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郁小少爷被气走了，顶着一头卷毛的男生望着对方的背影，露出懊悔的表情，手烦躁的揉着头发，于是卷毛更卷，像个张牙舞爪的棉花糖，片刻后，男生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又连忙向着郁小少爷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谢默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在他的印象里，郁小少爷很少生气，而这样不大生气的人，一旦生气起来，可是非常难哄的。
果真，第二天清晨，在餐桌上，谢默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乔小少爷殷勤的给郁小少爷剥鸡蛋、盛汤、然后将汤里的山药块一个个挑出来，自己吃了。
可郁小少爷呢，眼睛都不抬，也没了平常的笑模样，汤不喝，鸡蛋也不吃，匆匆吃过饭，提着书包就走了。
留下乔小少爷孤零零站在原地，满脸失落，原本炸毛的头发都没精打采的耷拉了下来。
不过就是小孩子之间的你打我闹而已，谢默原本以为他们很快就会和好，可直到几天后再次见到乔小少爷，才知道两人依旧在冷战中。
*
乔津从书架后面醒来的时候，隐隐听见了人声交谈。
他趴在书架缝隙一看，是郁拂深，旁边还有沈特助和谢管家。
“郁总，这三十批次原料质检中，不合格率竟然高达百分之三十多，而且还有部分是人造的，根本不能用。”
沈特助挡着，乔津看不见郁拂深的脸，只能看见一截手指，在漆深的桌子上一点一点，像是在思索，又像是某种不耐烦的倒计时一样，乔津迅速缩回了头。
许家踪，原文中许映还的父亲，因为一时的利欲熏心向郁氏提供了质量严重低下的中药货源，只不过还没药品投入生产，就被郁拂深发现，连带着集团内和他相互勾结采购部部长连根拔起，一起打包送进了局子。
乔津没想到自己会撞上这段剧情，不过现在看来，郁拂深还没有查到许家踪身上。
“郁总，那我现在就着手去查，先从原料采购部开始。”沈特助道。
谁知郁拂深平淡道：“不用，就查许家踪和郁天奇。”
乔津惊讶的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所以，这么强的吗，这剧情都还没开始呢，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不愧是大佬，商业嗅觉就是灵敏啊！
那个郁天齐，乔津有印象，他既是采购部部长，也是郁氏家族的人，甚至和郁拂深的血缘很近，是郁拂深的表兄。
乔津缩在昏暗里，吞了吞喉咙，他记得前几天郁天齐还来过郁宅，带着他刚满月的小儿子，让郁拂深给起个名字，郁拂深还真的给起了，那个时候两人可看不出一点异常，不，更确切的是，郁拂深看不出一点异常，他甚至给了那个孩子一笔咂舌的满月礼，郁天齐笑的眼睛都找不到缝，那个时候他应该想象不到，郁拂深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私下的干的脏事了。
心有深渊盘算，外面一丝不显，原文中的郁拂深和现在书桌前的男人契合的严丝合缝，静水深流、不动声色、雷霆手段、杀伐果决。
沈特助出去了，乔津靠在书架上，看了眼手机，一点多了，没吃午饭，他现在感觉到饿了，缩着胃，肚子还是咕噜噜的叫。
乔津盯着木板缝隙转移注意力，接着身旁陡然一黑，乔津抬头，看见了谢管家。
对方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不过声音挺温和的。
“乔少爷，您醒了？快出来吧。”
一句话，乔津就知道郁拂深早就发现自己躲在这里了。
第10章
饼干
站在郁拂深面前，乔津总是低头的，他看地板的缝隙、看地毯的花纹，然后用手指把裤边抠出个洞。
问了声先生好，乔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想要找个理由走掉，理由还没说出口，肚子先叫了。
他闻到了饼干的味道。
“抱歉，先生”乔津下意识捂住肚子，看向郁拂深，脖子都是绯红的。
男人的眼眸自透明镜片后掀起，瞳孔被中和成某种稍浅色，平静无波，长指轻推下银丝镜框，指节和镜框一样泛着釉质感的冷，动作慢条斯理、矜贵克制。
“过来。”乔津听见对方的声音，像被大海淹没。
反应半秒，看了一眼旁边的谢管家，管家眼观鼻鼻观心，乔津只好走上去。
郁拂深的桌子上摆着一些文件，都是刚刚沈特助带来的，旁边还有一本翻开的书，厚厚一本，好像是法文，乔津收回视线，站在郁拂深桌子的左边，而不是他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乔津总觉得对方身边的温度要比别的地方低一些，他不自觉想起之前背起对方的时候，那个时候对方的体温好像就不正常，明明是盛夏，在外面走了一圈，竟然一点汗也没出。
乔津下意识扫了一眼郁拂深的手腕，并不细瘦，青筋如隐藏在皮肤下的山脉，脉脉勃发，小臂线条有力利落，绝对是常年锻炼的体格，唯独皮肤非常白，但这样的白并不是莹润健康的白，它细腻却透不出任何毛细血管的红，像画布上的白颜料。
乔津看见刚刚推过镜框的手，点了点茶歇旁边的桌面。
“拿去吃吧。”对方道。
乔津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受男人的好意，骨瓷盘里整齐又极具美感的摆放着刚出炉的饼干、点心，看着非常有食欲。
肚子不听乔津的话，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引得男人抬头看他，露出阴影错落的五官。
乔津谦然一笑，带着孩子般的局促和不好意思：“谢谢先生。”
他端起盘子，在原地犹豫了半天，在谢管家的示意下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天知道，他只想赶紧出去！
偌大的图书房中除了淡淡的油墨味就是乔津手中点心的味道，没人说话，男人看文件，乔津安静的吃点心。
有撒着坚果碎的饼干，还有树莓蝴蝶酥，都不怎么甜，但味道非常好，直到乔津吃到了山药饼。
满嘴扎实的山药泥让乔津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脸颊鼓胀，皱着眉的样子像啃了一嘴泥的小狗。
为什么这里还会有山药啊！山药大王，请放过我！
“对了。”男人突然说话，乔津连忙转头，顺势强硬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看着乔津的表情，郁拂深停顿片刻，低头去翻文件，一边看，一边淡淡道：“和好了吗？”
和...好？什么和好，反应三秒，乔津意识到男人是在问自己和郁荷真。
他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人吵架了？郁荷真告诉他的？
想起郁荷真，乔津又是一阵头大，完全哄不好啊，自从那天吵架之后，他和对方好几天没说话了，他向对方道歉，郁荷真也是已读不回，以至于他都无心剧情进展。
在乔津记忆里郁荷真不是那么爱生气的人，就算生气了也不会生这么久，真心道歉他就会原谅，可这一次怎么这么难哄啊，是因为男主的原因吗，这还没在一起呢，就这么护着啊？
乔津有苦说不出，喉咙动了动，像被丢在荒郊野外的小狗，卷毛随着他摇头的动作晃了晃。
再好吃的糕点想起伤心事也吃不下了，更何况还是他最讨厌的山药馅。
乔津准备放下盘子了，却听见男人道：“吃完，不要浪费。”
或许是前一个吃得太快太噎，又或许是想起郁荷真的事情，乔津的眼睛折射某种天然的水光，像被雨淋湿一样，让人很想用柔软干燥的毛巾替他擦一擦。
“不是很喜欢吃山药吗？”男人不为所动，睨着乔津：“早上的时候。”
乔津不敢说自己不喜欢，也不想说自己喜欢，他背过身去，将盘子里最后几块糕点，一口一个塞进嘴巴里，霎时间，山药的粘腻味充斥整个口腔，乔津快要呕了，但他深吸一口气，哽了哽脖子，硬是全部咽了下去。
将盘子放在桌子上，乔津站起来，这一次他眼中的水光更盛，是被刚刚的反胃感逼出来的，男生眼睛一眨不眨，唇抿着，嘴角还沾着一点糕点碎屑，看着郁拂深的样子像流浪猫，下一秒就要张牙舞爪的眦人了。
“郁先生，谢谢您的茶点，我吃完了，没有事的话就先走了，再见。”
话落，不等郁拂深说话，男生转身就走了，这一次，头顶上的卷毛一炸一炸的，跟男生一样，一副打了胜仗的样子。
.......
图书收藏室内一片寂静，谢默站在一旁当隐形人，心里却像沸水滚的锅都快干了。
大脑回忆起今天的场景，一进入收藏室，他就发现了乔津，对方缩在书架下面睡得正香，于是他立刻告诉了先生。
先生呢，谢默回忆着当时男人的神情，平静的不能再平静，扫一眼书架下面露出的毛茸茸，就像是看见一只躲懒的，什么都没说，就让沈特助进来了，两人开始讨论工作。
那个时候，谢默已经开始震惊了，直到男生醒来后，先生把茶点给男生吃。
他知道专业的管家就应该像个透明人，什么都不要好奇，可在那样诡谲的情景下，谢默难以压制内心的惊诧，他不动声色打量双方的神情。
或者说是先生的表情。
很平和，很平静，他甚至一直忙着手里的工作，连头也不怎么抬。
“和好了吗？”
“吃掉，不要浪费。”
两句话，很平常的两句话，谢默一个字一个字拆开了，榨不出多余的意思，长辈对小辈而已。
但就是这样才让他更加难受，他跟着郁拂深多年，心细如发，他知道先生从来不管闲事。
而他从未出错的第三感还告诉他，先生知道乔津不喜欢吃山药。
“谢默”
听见郁拂深叫他，谢默的思想瞬间归位。
“先生。”
文件已经批完了，男人旋上钢笔，给谢默布置了一项任务。
“把泳池收拾一下。”
泳池，谢默立刻意识到对方说的泳池是主楼后面的那个露天泳池，那个泳池已经不使用很久了，原因自然是郁拂深对强紫外线过敏，郁宅有室内泳池，郁拂深平常都会去那里游泳。
为什么突然要收拾那里？
谢默福至心灵，想起某次跟随先生一起去郁小少爷家时的情景，当时正值盛夏，先生和郁夫人在茶室讲话，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阵的笑声水声。
温柔美丽的郁夫人笑着向先生解释道：“拂深，你别见怪，真真和津津在下面游泳呢，我让他们小声点。”
后来佣人们提醒了好几次，总是一开始还压抑着笑声，到后来又开始肆意玩闹起来，那一天，郁夫人家的上空都漂浮着少年们欢欣恣意的快乐。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谢默吸了一口凉薄的空气，低声道一声好的，然后离开，走的时候，他转身去关收藏室的门。
实木的门很重，他用了些力气，缝隙中看向房间内的男人，对方重新拿起了那本法文书，半张脸被遮住，只露出半透明的镜片。
头顶赤亮的光没有让那双眼更明亮，一串串字符被吞噬，谢默什么都看不出来。
第11章
不讨厌我了？
早在乔津向他第二次道歉，而自己没接受后没多久，郁荷真就后悔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乔津当时说的都是气话，如果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他肯定什么不会生气，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偏偏，乔津说的是许映还。
那一瞬间，郁荷真心中升起怒火，气愤的情绪来的无常，发火的瞬间甚至连郁荷真都没意识到自己他的脸色有多难看，他天然的维护对方，理由则是自己对于许映还的好感与好奇。
这些好感与好奇让他面对乔津的道歉变得冷硬，直到在某次早饭时，对方一如往常将汤里的他不喜欢的玉米粒挑出来，放在他面前，又意识到两人正在冷战，自己是不会喝他舀的汤时，乔津的眉眼耷拉下来，默默将汤碗收了回去，自己喝完了。
郁荷真忽然醒了一样的恐慌，那天以后，他经常会想起那碗干净的糖水和男生低头抿唇，很认真挑玉米粒的样子。
他想要去找乔津说清楚，可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快一周没怎么讲话了，平常很轻易就能对乔津说出的对不起和各种撒娇的话，在这次格外认真的生气和漫长的冷战之下，竟然很难说出来。
郁荷真看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打出的字删删减减，到最后也没能发出去。
好在，舅舅家里重新投入使用的露天泳池给了他机会。
乔津和他都喜欢游泳，尤其是在夏日炎炎的天空之下，浸泡在被阳光晒的暖和的池水中，燥热和束缚褪去，气泡水里都是自由畅快的味道。
郁荷真整理好话术，深吸一口气，准备去邀请乔津游泳，同时再郑重向对方道歉。
在走廊上，他遇到了乔津。
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因为没说话，他竟然有一种很长时间都没见对方的感觉。
男生的卷毛理短了些，因此炸的有些不听话，眉角的燕子尾巴因为不开心的表情软软耷拉下来，困了一样。上身是天蓝色的纯T，下身是白色的运动短裤，站在郁荷真面前，像是刚从大海里捞上来的苦柠檬。
酸酸涩涩的，又有点干瘪的窝囊。
“我......荷真”男生张开干涩的嘴巴：“抱歉，那天....”
这是乔津第三次道歉了，这一次郁荷真终于和他说话了。
张嘴了半天，什么话术都忘了，半晌，只有一句：“游泳吗？”
乔津怔愣片刻，意识到什么，扬唇一笑：“走。”
双双跳下水，水浪被激的扬起，打湿了葱郁的草地，男生们银鱼般灵活的身体在水中穿梭，几圈下来，先认输的是郁荷真。
拂去脸上的水珠，眼睫在阳光下发光，他看着乔津从那头仰面漂过来，涉水几步，轻轻在拉住了乔津浮在水面上的手。
乔津侧头看他，水面是他吹起来的泡泡，一戳就破。
“津津。”郁荷真抿唇：“其实，我得向你道歉”说出对不起后，后面所有的话都顺畅了，看着男生怔愣的神情，泡在凉爽中郁荷真更加冷静后悔：“我不该那么长时间不理你的，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有点生气，可是不管怎么样，吵架的原因在我这里，是我没有顾忌你的感受，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责怪你，对不起。”
看着郁荷真满脸懊丧的样子，乔津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起身，在心里向无辜被骂的许映还说了声对不起，才道：“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口不择言，你不生我气就好了，好了，我又不怪你，别不开心了。”
话落乔津轻拍几下水面，水花立刻溅在郁荷真脸上，轻而易举打散了他的郁闷。
郁荷真追着乔津就要报复回来，夏日炎炎、红壤西瓜、蓝色汽水、清亮蝉鸣、还有游泳池底五彩斑斓的砖块，一切舒畅而安逸，男生们恶作剧似的笑闹源源不断，和扬起的水花一起，让原本幽静庄重的郁宅都年轻放松了不少，路过的佣人看见他们恣意淘气，都偷偷笑。
“津津，我去拿水球。”郁荷真湿淋淋的上岸，伸手将头发捋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的肌肉线条被阳光勾勒的清晰。
“好。”
乔津自顾自在水里玩了一会儿，又想玩恶作剧，准备捉弄一下郁荷真。深吸一口气，乔津缩进了池底，开始憋气，眼睛却水下牢牢盯着岸边，等着郁荷真过来，就跳出来，吓他一跳。
乔津憋气很好，气泡细小，小小一串，刚到水面就破了，他守株待兔，果然，没多久，郁荷真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就现在！
“哗——”巨大的水声响起，树上的蝉鸣都被盖住，林子里的鸟被激的飞走一片。
乔津破开水面冲上来，来不及摸脸上的水，眯着湿漉漉的眼睛大笑：“哈哈哈，被爸爸吓到了吧！！”
除了淅沥沥落回泳池的水声和乔津的笑声，周围再没有什么声音。
“不会是被吓傻了吧？！”恶作剧成功的乔津得意洋洋的嘲笑，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水，他双手摸向岸边，将两只手肘搭了上去。
岸边的身影挡住了太阳，晃晃脑袋，将眼睫上的水抖了下去，然后迫不及待睁开了眼睛。
“.........”
笑容凝滞，看着头上的阴影，很长一段时间，乔津想把眼睛闭回去。
他呆滞的看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把湿透的衣袖挽上去，露出石膏一样又白又硬的手肘。
乔津被池水糊住的嗓子滚了滚，好半天才发出一声细弱蚊叮的：“先生。”
*
男人应该是为了躲避太阳，才从有太阳伞遮蔽的水池边路过，身后还跟着提着公文包的沈特助，看男人着装，今天应该是还没出去。
乔津用尽力气才挤出一个谄媚而包含歉意的笑。
张腿想要从水里爬上来，被男人看一眼，又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先生，您...您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衣袖上、裤腿上、甚至脖子上都有水珠挂着，就连下颌线处都沾着几滴水液，攀不住对方的皮肤，正摇摇欲坠，男人不说话，微微蹙眉，面容冷凝，背着光，处理受灾面积最严重的双臂。
乔津往水里面缩了缩，把半张脸藏了进去，默默看男人整理。
男人一边整理，偶尔睥睨一眼乔津，乔津恨不得一整个头塞进水里，张嘴像要说对不起，吐出来的是一串泡泡。
“对不起，先生。”乔津抬起头，哭丧着笑脸：“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把您的衣服弄湿了，对不起，要不您还是赶紧回去换一身衣服吧。”
看得出来，是真心致歉，郁拂深看着男生扒在岸边手，拇指局促的陷在虎口里，抠出白色的印记，视线上移，又落在男生的脸上。
没有一处不是湿的。
卷发终于听话，被男生摇晃掉大半水珠后软软耷拉下来，其中一撮落在他颧骨处，圈着那颗红的惊人的小痣，眼睛是湿的，瞳孔倒映着天空蓝，清澈见底，唇也是湿的，难得中和英气的唇珠也挂着饱满的水珠，男生一笑，透明的水珠落下，没入池子，只剩下半圈涟漪。
郁拂深的袖子多挽了一圈，他收回视线，一句话都没和乔津，没说生气，也没说原谅，转身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水滴还顺着他的手肘往下滴。
看着男人的背影，乔津胆战心惊的同时还有点疑惑，所以到底有没有生气啊？怎么什么话都不说。
站在池子里思考了好一会，在身上水都快干了的时候，乔津得出一个自己都不怎么信的结论。
先是顺道载自己回家、后来又给他吃了饼干，现在自己弄湿了他衣服，他也什么都没说。
或许，郁拂深没有那么讨厌自己了？
乔津大胆猜测着，他上岸找到自己的手机，准备呼唤郁荷真下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对方，抬头却看见对方走过来了，只不过手里没拿水球，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津津。”郁荷真走近，犹豫片刻才道：“我....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乔津顿了顿：“现在吗？”
郁荷真抿了下唇：“对，现在。”
一连几天为了哄对方而开心被忽略的剧情，此刻终于重新被翻开，原文中，郁荷真和许映还关系得到重大突破，不是在某次乐队表演中，而是在一次烟花秀中，郁荷真得知许映还也在，于是就去了现场，不过却没想到，现场人太多，差点发生了踩踏事件，危机关头是许映还救了郁荷真。
经过这件事情后，两个人也算有了过命的交情，郁荷真也有了借口来接触许映还，而许映还也没有之前拒绝的那么频繁了。
自从上次吵架的剧情点结束后，乔津一直在关注首京的烟花表演，但是最近首京一直在为即将到来的世览会做准备，大大小小的烟花秀不少，以至于乔津很难确定剧情发生时间。
但现在，看着郁荷真的眼睛里的迫切和紧张，他确定了。
乔津没有理由不让郁荷真去，“去吧！”乔津将毛巾披在身上，开始整理岸上的东西。
“我让阿钟准备了吃的，你再玩一会儿吧，一会让他给你送过来。”郁荷真跟在乔津屁股后面道。
“没事，我也玩的差不多了。”乔津擦着头发：“我准备一会儿上去玩游戏了，和老高他们约好了的。”
乔津没有问郁荷真要去干什么，见什么人，郁荷真也就没有说。
“好，”郁荷真看了眼时间：“那我.....那我走了啊。”语气不确定。
乔津叼着吸管，把最后一点汽水喝完，看郁荷真犹犹豫豫的转身，等吸管里空气的声音响起，他没忍住，还是叫住了郁荷真。
不远处的男生闻声转身，表情中有一丝丝不安，像是怕被乔津阻拦或者询问。
但是乔津什么也没问，他看着男生认真道：“注意安全啊。”语气类似于不放心的叮嘱。
郁荷真微微一怔，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男生朝他笑了笑，抱着空杯子披着浴巾，摆摆手，走了。
郁荷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一股燥热的风吹来，吹得浑身抖了一下，才缓缓动了动身体，叫司机送他下山。
*
乔津披着速干浴巾，低头摆弄手机，在群里摇人上号，上号的人没摇到，倒是柳颂英在群里发了个电影的预告片，是新上的5D电影，问有没有人要去看。
看吗？当然看了！游泳是泡汤了，但是电影还是得有！乔津振奋精神，兴致勃勃的决定看完电影，再去吃一大桶冰淇淋。
乔津忘性大，玩心也大，天生粗线条，刚刚还因为没和郁荷真玩尽兴而失落的心情，瞬间就被新计划一扫而空。
擦着头发，男生蹦跳着上楼梯，腾出手正准备回复群消息时，听见了沈特助的声音。
抬头一看，是郁拂深下来了。
男人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休闲的衬衫褪下，烟灰色西单笔挺服帖，同色系的铅色领带衬的整个人肃穆矜贵，发丝更是一丝不苟的待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夏日的燥热在他身上仿佛待不见，他总是处在深秋和初冬的交界。
看两人样子，应该是要去公司了。
乔津端正姿态，叫了一声先生，让到一边。
脚步声越来越近，乔津祈祷对方已经忘了刚刚在泳池里发生的事情，头不自觉越来越低，步子向后退了退，皮肤贴在冰凉的扶手上，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发丝上的汇聚的水滴随着他身体的颤栗落下，正好掉进乔津的睫毛上，进了眼睛。
瞬间又涩又痒，乔津没忍住，用手悄悄揉眼睛。
由远及近的脚步停在乔津面前，阴影倾注在他身上不动了，乔津来不及抬头，就听见了头顶男人的声音。
“哭了？”
第12章
踩踏
冰凉的水珠蜇得乔津眼睛很痛，储存的水汽体贴氤氲上来，快速抚平异物感，手指正擦着眼睫上的湿漉，乔津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低低的声音，没什么语调，乔津却好像从里面听出了一点模棱两可的稀奇，稍纵即逝。
放下手，乔津抬起脸，又说了句先生好，本意是极力证明自己眼睛很干净，他没哭。
殊不知自己的眼睛红的像早晨摆在点心上装饰的红樱桃。
郁拂深站在台阶上俯视着面前的男生，对方唇抿的很紧，眼睛睁得溜圆，每一处都写满了虚张声势的倔强。
莫名的，郁拂深想起在餐桌上男生被拒绝时的样子，那碗细心挑出枸杞的汤到最后也没人动，男生看看汤，又看看郁荷真，眼里流露出的也是淡淡的红，覆在饱满的瞳仁上，像下一秒就要化成水汽滴下来了。
但男生吸了下鼻子，眨了几下眼睛，硬是憋了回去。
不过这一次好像不太管用，泛红眼皮用力合下，等再睁开时，瞳孔更红了，郁拂深清晰的看见了那一层薄薄的水膜，泛着透明的光，短而浓密眼睫已经被水汽晕成一簇簇，软软塌下。
郁拂深顿了顿，道：“郁荷真呢？”
像在问罪魁祸首。
乔津理解不了男人画外音，更不会撒谎，疯狂搓着手，哼哧了半天，才想出了借口：“他出去了，和同学约了打球。”
乔津舔舔唇，觉得这个谎话应该天衣无缝，因为郁荷真确实有几个礼拜会和同学们约着打球。
男人不说话，身高阴影覆在乔津头顶，顶着对方视线的压力，乔津紧张的快要吐了。
他读不懂郁拂深如雨如山的眼。但觉得自己被对方看穿了。
“先生。”半晌，乔津艰难的笑了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下一秒，男人就收回了冰凉视线，再没看乔津一眼。
皮鞋踏着木质地板的声音再次响起，男人从乔津身边擦过，乔津贴着扶手，嗅到了对方身上冷香，从鼻腔进入肺腑，再无迹可寻。
谢默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在他的印象里，郁小少爷很少生气，而这样不大生气的人，一旦生气起来，可是非常难哄的。
果真，第二天清晨，在餐桌上，谢默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乔小少爷殷勤的给郁小少爷剥鸡蛋、盛汤、然后将汤里的山药块一个个挑出来，自己吃了。
可郁小少爷呢，眼睛都不抬，也没了平常的笑模样，汤不喝，鸡蛋也不吃，匆匆吃过饭，提着书包就走了。
留下乔小少爷孤零零站在原地，满脸失落，原本炸毛的头发都没精打采的耷拉了下来。
不过就是小孩子之间的你打我闹而已，谢默原本以为他们很快就会和好，可直到几天后再次见到乔小少爷，才知道两人依旧在冷战中。
*
乔津从书架后面醒来的时候，隐隐听见了人声交谈。
他趴在书架缝隙一看，是郁拂深，旁边还有沈特助和谢管家。
“郁总，这三十批次原料质检中，不合格率竟然高达百分之三十多，而且还有部分是人造的，根本不能用。”
沈特助挡着，乔津看不见郁拂深的脸，只能看见一截手指，在漆深的桌子上一点一点，像是在思索，又像是某种不耐烦的倒计时一样，乔津迅速缩回了头。
许家踪，原文中许映还的父亲，因为一时的利欲熏心向郁氏提供了质量严重低下的中药货源，只不过还没药品投入生产，就被郁拂深发现，连带着集团内和他相互勾结采购部部长连根拔起，一起打包送进了局子。
乔津没想到自己会撞上这段剧情，不过现在看来，郁拂深还没有查到许家踪身上。
“郁总，那我现在就着手去查，先从原料采购部开始。”沈特助道。
谁知郁拂深平淡道：“不用，就查许家踪和郁天奇。”
乔津惊讶的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所以，这么强的吗，这剧情都还没开始呢，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不愧是大佬，商业嗅觉就是灵敏啊！
那个郁天齐，乔津有印象，他既是采购部部长，也是郁氏家族的人，甚至和郁拂深的血缘很近，是郁拂深的表兄。
乔津缩在昏暗里，吞了吞喉咙，他记得前几天郁天齐还来过郁宅，带着他刚满月的小儿子，让郁拂深给起个名字，郁拂深还真的给起了，那个时候两人可看不出一点异常，不，更确切的是，郁拂深看不出一点异常，他甚至给了那个孩子一笔咂舌的满月礼，郁天齐笑的眼睛都找不到缝，那个时候他应该想象不到，郁拂深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私下的干的脏事了。
心有深渊盘算，外面一丝不显，原文中的郁拂深和现在书桌前的男人契合的严丝合缝，静水深流、不动声色、雷霆手段、杀伐果决。
沈特助出去了，乔津靠在书架上，看了眼手机，一点多了，没吃午饭，他现在感觉到饿了，缩着胃，肚子还是咕噜噜的叫。
乔津盯着木板缝隙转移注意力，接着身旁陡然一黑，乔津抬头，看见了谢管家。
对方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不过声音挺温和的。
“乔少爷，您醒了？快出来吧。”
一句话，乔津就知道郁拂深早就发现自己躲在这里了。
第10章
饼干
站在郁拂深面前，乔津总是低头的，他看地板的缝隙、看地毯的花纹，然后用手指把裤边抠出个洞。
问了声先生好，乔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想要找个理由走掉，理由还没说出口，肚子先叫了。
他闻到了饼干的味道。
“抱歉，先生”乔津下意识捂住肚子，看向郁拂深，脖子都是绯红的。
男人的眼眸自透明镜片后掀起，瞳孔被中和成某种稍浅色，平静无波，长指轻推下银丝镜框，指节和镜框一样泛着釉质感的冷，动作慢条斯理、矜贵克制。
“过来。”乔津听见对方的声音，像被大海淹没。
反应半秒，看了一眼旁边的谢管家，管家眼观鼻鼻观心，乔津只好走上去。
郁拂深的桌子上摆着一些文件，都是刚刚沈特助带来的，旁边还有一本翻开的书，厚厚一本，好像是法文，乔津收回视线，站在郁拂深桌子的左边，而不是他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乔津总觉得对方身边的温度要比别的地方低一些，他不自觉想起之前背起对方的时候，那个时候对方的体温好像就不正常，明明是盛夏，在外面走了一圈，竟然一点汗也没出。
乔津下意识扫了一眼郁拂深的手腕，并不细瘦，青筋如隐藏在皮肤下的山脉，脉脉勃发，小臂线条有力利落，绝对是常年锻炼的体格，唯独皮肤非常白，但这样的白并不是莹润健康的白，它细腻却透不出任何毛细血管的红，像画布上的白颜料。
乔津看见刚刚推过镜框的手，点了点茶歇旁边的桌面。
“拿去吃吧。”对方道。
乔津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受男人的好意，骨瓷盘里整齐又极具美感的摆放着刚出炉的饼干、点心，看着非常有食欲。
肚子不听乔津的话，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引得男人抬头看他，露出阴影错落的五官。
乔津谦然一笑，带着孩子般的局促和不好意思：“谢谢先生。”
他端起盘子，在原地犹豫了半天，在谢管家的示意下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天知道，他只想赶紧出去！
偌大的图书房中除了淡淡的油墨味就是乔津手中点心的味道，没人说话，男人看文件，乔津安静的吃点心。
有撒着坚果碎的饼干，还有树莓蝴蝶酥，都不怎么甜，但味道非常好，直到乔津吃到了山药饼。
满嘴扎实的山药泥让乔津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脸颊鼓胀，皱着眉的样子像啃了一嘴泥的小狗。
为什么这里还会有山药啊！山药大王，请放过我！
“对了。”男人突然说话，乔津连忙转头，顺势强硬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看着乔津的表情，郁拂深停顿片刻，低头去翻文件，一边看，一边淡淡道：“和好了吗？”
和...好？什么和好，反应三秒，乔津意识到男人是在问自己和郁荷真。
他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人吵架了？郁荷真告诉他的？
想起郁荷真，乔津又是一阵头大，完全哄不好啊，自从那天吵架之后，他和对方好几天没说话了，他向对方道歉，郁荷真也是已读不回，以至于他都无心剧情进展。
在乔津记忆里郁荷真不是那么爱生气的人，就算生气了也不会生这么久，真心道歉他就会原谅，可这一次怎么这么难哄啊，是因为男主的原因吗，这还没在一起呢，就这么护着啊？
乔津有苦说不出，喉咙动了动，像被丢在荒郊野外的小狗，卷毛随着他摇头的动作晃了晃。
再好吃的糕点想起伤心事也吃不下了，更何况还是他最讨厌的山药馅。
乔津准备放下盘子了，却听见男人道：“吃完，不要浪费。”
或许是前一个吃得太快太噎，又或许是想起郁荷真的事情，乔津的眼睛折射某种天然的水光，像被雨淋湿一样，让人很想用柔软干燥的毛巾替他擦一擦。
“不是很喜欢吃山药吗？”男人不为所动，睨着乔津：“早上的时候。”
乔津不敢说自己不喜欢，也不想说自己喜欢，他背过身去，将盘子里最后几块糕点，一口一个塞进嘴巴里，霎时间，山药的粘腻味充斥整个口腔，乔津快要呕了，但他深吸一口气，哽了哽脖子，硬是全部咽了下去。
将盘子放在桌子上，乔津站起来，这一次他眼中的水光更盛，是被刚刚的反胃感逼出来的，男生眼睛一眨不眨，唇抿着，嘴角还沾着一点糕点碎屑，看着郁拂深的样子像流浪猫，下一秒就要张牙舞爪的眦人了。
“郁先生，谢谢您的茶点，我吃完了，没有事的话就先走了，再见。”
话落，不等郁拂深说话，男生转身就走了，这一次，头顶上的卷毛一炸一炸的，跟男生一样，一副打了胜仗的样子。
.......
图书收藏室内一片寂静，谢默站在一旁当隐形人，心里却像沸水滚的锅都快干了。
大脑回忆起今天的场景，一进入收藏室，他就发现了乔津，对方缩在书架下面睡得正香，于是他立刻告诉了先生。
先生呢，谢默回忆着当时男人的神情，平静的不能再平静，扫一眼书架下面露出的毛茸茸，就像是看见一只躲懒的，什么都没说，就让沈特助进来了，两人开始讨论工作。
那个时候，谢默已经开始震惊了，直到男生醒来后，先生把茶点给男生吃。
他知道专业的管家就应该像个透明人，什么都不要好奇，可在那样诡谲的情景下，谢默难以压制内心的惊诧，他不动声色打量双方的神情。
或者说是先生的表情。
很平和，很平静，他甚至一直忙着手里的工作，连头也不怎么抬。
“和好了吗？”
“吃掉，不要浪费。”
两句话，很平常的两句话，谢默一个字一个字拆开了，榨不出多余的意思，长辈对小辈而已。
但就是这样才让他更加难受，他跟着郁拂深多年，心细如发，他知道先生从来不管闲事。
而他从未出错的第三感还告诉他，先生知道乔津不喜欢吃山药。
“谢默”
听见郁拂深叫他，谢默的思想瞬间归位。
“先生。”
文件已经批完了，男人旋上钢笔，给谢默布置了一项任务。
“把泳池收拾一下。”
泳池，谢默立刻意识到对方说的泳池是主楼后面的那个露天泳池，那个泳池已经不使用很久了，原因自然是郁拂深对强紫外线过敏，郁宅有室内泳池，郁拂深平常都会去那里游泳。
为什么突然要收拾那里？
谢默福至心灵，想起某次跟随先生一起去郁小少爷家时的情景，当时正值盛夏，先生和郁夫人在茶室讲话，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阵的笑声水声。
温柔美丽的郁夫人笑着向先生解释道：“拂深，你别见怪，真真和津津在下面游泳呢，我让他们小声点。”
后来佣人们提醒了好几次，总是一开始还压抑着笑声，到后来又开始肆意玩闹起来，那一天，郁夫人家的上空都漂浮着少年们欢欣恣意的快乐。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谢默吸了一口凉薄的空气，低声道一声好的，然后离开，走的时候，他转身去关收藏室的门。
实木的门很重，他用了些力气，缝隙中看向房间内的男人，对方重新拿起了那本法文书，半张脸被遮住，只露出半透明的镜片。
头顶赤亮的光没有让那双眼更明亮，一串串字符被吞噬，谢默什么都看不出来。
第11章
不讨厌我了？
早在乔津向他第二次道歉，而自己没接受后没多久，郁荷真就后悔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乔津当时说的都是气话，如果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他肯定什么不会生气，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偏偏，乔津说的是许映还。
那一瞬间，郁荷真心中升起怒火，气愤的情绪来的无常，发火的瞬间甚至连郁荷真都没意识到自己他的脸色有多难看，他天然的维护对方，理由则是自己对于许映还的好感与好奇。
这些好感与好奇让他面对乔津的道歉变得冷硬，直到在某次早饭时，对方一如往常将汤里的他不喜欢的玉米粒挑出来，放在他面前，又意识到两人正在冷战，自己是不会喝他舀的汤时，乔津的眉眼耷拉下来，默默将汤碗收了回去，自己喝完了。
郁荷真忽然醒了一样的恐慌，那天以后，他经常会想起那碗干净的糖水和男生低头抿唇，很认真挑玉米粒的样子。
他想要去找乔津说清楚，可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快一周没怎么讲话了，平常很轻易就能对乔津说出的对不起和各种撒娇的话，在这次格外认真的生气和漫长的冷战之下，竟然很难说出来。
郁荷真看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打出的字删删减减，到最后也没能发出去。
好在，舅舅家里重新投入使用的露天泳池给了他机会。
乔津和他都喜欢游泳，尤其是在夏日炎炎的天空之下，浸泡在被阳光晒的暖和的池水中，燥热和束缚褪去，气泡水里都是自由畅快的味道。
郁荷真整理好话术，深吸一口气，准备去邀请乔津游泳，同时再郑重向对方道歉。
在走廊上，他遇到了乔津。
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因为没说话，他竟然有一种很长时间都没见对方的感觉。
男生的卷毛理短了些，因此炸的有些不听话，眉角的燕子尾巴因为不开心的表情软软耷拉下来，困了一样。上身是天蓝色的纯T，下身是白色的运动短裤，站在郁荷真面前，像是刚从大海里捞上来的苦柠檬。
酸酸涩涩的，又有点干瘪的窝囊。
“我......荷真”男生张开干涩的嘴巴：“抱歉，那天....”
这是乔津第三次道歉了，这一次郁荷真终于和他说话了。
张嘴了半天，什么话术都忘了，半晌，只有一句：“游泳吗？”
乔津怔愣片刻，意识到什么，扬唇一笑：“走。”
双双跳下水，水浪被激的扬起，打湿了葱郁的草地，男生们银鱼般灵活的身体在水中穿梭，几圈下来，先认输的是郁荷真。
拂去脸上的水珠，眼睫在阳光下发光，他看着乔津从那头仰面漂过来，涉水几步，轻轻在拉住了乔津浮在水面上的手。
乔津侧头看他，水面是他吹起来的泡泡，一戳就破。
“津津。”郁荷真抿唇：“其实，我得向你道歉”说出对不起后，后面所有的话都顺畅了，看着男生怔愣的神情，泡在凉爽中郁荷真更加冷静后悔：“我不该那么长时间不理你的，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有点生气，可是不管怎么样，吵架的原因在我这里，是我没有顾忌你的感受，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责怪你，对不起。”
看着郁荷真满脸懊丧的样子，乔津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起身，在心里向无辜被骂的许映还说了声对不起，才道：“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口不择言，你不生我气就好了，好了，我又不怪你，别不开心了。”
话落乔津轻拍几下水面，水花立刻溅在郁荷真脸上，轻而易举打散了他的郁闷。
郁荷真追着乔津就要报复回来，夏日炎炎、红壤西瓜、蓝色汽水、清亮蝉鸣、还有游泳池底五彩斑斓的砖块，一切舒畅而安逸，男生们恶作剧似的笑闹源源不断，和扬起的水花一起，让原本幽静庄重的郁宅都年轻放松了不少，路过的佣人看见他们恣意淘气，都偷偷笑。
“津津，我去拿水球。”郁荷真湿淋淋的上岸，伸手将头发捋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的肌肉线条被阳光勾勒的清晰。
“好。”
乔津自顾自在水里玩了一会儿，又想玩恶作剧，准备捉弄一下郁荷真。深吸一口气，乔津缩进了池底，开始憋气，眼睛却水下牢牢盯着岸边，等着郁荷真过来，就跳出来，吓他一跳。
乔津憋气很好，气泡细小，小小一串，刚到水面就破了，他守株待兔，果然，没多久，郁荷真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就现在！
“哗——”巨大的水声响起，树上的蝉鸣都被盖住，林子里的鸟被激的飞走一片。
乔津破开水面冲上来，来不及摸脸上的水，眯着湿漉漉的眼睛大笑：“哈哈哈，被爸爸吓到了吧！！”
除了淅沥沥落回泳池的水声和乔津的笑声，周围再没有什么声音。
“不会是被吓傻了吧？！”恶作剧成功的乔津得意洋洋的嘲笑，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水，他双手摸向岸边，将两只手肘搭了上去。
岸边的身影挡住了太阳，晃晃脑袋，将眼睫上的水抖了下去，然后迫不及待睁开了眼睛。
“.........”
笑容凝滞，看着头上的阴影，很长一段时间，乔津想把眼睛闭回去。
他呆滞的看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把湿透的衣袖挽上去，露出石膏一样又白又硬的手肘。
乔津被池水糊住的嗓子滚了滚，好半天才发出一声细弱蚊叮的：“先生。”
*
男人应该是为了躲避太阳，才从有太阳伞遮蔽的水池边路过，身后还跟着提着公文包的沈特助，看男人着装，今天应该是还没出去。
乔津用尽力气才挤出一个谄媚而包含歉意的笑。
张腿想要从水里爬上来，被男人看一眼，又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先生，您...您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衣袖上、裤腿上、甚至脖子上都有水珠挂着，就连下颌线处都沾着几滴水液，攀不住对方的皮肤，正摇摇欲坠，男人不说话，微微蹙眉，面容冷凝，背着光，处理受灾面积最严重的双臂。
乔津往水里面缩了缩，把半张脸藏了进去，默默看男人整理。
男人一边整理，偶尔睥睨一眼乔津，乔津恨不得一整个头塞进水里，张嘴像要说对不起，吐出来的是一串泡泡。
“对不起，先生。”乔津抬起头，哭丧着笑脸：“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把您的衣服弄湿了，对不起，要不您还是赶紧回去换一身衣服吧。”
看得出来，是真心致歉，郁拂深看着男生扒在岸边手，拇指局促的陷在虎口里，抠出白色的印记，视线上移，又落在男生的脸上。
没有一处不是湿的。
卷发终于听话，被男生摇晃掉大半水珠后软软耷拉下来，其中一撮落在他颧骨处，圈着那颗红的惊人的小痣，眼睛是湿的，瞳孔倒映着天空蓝，清澈见底，唇也是湿的，难得中和英气的唇珠也挂着饱满的水珠，男生一笑，透明的水珠落下，没入池子，只剩下半圈涟漪。
郁拂深的袖子多挽了一圈，他收回视线，一句话都没和乔津，没说生气，也没说原谅，转身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水滴还顺着他的手肘往下滴。
看着男人的背影，乔津胆战心惊的同时还有点疑惑，所以到底有没有生气啊？怎么什么话都不说。
站在池子里思考了好一会，在身上水都快干了的时候，乔津得出一个自己都不怎么信的结论。
先是顺道载自己回家、后来又给他吃了饼干，现在自己弄湿了他衣服，他也什么都没说。
或许，郁拂深没有那么讨厌自己了？
乔津大胆猜测着，他上岸找到自己的手机，准备呼唤郁荷真下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对方，抬头却看见对方走过来了，只不过手里没拿水球，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津津。”郁荷真走近，犹豫片刻才道：“我....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乔津顿了顿：“现在吗？”
郁荷真抿了下唇：“对，现在。”
一连几天为了哄对方而开心被忽略的剧情，此刻终于重新被翻开，原文中，郁荷真和许映还关系得到重大突破，不是在某次乐队表演中，而是在一次烟花秀中，郁荷真得知许映还也在，于是就去了现场，不过却没想到，现场人太多，差点发生了踩踏事件，危机关头是许映还救了郁荷真。
经过这件事情后，两个人也算有了过命的交情，郁荷真也有了借口来接触许映还，而许映还也没有之前拒绝的那么频繁了。
自从上次吵架的剧情点结束后，乔津一直在关注首京的烟花表演，但是最近首京一直在为即将到来的世览会做准备，大大小小的烟花秀不少，以至于乔津很难确定剧情发生时间。
但现在，看着郁荷真的眼睛里的迫切和紧张，他确定了。
乔津没有理由不让郁荷真去，“去吧！”乔津将毛巾披在身上，开始整理岸上的东西。
“我让阿钟准备了吃的，你再玩一会儿吧，一会让他给你送过来。”郁荷真跟在乔津屁股后面道。
“没事，我也玩的差不多了。”乔津擦着头发：“我准备一会儿上去玩游戏了，和老高他们约好了的。”
乔津没有问郁荷真要去干什么，见什么人，郁荷真也就没有说。
“好，”郁荷真看了眼时间：“那我.....那我走了啊。”语气不确定。
乔津叼着吸管，把最后一点汽水喝完，看郁荷真犹犹豫豫的转身，等吸管里空气的声音响起，他没忍住，还是叫住了郁荷真。
不远处的男生闻声转身，表情中有一丝丝不安，像是怕被乔津阻拦或者询问。
但是乔津什么也没问，他看着男生认真道：“注意安全啊。”语气类似于不放心的叮嘱。
郁荷真微微一怔，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男生朝他笑了笑，抱着空杯子披着浴巾，摆摆手，走了。
郁荷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一股燥热的风吹来，吹得浑身抖了一下，才缓缓动了动身体，叫司机送他下山。
*
乔津披着速干浴巾，低头摆弄手机，在群里摇人上号，上号的人没摇到，倒是柳颂英在群里发了个电影的预告片，是新上的5D电影，问有没有人要去看。
看吗？当然看了！游泳是泡汤了，但是电影还是得有！乔津振奋精神，兴致勃勃的决定看完电影，再去吃一大桶冰淇淋。
乔津忘性大，玩心也大，天生粗线条，刚刚还因为没和郁荷真玩尽兴而失落的心情，瞬间就被新计划一扫而空。
擦着头发，男生蹦跳着上楼梯，腾出手正准备回复群消息时，听见了沈特助的声音。
抬头一看，是郁拂深下来了。
男人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休闲的衬衫褪下，烟灰色西单笔挺服帖，同色系的铅色领带衬的整个人肃穆矜贵，发丝更是一丝不苟的待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夏日的燥热在他身上仿佛待不见，他总是处在深秋和初冬的交界。
看两人样子，应该是要去公司了。
乔津端正姿态，叫了一声先生，让到一边。
脚步声越来越近，乔津祈祷对方已经忘了刚刚在泳池里发生的事情，头不自觉越来越低，步子向后退了退，皮肤贴在冰凉的扶手上，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发丝上的汇聚的水滴随着他身体的颤栗落下，正好掉进乔津的睫毛上，进了眼睛。
瞬间又涩又痒，乔津没忍住，用手悄悄揉眼睛。
由远及近的脚步停在乔津面前，阴影倾注在他身上不动了，乔津来不及抬头，就听见了头顶男人的声音。
“哭了？”
第12章
踩踏
冰凉的水珠蜇得乔津眼睛很痛，储存的水汽体贴氤氲上来，快速抚平异物感，手指正擦着眼睫上的湿漉，乔津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低低的声音，没什么语调，乔津却好像从里面听出了一点模棱两可的稀奇，稍纵即逝。
放下手，乔津抬起脸，又说了句先生好，本意是极力证明自己眼睛很干净，他没哭。
殊不知自己的眼睛红的像早晨摆在点心上装饰的红樱桃。
郁拂深站在台阶上俯视着面前的男生，对方唇抿的很紧，眼睛睁得溜圆，每一处都写满了虚张声势的倔强。
莫名的，郁拂深想起在餐桌上男生被拒绝时的样子，那碗细心挑出枸杞的汤到最后也没人动，男生看看汤，又看看郁荷真，眼里流露出的也是淡淡的红，覆在饱满的瞳仁上，像下一秒就要化成水汽滴下来了。
但男生吸了下鼻子，眨了几下眼睛，硬是憋了回去。
不过这一次好像不太管用，泛红眼皮用力合下，等再睁开时，瞳孔更红了，郁拂深清晰的看见了那一层薄薄的水膜，泛着透明的光，短而浓密眼睫已经被水汽晕成一簇簇，软软塌下。
郁拂深顿了顿，道：“郁荷真呢？”
像在问罪魁祸首。
乔津理解不了男人画外音，更不会撒谎，疯狂搓着手，哼哧了半天，才想出了借口：“他出去了，和同学约了打球。”
乔津舔舔唇，觉得这个谎话应该天衣无缝，因为郁荷真确实有几个礼拜会和同学们约着打球。
男人不说话，身高阴影覆在乔津头顶，顶着对方视线的压力，乔津紧张的快要吐了。
他读不懂郁拂深如雨如山的眼。但觉得自己被对方看穿了。
“先生。”半晌，乔津艰难的笑了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下一秒，男人就收回了冰凉视线，再没看乔津一眼。
皮鞋踏着木质地板的声音再次响起，男人从乔津身边擦过，乔津贴着扶手，嗅到了对方身上冷香，从鼻腔进入肺腑，再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