴静少语,那语气中的凉薄很是明显。

    付清秋是在怪他。

    师无涯心下怅然,胸口腾起一股没由来的烦躁,乌黑卷翘的长睫虚掩着眸中黯淡的情绪,眼下红痣也显几分落寞。

    正房里韦氏正在气头上,见付清秋来,不由得放缓了声,脸色和缓几分。

    “赶巧来这么早,不甚常见,是有耳报神传了话给你?”韦氏转眼扫视堂内女使,皆是屏气凝声,生怕被怀疑。

    李妈妈不疾不徐地捧茶上前,她引付清秋坐下。

    付清岁此刻正跪在韦氏跟前,双眸莹润,紧紧咬着唇。

    付清岁眼角噙着泪,深深凝了她一眼,付清秋并不在意付清岁如何看她,他在意的是守在门外的师无涯。

    付清秋心生恍惚,她明明不想再喜欢师无涯了,可却本能的为了他和付清岁来了。

    “阿娘,大姐姐没有做错什么,不要罚大姐姐跪祠堂。”付清秋轻巧地走到韦氏身边,轻轻晃着她的臂弯,“大姐姐向来心细,是我贪玩去逗尹姐姐的狸奴,狸奴见人多才扑了我。”

    付清秋杏眼盈盈,委屈巴巴地道:“阿娘,那么多姐姐都在,只不小心扑了我罢了,大姐姐本是护着我的,险些也摔了呢。”

    “大姐姐,快起来。”付清秋抛去眼神示意云露,云露扶起付清岁,她掌心留着深红的板痕。

    这也无法,平日里她起得晚,因付清岁这事,付清秋已赶早来了。

    付清秋暗自叹气,这些年她为付清岁说过不少好话,可却没有一点用。

    付清岁轻声道:“母亲,本该罚我的,是我没看护好妹妹。”

    韦氏本欲说她,付清秋搬来木凳,靠在韦氏臂弯里,轻声道:“阿娘,我还有好些事想同你说,让大姐姐回去罢。”

    “真的不怪大姐姐。”

    韦氏低眉看着怀里的乖乖女儿,登时心软,朝付清岁摆摆手,“下去罢。”

    李妈妈使眼色给冬盈,冬盈会意,搀着付清岁退出去,付清岁低眉抬眼去看付清秋,只在片刻,付清岁收回视线。

    付清秋见韦氏松口,如释重负,道:“阿娘,不要不喜欢大姐姐了。”

    “她长你两岁,自然该看顾着你,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韦氏蹙眉,疑道,“你越发的怪了。”

    付清秋不欲再说下去,只绕过这话,韦氏问及青园雅集的事,付清秋淡淡揭过,这日午后韦氏留付清秋在正房里说话。

    没说上几句,付清秋便借口困了要回屋,韦氏只好作罢,命人将新裁的衣裳,打的头面给她送去。

    绿柳回院细细盘点,大抵与往年差不多,云露将首饰钗环一一置好,闲来无趣,云露将妆奁重新摆弄,院前摆满了付高越送来的花。

    “云露,快来!”绿柳在窗外高兴地招手。

    云露起身去看,瞧着各色花卉,眼前一亮,连忙放下脂粉盒子往外去。

    付清秋正伏在书案前看《诗经》,云露临出门前,看她如此没忍住笑,跑到绿柳身边悄声道:“姑娘的书是这样拿的。”

    云露比划着那书的模样,最后直直地栽倒,绿柳嗤笑一声。

    “这些是夫人送来的?”云露朝她身后看去,若要种到院子里倒是个不小的活。

    绿柳摇头,无可奈何道:“是二郎君送来的。”

    云露喜道:“二郎君送来的?姑娘何时要这些东西了?二郎君来过了,前些日子我病着,还不怎么见着二郎你想见他了?”绿柳笑着打趣道,“想着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还惦记起郎君了?”

    “二郎君俊朗潇洒,为人有趣,又不拿着架子说话,谁瞧见了不喜欢。”云露含羞垂首,喃喃道,“惦记着的人才不止我一个呢。”

    绿柳t?转身弄花,淡声道:“那也是主人家,想想就罢了,可别叫夫人知道了。”

    云露玩笑道:“若是知道了,我就去求姑娘开恩。”

    付清秋刚巧踏出门,便听云露说什么开恩,因问:“要我开什么恩?”

    云露后背一凉,她不过心里想想,哪儿敢真叫付清秋晓得这些心思,她还没应,绿柳转过身回话。

    “云露说浑话呢,姑娘可要用饭?”云露不动声色地退到绿柳身边,不再言语。

    大户人家总有没眼力见的女使想爬主子的床,这本没什么,只是付家诗书礼仪之家,出了这样的事儿并不好听。

    饶是真有其事,也不能叫外头晓得,偷偷纳了就是。

    眼见着付清秋问,云露后怕,不敢看她,悄悄地绕到绿柳身后。

    付清秋摇头,漫步走至山茶花前,白山茶雪白无暇,好似冬日零落的雪花。

    “去种下罢,回母亲说,二哥哥非要送我的。”付清秋回首看院里的青梅树,枝叶零落,只是这些年光景不好,逐渐萧条。

    这棵青梅树,付清秋精心养护,比读书都用心,只是还是养不好。

    去岁付远衡告诉她这棵青梅树长不久了。

    付清秋不肯信,连夜去翻古籍,结果没能找到该怎么救活一棵树。

    云露去正房回韦氏的话,绿柳则去料理送来的几株花。

    付清秋无心看书,实在是食之无味,她看了这么久没发现有什么趣。

    时近日暮,漫天霞光铺满天空,几缕晚风裹着花香。

    付清秋难得出院子一个人闲逛,她的院子地势最好,临近荷花池。

    仲夏时节正是荷香满盈的好季节,池水赤金,粼粼波光。

    付清秋闲散地往荷花亭去,风拂过荷瓣,忽听身后有人唤她,“付二姑娘。”

    是师无涯。

    付清秋怔怔地停下,身子不受使唤,一步都走不动。

    “有什么事儿嘛,无涯哥哥。”付清秋回头,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往常一样,她总想去看看师无涯眼底的情绪。

    会不会对她有心疼。

    只需一点破绽,她便可以既往不咎,只当什么都未发生过。

    可师无涯的眼神是冷的,付清秋抿唇,悄然垂眸。

    “你为什么要将青园的事说出去。”师无涯剑眉蹙起,目光若寒光,冰冷刺骨。

    分明已至仲夏,这晚风吹过还是叫付清秋身心一寒。

    付清秋淡声,道:“我没有说。”

    “不是你,还有谁会说?大哥二哥可没有你那些心思。”师无涯哼声道,“你为何会出现的那么巧,就算没有你,我也为她作证。”

    不待付清秋开口,师无涯又嘲道:“你故意让她受罚,对吗?为了你那点高贵的自尊心就可以让清岁受罚,是吗?”

    师无涯质问厌恶的目光,如同潭水将付清秋卷了进去,沁在冷水的滋味并不好受。

    付清秋抬眸直视他,声音微微颤着,辩驳道:“我说过了我没有,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无涯哥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承认我羡慕姐姐,但我从没想过要姐姐怎么样,什么叫做我的那些心思,你凭什么这么说。”付清秋咬牙含泪,恨恨道,“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就该听你这么说吗?”

    付清秋从不掩藏自己的心事,做了就是做了,喜欢就是喜欢,她敢于承认,但未曾做过的事,她绝不认。

    师无涯听她哭声凄凄,烦躁地别开眼,付清秋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想听。

    付清秋忍着哽咽,甩手擦干泪,道:“是,我是自傲,我蠢,我是最蠢的,明明知道你不喜欢我,我还巴巴地往上凑。”

    师无涯眉头紧蹙,盯着远处的荷花池,怒不可遏地开口,“够了。”

    “够了?”

    付清秋气道:“不够,我偏要说清楚。”

    师无涯转过头,冷眼看着她,他眼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付清秋从未见过师无涯对她发怒,偶尔不过是不屑的嘲弄,却又因眉宇间的散漫,变成了风流调侃。

    如今师无涯眼中,对她只有恨,付清秋心下悲凉,原来师无涯根本就没喜欢过她。

    一点都没有。

    付清秋气急推开师无涯,疾风骤起,泪珠落到师无涯手背,他忽地被推开,搅散了眼底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悸恍惚。

    日暮浮云被吹散,月梢攀上枝头,松风动衣。

    师无涯沉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何不一次说完,付二姑娘,你娇纵任性有谁来说你,不过是仗着父母得势,处处打压着她。”

    “你这么喜欢姐姐,你去娶她,你去求阿娘把她嫁给你,”付清秋语不成调,思绪紊乱,直言道,“你不过是在付家借住十二年,你以为我就愿意嫁给你吗,不过是为还你师家的恩。”

    “付清秋!”

    师无涯下颚绷紧,双手紧攥成拳,目光如同凌冽刀锋。

    付清秋抬眸看他气红了脸,不由得生出几分愧意,师无涯倾身向她靠近,他的身影越来越近,无形的压迫感以及愧意交织在她心里。

    第17章

    “只不过是觉得你有趣罢了。……

    池边荷叶在素月银辉下摇曳,静谧雅致,此刻气氛格外凝重,唯有潇潇风声。

    付清秋想往后撤,身子不由使唤地站在了原地,看着师无涯一步步靠近她,付清秋惊疑道:“你要做什么!”

    “付二姑娘,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对吗?”师无涯极其凉薄地冷嘲一声,眼中闪过片刻怅惘,“所以,在你眼里,是我师无涯赖在了你们付家是吗?”

    是他赖在付家吗,是他想来的吗。

    当初是付彰带他回了付家,婚约也是付家先提的。

    如今在付家人眼里,他就是这样仗着恩情不肯离开的无赖。

    师无涯挑眉心头堵着一口气,往事往景逐一浮现,他冷哼一声,道:“付清秋,我从头至尾,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你,就算有婚约在,我也不会喜欢你,别自作多情了。”

    他的声线凉薄,与凉风搅在一起,更添几分寒意,师无涯眉目之间的凌冽厌恶,格外明显。

    月光凄凉,落在肩头格外清冷。

    付清秋咬唇倔强地看他,清亮澄澈的双眸蓄满泪水,肖似秋水满盈。

    “你以为我就有多喜欢你吗,是啊,不过是因为得不到罢了,你也别得寸进尺了。”

    付清秋潸然泪下,那些直戳师无涯痛处的话,脱口而出:“师无涯,我不过是觉得你有趣罢了,我有什么得不到的,你就是什么稀世珍宝吗,看你可怜我才施舍你。”

    师无涯父母兄弟早逝,无家可归,因而付清秋知道何处是师无涯最在意的,那些话并未本意,但在此刻化作一把锋利刀刃。

    师无涯眼睫低垂,垂眸看她如此,只觉可笑。

    看着付清秋对着他吐露心声,他竟觉陡然畅快,打从肺腑里舒出一口气。

    付清秋薄唇紧抿,掩面哭泣,喉间抽噎不止,见师无涯仍如方才那般冷然,脑海一片混沌,全然忘记方才的话。

    一字一句都散在风里,这刻没有理智可言,只余漫卷情绪。

    十二年来,付清秋没曾说过重话,她也从不忌讳什么,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更何况是师无涯先说了重话,她不过是还了回去。

    师无涯额前碎发飘扬,垂眸出神地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付清秋明白,师无涯定然恨透了她。

    早该这样的,该把一切都说清楚,何故要当误她十二年。

    付清秋眸光渐沉,泪水模糊视线,不管不顾地捏着绣帕,哭出了声。

    “付二姑娘,你的施舍我不稀罕,你是什么样的人能与我相配,小门小户出身,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付家人将你捧着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宝贝?”师无涯讥讽,末了补上一句。

    “无才无德,差之千里。”

    风过无痕,松叶簌簌作响。

    师无涯眉眼含霜,面色冷峻,不加掩饰地嘲弄她,如同在看什么无趣的玩意儿。

    “是!我比不上姐姐,也不用你来刻意提醒我,我如何配不上你,配你绰绰有余!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处境,就是廊下的狸奴还知道往我怀里扑呢。”付清秋眼见他眸光寒凌,蓦然噎住了声。

    师无涯唇畔含笑,那一抹嘲讽的笑意,太过明显。

    付清秋一时哽咽,想再说些什么,再抬眸时,师无涯已然转身离去。

    夜风萧条凄凉,那抹挺拔的墨色身影消失在眼前。

    他一走,付清秋堪堪喘了口气,腿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只那一刹那,仿佛全身气力都被抽走,她抱膝大哭起来,怎么就和他闹到了这个地步。

    溶溶月色,星子明亮,银光散落满地。

    一团小小的绿影,似春日花苞蜷缩在荷花池边,池中倒映银勾,荷叶盈盈,涟漪阵阵。

    绿柳见院子无人,心内着急,正要出门去寻,却见付清秋从青梅树下走来,身影单薄如秋叶,轻轻慢慢地往屋里走,绿柳快步迎上去。

    见她双眼通红,便知是哭过了。

    只是这回又t?是什么事,实在是无从知晓,绿柳暗暗猜测,许是和师郎君有关。

    “姑娘,我来服侍你睡下,亥时一刻了,先前李妈妈打发人来,我说姑娘睡下了。”绿柳搭上她的手,一丝凉气窜上绿柳指尖,付清秋抬手挡开。

    “不用了,绿柳,明日你说我病了,我好累。”付清秋杏眼莹润,说着泪又落下。

    绿柳忧心道:“姑娘,今日没吃些什么,可要吃些果子,我那些来。”

    付清秋自顾自地地走至门前,木讷地摇摇头。

    绿柳见她如此,心下担忧,只怕明日付清秋又不出门,韦氏担心之余,便拿她和云露问话。

    月华如水,薄纱轻拢帷帐,窗棂淌过清亮月光。

    付清秋眼酸心乏,一夜未眠,她细细回想在荷花池边所说的一番话,两人所说的话都如同刀子,狠狠往对方身上刺。

    付清秋不愿去深想,她害怕看见师无涯那冷漠阴沉的目光。

    是日清晨,付清秋眼周乌青,双眸透红,晨曦碎光照入室内,绿柳小心进屋。

    “姑娘。”

    付清秋窝在床上,抱膝蜷缩成团,浮肿莹亮的双眸似鹿儿眼,懵懂地盯着她看,绿柳正欲问她,却听她哑声:“绿柳,晚些时候我要去见阿娘,但这会我还困着,你去回母亲罢。”

    绿柳听她这般说,便要退下,可在关门时,又听见她弱弱地道:“其实我有点难过。”

    付清秋这话并非对她说,绿柳饶是听见,也不好进屋去,只当作没听见。

    待绿柳走后,付清秋沉沉睡下,因先前她说晚些时候,绿柳没能问清楚,守在廊下等她醒,这一等便是大半日。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申时一刻,她便醒了,醒后愣愣地发呆放空,申时三刻,她起身从楠木书架上取出一叠印花笺。

    仲夏日长,日光破窗而入,映着天青色砚台,一杆狼毫笔不停地写。

    时近酉时,绿柳见屋内仍无动静,心生不安,便叩门问:“姑娘可醒了?”

    闻声,付清秋一个激灵,迅速眨了眨眼,她光顾着写东西,全然忘记白日里说过的话,付清秋支开菱花窗,将印花笺收好放回去。

    “我醒了,进来为我梳妆。”付清秋慢慢坐至妆镜前,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绿柳同云露一道进屋,洗漱完毕,付清秋拿热帕子敷了敷眼睛,梳妆后,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转头问:“我今日有什么不一样吗?”

    绿柳摇摇头,云露半弯着眼,笑道:“姑娘的眼睛比平日更水灵了,和珍珠一样漂亮。”

    “是吗?”付清秋抬手轻抚眼角,怏怏不乐。

    这几日付远衡因朝中事务忙的脚不沾地,付高越自那日送花过后,也不常见,韦氏正房陈设清雅冷淡,付清秋总觉不安。

    付清秋与韦氏一道用饭,饭后,两人嬉笑言谈,谈及六月二十四州西灌口二郎神生日。

    韦氏因说:“你往日最爱热闹,正巧出去多逛逛,也求个一个福缘,纵使没有,也乐呵乐呵去。”

    付清秋兴致缺缺,轻言细语道:“阿娘,我不想去。”

    这倒怪了。韦氏借着飘摇烛光,目光祥和地看她,微微蹙眉,问:“你哭过了?怎么了,和阿娘说说。”

    付清秋不肯抬头,埋在韦氏怀里蹭了蹭,低声道:“阿娘,我只是觉得年年都一样,没什么趣儿,不过哥哥们都去的话,我就跟着去”

    “远衡怕是没空,问问高越带你去,若你想,带上清岁一道罢,互相有个照应,再说旧宋门外的冷元子,你不想吃了?”韦氏温声劝道,“哪儿的百戏,杂嚼花样多,哪儿年年都一样了。”

    “阿娘!”付清秋娇嗔,“那今年多给我点银子罢。”

    韦氏听她如此说,不由得笑道:“合着你在这里算计我?”

    “那倒没有,只想多买些小玩意儿,阿娘这都舍不得呀。”付清秋抿开甜笑,“阿娘,那我想穿那件石青色绣金牡丹花罗裙好吗。”

    “不妥。”半晌,韦氏拧眉道:“我已让云露绿柳为你置办好了,只管放心去玩,这些小事便不要在意了。”

    付清秋正欲撒娇,却见韦氏眉目肃然,只好寻个由头回屋去,免得迁出花的事来,这些天韦氏不曾去她的院子,还不晓得院后种的花。

    夏日绵长,季夏暑气正盛,绿荫幽深,唯院前青梅树越发萧条,横生几分悲凉之意。

    六月这大半个月,付清秋因韦氏怕她中暑,便令她少出门,付清秋本就不想出门,这样一来心里松快许多。

    付清岁曾提着糕点来见她,付清秋不肯和她多说,付清岁自讨没趣,原想给师无涯讨情的心思也淡了下去,寒暄几句便不再来。

    这些天付清秋对师无涯只字不提,每日只懒散地练字看书,绿柳几次奉茶,都见付清秋将书拿反。

    六月二十三日,宫中献送戏玩之物,保神观中僧人郑重迎接,又因官家重视民间节日,在保神观殿前露台上设技艺百戏。

    这夜皓月当空,满城灯火璀璨生辉,街头巷尾彩灯高挂,各色琉璃雕花提灯,点彻繁闹长夜。

    付清秋虽与付清岁同乘马车,但却并无一言可说,只打量着帘外热闹街景,盛婼前两日传信说要和她一道逛夜市,付清秋想也没想的应了。

    这两日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巷路口尽是杂嚼,炙肉、义塘甜瓜、水鹅梨、金杏......数不胜数,保神观前亦有相扑、说浑话、鼓板......

    人声鼎沸,京师酒楼缚彩楼欢门,煌煌灯色下,游人欢声笑语,付清秋欲独自往保神观去,付清岁出言阻拦。

    “观前人多,鱼龙混杂,你若是走散了如何办,待到明日在去寻盛三姑娘也不迟。”付清岁凝眉,人潮拥堵几近擦肩而过。

    付清秋不以为意,回首笑道:“大姐姐,我跟着你作甚,扰了你和无涯哥哥的清净,可别为着我担心,又不是第一回,何须说这么多呢。”

    “正是如此,才不能让你一个人。”付清岁面色凝重,回想上次金明池一事,因她不在才致付清秋落水。这回说什么她也不能让付清秋一个人。

    两人正僵持不下,盛婼忽从人堆里冲至付清秋身边,恰此时师无涯也行至付清岁身旁。

    见此,付清秋垂眸,唇边勾出一抹冷笑。

    师无涯微怔,眸中倒映着她纤薄的身影,自上次荷花池边后,二人再未见过,如今乍一见,师无涯只觉她越发清瘦了。

    第18章

    “没骨气。”

    灯色莹煌,清风拂面,万胜门前挂满彩灯,付清秋正欲和盛婼去往保神观,不管付清岁是否应允,她势必要去。

    盛婼只一眼便看出这三人不对劲,不好多做停留,于是侧目去看付清秋。

    付清岁仍出声拦道:“清秋,你此去不顾我们姐妹情分了吗?何苦要让我为难,我不过是为了母亲想。”

    若不是韦氏要她时时看顾付清秋,她何须一双眼睛都长在她身上。思及此,付清岁神色沉郁,眉目忧愁,烛光之下极尽可怜之态。

    盛婼最不喜这般可怜博同情的姿态,便冷声道:“付大姑娘怎么如此不讲理,难不成我盛家就没有人了?再说付二走失还有我在,只管问我要人。”

    这本是付清秋的家事,她不该管,可付清岁如此做派,盛婼生怕付清秋吃亏。

    风声萧萧,付清秋顿感风冷,这片刻她余光看向白衣胜雪的师无涯,汴京的世家子弟付清秋见过许多,虽有不少芝兰玉树、风流倜傥的郎君,但师无涯却总散漫无调,总会让付清秋忘记他身上的刺。

    她还是做不到不喜欢他,或是十二年来,她对他施加许多愿景,以至如今她都未能对他彻底失望。

    付清秋不再冷言冷语,她平声静气道:“姐姐,我和盛姐姐一道,就算出了事,也有盛姐姐在,再说,阿娘那边自有我去说。”

    闻言,师无涯不以为意,忽然出声,“你不愿去,谁能拦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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