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离得近了,晦涩光线中,赵嵘一身淡白色的毛衣更衬得人格外干净,内搭的深色衬衫衣领绕着他修长的脖颈,更衬的他肤色偏冷。

    以往赵嵘这般朝着他走来,面上必然是带着温和的笑,双眸亮亮的,被看着的人都会心猿意马。可现在,赵嵘却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淡淡的,没有什么欣喜的情绪。

    赵嵘在他面前停下,伸出手,摊开了掌心。掌心上是一包全新的纸巾和一小罐像是药的东西。

    “给你的。”他说。

    乔南期立刻接了过来。

    他多少还是有些醉,头有些昏,他想着赵嵘在这里等他,给他送纸巾,是……

    “纸巾是新的,你放心用。另一个是胃药,这样吐伤胃。”赵嵘却说,“今天本来就是你主动坐下的,喝也是你主动喝的,算不上是他们的错。那几个人不认识你,没有分寸,这些就当我帮他们赔罪,应该足够了。乔先生,你回去吧,下周工作日,我去你公司把股份还给你。”

    他的语气仍旧是平缓的,可一字一句都润上了一层客气。

    乔南期顿时明白了。

    赵嵘并不是在关心他,而是在把今晚他做的事情划去,不留任何牵扯。

    手中的纸巾和胃药顿时变得比千斤还重,让他想直接撒手丢掉。

    赵嵘说完这些,直接便转身往回走。

    今天这事多少是因他而起,为了避免乔南期酒醒以后和其他人秋后算账,他才来的这么一趟。

    现在办妥了,他自然不会再留。

    只是他刚转过身去,身后的男人却突然抓着他的手。

    赵嵘下意识想挣开,可他挣开的动作更是让对方加大了力道。

    这人用力抓着他,把他往墙上带,他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力气根本不可能大得过乔南期,轻而易举便被乔南期按住。

    他只是眼前一晃,身后便是墙,身前是推不开的乔南期。

    “松开!”他厉声道。

    只是他没有发脾气的经验,同样也没有发狠的经验,就连厉声厉色,其实也没什么气势。

    眼前的男人根本没有被他唬到,只是按着他的双手,低下头,下巴抵着他的肩窝,像是把他堵在墙边,像是抱着他,又像是靠在他的身上。

    是他们从未有过的真的像是恋人般的靠近,却不是现在的赵嵘喜欢的。

    “赵嵘,”乔南期带着些微醉意的嗓音自赵嵘耳侧传来,“我喜欢你。”

    这是过往十多年,从来不曾从乔南期口中说出来过的话语。

    同没有声音、只是浮现在聊天框的字句不一样,每一个字都缓慢地挪进赵嵘的耳朵里,天方夜谭地包裹着乔南期的声线。

    太过突然。

    这一瞬间,赵嵘挣动的动作一顿。

    他仰头,靠着墙,双眸茫茫地望着上方,也不知该看哪里。总之不是看着面前的人。

    酒吧闹耳的音乐仍然在一刻不停地流淌着,狭长走到外浸满了喧嚣。

    可他们之间却安静得很。

    半晌。

    “乔南期,你松开我。”

    赵嵘根本没有回应乔南期的话。

    他的语气没有方才重,反而像是筋疲力尽后说出口的气音,裹着一层厚厚的疲倦。

    “我讨厌你身上的酒味,”他说,“闻着难受。”

    第37章

    乔南期浑身一僵。

    他仍然垂着头抵着赵嵘脖颈一侧,按着赵嵘双手,仿佛拥抱一般覆着赵嵘。可他手间的力道已然在不知觉间缓缓撤去。

    他们离得太近,连呼吸都些微地交缠着,却好像又离得很远。

    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先前给赵嵘发的消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的时候,就做好了赵嵘反驳他的准备。

    赵嵘觉得他只是习惯了、只是有需求了。

    但他不是。

    他有很多话可以和赵嵘说。

    他和赵嵘说“喜欢”的时候,忐忑却期待着反应和回答——哪怕是拒绝。

    可连拒绝都没有,赵嵘仿佛没有听到他那句话一般。和他发出的消息一样,毫无回应。

    漠然比拒绝更让人害怕。

    漠然的话语更是让他手足无措,仿佛被钝器重重地击打着心间。

    赵嵘说讨厌他身上的酒味。

    他不爱喝酒,不爱在这样灯红酒绿的地方与人你来我往。不知多久没有这样委曲求全地为了完成一个目的了。

    换来的却只是反感。

    他心中躁郁横生,可他担心赵嵘更不开心,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赵嵘以前从晚宴或者夜场酒吧回来时,面对他从前的那些话语……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隐约间似乎还能嗅到赵嵘身上穿的衣服的皂香,稍稍平息了他心间乱窜的情绪。

    他说:“你以前……”

    以前不是经常喝酒吗?不是喜欢在这种地方吗?为什么现在却讨厌他身上的酒味了呢?

    他这句话还没说出来,赵嵘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赵嵘的声音很轻、很低,“人是会变的。”

    这话仿佛一语双关,意有所指,还准确无误地指到了靶心。

    乔南期顿时没了话语。

    乔南期没动,赵嵘也没动。

    他方才还用足了力道推着乔南期,此刻只是靠在墙上,微微仰头,后脑勺贴着墙,看着别处。他在等着乔南期自己退开。

    乔南期微微抬头,自赵嵘脖颈处往上看时,瞧见的便是赵嵘颇为空茫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能让人感到疲惫。

    赵嵘偏瘦,下颌线条勾勒出他下巴的形状,延展出如同画作里勾出来的侧脸曲线。他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抓挠着人心。

    他们以往靠得这么近的时候,赵嵘会回抱着他,会面颊微红地看着他。

    还会……

    赵嵘突然转过视线,撞上了他的目光。

    “你想亲我。”赵嵘说。

    乔南期呼吸一滞。

    他以往被赵嵘看着不知多少次,早已习惯了,可这一回,他却不知为何,承不住赵嵘的视线,他立刻错开了眼。

    酒意和赵嵘的话掺杂在一起,搅得他晕乎乎的,他恍然间才想起来赵嵘方才说他身上的酒味闻着难受。

    他赶忙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我……”

    他顿了顿,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嵘的话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心思。

    有人走进这狭长走道,似乎是好奇他们在这干什么,路过时往这边打量了一下。

    赵嵘仍然靠着墙,没有说话。

    待到那人走远了,赵嵘这才说:“你没有否认。”

    “你看,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可你还是在这种容易人来人往的地方,不顾我的意味,把我堵在这里。你还是在我说我被你这样按着很难受之后,第一时间做的不是退后,而是想亲我。”

    他说着说着,居然笑了一声。

    那双天生带着几分笑意的微弯,却勾不出什么笑意。

    他还在笑着,方才路过这里进了卫生间的那个路人已经出来了。

    路过他们的时候,那人又好奇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赵嵘看着那人走远,“如果刚才就有人路过呢?”

    “我一开始以为,我搬走之后,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牵扯,你现在这样……我确实很意外。”

    “可能我上次以偏概全了,你不仅仅只是因为有需求。我走之后,你是真的想我,想见我了。可我要是养一只狗,几天不见它了,我也会想见它,也会想摸摸它身上的毛。但我不是狗啊,我不是挥挥手主动跑上前讨好别人的宠物,我也不是一个你呼来喝去的解决需求的情人,我有自己的尊严……”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南期喉结微动,就要开口,赵嵘却突然抬手,指尖按在了他的唇上。

    赵嵘的指尖有些冰,凉凉的,撞上乔南期唇上的温度,瞬间让他思绪乱撞,居然忘了刚才想说什么。

    “嘘,”赵嵘说,“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人辩论。”

    “你自己回去吧,我走了。”

    他悠悠叹了口气,收了笑容,站直了身体,不再靠着墙。

    他拍了拍身上蹭到墙的地方,看见衣袖后方已经蹭到了些脏污,白色的毛衣沾上了一片尘。

    他也没说什么,拍了拍,便转身迈开了脚步。

    乔南期站在原地,像是没了力气一般。

    他看着赵嵘的背影,说:“我不是因为那些来找你。”

    赵嵘头也没回,他甚至脚步都不曾停下。

    乔南期失了力气,靠在赵嵘方才靠过的墙上。

    也不知是不是最早喝下的那些酒起了作用,还是方才的交谈让他头疼,他骤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胸口闷得很,浑身上下又仿佛错位一般,哪哪都在叫嚣着。

    夏远途说的对。

    他确实活该。

    -

    赵嵘走回来之后,打算处理一下今晚包全场消费的事情。反正这酒吧还没彻底做起来之前他就投了大额,此刻付了钱,分红的时候还是会有一部分回到他手上,其实并没有余先想的那么多。

    他当初留这一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觉得反正表面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偷偷给自己留点后路。

    这后路随时可能被陈家那些人发现,也很有可能在剧情结束之后被乔南期这个不会放过陈家的男主发现,他根本没有给太大的指望。

    未曾想,这条后路居然还真的平安留到了现在。

    可惜他之前不觉得这条后路有太大的机会,留的都是一些投资之类的钱,全转成流动资金,也不够他去竹溪发展产业链。

    如果能拿到那笔遗产还是最好的。

    要是拿不到,他继续做点小投资,也可以确保赵茗余生无忧。

    怎么样都比继续留在乔南期身边,当个不清不楚、摇尾乞怜的傻子要好。

    赵嵘直接去找了今晚值班的经理,结果经理却说:“今晚全场的单不是已经付过了吗?”

    “我还没付啊。”

    “不是您让您朋友来付的吗?”经理不解,“就在刚才,刚刷完卡拿了票据走的。”

    赵嵘愣了愣。

    他还以为刘顺该不会找父母要钱了,结果经理领着他去找这位付钱的朋友,他在方才他们坐着那一桌附近的另一桌旁,看见了夏远途。

    夏远途百无聊赖地坐在那玩手机,显然是在等乔南期。

    赵嵘想到方才乔南期突然出现——在余先那些人走后没多久。

    夏远途又来付了钱……

    那这两人定然是看见了他和余先那一出。

    ……希望不要带来什么别的麻烦。

    他皱了皱眉,也没走上去和夏远途打招呼,只是对经理说:“还是从我卡里走,麻烦你把他刷的钱退回去。”

    办完这事,他独自一人回了在城中心那个只有他一个人住着的家。

    他走的时候没开暖气,晚秋的空气凉飕飕的,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赵嵘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他其实不是一个多么严谨持身的人,过去一年多和乔南期住在一起的时候吃饭睡觉都工工整整的,只是为了迁就乔南期。现在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地住着,他毫不讲究,直接拿了床新被子裹在身上,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发着呆。

    城中心的高楼大厦比乔南期那块别墅区多得多,即便在深夜来临,天穹都还是映着微弱的彩光。人间灯火同星月明光一起洒进来,若隐若现地照着被赵嵘摆得满满当当的客厅。

    多少有些家的感觉。

    赵嵘发呆了一会,手机亮了。

    刘顺把刚才那些朋友都散了,发消息问他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人又在哪。

    赵嵘知道刘顺肯定要问。他要离开杨城倒没什么,刘顺还是要继续在这混的,他不给解释一下确实不好。

    他把现在这个家的地址发给刘顺,又给他发了条语音:“我在家,这是地址,门没锁,你直接开门进来就好。”

    -

    乔南期打电话叫来了司机送他回昌溪路的老宅。

    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思再和其他人交流,没有回去找夏远途,只是打电话给夏远途,让人先回去。

    兴许是乔南期的语气掩饰不住地颓唐,夏远途透过电话,都听出些许不好来。

    夏远途问他:“赵嵘没答应你复合?”

    “……嗯。”

    何止是没答应。

    赵嵘连乔南期喜欢他这件事都没有相信。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老实说,我刚才第一次知道,赵嵘还有这样的一面——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挺好欺负。”

    “……还有什么事吗?”

    夏远途一听他语气就知道他不想多说,便道:“我刚才在隔壁桌,看见你喝了好多酒。比我们那晚喝得多多了,没事吧?要不喊小吴今晚过去照顾你。”

    “不用,让我一个人待会。”

    “要找星平吗?”

    “不用,挂了。”

    乔南期放下手机。

    他坐在后座上,两边车窗外的城市夜景迅速向后滑去,靠近他这边的车窗开了条缝,冷风簌簌地往里灌,吹动他的发梢,吹得他酒意散了点。

    他垂眸,看着手中赵嵘给他的纸巾和胃药,竟舍不得放下。

    即便这只是为了帮其他人赔罪的东西。

    他想到方才在酒吧里,赵嵘扬声说买单时的样子。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赵嵘。

    还有那个,一看就是想接近赵嵘的青年。赵嵘居然没有拒绝。

    之前赵嵘接电话时,还和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女人在一起。

    他到现在才发现,赵嵘似乎有很多东西,他并不知道。

    这么些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乔南期低头看着,指尖在胃药的盖子上微微摩挲着。

    他的动作骤然一顿。

    他的情绪好不容易从酸苦中拔出身来,此刻理智稍稍回笼了些,看着这药,猛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胃药最外侧并没有包裹着全新的塑封,不像是新买的。罐身上贴着一圈的说明,边沿有些微微翘起,也不知是不是被手指触摸过许多遍。

    他旋开盖子,果不其然瞧见里头的一层包装的封口也是撕开的状态,里面剩下不过几粒。

    纸巾在桌上随手可拿,或者找侍应生那一包全新的也轻而易举。

    可这胃药,反而像是谁用过的,随身带着,正好便递给他了。

    第38章

    刘顺到赵嵘家的时候,按照赵嵘说的,直接推门进去。

    刚一进去,只看见一盏灯都没开的客厅,最里头的落地窗敞开着,凉风飕飕,两侧拉开的窗帘被风吹得晃动着,寂寥得很。

    窗前似乎还有一团被子,鼓鼓的,也不是下面盖着个什么东西。

    这一瞬间,刘顺觉得自己走错门了。

    他立刻后退关上门,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门牌号。

    “六儿,”里头传来了赵嵘的声音,“你没走错。”

    刘顺又推门而入,只见那一团鼓鼓的被子里,赵嵘探出头来:“过来坐吧。”

    刘顺这才发现他刚才看到的窗边的大粽子是赵嵘。

    他:“……”

    他走上前,在毯子上找了一处坐下,看着开着的窗户和裹成粽子的赵嵘,脱口而出:“三少,你怎么裹成这样?”

    “冷。”

    “那咱们把窗关了?”

    赵嵘摇头:“想吹风。”

    刘顺:“……”

    他们三少真的没有因为家里破产了,打击太大精神不正常了?

    感觉自从陈家出事以后,赵嵘就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起来。

    不论是穿着、言行还是状态,都不像是之前那个在他们圈子里混的如鱼得水的陈家三少。今天赵嵘来酒吧的时候,乍一眼看去,甚至像一个误入灯红酒绿的学生。

    还有今天对余先的态度。这要是在以前,只要是认识的人提起赵嵘,谁不说一句脾气好?即便是有时候,赵嵘听到了别人说他是个纨绔、草包,又或者说他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赵嵘也只会笑一笑,什么也不说。哪会有今晚这般强势?

    现在也很奇怪。赵嵘以前虽然很会玩,但若说是言行举止,总是带着一股拘谨。即便是坐着,那也是认认真真地坐着,全身从上到下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毫不在意地裹着被子坐在地毯上。

    多了许多随性,少了些许收敛。

    最奇怪的就是今天和乔大……

    刘顺一肚子疑问,结果因为疑问太多,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从哪个开始问起。

    赵嵘看着刘顺纠结的表情,大致也知道他想问的一定很多。

    他说:“今晚我们去的那个酒吧,确实是我投资的。不过投资的时间很早,用的也是我朋友的名义,所以没有提过。不过我打算过两天就把它转了,所以之后应该也和我没有关系了,你就当不知道就行。”

    这方面的事情,刘顺这个货真价实的草包富二代是不太明白的。

    但他也不感兴趣。

    比起这个……

    “那个,今晚乔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今天看见我给你找的人了,不会知道你要追陆星平了吧?乖乖,乔大要是找我们两算账怎么办啊……”

    赵嵘眯了眯眼睛,慵懒地看着外头的夜景,轻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啊?”

    赵嵘确实不知道。

    他知道乔南期今天是为他而来,却不知道乔南期为什么要为他而来。

    他曾经在这人身后追逐了十年,傻乎乎地什么也没有得到。他从未怪过乔南期,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他最后也选择了放弃,和乔南期好聚好散。他去追逐他自己想要的人生,乔南期则继续着有他没他都没什么区别的生活。

    本该各有各的活法。

    可如今他好不容易抽身离开了,这人却轻而易举地和他说“喜欢”。

    一副爱而不得的样子。

    但乔南期如果当真对他有一点喜欢,过去的那些年月里,他们又怎么会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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