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茫茫白雪晃着乔南期的眼睛,他却仿佛耳朵都被这些冰凉刺骨的东西塞住了一般。

    他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缓缓抓紧,浑身的骨血仿佛顷刻间冰凉冰凉的,脑海中瞬间变得一片混沌。

    “……您说什么?”

    第59章

    赵茗只当他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你们不是要举办婚礼了吗?小嵘刚给我打电话,说去挑婚戒,今天不来。我还以为你也不来。”

    “婚礼”和“婚戒”的字眼出现得太过猝不及防,乔南期深深地吸了口冷气,稍稍平静下来,才说:“您是不是记错了?”

    他有些恍然。

    赵茗本就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兴许只是记成了一年多前的事情。

    尽管他们那时候根本没有筹备过婚礼。

    尽管那时候他并没有和赵嵘一起去挑婚戒。

    但也许是赵茗记错了、记混了。

    赵嵘哪来的婚礼呢。

    可赵茗却愈发惊讶。

    她拿起了放在轮椅一侧的手机,翻了翻,翻出了赵嵘给他发的消息。

    她有的时候忘性太大,赵嵘通常打完电话还会给她发个消息,当作提醒。

    她笑着,将手机屏幕推到了乔南期面前,给他看赵嵘刚发来的消息。

    ——“我去挑婚戒,这两天准备婚礼,暂时不来。妈妈注意身体。”

    发送的时间就在今天。

    婚礼。

    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婚礼的对象不可能是他。

    赵嵘要和谁举办婚礼?赵嵘什么时候……

    不,赵嵘和他说过——“我还可能和别人恋爱、结婚……”

    乔南期握着轮椅扶手的手背已然用力到青筋暴起,心中仿佛有一股按压不住的躁郁横冲直撞。

    可赵茗还在看着,他强忍着,在这一片躁郁中抽出理智,敛下面上神情。

    “……您怎么知道是我呢?”

    赵茗显然认错了人。

    “因为小嵘和我说要结婚那天,你在门口和他说了说话。”赵茗显然对结婚这件事情十分满意,说着说着便笑眯了眼睛。

    赵嵘像母亲,尤其是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如出一辙。

    仿若天然便带着笑意,更刺得乔南期心间一疼。

    她接着说:“小嵘还说会把人带来,没几天你就来了呀。所以你怎么不陪他去?你不想挑个喜欢的吗?”

    乔南期只觉得自己回答的每一个字都是从他的骨血中抽出来一般,细碎地疼着。

    “……他选就好,”他说,“我都行。”

    他甚至无法否认,他并不是赵茗口中那个人。因为这是他站在这里唯一的依仗了。

    他也很想现在立刻找到赵嵘。

    他要疯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到目前为止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赵茗记错了、都是他看错了。

    或许这其中,有着什么误会。

    怎么会,怎么会……

    小道旁,不知是哪根枯枝被积雪压垮,寂静无声中,骤然响起几声树枝断裂的脆响,轻轻“哒”了一声,厚重的积雪随着树枝一同栽入地上平整的白雪中。

    分明只是落在乔南期身边,却好像在他心中凿了个冰凉的洞。

    一瞬间,他双眸空茫茫的,那双偏棕色的眼眸里头只装下了满满的白雪。他目光虚了焦,差点想把自己埋进这雪里。

    片刻。

    他收回目光,缓缓地推动了轮椅。

    像是往常一样。

    乔南期仍旧同赵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仿若没什么事情一般陪着她。

    直到赵茗觉得冷了,他这才又将人送了回去。

    待进了屋,乔南期半蹲下来,平视着赵茗,嗓音不知是不是方才压抑太过,突然有些哑:“我临时有事,先不陪您了。”

    “是要去陪小嵘买戒指了吧?”赵茗笑了笑,“快去吧,别……”

    她话语一顿。

    她发现乔南期眼眶有些红。

    乔南期立刻转过头,站起身:“我先走了。”

    他要去找赵嵘,他要当面问赵嵘。

    没有什么婚礼,没有什么要结婚的人。

    不会的。

    赵嵘分明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他和赵嵘分明已经两情相悦,只是赵嵘生他气了,他只要改了,变成赵嵘想要的样子,赵嵘就会回来。

    赵嵘怎么会爱上别人呢。

    这个想法在冒出的那一瞬间便对着乔南期万箭齐发,瞬间将他射了个千疮百孔。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近乎夺门而逃。

    -

    珠宝店的店员再三确认,现在正在翻看今年新款手册的那位赵先生去年年初来过。

    对方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招待区,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每一页上的介绍和照片。他进门后便脱了外衣,此刻上身只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圆领毛衣,若隐若现的锁骨练笔带出脖颈优雅的曲线,那张脸更是贵气和温柔毫无矛盾的杂糅。

    这样的人,即便是这里是杨城所有非富即贵的人买珠宝首选的地方,每日迎来送往不少气质非凡的人,销售员也仍然无法忘记。

    更何况,去年这位赵先生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凉的冬日来的。

    当时风雪也很大,只不过此刻在初冬,当时已经是冬末。

    他们这种地方,来买两次婚戒的,要么是想多换点花样,要么就是身边的人换了花样……

    销售员看着赵嵘空空如也的无名指,立时明白过来了。

    她走来的时候,赵嵘翻看着,顺手接起一个电话:“小吴?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先是若隐若现地传来一个较为平和的年轻男人的嗓音:“赵先生……”

    那个声音立刻被另一个低沉的声线所替代:“赵嵘,你在哪?我的手机打不通你电话——”

    “我现在比较忙,抱歉,你有什么事,我忙完再说吧。”

    赵嵘居然眨眼便把电话给挂了。

    手机立刻又响了起来。

    赵嵘按掉之后,干脆把那个号码屏蔽了。

    手机终于安静了下来。

    销售员这才继续走上前,把刚端来的水放在赵嵘手边,“先生有看中什么吗?”

    “谢谢,”赵嵘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稍等一下。”

    这一回,他主动给不知是谁的人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人声线也很好听,还带着点轻快,只不过透过手机,销售员只能隐约听到一些。

    她只知道面前这位赵先生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太多了,看得我好累。学长,我买个最贵的吧。”

    “……”

    “我看了,不是花里胡哨的。”

    “……”

    “……好。第二贵的比较花哨。”

    销售员还没反应过来,赵嵘便起身,掏出了卡。

    他说:“价格第二高的那一款定两枚,都要男款,尺寸我的现在量,另一位的我写给你。”

    这简直比那些带着请人来买戒指的富家子弟们还要雷厉风行。

    但这里见过奇奇怪怪的情况不少,销售员自然不会多问,拿起需要的东西就去办。

    待到付款完毕,那位赵先生毫不停留,收好卡便离开了。

    仿佛来这个地方只是为了完成一件任务一般。

    而那位赵先生走后没多久,店里又来了一个男人。高得很,这么冷的天,依然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风衣,身量修长,双眸深邃,左眼眼尾处还有一枚浅浅的痣,缓和了这人身上的冰冷,添了几分斯文。

    对方似乎不是这种地方的常客,起码销售员在这里工作了两三年都没见过。

    他的表情很是低沉,那双眼睛不知藏了什么情绪,晦涩阴郁,仿佛随时都会迸溅出疯狂。

    他一进门,便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姓赵的客人在。

    说话的嗓音和语气不知为何,让人有种熟悉感。

    销售员只是被他看了一眼,便下意识道:“有,买完婚戒就走了……”

    这话还未说完,男人便转身离开了。

    待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珠宝店内,店员稍稍回想,才知晓这人嗓音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不就是方才那个给赵先生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最后直接被屏蔽的人吗?

    -

    乔南期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从珠宝店走到车边时,小吴下了驾驶座,给乔南期打开后座的车门。

    他觉得今天的乔南期实在有些可怕。

    分明这些日子,他们先生一天比一天平易近人了起来。可今天早上赵先生来公司了一趟,乔南期之后去了疗养院,再度出来时,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气压低得可以直接把人压死。

    小吴战战兢兢地说:“先生现在要去哪里?”

    “你回去吧……”乔南期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到了驾驶座那边,“我自己去。”

    小吴只好关上后座的门,在车窗外看着他:“要不我先去给您拿件衣服?”

    乔南期只是摇了摇头。

    他根本没那个心思。

    他只想见到赵嵘。

    方才店员口中的“婚戒”二字仿佛肯定一般,完全按灭了他心中期望一切不过是错觉的想法。

    赵嵘真的要结婚了。

    赵嵘甚至亲自来买了婚戒。

    他这段时间仿佛在钢丝上走着一般,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尽管走得很慢,但好歹平稳。仿佛只要这样慢慢地走着,终有一天,他还是能走到悬崖的另一端的。

    可现在,他只踏出了几步,前方却茫茫一片,空无一物。

    悬崖的那一头,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路。

    乔南期摇上车窗,直接开车往赵嵘家而去。

    可等他开车到了赵嵘家门口,还未下车,便瞧见赵嵘家门口的小道上没有任何新的脚印。

    他去疗养院的时候刚飘过一段时间的飞雪,此刻新雪铺在道上,赵嵘这段时间显然没有回家。

    乔南期神色一顿。

    还会在哪?

    他心间,一个熟悉的名字骤然冒了出来。

    一个他近日里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的可能,悄然无声地冒了出来。

    几日前,陆星平同他说要结婚了,婚礼就在最近。

    而同一天,赵嵘发了个表达心情的动态,和他说有一个好消息。

    还有从他家搬走以后,赵嵘来陆星平家逐渐升高的频率……那日陆小月出事,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谈笑。

    甚至是刘顺两次给赵嵘介绍的人,总能给他带来一些熟悉感,当初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此刻将那两人和陆星平比较一番,相似之处分外明晰。

    这些散落的碎片终于一点一点地在他脑海中拼了起来。

    在乔南期于陆星平家门口看到赵嵘的车时,终于拼成了一个完整的事实。

    他下了车便冲到门口,抬手便要敲门。

    可在指节落在门上的那一刻,他却骤然收住了手。

    ——敲开门后呢?

    像一个小丑一样,当着陆星平的面,问赵嵘是不是不喜欢他了,问赵嵘是不是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那可真是……

    太可笑了。

    他疯了一般想立刻冲进去,却又疯了一般根本做不出来。

    疯狂而压抑着。

    半晌。

    他站在门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心中遍生荆棘,万千利刃冒出,毫无章法地落下。一片纷杂中,他本有很多话、很多想法,可这些纷乱最终只落成了如利剑一般插入他心间的事实。

    赵嵘要和陆星平结婚了。

    第60章

    屋内。

    赵嵘确实来了陆星平家。

    他买完婚戒之后,便带着包含那对婚戒信息的手册和之前几天准备好的一切来了陆星平家,同陆星平定了一下婚礼细节。

    很多事情都可以请人来解决,他们只需要根据陈老夫人当初要求的婚礼规格,选择合适的方式就行。

    大方向的把控,赵嵘这几天也都准备得很充足,两人坐下之后确定得很快,几乎没有什么麻烦的地方。至于时间上,婚礼本就是走个过场,赵嵘和陆星平也没有什么仪式和意义的追求,干脆选了半个月后的周末,刚好这两天开始发请柬。

    不过一个下午,所有事情就敲定,只等实行。

    吃过晚饭后,赵嵘本来打算离开,陆小月却拉着赵嵘和陆星平陪她玩游戏。

    陆星平眉梢一挑:“幼稚。你先赢了赵嵘再说吧。”

    于是陆小月先拉着赵嵘玩了起来。

    两人玩着玩着,聊到了余先。

    “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我像个傻子,”陆小月耸耸肩,“居然随随便便就信了那些鬼话。”

    赵嵘温和地笑了笑,出了张牌。他说:“不难过了?我之前还有点担心……”他自己就是个撞了南墙才回头的人。

    “一开始当然很难过,”陆小月垮下脸来,也出了一张顺着赵嵘牌的牌,“然后我和哥哥出门旅游前一天,他来找我,一直和我说对不起。我当时心软了一下,想起哥哥和我说过,如果舍不得一个人,抱着他就会不舍得放开……”陆小月一手托腮,虽然神情依然有些不悦,但语气已经很平淡了,“怎么说呢,我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但他抱我的时候,我没有以前那种恨不得和他粘在一起、天天待在一起的期待感了。”

    赵嵘眉眼微弯,立刻明了:“然后你把他推开了。”

    他没问既然如此,陆小月为什么现在还有些不开心。

    因为他很清楚,决定只有一瞬间,行动却需要时间。

    他抬手,又出了几张牌。

    可这一回,陆小月一次性将手中的牌放在桌上:“我出掉啦。”

    他说:“我输了。”

    按照刚才的约定,他今天留下来陪陆小月玩桌游。

    陆小月兴高采烈地去楼上拉陆星平下来,赵嵘看她这般要玩到深夜的样子,知道他今晚应当要在这里过夜了。

    不一会,陆星平下来了。他戴着眼镜,穿着家居服,显然已经在休闲了。看到赵嵘,一点也不委婉地点出了赵嵘的小心思,说:“你为什么让她?”

    “啊赵嵘你是故意让我赢的吗?”

    赵嵘笑了笑:“反正结果已定。”

    待到陆小月把牌拿来,三人围坐一圈开始玩了起来,一局还没结束,赵嵘便明白,陪陆小月玩一玩明明能帮她解闷,陆星平一开始却不干了。

    他看了一眼陆星平刚打出来的牌:“学长,你不能打这个,这是送机会啊……”

    陆小月已经成功被陆星平喂到了牌,放下手中剩下的几张,开心道:“我又赢啦!”

    赵嵘看着陆星平的黑脸,心虚道:“学长真是好哥哥,真让着陆小姐。”

    “你不说这句话给我挽回面子的话,”陆星平皮笑肉不笑,“或许会更好一点。”

    赵嵘:“。”

    “……”

    风起,白日里还未来得及完全落下的飞絮再度自缈缈天际落下。

    纷纷飘雪盖满人间,夜色缓缓走来。

    寒凉空气填满了世间,路上人烟稀少,一眼望去,全是茫茫。万家灯火映着白光,陆星平家的灯更是亮到了深夜。

    乔南期在屋外看着,一直看着。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赵嵘打算待到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赵嵘还打不打算出来了。

    如果不出来……

    赵嵘会和陆星平做什么呢?

    赵嵘……是会露出那些以前只有他一个人看过的表情、那些只有他知道的样子给陆星平看吗?

    这些想法根本无法扩散,只冒出那么一点,乔南期便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把赵嵘拉走。

    他看着屋里的灯光亮了许久,亮到周围房屋都灭了灯,亮到飞雪来了又走,地上又铺上一层白……

    乔南期在门前的阶梯上坐了下来。

    一夜坐到天明。[1]

    -

    清晨。

    赵嵘习惯了早起,尽管睡得迟,但还是在朝阳升起后便醒了。

    醒来的时候,他正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陆星平比他醒的还早,已然端着杯咖啡,在另一处处理着什么,似乎是工作上的资料。

    昨晚休息的时候,陆小月本意是让他睡在客房。但陆星平家太久没有待客,客房需要收拾,大半夜不论是陆星平来处理还是找家政,都是打扰人,赵嵘也不挑,干脆便在沙发上睡了。

    “早啊学长。”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洗漱了一番。

    随后,他同陆星平说了声再见,披上外套便出门了。

    可他刚一出门,便猛地刹住了脚步。

    门前的阶梯上,男人正颓然地坐在那,背对着他。这人的外衣上有些纷纷点点的深色,像是雪落在身上后又被体温化了留下的水渍。

    乔南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在这的,他似乎困得快要睡着了,听到赵嵘开门的声音,这才骤然清醒。

    赵嵘站在门前,眼看着乔南期猛地起身,转过来看他。

    他这才发现,这人面容憔悴,双眼中还有些血丝,双唇不知是不是冷的,比往日里少了许多血色。就连看向他的眼神,也满是怆然。

    赵嵘被乔南期的神情震到了一瞬间。

    他没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惊讶之后,困惑中夹杂着些许复杂。

    这里是陆星平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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