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风雨不知何时渐渐的停息了下来,夜色却愈发浓稠,冷风簌簌吹来,直接将身上的衣衫吹干了,却是遍体生凉。

    曲淳风在地上盘膝而坐,习惯用平静的表情来掩饰内心的一团慌乱,他耳尖微动,听见另一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像是林伯和阿瑛他们。

    阿瑛被救上来了,鬓发散乱的倒在地上,唇色青紫,冻的说不出话,林伯见她这幅模样,不由得老泪纵横,将她从地上扶起,又恨又心疼:“傻孩子,爹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怎么就寻了短见,你若是死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将来又如何去九泉之下见你娘?!”

    阿瑛只是哭,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她到底只是一介弱质女流,生怕自己被那些官兵捉回大狱去折辱,受不住酷刑将阿烬他们的下落说了出来,又不知曲淳风是敌是友,脑子一糊涂便想跳水寻死,现如今被救起来才觉得后怕,眼泪一个劲往下掉:“阿爹……我……我知错了……”

    早些年天下战乱不止,四方割据,朝廷四处抓捕壮丁去打仗,以致家家户户都丧失了主要劳动力,再加上连年干旱,粮食颗粒无收,大部分百姓都只得背井离乡,寻求安身之所。

    林伯他们的先祖曾是前朝威远将军王凌松麾下的一支军队,因为不愿受昏君所驱,便在打仗之时携带家眷趁乱出逃,走水路想躲避朝廷追捕,谁料途中经历风浪翻船,幸而被鲛人所救,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他们感念鲛人恩德,发誓不对外界说出他们的存在,便世代在此扎根,繁衍生息,在一个小小的渔村久居守候二百余年。

    然而天下到底还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昭宁帝昏庸无道,妄求长生之术,直接盯上了鲛人一族,村民们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就这么被打破了。

    大抵察觉到曲淳风的内心不太平静,系统静悄悄飞了出来,低声安慰他:【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的,没办法兼顾两全。】

    老实说,曲淳风并不算坏,和前面几任宿主相比,他甚至都没有什么坏心思,充其量只是这个封建朝代下被洗脑过度的愚忠之臣。

    又或者不是愚忠,他仅仅想在皇权的压迫下,保全师门一脉,洪观微病重被软禁,底下的师弟又不成气候,只能由他来挑起这个大梁。

    曲淳风既对同门兄弟视若手足,且尊师重道,又怎会是一个十足冷血的人,早在他将临渊放回海中的那一日,心境便产生了变化,不似从前漠视无辜之人的性命。

    他听见系统的话,身形顿了顿,声音沙哑:“阁下既是神,可否教教在下该怎么做?”

    他杀不了鲛人,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同门师弟毒发而亡,进退两难。

    系统哼哼唧唧的不说话,心想这个宿主忒善变,之前还骂自己是妖孽呢,现在又变成神了,轻轻扇动翅膀道:【神只能救你们,但路是靠你们自己选的。】

    你只管善良,上天自有衡量……

    这世间既分善恶,也分报应与恩赐,曲淳风上一世得了报应,这一世是否该行善事,得一回恩赐?

    系统用翅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吗,重来一次的机会其实很难得,比什么长生不老还要珍贵,别浪费,也别辜负。】

    曲淳风不知是想明白了还是没想明白,陷入沉默中,久久都没言语,直到临渊忽然游到他面前,从水中浮现身躯,这才怔然抬眼。

    临渊胸膛起伏不定,看的出来仍是余怒未消,他睨着曲淳风冷声道:“我不该救你的。”

    他说这话时,抿紧了苍白的唇,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不知是不是哭过,眼圈有些发红。

    曲淳风也觉得他不该救自己,可偏偏临渊就是救了,发上饰着的太极冠玉在夜色下闪过一抹莹润的光泽,低声道:“你确实不该救我……”

    这句话比吵架更令人来气,临渊闻言直接把曲淳风从岸边拽了下来,攥着他的手腕一言不发往海面远处游去,曲淳风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却也没有挣扎,任由临渊将他带离了此处。

    大海阔不知几千里也,岛屿自然多如星子,临渊也没游远,停在了附近一处比较清净的小岛旁,然后游上岸边,把曲淳风压在了身下,鲛人墨蓝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在夜风吹拂下掠过脸畔,引起一阵轻痒。

    二者下半身都还浸在水里,临渊尖锐的指甲抵着曲淳风的咽喉,一双眼除了妖气,还有无声的危险:“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曲淳风的回答是闭眼,任由他宰割施为,然而静等半天也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下唇被人忽的咬住,传来一阵针扎似的感觉。

    曲淳风诧异的睁开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临渊那双墨蓝色的瞳孔,他攥住对方的肩膀,似乎想推开,但不知为什么,几经犹豫,却越收越紧,最后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低头吻了上去。

    他们都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曲淳风罕少主动亲吻临渊,今夜却只觉有一团火在胸腔中不断燃烧,灼得肺腑生疼,他捧着鲛人光滑细腻的脸反复摩挲,只觉触感微凉如玉石一般,噙住对方殷红柔软的唇掠夺侵占,修长的五指在墨蓝色的发间穿梭游走,颜色对比分明。

    他的手逐渐往下,却触碰到临渊鱼尾上冰凉的鳞片,像是在触摸什么巧夺天工的工艺品一般,生平第一次如此细致的感受着,最后终于停下亲吻,喘息道:“腿。”

    曲淳风在面前这条绝色鲛人的引诱下,早已不再是当初看姑娘两眼就会不好意思的愣头青了,他抵住临渊的尾巴,微微用了些力,再次重复道:“腿。”

    临渊躺在湿软的沙地上,睁眼静静的看向他,半晌后,鱼尾轻摆,重新分化成了一双修长有力的腿,挑不出一丝瑕疵,堪称完美。

    曲淳风攥住他的脚腕,抚摸着他细长的脚踝,复又重新吻住了临渊。

    后者无力仰头,虽然不痛,但双腿被分开的时候,总有一种鱼尾从中间被劈开的感觉,心中莫名有一丝不安,本能想合拢,但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曲淳风强行分开。

    明宣等人呛水昏迷了一夜,翌日清早太阳初升的时候,终于纷纷苏醒,明宣只觉喉咙干涩不已,他捂着头从地上踉踉跄跄的站起身,看见眼前这一幕却惊呆了。

    只见他们所有人正身处一片海岛之上,周围时不时游过几名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鱼的鲛人,他们大抵不经常看见人类,时不时就会投来视线,暗中打量着明宣他们。

    明宣见状先是一惊,反应过来环顾四周,欣喜若狂的喊道:“大师兄!快来捉鲛人啊!!!!”

    他此言一出,原本正在水中游玩的鲛人忽然都看了过来,几十双眼睛冷冰冰的盯着他。

    明宣:“……”

    现在的情况是,鲛人数量>天一门弟子的数量

    第114章

    我的尾巴只给你摸哦

    明宣的想法很简单,世上如果真的有鲛人,他们捉回去交差就完事儿了,然而话一出口,这才发现不太对劲,被那群鲛人盯得毛骨悚然,身体都僵了。

    他大师兄呢?他大师兄呢?

    明义见势不好,暗中拉了拉明宣的袖子,满脸尴尬的小声急道:“二师兄,你别喊了!”

    这摆明是人家的地盘,喊什么捉鲛人,那不是茅厕里打灯笼找死吗,猪八戒也没笨到这个地步啊!

    明宣在曲淳风这个活阎王的手底下艰难求生这么久,别的不说,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反应过来立刻后退了一步,觉得不太安全,又退了一大步,对那些鲛人结结巴巴的道:“在下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其中一条金色鱼尾的鲛人见状嗤笑出声,修长的尾巴甩了一下,掀起的水花直接溅了明宣满身:“笨蛋。”

    “?!!!!”

    明宣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水,闻言气的险些跳脚,心想这鲛人长的跟皇宫池子里养的小金鱼儿似的,凭什么骂自己笨,撸着袖子就想上前找他理论,却被明义一把拽了回去,死死按住不得动弹,只听明义低声劝道:“二师兄,现在大师兄不在,我们别与他们起冲突,好汉不吃眼前亏。”

    明宣一听有道理,立刻把迈出去的脚缩了回来:“你说的对,好汉不吃眼前亏。”

    明义:“……”

    天一门的弟子三三两两苏醒后,都察觉不对,本能聚在一处,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环顾四周一圈,却没看见曲淳风的踪影,不由得担忧出声:“大师兄哪儿去了?”

    “对啊,怎么没看见大师兄?”

    “该不会被这群鲛人抓走了吧?”

    天一门众人浑然不知,他们心心念念的大师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其实就在离此处不远的一座小海岛上。

    昨夜一番颠倒,临渊已经精疲力尽,他躺在曲淳风脱下来的外袍上,墨蓝色的长发遮住了大半身躯,双腿因为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已经有些合不拢了,缓慢平息片刻,才重新变回了鱼尾,只是看起来有些蔫蔫的。曲淳风坐在一旁,想起昨夜发生的事,闭目揉了揉太阳穴,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上次这样情绪失控是什么时候了,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临渊,见对方似有苏醒的趋势,不由得僵住了身形。

    临渊醒来第一个感觉就是尾巴疼,像是被人劈开了一样,怎么动都不对劲,他不由得皱起了细长的眉头,下意识想起身,却因为周身疼痛又跌了回去。

    曲淳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眉头紧锁,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总是木头一样愣的人,语气竟罕见听出了几分担忧。

    临渊已经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了,狭长的眼睛眯了眯,一把攥住曲淳风的衣领,迫使对方靠近自己:“你不是想捉鲛人炼药吗?怎么不把我捉回去?”

    曲淳风不语。

    临渊最讨厌他不说话,人类的心肠弯弯绕绕,他怎么猜得到曲淳风在想些什么,力道大得指尖已经隐隐泛青:“你怎么不把我捉回去炼药?”

    曲淳风皱眉,一双清冷的眼从来都是那么认真:“我不会杀你。”

    他如果真的想杀临渊,鲛人一族活不到现在。

    官兵出海搜寻鲛人时,临渊潜伏在海底什么都看见了,他看见曲淳风几次三番救下阿瑛和林伯,也看见他和另一个穿官服的老太监起了冲突。

    他知道……他知道曲淳风不是坏人……

    但对方偏偏一句话都不解释,让人气的牙痒痒。

    临渊紧盯着曲淳风的眼睛,片刻后,终于松懈了指尖的力道,曲淳风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微动,似乎想做些什么,却又迟迟没有动。

    临渊心想自己为什么要选一块木头当伴侣,真是气死鱼了,尾巴一甩,直接游入了海中,徒留一件外衫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他从水面浮起,见曲淳风还坐在原地不动弹,抬眼看了过去:“还不走,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吗?”

    曲淳风闻言回神,从地上起身,捡起自己的外袍抖干净沙砾,这才走向海中,临渊嫌他动作慢,直接将他拽了下来,带着曲淳风朝之前的那个海岛游去。

    无论是身重剧毒也好,还是洪观微被软禁也好,这些事曲淳风都不愿对外说出口,他敏锐察觉到临渊在生气,所能做的却只有沉默以对:“……在下有苦衷,并非有意杀戮。”

    虽然依旧什么信息都没透露,但这一句不像解释的解释对于曲淳风的性子来说也已经很难得了,临渊的脾气顿时就像针扎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他干脆停下游水的动作,转身看向了曲淳风:“你有什么苦衷,我帮你。”

    曲淳风却道:“你帮不了。”

    他说完,见临渊赤裸着上半身,肩头脖颈斑斑点点全是某种暧昧的红痕,看起来十分醒目,昨夜的记忆纷纷回笼,难免有些不自在,把手中的外袍给临渊披上,皱眉低声道:“不许脱。”

    天一门还有众多师弟,万一瞧见了……

    临渊不屑的嗤笑一声,眼下泪痣醉人:“我又不是姑娘。”

    他还记得曲淳风天天叫他姑娘姑娘的事。

    曲淳风在这件事上罕见的有些态度强硬,严肃古板像个老学究,抿唇道:“那也不可,总之不许脱。”

    临渊似笑非笑的勾唇,懒懒掀起时,那双眼睛比狐狸还媚三分:“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说完环住曲淳风的腰,紧紧贴着他,柔软殷红的唇落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余息氤氲:“你要是答应娶我,我就听你的……”

    说起娶这个字,临渊似乎十分高兴,鱼尾在水里欢快的甩了甩。

    曲淳风闻言垂眸,见他脖颈间还带着自己送的古玉,半遮半掩的挡在衣襟下,心头忽然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心想自己如今朝不保夕,连性命都不知能留存到几时,又如何给临渊承诺。

    他指尖微动,有些控制不住的,缓缓抱紧了面前这条鲛人,感受着对方冰凉的身躯,只觉熟悉到了骨子里,因为他的这个举动,对方乱动的鱼尾也罕见的安静了下来,乖顺得不得了。

    曲淳风总觉得这个举动有些逾礼,但一想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他什么都没说,静静抱了临渊一会儿,便松开了手:“我们回去吧。”

    临渊挺好哄的,单纯的思维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曲淳风既然抱了自己,那就是答应了,心情颇好,鱼尾轻摆,带着曲淳风游向了海岛。

    天一门众人远远看见他的身影,纷纷面露欣喜,连忙走向了岸边:“大师兄!大师兄!”

    曲淳风上了岸,见他们都完好无损,心中悬着的一颗石头也落了地,他拧干衣袍下摆的水渍,见周围四处都是鲛人,恐他们做出什么事来,出声告诫道:“我们暂且在此处休整,不得对那些鲛人出手。”

    此言一出,众人都纷纷看向了明宣,目光怪异的打量着他,

    明宣脸不红心不跳:“大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约束好底下的师弟,不让他们乱来。”

    曲淳风点头,不疑有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那些师弟的目光穿过自己肩头,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另一处地方,动作微顿,下意识转过了身。

    鲛人形貌昳丽,临渊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张脸生得颠倒众生,就连曲淳风初见的时候都恍了一下神,更何况这些修为火候都不到家的小师弟,临渊不似那些鲛人远离岸边,直接坐在了岸边的一块礁石上,墨蓝色的鱼尾修长有力,懒懒的浸在水中,鱼鳞剔透晶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天一门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鲛人,而且是活生生的,好奇也好,惊艳也好,都免不了打量一番,而且有眼尖的师弟发现,临渊身上披着的还是曲淳风的外衫。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们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眼睛都亮了几分,但碍于曲淳风平日的威严,都没敢开口问,只有明宣这个说话不过脑的出声问道:“大师兄,你和那个鲛人……”

    话未说完,他猝不及防对上曲淳风冷冰冰的视线,吓了一跳,剩下的几个字一囫囵就咽回了肚子里,噎的难受。

    曲淳风见状这才收回视线,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着。

    明义推了明宣一把:“叫你胡说,惹大师兄生气了吧。”

    明宣道:“我哪里惹大师兄生气了,我就是想问问他和那个鲛人是什么关系,难道你们就不好奇?”

    明义心想好奇归好奇,可还有一句老话说的好,好奇害死猫,有些事心照不宣就行了,何必大咧咧摊在日头底下问出来。

    可惜他懂这个道理,明宣却未必懂,他还记得曲淳风和自己说过,这世上并没有什么鲛人,今日一见,竟是活生生存在的,身为炼丹的道士,对于自己不了解的生物难免抱着一丝好奇。

    大多数鲛人对于人类似乎都抱着一种警惕,因此只是远远的在周围看着,并不上前,只有临渊敢坐在礁石边。

    明宣看了看在树下闭目养神的曲淳风,又看了看临渊那条修长有力的鱼尾,悄悄的走到了他身旁,出声问道:“姑娘,你可否把尾巴借在下一观?”

    在临渊穿着衣服的情况下,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依旧具有相当的迷惑性,他原本正在对着太阳晒自己的尾巴,听见这熟悉的发言,不由得抬眼看了过去,却见是曲淳风的师弟。

    临渊淡淡挑眉:“你想摸我的尾巴?”

    他太绝色,明宣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毕竟人长出鱼尾巴这种事实在是世所罕见,丝毫没有察觉原本在树下养神的大师兄不知何时提剑走到了他身后。

    临渊鱼尾轻动,直接甩了明宣一身水,拒绝的干脆利落:“不可以。”

    明宣只觉自己这些时日与水十分有缘,他用袖子惨兮兮的抹了把脸,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唐突,正准备告辞离开,谁料一转身就发现曲淳风正站在自己身后:“……”

    明宣眨了眨眼,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后背莫名感觉凉飕飕的:“大师兄?”

    曲淳风锵一声把手中的剑插

    入地下,只觉这个师弟从小到大没有一次是让人省心的,沉声皱眉道:“再让我看见你与鲛人说话,便自己跳进海里去。”

    明宣:“……”

    明宣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大师兄对他们的爱已经消失了,他惨兮兮的回到了树底下,隔着一段距离,却见大师兄原地打坐后,那鲛人直接把尾巴搭在了曲淳风膝上。

    临渊对自己漂亮的尾巴感到相当骄傲,尾巴尖轻轻蹭了蹭曲淳风的手腕:“只给你摸哦。”

    第115章

    有情况

    现如今官府派出的数十艘战船皆毁,天一门弟子只能暂居此岛,静观其变,每天除了捉捉鱼,生生火,再就是围观围观他们那不近女色的大师兄和那条蓝尾巴鲛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明宣不会抓鱼,只能负责捡柴火,他眼见曲淳风又像往常一样,独自坐在远处打坐修炼,而那条模样极漂亮的鲛人则游过去,没骨头似的粘着他,一次次被曲淳风冷血无情的推开,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往上靠。

    明宣和明义头挨着头,一边生火烤鱼,一边嘀嘀咕咕:“那条鲛人是不是喜欢大师兄?”

    明义看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应该是吧。”

    明宣又开始散发他的脑思维了:“那大师兄喜欢他吗?”

    明义心想二师兄真瞎,大师兄把师父赐他的古玉坠子都戴在了那鲛人脖子上,说不喜欢也没人信啊,于是道:“应该喜欢吧。”

    明宣:“那大师兄为什么老是臭着脸,一直推他?”

    明义闻言顿了顿,他总不能说大师兄就是喜欢假正经吧,添了一把柴火进去:“二师兄,你就别乱打听了,一会儿大师兄知道了,你又得挨骂。”

    明宣撇了撇嘴,有些委屈:“你们都嫌弃我。”

    明义心想是挺嫌弃的,你话忒多。

    曲淳风每日必做的事就是修炼,但卡在瓶颈那里,再难有所寸进,尤其旁边还有一条鲛人干扰,就更没办法静下心来了。

    鲛人都好动,临渊实在理解不了曲淳风天天坐在那里装木头人有什么意思,时不时就会拽一下他的袖子,再要不就是用尾巴往他身上甩水,可惜曲淳风一直无动于衷,只有临渊粘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会伸手推开。

    天一门的弟子饿了都只能自己抓鱼,毕竟没有谁给他们送饭,当然,曲淳风除外,临渊每天都会给他找别的贝类野果吃,怎么说呢,挺让人心理不平衡的。

    临渊这日进食完毕,趴在岸边晒太阳,头就枕在曲淳风膝上,嗷呜嗷呜的吃小鱼干,小鱼干吃完了就咬他的衣角,像是某种小动物到了磨牙期。

    曲淳风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把衣角扯出来,只见上好的丝绸料子已经被咬得抽丝破洞了,令他一度觉得临渊像小狗,而不是鱼,出声提醒他:“我在修炼。”

    临渊甩了甩尾巴,侧脸搁在他腿上,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你在修炼什么东西?”

    同样的对话在旁边也在进行着。

    明宣坐在岸边和那条“小金鱼”聊天,和他比划着自己所学的玄术,以及玄术士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双手捏诀,在海面隔空画了一个圆形的法阵,只听一声“破!”,原本平静的海面顿时炸起一丈有余的水柱,从半空中落下来溅的到处都是。

    那条金色鱼尾的鲛人见状面露惊奇,虽未说话,但睁得圆溜溜的眼睛却泄露了内心崇拜的情绪。

    明宣拍了拍手上的灰,很是得意:“怎么样,我厉害吧?”

    临渊见状收回视线,趴在曲淳风的腿上蹭了蹭,轻哼一声,不以为意:“你才最厉害。”

    虽然曲淳风并未显露什么招式,但那柄长剑练的出神入化,显然武功不低,再加上临渊对伴侣厚厚的滤镜,他直觉曲淳风才是最厉害的。

    曲淳风没说话,毕竟学武又不是拿来炫耀的,他只是被临渊蹭的有些腿痒,加上不适应那种柔软的触感,无意识往后缩了缩,结果对方直接得寸进尺的贴了上来,无论曲淳风拒绝多少次都难挫他的锐气。

    现在天一门上下所有人基本都知道他们大师兄和鲛人有一腿了。

    曲淳风只能按住临渊,认真说了八个字:“大庭广众,有伤风化。”

    临渊似笑非笑,指尖绕着一缕墨蓝色的长发:“好吧,那晚上我带你去没人的地方。”

    曲淳风闻言一噎,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就又炸起一波水花,将他的衣衫都尽数溅湿了,赫然是明宣显摆上了瘾,四处结阵的后果。

    “……”

    临渊摇头,用力甩干身上的水,心想这名人类真讨厌。

    曲淳风没说话,他冷冷抬眼,目光危险,见明宣正蹲在岸边和那条小金鱼说话,袖袍无风自动,以身体为圆心,逐渐外扩施了一个阵法。

    曲淳风闭目对临渊道:“你且躲远。”

    话音刚落,他手势顿变,倏的睁眼,只见一条水龙忽然从海面腾空而起,直上云霄,长长的身形在空中盘踞一圈,然后直直冲向了岸边的明宣,直把他击向了数十米外的海面,这才哗啦一声变成无数雨珠,从半空中噼里啪啦的落下。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谁也顾不上还在水里扑腾的明宣,纷纷讨论着刚才的奇景,最后不约而同得出一个结论:大师兄的玄术又精进了不少。

    明宣在水中扑腾不已,连呛了好几口水:“大大大……大师兄……救救我啊……”

    曲淳风皱眉:“自己游回来。”

    明宣:QAQ

    时至正午,天一门众人都三三两两的围在火堆旁烤鱼,明宣最后是被那条小金鱼给捞回来的,他哆哆嗦嗦的把衣服拧干,吃了一条热腾腾的烤鱼才缓过来,见金尾鲛人也在吃鱼,傻兮兮的问了一句:“你们原来也吃鱼啊?”

    金尾鲛人闻言动作一顿,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不能吃鱼?”

    明宣一本正经的和他讲道理:“你是鱼,它也是鱼,你吃他这叫同类相残,我就不一样,我就算饿了也不会吃人的。”

    金尾鲛人:“……”

    人类都这么愚蠢的吗?

    曲淳风不吃鱼,他坐在另一个火堆旁,吃了些野果,烤了些扇贝,另有一条肥美的黑鱼,烤熟之后也尽数喂进了临渊的肚子里。

    临渊吃饱喝足,在一旁的礁石上磨了磨指甲,见曲淳风还在烤鱼,清冷绝俗的五官在火堆照映下多了一层暖色,只觉对方认真的模样很是好看,咬着指尖问道:“你以后天天给我烤鱼吃好不好呀?”

    曲淳风有些想笑,但面上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为什么?因为鱼好吃?”

    临渊点头,又摇头,圈出重点:“要你烤的。”

    曲淳风不说话了,心想自己烤的鱼不好吃,人也木讷,这鲛人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自己呢,而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条鲛人发生关系,一再的心软手软。

    把烤好的最后一条鱼递过去,曲淳风道:“吃吧。”

    他嘴里永远说不出什么软话,但那双眼睛总是很专注的看着临渊,片刻后,似是玩笑的出声道:“我替你烤鱼,有什么报酬?”

    临渊正在埋头吃鱼,闻言抬起头,想了想:“我把尾巴给你摸。”

    曲淳风:“……”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临渊解释自己对摸尾巴没有什么兴趣,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不必。”

    临渊舔了舔指尖,很快想出解决办法:“那我把腿给你摸?”

    曲淳风清醒的时候好像比较喜欢和他用腿做,鱼尾很少用。

    曲淳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白净的耳根瞬间涨红,他似乎想出言斥责,但对上临渊单纯的双眼,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憋了回去。

    临渊吃干净鱼,又洗了洗手,这才重新攥住曲淳风的衣角,没什么原因,就是想拉着他,像是一个飘远的风筝,只有把线紧紧攥在手里才不怕跑了。

    海面平静,时不时涌来一波浪潮,发出哗啦的轻响,连带着打碎了天边倾洒下来的阳光。

    曲淳风闭眼,正在修炼,系统忽然biu一声弹了出来:【哇,我看见……】

    曲淳风睁眼:“看见什么?”

    系统扇了扇翅膀:【我看见一艘小渔船,上面坐着两个人……】

    曲淳风道:“只是普通的渔民。”

    系统:【小渔船的后面跟着五艘大船,上面全是官兵。】

    它话音刚落,曲淳风就立刻从地上起身,朝着远处看去,然而除了一条海平线,什么都没看到,皱眉问道:“渔船呢?”

    系统用翅膀拍了拍曲淳风的后脑,觉得这个宿主有点傻:【亲,我飞的高,看的远,他们还没有过来哦,你们还是有时间跑的。】

    曲淳风犹豫一瞬,还是选择相信它的话,见同门师弟还在打坐修炼,皱眉出声道:“速速起身,朝廷派来的官兵到了!”

    他此言一出,天一门众人纷纷惊诧的从地上起身,不约而同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左右环视一圈,进入了戒备状态,而周围的鲛人闻言也直起了身躯,朝着远处看去。

    鲛人在水中的五识比人类要灵敏得多,他们潜入水中倾听片刻,最后从水面冒出了头,证实曲淳风所言非虚:“有很多官兵正在朝这边过来。”

    明宣等人有些忧心:“大师兄,怕是官府派来寻我们的,我们该怎么办?”

    曲淳风不语,他走至岸边,对临渊沉声道:“快带着你的族人离开。”

    他国师的位置还在,且泉州地处偏僻,消息一时半刻传不到京城去,那些官兵不敢对他怎么样,只是万一他们发现鲛人的踪迹,那就不好糊弄了。

    临渊皱眉:“那你呢?”

    曲淳风静静看着他,说不出自己早已前路不明,生死难料这种话,顿了顿道:“……在下有些事要办,办完了,便去找你。”

    临渊仰头,墨蓝色的眼睛清楚映着他的模样,扒着礁石道:“那我先带他们离开,然后来找你。”

    曲淳风心想既走了又何必回来,平白惹祸上身,但又恐临渊不肯离开,只得点头答应,临渊见状直起上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顿了顿,这才转身潜入海底带着族人离开。

    曲淳风没料到他的动作,怔了一瞬,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结果一回头就发现一堆师弟站在身后,正目光灼灼,齐刷刷的盯着自己。

    曲淳风:“……”

    作者有话要说:师弟:哟嚯!

    第116章

    我做你师父好不好?

    身为大师兄,曲淳风在师弟面前从来没出过岔子,但现在被几十双眼睛齐齐盯着,身形竟然隐隐有些僵硬,他握剑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眉头紧锁,语气冰冷:“你们看什么?”

    看你被鲛人非礼啊,众人心中大抵都是这么个答案,但就是没有谁敢说出来,齐刷刷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吓的大气都不敢喘,就连明宣也识趣的闭了嘴。

    明义不知发现什么,忽然指着远处惊道:“大师兄,你看,那边有船过来了!”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海面忽然驶来了五艘巨船,红色的狼牙旗帜正在半空中猎猎飞舞,曲淳风目力绝佳,眯了眯眼,见领头的人身着下州五品刺史绿袍,心想莫不是吴显荣。

    曲淳风微微抬手示意他们噤声,心中悄然升起一丝警惕,对身后众人告诫道:“不要泄露鲛人之事。”

    明宣道:“师兄尽管放心,我必定约束好师弟,不让他们胡乱言语。”

    熟料曲淳风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尤其是你。”

    所有师弟里面只有明宣一个人嘴上不把门,曲淳风那句话就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明宣:QAQ

    远处那几艘巨船越行越近,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吴显荣站在船头甲板上,老远就看见天一门那些白衣白袍的弟子,面上一喜,连忙挥袖催促船夫:“快快快!国师大人他们就在海岛上,快些靠岸!”

    自前段时日遇上海难,曲淳风等人就下落不明,堂堂一朝国师不知所踪,此事可大可小,吴显荣熟知水性,当日侥幸捡回一条命来,恐皇帝降罪,上岸后就立刻点齐兵将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一个海岛一个海岛的找,如今终于找到,激动的老泪纵横,恨不得立刻回去给祖宗牌位上十几二十炷香。

    大船不能搁浅,吴显荣只能顺着绳梯爬下来,然后坐小船游到岸边,未等停好,便已经拎着官袍下摆急匆匆下船,靴子湿了都顾不上,小跑着上前跪在了曲淳风面前:“下官吴显荣见过国师大人,营救来迟,实在该死,这些时日下官不眠不休的在海上日夜搜寻,幸得老天保佑,终于找到国师大人了……”

    他恐曲淳风降罪,未说几句便老泪纵横,泣涕难言,用官袍衣袖擦拭着眼角泪水,看起来好不可怜。

    曲淳风心知他在做戏,不欲理会,却也还是顾了面子情分,伸手把吴显荣从地上扶起,出言解释道:“那日船翻之后,我与师弟不慎流落此岛,因为无船难以回岸,倒是幸得吴大人相救了。”

    吴显荣受宠若惊的起身:“哪里哪里,国师身份尊贵,福气自然不同常人,就算没有下官相救,也一定会遇难成祥的。”

    曲淳风闻言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抬眼看向吴显荣:“王公公可还安好?”

    他不提便罢,一提吴显荣就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的面色苍白,浑身抖若筛糠,不同于刚才的做戏,这次是真慌了:“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啊,未能保护好王公公,那日上岸之后下官便点齐人马四处搜寻,却只找到了王公公的尸身……”

    王崇喜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那日船翻之后众人都忙着四处逃命,谁有功夫去救他,再加上他不熟水性,溺水身亡也不是什么令人诧异的事。

    那可是昭宁帝身边第一得意人,不明不白死在了自己的辖区,哪怕吴显荣善于钻营,此刻也难免双眼发黑,觉得自己性命休矣,现在唯一万幸的就是把曲淳风给找回来了,否则他全家上下的命都不够抵的。

    不同于吴显荣吓的满头大汗,明宣等人听了心中只觉落下一块大石头,王崇喜倘若还活着,指不定要在皇帝耳边怎么说他们的坏话,昭宁帝生性多疑,本就提防着天一门,倘若此时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动辄便是几十条人命。

    曲淳风闻言顿了顿,倒是没想到王崇喜竟死了:“那吴大人可有上奏朝廷?”

    吴显荣闻言下意识抬眼看向他,又飞快低下头去,结结巴巴道:“回……回国师……下官牵挂您的安危,一心寻找,故而,故而还未来得及上奏……”

    说的好听是来不及,其实就是不敢。

    曲淳风也不揭穿,淡声道:“既未上奏,就暂且压下吧,陛下如今病重,他对王公公一向宠信有加,倘若听闻消息加重病情反倒不美。”

    吴显荣心头一松,立刻顺杆往上爬:“国师言之有理,国师言之有理。”

    现如今被官兵寻到,他们自然不能再继续待在这岛上,曲淳风几经思虑,只能暂且带领天一门众人上了船,打算先回府衙,打探一下京城的消息。

    吴显荣在船上斟茶奉酒,自是殷勤无限,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道:“敢问国师,天一门门下弟子几何?”

    曲淳风原本正看着海面兀自出神,闻言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皱眉:“吴大人问这个干什么?”

    吴显荣怕他误会,连忙摆手:“国师莫要误会,实是前些日子有一名年轻男子来到府衙,自称是天一门弟子,想求见于您,下官见他一身布衣,且无信物,亦不敢全信,便将他暂留在了府衙之中,倘若是假的,定要乱棍打出才是。”

    曲淳风想起自己初来泉州时,曾经吩咐弟子回京暗中打探洪观微的消息,身形一顿,不由得沉声问道:“他可曾自报名讳?”

    吴显荣一听他的语气,便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回国师,那人说他叫明空。”

    明宣在旁听见,低声对曲淳风提醒道:“师兄,是小师弟。”

    他们这些师兄弟里,堪舆数术各有所长,明空是排行最末的师弟,身法极快,又擅易容之术,故而当初派了他去京城打探消息,现如今回来,怕是有动静了。

    曲淳风皱眉,只说了八个字:“加快速度,尽快回衙。”

    现如今大楚与北边交战,短短几月时间,连吃了数回败仗,冀北辽城等封地俱被敌军占领,百姓亦是苦不堪言,上次曲淳风来到集市还是人满为患,现在却是空空荡荡,仅有的几个摊子还在做生意,卖的东西却非粮非物,而是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

    看的出来,吴显荣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有些尴尬的道:“国师有所不知,现如今北边打仗吃紧,光几个月时间征粮就征了四五次,仓里存货尽空,旧年的陈米霉米都拖走了,壮丁全被抓去当兵,也就是泉州偏僻,再加上要替陛下寻长生之药,这才勉强留了些人手。”

    泉州还算是好的,因着近海,就算没了米粮,村民靠打渔得来的海货也能勉强填饱肚子,隔壁州县的百姓基本上已经跑空了,余下一些都是老弱病残,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绝不是夸大其词。

    长街空荡,哭声不止,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白幡,替在前方战死的丈夫儿子做法事,乍看之下,恍若鬼市。

    曲淳风一路看去,只觉颠覆想象,他被师父收养后,就一直待在京城这种繁华之地,从未想过大楚有一日也会变成这幅模样,如风雨飘摇中的危楼,倾覆在即。

    曲淳风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等进了府衙,步入内厅,这才出声问道:“那男子呢?”

    吴显荣闻言连忙派了一名仆役去传唤,他的府邸摆设虽还是一样的摆设,但奴仆比之前少了一半还多,无他,现如今正逢乱世,米粮精贵,养不起而已。

    没过多久,一名十五六岁的布衣男子便被带入了正厅,他环视四周一圈,看见了站在正中央的曲淳风,先是一怔,反应眼圈一红,竟是直接扑过去跪到了他脚边:“大师兄!”

    这男子一身打着补丁的破烂衣衫,头发散乱,浑身上下灰扑扑的模样,只能依稀辨别出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清瘦,眼睛大且乌溜,怪不得吴显荣不信他是天一门的弟子,就算明宣在这里,乍看也未必能认的出来。

    曲淳风认出他是小师弟明空,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却见他灰头土脸,模样狼狈,心下一沉,出声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明空闻言正欲言说,却见一旁还站着吴显荣,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曲淳风反应过来,对吴显荣道:“吴大人暂且退下吧,此人确是我天一门弟子,我有些话要对他说。”

    吴显荣知道他们这是要说私话,连忙点头应声,退出了房间,心想自己幸亏没把那人赶出去,不然岂不是大大得罪了曲淳风。

    奴仆退下后,关上门窗,正厅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曲淳风见明空身上有些不易察觉的淤青伤势,心知怕是出了什么事:“你进京之后出了什么事?可有被人发现?师父呢?”

    熟料明空闻言眼圈一红,竟是哽咽着扔下了一个对曲淳风来说不啻惊雷的消息:“大师兄,师父他……师父他羽化了……”

    洪观微是道士,死后便称羽化。

    曲淳风遇事从未慌过,闻言竟是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摔到了地上,他用力攥住明空的肩膀,一字一句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师父他怎么了?!”

    曲淳风上一世屠村后,带着鲛人的尸体回京复命,前后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彼时洪观微还健在,这一世他在泉州耽搁数月有余,没想到竟是等到了师父的死讯?

    明空泣不成声:“我当初乔装打扮一番,混入京城,才知我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师父便被陛下接入皇宫软禁了,我只能扮做侍卫进宫查探情况,谁曾想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病入膏肓了,连床都起不来,身边尽是皇上的眼线……”

    曲淳风声音艰涩的可怕:“然后呢?”

    明空擦了擦眼泪:“我趁着侍卫换班的时候进去探师父,师父却说他大限将至,卜算一卦,言楚国气数将尽,北有明君而替,他被陛下的眼线盯着传不出消息,让我带话给你们,莫要去寻什么鲛人,世上也没有什么长生之术,他不过肉体凡胎,机缘巧合才活了二百余年,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大摞皱巴巴的药方,抽抽噎噎的道:“师父说他无用,钻研多年,也未能研究出那毒蛊的解药来,带累了我们,只能以这六贴方子暂时压制,毒发之时服下可暂缓三月,盼师兄能带着天一门脱离皇室,再不入朝堂。”

    曲淳风手心满是冷汗,面色白的吓人,他接过那一摞皱巴巴的药方,哑声问道:“师父还说了什么?”

    明空摇头:“师父只说他活了这么久,已经强过世上许多人,纵死了,在民间也是喜丧,叫我们不要难过,早日另觅出路才是。”

    洪观微在大楚乃是一代奇人,他的寿数一度令昭宁帝艳羡嫉妒,从而渴求长生,现如今他身死,就算不能令皇帝打消这个念头,到底也绝了长生不死的传说。

    二百余岁……二百余岁……

    民间百姓,年过七十而逝便可称作喜丧,洪观微生前游历名山大川,后来封侯拜相,位尊国师,将尘世间的富贵都一块揽到了极致,纵死了,也确实没什么可伤心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些徒弟。

    曲淳风闭了闭眼,用力攥紧手中的纸:“那你又如何落到现在这幅模样?”

    明空道:“师兄你有所不知,陛下缠绵病榻,日益病重,后来不知听信哪些炼丹术士的话,要以婴孩之血为引炼制药丸,以至民怨四起。现如今皇后的母家想扶持太子登位,被朝臣所反,我逃出皇宫后,发现邵王已经带兵入京,明为保驾,实是篡位,那些士兵一路烧杀抢掠,我只能丢了值钱的物件,扮作灾民才逃出来。”

    现在的情况就是,皇帝快死了,太子想登基了,邵王要造反了,北边已经逐步失守,大楚内忧外患,犹如一盘散沙,聪明人已经逃命去了。

    昭宁帝现在对朝廷已经没有任何掌控力,充其量就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傀儡皇帝。

    换句话说,天一门已经不必再听命于朝廷,只要找到解药,便自由了。

    曲淳风却什么都没说,只见把那叠药方缓缓塞入怀中,然后一言不发的从地上起身,推门走了出去。明宣等人在外间守着,见他面色苍白,一副没了魂的模样,不由得吓了大跳,正欲上前询问,却见曲淳风径直出了门外,只留下了一句话:“别跟着。”

    洪观微死了,虽然他已经活的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好,可人死如灯灭,永远都回不来了,曲淳风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天一门的弟子都是孤儿,无名无姓,只有曲淳风四岁时父母不幸亡故,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彼时洪观微给门中弟子都赐了名,只有曲淳风,他说这三个字便很好,不需改了,留着是个念想。

    他待门下弟子皆若亲子,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便是误投朝廷,害他们身重毒蛊,可无论是曲淳风还是明宣明义,没有一个人怪过他。

    曲淳风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却没有看淡旁人的生死,他在朝廷多年,一直受昭宁帝驱使,就是为了保全洪观微,可如今却不知还有什么意义了。

    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熟悉的咸腥味,吹得衣袍翻飞不止,直到衣袍下摆被浸湿,曲淳风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海边,前方已无路,唯有茫茫大海。

    他停下脚步,面色茫然的席地而坐,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事情混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却没办法和任何人说。

    他是大师兄……

    要保护好师门,也要保护好师弟……

    曲淳风从小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受着,洪观微死后,天一门现在只剩他一个能担事儿的了,他不能倒,他一旦倒了,底下的师弟也就倒了。

    冷水逐渐浸没身体,一阵阵冲刷而来,遍体冰凉。

    临渊把族人带离后,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曲淳风他们,最后寻着气味一路寻到了岸边,却见那块愣木头正一个人坐在礁石上,望着远处发呆,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临渊找了他许久,见状游过去,然后扒在礁石边喊了曲淳风两声,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只能用动了动尾巴。然后甩了一波水在他身上。

    曲淳风这才惊醒,他下意识抹了把脸上冰凉的海水,抬眼看去,却见临渊正在一旁盯着自己,墨蓝色的鱼尾还在轻轻摆动,显然是罪魁祸首。

    曲淳风怔怔看着他,罕见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偏头移开视线。

    临渊游过去,拽着他的衣角歪头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哪怕曲淳风一个字都没说,他似乎也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曲淳风对上临渊关切的目光,喉结微动,像是堵着什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片刻后才缓缓闭眼,低声道:“我师父死了……”

    他说:“我没师父了……”

    他不该把这句话对面前的鲛人说出来的,但鬼使神差的,就是说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临渊发现曲淳风的眼睛有些微微发红,像是要哭了,指尖一紧,莫名有些无措,他挪着尾巴坐到了岸边,犹豫一瞬,然后伸手抱住了曲淳风:“你别哭啊,你师父死了,我做你师父好不好?”

    曲淳风:“……”

    第117章

    逃命进行时

    鲛人到底还是单纯,想的也简单,他只以为曲淳风是因为没了师父所以才难过,掰着手指,和他认真阐述拜师的种种好处:“我当你师父之后,可以教你捉鱼,教你游水。”

    还可以教你吐泡泡,但临渊觉得这个曲淳风肯定不会学,就没有说。

    曲淳风:“……”

    曲淳风心里原本是真的沉重,但听见他的话,只感觉自己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哭是哭不出来了,但笑也笑不出来,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实在难言。

    幸亏他没说自己父母双亡,否则这鲛人只怕还要当他的爹娘……

    曲淳风垂眸,看向鲛人紧紧抱住自己腰身的手,对方尖锐的指尖都乖顺收敛了起来,到底没推开,只说了两个字:“不必。”

    临渊:“什么不必?”

    曲淳风:“不用你教。”

    临渊好奇:“为什么不用我教?”

    曲淳风抿唇:“不用就是不用。”

    临渊问他:“那你会捉鱼吗?”

    曲淳风自然是不会的:“……”

    临渊又问:“那你会游水吗?”

    曲淳风还是不会:“……”

    临渊紧了紧手臂,竭力想把面前这个人类抱进怀里,但奈何自己太过纤瘦,仅能抱住一半,拍了拍曲淳风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他:“你看,你什么都不会,还不愿意学。”

    曲淳风闻言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不必和一条鱼计较这些,又咽了回去,动了动身躯想把临渊推开,谁料被对方更加用力的抱紧,只得放弃。

    鲛人是冷血动物,临渊的身上从来都是冰冰凉凉的,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曲淳风不开心了,得让他开心一些:“我给你摘果子吃好不好?”

    曲淳风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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