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陆星平把咖啡放在他面前,直言道:“找赵嵘?”

    “这话有歧义,”夏远途赶忙道,“我又不是为了找赵嵘来的,不像南期——”他话音一顿,“咳,他不是应该要和你一起住了吗?我就是看看,他好像不在啊,去哪了?”

    “在他自己家,应该在收拾东西。你在我工作时间来,再废话我按照工时给你算钱。”

    “……”夏远途往陆星平身边挪了挪,做贼心虚般说,“我其实就是……哎,想单独问问你,老乔这事你怎么这么不地道?和赵嵘好上就好上,咱们之前又不是不知道,老乔前段时间才发现喜欢赵嵘,这个当口,现在你们俩就结婚,这不是刺激他吗?这朋友还当不当了?”

    “你觉得我们两有谁是会因为这种事情不顾体面的人?”

    “……那也确实没有。”

    除非乔南期发疯。

    乔南期确实差点来个不管不顾,只是意料之外地没有这么做。

    陆星平换下了昨天的礼服,今天只穿着一件纯灰色的毛衣,戴着眼镜,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他轻抿了一口刚煮好的热咖啡,说:“你说这个时候不要刺激南期。那这个当口,和赵嵘有关的事情,哪件不会刺激到他?”

    夏远途微怔。

    陆星平此言不虚。

    说到底,乔南期前几天知道婚讯时能那么死气沉沉又歇斯底里,不是因为赵嵘和好朋友在一起,而是因为乔南期突然意识到赵嵘真的已经完全离开,彻底不会回头。

    就算不是陆星平,赵嵘要是喜欢上了别的人,或者直接断了乔南期往后所有的可能性,又或者是和当初从乔南期家搬走那样悄无声息地藏起来……

    乔南期都可能会无法接受。

    “我只是个催化剂而已,”陆星平淡淡道,“催化剂再好用,那也需要基于化学反应。”[1]

    话落,他漫无目的晃荡的目光突然一顿——沙发的角落放着一个钱包,不是他的。

    昨晚赵嵘进门之后把脱下的外套挂在沙发上,可能钱包是那个时候从口袋里漏出来的。

    他对夏远途说:“我先去打个电话。”

    “好。”

    陆星平拿着手机,走到屋外的阳台上,给赵嵘打了个电话。

    “……”

    “你钱包落在我家了。”

    “……”

    “不用,我给你送过去吧,你这两天收拾东西应该很忙。我今天没什么事。”

    “……”

    “没有工作,本来有,远途来我家坐了会,我就把下午的工作都延后了。”

    “……”

    “你是说你有一些摆件带不动,想送给小月?行,那我刚好顺带一起去拿一下。”

    “……”

    “你现在在家?那我一会过去。”

    “……”

    陆星平挂了电话回来,夏远途已然起身:“算了,我也不好说什么,老乔那边……等他这段时间情绪下来了,我劝劝。”

    “要回去?”

    “公司还有事,我今天是实在没忍住,才跑过来问问你。”

    陆星平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那一处沙发角落前,拿起了赵嵘的钱包,披上外套,说:“不用喊司机来,我刚好顺路出门一趟,先送你回公司再去。”

    -

    乔南期在赵嵘家门外徘徊。

    他拿着小吴特意准备的需要送来的文件,在门口不知时间地等了许久。

    他其实已经看到赵嵘回家了,也用宠物店小姑娘那个身份给赵嵘发了消息,确认赵嵘并没有很累或者很忙。

    但他偏偏又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敲门,赵嵘开门之后他又该怎么说,不会让赵嵘不开心。

    他还编辑了许久要发给赵嵘发的消息,甚至想过要不要直接坦白。

    踌躇了半晌,反而潦草地发了那句“不好意思”过去。

    看到赵嵘后来的回复时,他这几天甚至难得的有了那么点好心情。

    赵嵘心情不错,他自然开心。

    只是这开心还未持续几秒,赵嵘的下一句话便让他愣在了原地,许久才从针扎般的细密痛苦中缓过神来。

    ——“是,因为我即将搬去我一直想去的地方生活,这两天在收拾东西。”

    “一直想去的地方”。

    是陆星平家吗?

    原来搬去和陆星平一起住,赵嵘能这样高兴。

    乔南期方才还藏着期待,故意送一份文件过来,多见见赵嵘,此刻,他却不知该不该敲门。

    他没思虑好,便在小区外的小道上晃着。

    可晃着晃着,赵嵘家的门便骤然被人打开,一辆乔南期熟悉至极的车停在了赵嵘家门口。

    乔南期脚步一顿。

    他眼见着陆星平走下车,甚至没有敲门,赵嵘便像是知道了一般,率先打开门。

    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陆星平从口袋中掏出什么东西,直接递到了赵嵘面前。

    赵嵘笑了笑,开开心心地接过。

    冬日本没有什么姹紫嫣红,附近的绿化小道两侧都充满了凋零枝叶,枯黄树枝,寂寥得很。可偏偏这两人在门口交谈的样子明亮的很,驱散了四周的寥寥冰寒,像是冬日里的春风。

    又是一阵风,只穿着室内家居服的赵嵘似乎被风吹的有些冷,哆嗦了一下,两人便一同进屋,关上了门。

    不多时,陆星平又出来了,只是他来的时候分明是空手的,走的时候怀里却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子,看上去不算太轻,里面应该装得满满当当的。

    赵嵘帮着他,将这纸箱子装上车,目送着陆星平离开后这才回屋。

    看这样子,陆星平似乎是来帮赵嵘搬家的。

    那箱子里……想来是赵嵘要搬到陆星平家的东西。

    乔南期看着陆星平那辆车渐行渐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份小吴硬找出来的用来当理由的文件,骤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见到人了,也只会让赵嵘不舒服吧。

    他敛下心中酸楚,转身,离开了。

    -

    赵嵘将要送给陆小月的那些带不走的摆件交给陆星平后,回屋关上门,又想起方才在监控画面里看到乔南期。

    他重新打开了家门口的监控,看了一会,却发现没见着什么熟悉的身影。

    ……走了?

    他穿上外衣,走到门卫处,跳出方才的监控画面给门卫看。

    “请问,”他指着乔南期的身影,“刚才来找我的是这位吗?”

    门卫立刻点头:“应该是!挺像的,那位先生很高。”

    赵嵘道:“谢谢。”

    回家的路上,他又看了看小道周围,并没有瞧见乔南期。

    也不知这人怎的,来这里找他,到头来却没有敲门,直接走了。

    他本来还想说让乔南期进来坐坐,他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乔南期,他要搬走了,以后不必来这里找他。

    没曾想,乔南期来了,却又默不作声地走了。

    一时之间,赵嵘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战场、磨好了兵刃,就等着敌人上阵而来,来一场无声的一较高下。可现在,就仿佛他已经蓄势待发,敌人却鸣金收兵了。

    婚礼上,乔南期也是这样。只是来了,什么也没做。

    他们分明相识十数载,自以为互相了解,到头来,似乎谁都变了些。

    人都走了,赵嵘也不再多想。

    他回到家,继续收拾起来。

    收拾到书架的时候,他又一眼瞥见了上一回乔南期堵在他家门口,他在屋内安安静静重复看了一遍的那本书。

    《时间移民》。

    他目光一顿。

    上一回,他随手抽出这本书,却因曾经的过往,下意识逃避一般地想把这本书塞回去,却又较劲一般地重读了一边。

    这一回,他士动伸手,第三次翻开这本书。

    -

    半个月后。

    连续晴了好一段时间,又是一阵飞雪。

    正是深冬。

    天地苍茫,白昼与飘雪齐至,日光淡淡地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照在过路人的身上,带不来一丝暖意。

    赵嵘看着手机,林律师给他发来消息,说遗产已经全部完成交接,赵嵘没敢告诉这位累死累活的律师,他和陆星平昨天就光速离婚了。[2]

    这场假结婚只是一场钱货两清的交易,他和陆星平各取所需。

    他收起手机,上车前,听着路过的人说:“这场雪过去,要回暖了吧?”

    也许今天是最冷的一天了。

    他笑着上车,徐信已经在车上等他,赵茗那辆车在后头,看护也已经把人送了上去。

    “小赵,今天这雪,开的会比较慢,要过几天出发吗?”

    “不用,”他说,“我刚才问了一下妈妈,她很久没出过门,想在路上看看这次的雪。”

    “行,那我们慢慢开。东西都搬上来了?还有什么需要我搬的不?”

    “不用,”赵嵘笑了笑,那双桃花眼像是冬日里唯一盛开的春日花,“徐哥,谢谢你,愿意陪我去竹溪。”

    “没什么,别那么客气。我本来就不是本地人,在哪工作不是工作?杨城花销还高,你给我的工资又不变,跟着你,更合算。”

    “等到了竹溪,你挑一个想住的地方,我帮你和嫂子买套房。”

    “本来想客套的,现在有点心动。”

    两人哈哈大笑了几声。

    徐信缓缓踩动油门,引擎声响,车轮缓缓摩擦着雪地,雨刷器一下一下地扫落飞雪。

    几辆车前后开着,仿佛在苍茫中匍匐前进。

    赵嵘坐在后座上,侧着头,看着外头不断倒退的雪景,看着渐渐开始离他远去的杨城。

    这一刻,他仿佛看着自穿书到九岁的赵嵘身上,到如今二十六岁末尾,十七年在杨城的过往从他自己的眼前浮光掠影般褪色。

    而在另一处,从来不会有这样漫天大雪的地方,等他到了,或许过不了几个月,便能看到新的芳菲。

    -

    城内。

    陆星平家里。

    陆星平边下楼,边看了眼手机,瞧见赵嵘给他发了个“再会”。

    他眉目微动,回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嗯”,收起手机下楼。

    进书房时,发现陆小月正趴在他那摆设一般的小温室前。

    听见他进门的动作,陆小月转过头来,朝他挥了挥手:“哥,你快过来看!有一只的茧破了!这蝴蝶好好看啊!”

    天穹铺洒白絮,小温室内,刚刚破茧的蝴蝶站在草尖,缓缓展开了翅膀。

    第70章

    “啪嗒”一声。

    乔南期手中的水笔掉了下来。

    本来已经微合上眼的他被这一声惊醒,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他居然工作着工作着睡着了。

    小吴在一旁整理着文件柜上的东西。

    乔南期刚轻寐了一下,此刻嗓音有些低沉:“怎么不叫我?”

    小吴不假思索:“没什么要紧的工作,看您这两天太累,没叫。”

    若是在以往,他这般压着嗓子反问,公司上下,就算是夏远途,都得在心中心惊胆战一下,好好思索一下如何回答。

    可现在,小吴明知道乔南期可能会生气,却也还是没忍住——乔南期最近真的太需要修养身体了。

    以前也天天工作,但以前好歹该忙的时候忙,该休息的时候休息。现在呢?一整天都泡在公司,除了朋友间该有的应酬、晚饭时间回家一下,其余时间全都在公司。

    别说白天,就连晚上,乔南期都在。有时候待得迟了,甚至直接就在公司睡下,反倒在家里睡的时间并不多。

    这要是当真有什么大事忙着,倒也说不了什么——但最近哪里来的大事?除了把从前陈家的那些东西转给陆星平和赵嵘,公司最近一帆风顺,夏远途闲得天天泡吧,只有乔南期,忙到没事情做还要硬生生多选一些新的项目来做。

    这下倒好,公司的市值整日里往上涨,他们先生的睡眠越来越少。

    小吴甚至没忍住添了一句:“要不您去睡一会?有事情我会立刻向您汇报的。”

    乔南期只是看了一眼时钟。

    下午三点多。

    他揉了揉眉心,缓缓起身,说:“送我回家。”

    小吴一愣,才想起来,乔南期最近每天这个点都要回家。

    也不知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以前那一年多,赵嵘在的时候,偶尔会在这个时间点问他,乔南期晚上会不会回家。如果会的话,赵嵘要交代家里的保姆准备点乔南期喜欢的饭菜。

    而他的手机已经很久没收到这样的消息了,以后应当再也不会收到。

    连他都有些怅然,更别提他们先生了。

    他看乔南期此刻颇为低落的神情,想也知道,乔南期必然又是想到赵嵘。

    这也是乔南期不怎么回家的原因吧。

    毕竟在家里和在公司,都是一个人。

    但乔南期回家总比在公司好,起码有更大的可能休息一会。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去一旁拿起车钥匙:“好,我送您回去。”

    公司虽然在繁华地段,但乔南期喜欢安静,家住的很偏,回程路上通常都是直接从城内往远郊开。

    可车子刚开出公司,乔南期便说了个地点,让小吴绕道从那边开。

    小吴一听地名就明白了。

    那是赵嵘自己的家。

    说是顺道路过,但怎么样谁都清楚——乔南期甚至在那里买了个房,就为了能不需要任何理由,随时开车进去看看。

    等开到那个小区,小吴根本没问,非常熟练地开着车就进去了。

    他特意开得很慢,路过赵嵘家门口时,更是几乎没有踩油门。

    乔南期坐在后座上,侧着头,摇下车窗。

    他前几日也这样路过这里,只是稍稍看一眼,屋内什么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赵嵘搬到陆星平家没有。但他现在不能去陆星平家,去了,看到陆星平和赵嵘在一起,他或许总是会忍不住说些话、做些事,所以他只能来这里,期盼着会不会哪一天撞上赵嵘偶尔回家看一眼。

    但他这些天,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而今天,乔南期不仅没有遇到赵嵘,反而看到有人开了个小卡车停在赵嵘家旁边,大门是开着的,有明显是搬运的工人在来来往往,搬着一些家具。

    乔南期怔了怔,小吴也没预料到,油门完全松了,车辆缓缓挪动着。

    那指挥着工人搬运的人见到他们在这边磨蹭,还以为是他们担心撞到搬运工人,赶忙抬了抬手,让人让开,喊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在搬家,您往前开就行。”

    小吴自然不会说他们就是故意来这里看的,对那人笑了笑:“谢了。”

    随后,他回头:“先生?”

    后座传来乔南期低沉的嗓音:“走吧,他……把这里卖了。”

    “哦,好的。”

    小吴踩动油门,这一回,他没有故意放慢速度,反而巴不得赶紧开走了。

    乔南期看着那些人搬家的身影越来越远,收回了视线。

    赵嵘连自己的家都卖了。

    当初赵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这处住所都留着。和陆星平结婚不过一个月,后路都不留了。

    小吴还在前头,乔南期不想再在别人面前显露什么,只是收敛眼神,面色不变,吩咐道:“以后不用从这里开了。”

    “哦哦,好的……”

    他们特意绕了一下城中心,正逢晚高峰初期,路上堵了一会,到家的时候,黄昏已经落下来了。

    李姐同之前每一日一般,在厨房里准备好了食材,等着乔南期回来。

    乔南期脱下外衣,十分熟练地换了身纯黑色的休闲短袖。换下白色衬衫后,左手手腕上,曾经被他自己咬过的伤疤露了出来。

    经过乔南期特意的治疗,这里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牙印,剩下就要靠时间慢慢涂药消除。他平日在外面,要么穿衬衫,要么用手表盖着,只是此刻在家里,他也就不遮掩了。

    走到厨房,乔南期看了眼食材,“今天学两道?”

    李姐赶忙点头:“对的对的,一道炖菜一道炒菜。乔先生啊,过两天再学两道,小赵爱吃的啊,就都学完了,我真的没什么可以教的了。”

    “学完了,你就挑一些类似的菜吧。”

    “好的好的。”

    厨房的墙上已经贴满了黄色的便利贴,有的因为时间久失去了粘性,还被乔南期用透明胶带固定住。

    他家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墙上光洁如新,地上空无一物,不再一丝不苟,却仿佛多了点人气。

    只是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最多,还能再算上那几只天天在家里翻天覆地的猫祖宗。

    但他仍然继续每日准时回来和李姐学做赵嵘喜欢吃的东西。

    前几日夏远途刚好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他,见到他在学,和他说:“你怎么现在还在学?歇一歇吧,真要等赵嵘和星平分了,你再来也不迟啊?而且他们也不一定……”

    夏远途说到这,不再多说,意思却很明显。

    乔南期自然明白这些,但他却和夏远途说:“我也没其他事情可以做。远途,我需要一点指望。”

    夏远途顿时没了话语。

    当时乔南期仍然认认真真地做完了几道菜,邀请夏远途和他品尝——反正没有其他人吃了。

    夏远途吃了几口便说:“厉害啊。乔大少爷,就您这还说自己失败?”

    乔南期没有回答他。

    夏远途又见缝插针:“你最近还需要找星平做咨询吗?”

    “没找。”他说。

    “要不,再找一个不认识的心理医生?要是找好了,签一个保密协议,问题应该也不大。”

    “不用,我不找他不是因为尴尬,是因为我不需要。”

    夏远途手中筷子一顿,停在了盘子边缘,抬眸打量了他一眼:“这事可不兴说谎啊。你虽然一直都没有病,也没什么病理性的表现,但星平不是说了吗?你一直在边缘踩着,稍微控制不当可能真的会……”

    “我不需要,是因为我好了。远途,我这一个月没有做任何和我母亲有关的噩梦。”

    夏远途愣了愣:“那你……”没有像从前那样封闭自我和戒备了吗?

    夏远途没说,乔南期却看得出来他要说什么。

    他摇头:“我有做梦,但只有一些小时候她还在世时候的回忆。”

    其实还有赵嵘。

    以往那些让他夜半惊醒的场景,不再是乔安晴跳下楼时的样子,而是风雪中,赵嵘摸着他的脸,动作温柔,话语入刀地和他说:“我未必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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