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医生知道了他是大公,可是医生最讨厌的,也是大公。

    医生一直想要伊缪尔大公死。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伊缪尔湖蓝的眼睛再次水汽弥漫,委屈蔓延开来,萦在心头。

    他明明只在医生怀里呆了两分钟,甚至还没有蹭上医生的味道,就已经被点破了身份。

    为什么不让他多蹭一下呢?

    落地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长,失重和惊惧让小猫闭上眼睛,可剧烈的撞击并未到来——白郁伸出手,轻轻将他捞了回来。

    被重新安置回怀里。

    在恐惧蔓延上来之前,医生身上清苦的味道率先融入身体,紧绷的神经也被安抚了。

    白郁叹气:“伊缪尔,别动了,我都要抱不住了,小短腿这么大的力气。”

    小猫还是害怕,想要躲,又被白郁护着托了回来,用外套罩住了,他瑟瑟缩在外套里,将头包住,无论白郁怎么叫都不出来,力图向医生传递一个信息

    ——不,我不是伊缪尔,你认错了。

    温暖的外套让应激的小猫暂时安静下来,医生头疼地揉了揉眉头:“终于肯听人说话了?”

    伊缪尔蜷在外套中,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只,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做好心理建设,探出头来左顾右盼,学着其他小猫的样子讨好地蹭了蹭医生,装作一只无辜的小猫:“咪——”

    ——我真的不是伊缪尔。

    医生又叹了一口气。

    白郁已经不知道他今天叹了多少口气了,他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小猫脑袋,带了点笑意地责怪道:“伊缪尔,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啊?”

    “……?”

    什么?

    白金团子露出茫然的表情,愣呆呆的,开始装傻。

    在白郁家里的时候,他也经常这样蒙混过关。

    白郁笑出了声,意味不明道:“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伊缪尔,你想问我,我和你说说我怎么知道的。”

    他开始一条一条数:“公爵落水,我在河边捡到你,公爵腹部中剑,你的腹部也有伤口。”

    “你离开的当天,我的家里多了枚红宝石,且品相极佳,价格贵重。”

    “后来到大公府,公爵行事莫名其妙,对我百般迁就。”

    “然后公爵去母亲宅中小住,你就出现在了我家。”

    “而且,我两次找不到眼镜,我都看见你了吧?”

    “酒窖一次,看见猫之后你立马出现了,小楼一次,猫叫之后我找到了眼镜,这是巧合吗?嗯?伊缪尔,你告诉我,这是巧合吗?”

    “……”

    医生的语调平静,却让公爵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伊缪尔缩回医生的外套,用爪爪捂住了耳朵。

    ——不听,不知道。

    仗着小猫模样可爱,他倒丝毫不顾及大公的仪态了。

    白郁气笑了,他可不惯着,他把伊缪尔剥出来,按着他爪爪强迫他听:“桩桩件件,这么多破绽,你觉得我猜不到是不是?”

    白郁从小性格冷,万事看破不说破,心中即使有猜疑,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也不会轻易戳穿窗户纸。当时白郁在小楼听到猫叫,然后找到同度数的眼镜,白郁本来六分的猜疑陡然升到10分,可伊缪尔还真以为自己掩藏的好,又是递酒又是送出城,白郁屡次求见,试图和伊缪尔开诚公布,他还避而不见,拿白郁当傻子耍呢。

    伊缪尔:“……”

    虽然医生还稳稳的托着他,可伊缪尔莫名其妙觉得白郁单片眼镜下的眸光冷冽又凌厉,非常危险,仿佛他现在敢说错一句话,就会招来不可控制的后果。

    伊缪尔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小猫本来就短的脖子更没有了,而后讪讪抬头,心虚又讨好:“咪——”

    没,没有啦。

    可奇怪的是,在医生的一声声质问中,他飘着的心却落回了实处,无声地安定了下来。

    医生确定了他的身份,他早就暴露了,医生有无数次的机会,但医生没有杀他。

    ……或许医生没有那么效忠黑袍会,没有那么厌恶伊缪尔,没有那么想要大公死,情况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小猫试探性地伸出爪子,重新扒拉住了医生的手指。

    惊惧过后,他抬眸看白郁的表情,终于发现,医生的眸子里没有半点的厌恶和不耐。

    医生知道了他是伊缪尔,但是医生不讨厌他。

    于是小猫尾巴试探着也盘了上来,伊缪尔一蹭一蹭,就蹭到了医生的怀里。

    他像找到了熟悉领域的小动物,心满意足地埋了进去。

    寒冷褪去,疼痛减轻,医生环抱着他,无声的安慰。

    于是那些经年日久的苦闷和委屈都被隔绝在外,久违的安全感环绕着他,伊缪尔像回到了医生的家中,趴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他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喜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伊缪尔已经在怀抱里安定下来,久到身上稍安,他懒洋洋地想要睡觉,白郁才将他抱到眼前,似笑非笑:“缓过来了吗。”

    “……”

    伊缪尔情不自禁地瑟缩一下:“咪……”

    白郁:“缓过来了,我们算算账吧,之前那么多次我想见你,你为什么不见?”

    他指在小楼的时候。

    那时候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猜测公爵是小猫的这种事是不能说给刑讯官和管家听,只能单独约见公爵本人,但凡伊缪尔见他一面,也不至于生出后面那么多的事端。

    伊谬尔:“咪……”

    他又开始心虚。

    却见白郁托着着他,忽然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扇了下小猫屁股。

    奇异的酥麻从尾椎炸起,尾巴尖瑟瑟抖了两下,又陡然绷直,震荡顺着尾巴骨往上传,半个身子都软了,伊缪尔陡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医生。

    都知道他是公爵了!还打他!

    大公颜面何存!

    他浑身毛毛炸起,本能扭头张开嘴想要咬人,被白郁抵着脑袋按了回去:“以后有这种事情,你要和我商量,不要自己胡思乱想,知道吗?”

    白郁都不知道伊缪尔脑补了什么,认定医生知道身份一定会害他。

    伊缪尔扑腾着小短腿,想要再次冲过去捍卫公爵的尊严,白郁却抱着他:“行了小猫,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地下潮湿阴冷,小猫还在生病,没有食物,恐怕会很难受。

    伊缪尔轻轻歪头:“咪?”

    食物?

    白郁:“我们得在这儿住两天,你想吃什么?牛肉糊糊?”

    现在他们一个不能被发现身份的小猫,一个已经‘死亡’的叛徒,还在黑袍会的搜捕下,一旦被抓住,就是死无全尸的结局。现在白郁没法回家,也没法住旅馆,就连桥洞一般也早被流浪汉占据,这样看来在伊尔利亚,几乎没有容身之处。

    但是公爵府这个无人靠近的禁地,却是个不错的隐蔽之所。

    之前白郁就疑惑,既然是禁地,为什么没有人看守,让他随意进来,现在看来,是小猫害怕被人发现,刻意撤去了看守,还强调“禁地”的名头,防止有人过来,现在倒是方便了他。

    白郁环顾四周:“这地下空间看着不小,我拿着公爵府侍卫的凭证,可以出门采买,稍作修饰,带些垫子和食物回来,让这几天舒服一点。”

    伊缪尔:“咪?”

    白郁:“你先留在这儿一下,我马上回来。”

    伊缪尔的身体瞬间紧绷。

    他瞳孔睁大,近乎无措地看着医生。

    ……等一会儿?可一会儿是多久呢?

    现在的小猫无比黏人,一刻也不想和医生分开。

    可伊缪尔也知道病中的小猫是个累赘,和医生上去只会拖累医生,于是恹恹地揣回手。

    白郁转头看他。

    伊缪尔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下唯一的桌子上,大尾巴贴着桌面扫来扫去,眼皮耷拉下来,眼睛暗淡无光。

    ——小猫一定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怜。

    医生再次心软了。

    在伊缪尔这里,白郁总是容易心软。

    他叹息一声:“好吧,带你一起去,可是我得爬上去,该怎么抱上你呢?”

    地下室的楼梯是直上直下的绳梯,踏脚处是木制隔板,经年潮湿,覆盖了一层湿滑的苔藓,饶是敏捷如医生,也得双手扶着两边,才能上下。

    但是这样,他就没手抱小猫了。

    白郁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着,叹气道:“好吧,只能这样了。”

    伊缪尔狐疑地歪头:“咪?”

    下一秒,他就被医生抱了起来。

    公爵府的制服是束腰款式,医生将腰带系上了些,将风衣扣紧,于是,腰带和风衣领口便形成了类似袋鼠袋子的空间,然后他提起伊缪尔,将他放了进去。

    伊缪尔:“!!!”

    什么?!

    ??[83]漂亮

    领口的位置就那么一点大,伊缪尔挤在里面,被压成了一张小猫饼。

    他茫然的眨眨眼,小猫脸颊紧紧贴着医生的胸肌,肌肉的弧度饱满,触感绵软的恰到好处,随着医生的呼吸上下起伏,伊缪尔深埋其中,几乎呼吸不过来。

    他头顶的毛毛炸起,热到要发烧了。

    “咪……”

    怎么能这个样子……

    都知道他是大公了,还让他用脸贴胸!

    轻,轻浮的医生!

    伊缪尔及其别扭,小猫形态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踩来踩去,可被识破了公爵的身份,他陡然害羞起来,满脑子杂七杂八的想法,动也不敢动。

    白郁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把小猫塞好,低头询问:“我们上去了,你抓好,别乱动。”

    伊缪尔正艰难地将脑袋从风衣边缘探出来,从医生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毛茸茸圆溜溜的脑袋,两个柔软的小耳朵像竖起的果冻,不时颤抖一下。

    伊缪尔点头,脑袋便在医生胸前蹭了蹭,几乎陷了阱去。

    小猫没忍住,本能地吸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白郁闷笑一声。

    伊缪尔吓一跳,不敢再动,轻声细语的装优雅:“喵……”

    好。

    白郁旋即握住绳梯边缘,轻车熟路推开盖板,轻轻一翻,便出了地下室。

    花园角落地处偏僻,每个异变期伊缪尔都要过来,他担忧小猫形态被人看见,从不在花园设防,这里人烟稀少,没有侍卫巡逻,也没有侍者走动,再加上66能将周围的守卫显示成红点,白郁轻巧地绕过所有关卡,进了大公府的储藏室。

    做了几个月男仆,医生已经摸清了公爵府物品放置的地点,他来回几趟,先后卷走了薄款床垫和被子,几个靠垫枕头,一卷地毯,随后在厨房给小猫切完肉,又顺手摸了罐头瓜子,最后,居然还提了一盒水果,里面是切块的菠萝和葡萄柚。

    ——不说他们是在地下室避难的,还以为白郁是来公爵花园野餐度假的。

    菠萝和葡萄柚在伊尔利亚是很昂贵的水果,伊缪尔表情复杂。

    他最开始还有点紧张,死死扒拉着医生的风衣领口,浑身紧绷,害怕碰见人,但到最后,他已经麻木了。

    医生将公爵府的安防死角摸得一清二楚,在府邸和花园间往来,穿梭自如,如入无人之境,等吃喝那拿够了,他又摸了两个锡制扁壶,装上热水,用来取暖,还带了本书。

    大公府的储藏室,俨然成了他不需要花钱的自由集市。

    他先铺上防水地毯,然后大件东西丢下来,小件揣在口袋带下来,零零散散一收拾,地下就变了模样。

    几番下来,伊缪尔愣愣看着地下室,完全认不出来了。

    这地方原来是给奴隶居住的,只有几张铁架床,一张铁质书桌,还有零零散散的束具。

    铁架床有好几张,铺开摆放,架子连接处早已生锈,在伊缪尔的记忆里,他的母亲,他的叔叔,以及其他很多进贡的不够听话的奴隶,都曾被绑在上面,实验员翻着表格,谈笑着切开他们的皮肤。

    那是张冰冷冰的刑床,留给他的记忆,只有惊惧和恐怖。

    但是医生点了盏小露营灯,将几张床拼合到了一起,拼得和公爵的卧榻一样大,然后在上面盖上防水布,铺好垫子,又拉上了毯子。

    垫子是厚薄适宜的棉花软垫,毯子是烟灰色的绒毛毯,加满热水的扁壶被放置脚底,然后,医生拉上了姜黄色被子。

    小猫被他抱在怀里,一同躺在了被子中,扁壶的热度源源不断的传来,床榻变得滚烫,医生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猫,指腹的温度同样滚烫,伊缪尔不得不探出了一只爪爪,最后,他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白郁:“小心别掉下去。”

    伊缪尔:“咪。”

    好。

    他靠在医生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尾巴,视线落在了铁桌上。

    这桌子是工作人员记录观察的书案,当奴隶被绑在铁床上的时候,他们会用锐利的眼神扫过奴隶全身,然后用钢笔刷刷写下判词,哪个奴隶病了不值得养,哪个还算健康,哪个或许可以配种,能生下貌美的孩子,又有哪个不建议生育……短短的几行字,却是命运的判决。

    而现在,桌子被医生用来放水果了。

    葡萄柚和菠萝被放在木制的小盒子上,都被切开摆放好,黄澄亮红的果肉可爱讨喜,能闻到果汁的清香,再旁边是医生顺手拿来的书,白色封皮,而桌子边缘,放着一把瓜子。

    他的牛肉糊糊也被放在桌上,伊缪尔轻轻蹦上去,就能吃到。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记忆里截然不同了。

    伊缪尔不太记得小时候,一是太小,二是太痛苦,他无比厌恶着地下室,像厌恶着一道丑陋的疤,但现在,医生轻轻接过,用毯子和软垫,将它们一一抚平了。

    记忆中地下室丑陋的样子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医生的体温和暖呼呼的被子。

    白郁从来不委屈自己,即使只是住三天,他也要将地方改的舒服才行,修改过后的地下室很舒适,简直像一个温暖的巢。

    他和医生的巢。

    小猫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已经深夜了,白郁不知道伊缪尔为什么兴奋,他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像只打洞的仓鼠,假如医生手里有逗猫棒,小猫估计能飞扑起来。

    ——旋即被医生单手制裁。

    白郁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很晚了,睡觉。”

    伊缪尔:“咪。”

    他乖乖团起来,蹭在医生身边,不动了。

    接下来的三天,伊缪尔都躲在被子里睡觉。

    白郁则昼伏夜出,将不良作息贯彻到底,白天在地下室睡觉,晚上则光顾储藏室,看上什么拿什么,水果日日不重样。

    66目瞪口呆地看着宿主,他以为白郁是前三个中最正直的,没想到路子野的很:“不是,宿主,你真拿啊?”

    白郁面色平静:“府里的东西都是伊缪尔公爵的,公爵如果反对,他可以亲自和我说。”

    “……”

    伊缪尔公爵只是个巴掌大的小猫,只会喵喵喵,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反对?

    而三天过后,漫长的异变期终于过去。

    白郁趁着月黑风高,再次将小猫揣在胸前,摸进了大公的卧室。

    他将小猫放在大公床上,取出衣柜中的衣服,递给伊缪尔。

    伊缪尔点点大,几乎被淹住了,他艰难地从衣服堆里刨了出来,垂着小耳朵,两只前爪爪互相踩来踩去,不时抬眼瞄白郁一眼,而后细声细气地喵了句。

    如果他是人类形态,这个姿势大概是“扭捏”。

    白郁微微挑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伊缪尔在害羞,于是主动合上门:“换好了叫我吧。”

    小猫长长地舒了口气。

    等房门咔哒一声锁死,他才接着毯子遮掩变换,轻薄的小毯堪堪盖过隐秘,两条腿微微蜷起,脚腕,腿臀,连带腰腹的线条都很漂亮。

    公爵几乎不在室外活动,常年不见阳光,皮肤是略带病态的苍白,在如练的月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

    明明每次变换都是这样的,可这回格外羞耻。

    医生就在房门外,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墙。

    他匆匆伸出手,捞过衣衫掩盖身体,仓促穿好了内衫里衣,然后一丝不苟地,换上了繁复的外衣。

    伊缪尔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镜中人无疑是好看的,伊缪尔有一张整个伊尔利亚闻名的面孔,他的母亲是王国最漂亮的奴隶猫女,父亲老公爵年轻时也是俊朗多情的花花公子,这两个结合,生下的孩子长得绝不会难看。

    他的黑发继承自父亲,浓稠如墨,而瞳色和大部分五官继承于母亲,伊缪尔母亲就面容稠艳,扇子似的眼帘常年微垂,眉目慵懒缱绻,反应在伊缪尔脸上,便是略带阴郁的秀美。

    这样一张脸,若是放在白郁前世的酒吧宴会中,绝对是斩男斩女的大杀器。

    可伊缪尔扣住镜子边缘,无声地咬住了下唇。

    时间太仓促,白郁还等在门口,他来不及收拾,也来不及洗漱,只能放任头发披散下来,垂在胸前。

    伊缪尔不确定白郁会不会喜欢。

    他们之前见过那么多次,可白郁从没有表示过喜欢,医生一直神色淡淡,将公爵当空气。

    白郁喜欢小猫,毋庸置疑,而他虽然在地下室里被点破身份,得到了医生的亲亲抱抱,可那同样是给小猫的,不是给伊缪尔。

    伊缪尔看着镜子,有点丧气。

    刚刚经历过异变期,他脸色比之前更难看,即使想要补救,也迟了。

    伊缪尔其实不喜欢别人夸他长相,那些觊觎的眼神会让他想起母亲,想起哥哥,想起奴隶的身份和以色侍人的标签,所以他的桌子什么都不放,连管润唇膏都没有。

    可他舔了舔下唇那些干燥起皮的痕迹,有点后悔了。

    门口,白郁轻轻敲了敲房门:“伊缪尔?”

    小猫进去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白郁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被衣带绊死了。

    听上去很离谱,但以小猫的个子,是完全可能的。

    门内传来了慌乱的声音:“就来!”

    当了三天小猫没说过人话,伊缪尔的声音有点哑,他近乎仓促地整理好自己,而后踱步到门口,拘谨地打开了房门。

    于是,医生的视线便落在了他身上。

    伊缪尔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白郁的打量,那视线将他钉在原地,带来烧灼般的刺痛。

    他抿住下唇,无声攥紧手指,又暗暗自嘲起来。

    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像那些被主人挑选的奴隶那样,忐忑,不安,只为了看他的那个人能够喜欢。

    而他的一切反应,都被白郁尽收眼底。

    医生哑然失笑。

    原来漂亮如伊缪尔,也有忐忑自卑不自信的时候。

    而白郁当然不可能欺负他的小猫,于是,伊缪尔听见了医生略带惊艳的感叹:

    “伊缪尔,很漂亮。”

    ??[84]邀请

    很,很漂亮?

    伊缪尔抿住唇角,努力将微笑压下去,维持住公爵优雅淡定的仪态。

    大公一生听到过无数次对容貌的赞美,可这一次,绝对是最开心的一次。

    伊缪尔抬眼,白郁就靠着栏杆站在面前,唇角挂着清浅的笑意。

    伊缪尔想牵医生的手了。

    他不仅仅想牵手,他还想抱住医生,想亲医生的脸颊,唇角,最后像小猫那样在胸前蹭一蹭,窝在医生怀里睡觉。

    可现在他是公爵了,就只有故作平静地走到医生身边,咳嗽清了清嗓:“白,白先生,我想和你谈谈黑袍会的事情。”

    他其实捏不准现在该叫白郁什么,便客客气气维持原样。

    白郁似笑非笑,颔首:“好,你想知道什么?”

    他们在公爵卧房的书桌两端坐下来,伊缪尔垂眸注视着桌角的装饰,手指死死按着桌角:“我想知道,你如何看待黑袍会,现在是否属于黑袍会,又为什么不愿意出城,中途折返。”

    卧底的事情没说清楚,这依然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一根刺。

    白郁顿了顿,坦然:“我与黑袍会没有任何关系。”

    与黑袍会有关的是原主,白郁只是个做任务的人罢了。

    他微微叹气:“听上去有点离奇,但如果你愿意相信,可以当作我失忆了。我或许曾经效忠黑袍会,但失忆后,我与他们毫无瓜葛。”

    白郁有系统,但这事他没法和伊缪尔解释,而原主是黑袍会的走狗,白郁穿来后一没有记忆,二没有剧情,两眼一抓瞎,全靠摸索,说他是失忆了,也没有丝毫问题。

    说罢,白郁便停住话头,等伊缪尔的反应。

    凭心而论,这个理由夸张而离谱,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相信,但伊缪尔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坦然接受了:“原来如此。”

    医生要害他,轮不到现在。

    “至于我为什么要回来……”白郁停顿片刻,回答下一个问题,他略略思索“嗯——”

    公爵身体微微前倾,白郁甚至能在他头上幻视出竖起的小猫耳朵。

    白郁:“板车的稻草太硌了,腰疼,还是公爵府的床睡的舒服。”

    伊缪尔:“!”

    居然是因为这个!

    他咬住后槽牙,想挠医生了。

    所以白金小猫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吗?!

    白郁只摇头,但笑不语。

    ——当然是因为放心不下他的小猫,可白郁毕竟是个东方人,带着东方人独有的含蓄,他看着伊缪尔开始炸毛,公爵不存在的尾巴似乎都竖起来了,便岔开话题:“黑袍会的首领我见过,应该是你的叔叔,但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这事儿算是顶层贵族间公开的秘密,伊缪尔一清二楚,只是没有证据。

    说到正事情,伊缪尔端正姿态,颔首道:“知道,可惜他为人狡猾,没抓着什么把柄。”

    白郁沉思片刻:“虽然我‘失忆’了,但我隐隐觉着,我手上或许有黑袍会在意的东西。”

    他看向伊缪尔:“之前大公府失火,听说有个刺客专门来刺杀我?”

    伊缪尔:“是,不过没撬出什么东西,那刺客是圈养的死士,身手极好,十几个亲卫围攻才堪堪追捕成功,可惜的是被黑袍会洗脑控制了,不能为我所用,嘴还硬的很,各种手段都上遍了,只交代了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后来刑讯官没看住,在狱里自尽了。”

    白郁:“所以府中有其他地牢?”

    话题转的太快,伊缪尔一愣:“什么?”

    白郁微微抬眉:“我住的那小楼不是地牢吗?你既然在牢中审讯了他,为什么我没听见惨叫?”

    何止没听见惨叫,连只鸟叫都没有。

    “……”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大公舍不得,于是指鹿为马,非说小楼是地牢。白郁对此心知肚明,他就是看着伊缪尔窘迫的样子可爱,想逗逗小猫。

    小猫果然不经逗,伊缪尔愣愣看着他,耳朵忽然就红了,他眼神躲闪:“……其实公爵府有……嗯,两座地牢。”

    白郁哦了一声:“原来有两座地牢。”

    语调奇异,说不清是信了还是没信。

    “是,是的。”伊缪尔绞着衣摆,生硬道,“为什么忽然提那个刺客。”

    白郁道:“我只是略感古怪……你也说了,那刺客身手极好,还非常忠心,这样的刺客万里挑一,培养起来花费巨大,即使对黑袍会来说,也是珍贵的人力,以我在黑袍会的地位,动用这种水平的杀手杀我,并不划算。”

    白郁、夫人以及锤头鲨都属于黑袍会的小中层,有点地位,也知道点消息,但也仅限于此了,而那刺客显然是杀手中的翘楚,是什么让黑袍会动用这样一个人,也要刺杀白郁?

    白郁:“那刺客直奔我来,有没有去找夫人?”

    伊缪尔;“没有,他路过的地牢,却没有看夫人,直奔你来。”

    这就更古怪了。

    他和夫人地位相仿,可在黑袍眼中,却视夫人如无物,而夫人甚至还是伊尔利亚某矿产的名义上控制人,比白郁这个一穷二白的医生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是比起夫人,白郁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白郁心想,原主应该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是黑袍会的死穴。

    可到底是什么呢?

    他和伊缪尔面对面沉思片刻,却全无头绪,没思量出东西,眼见天色即将放亮,白郁困意上涌,他微微欠身:“那我们后面再商量,我先行休息了。”

    伊缪尔:“……嗯。”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郁出了房门,进了隔壁男仆居所。

    那个房间的陈设一切如常,和医生离开时一模一样。

    伊缪尔用手指挠了挠被褥,生出几分懊恼的情绪。

    他想医生留下来,和他一起睡觉。

    但小猫和人毕竟是不同的,医生可以肆无忌惮的搂着小猫,以现在伊缪尔的关系,却没法肆无忌惮的搂着大公,他思虑片刻,还是去了隔壁。

    不一会儿,隔壁的灯也熄了。

    深夜的公爵府寂静安宁,落针可闻,伊缪尔贴着墙壁,能听见医生清浅的呼吸。

    规律的呼吸像是最好的白噪音,伊缪尔垂着眸子,不一会儿,也困倦了起来。

    半梦半醒中,他想:“该给医生安排个什么身份呢?”

    男仆身份是不能用了,得挑个新的才行。

    *

    第二天清晨,公爵府迎回了他的主人,府中重新热闹起来。

    而与此同时,关于公爵的流言蜚语一刻不停,卧底男仆的故事已经落幕,现在侍女们喜欢讨论的,是个崭新的人物。

    ——传说那位媚上惑主的男仆白郁死后三天,伊缪尔大公从母亲主宅归来,带回了新的宠臣。

    新宠臣和白郁一样,身量很高,腰封下腰身劲窄,西裤包裹着的腿笔直修长,背影和那死去的男仆足足有九分相似,伊缪尔大公爱极了他,他刚一到公爵府,就获封了男爵爵位。

    只有一点,公爵赏赐了一枚面具,要那人日夜佩戴,不得摘下。

    于是府中留言遍地,说公爵对那男仆旧情未了,找了个替身,只是替身容貌丑陋,不像白郁,才不得不遮挡起来。

    更有侍者观察,这新晋位的男爵从不说话,也不发出声音,连咿咿呵呵的感叹词也没有,于是有流言,说他因为声音也不像白郁,公爵不愿意让他说话,就被公爵毒哑了去。

    事情越传越离谱,传到白郁耳朵里,已经更迭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

    在故事版本中,白金小猫俨然成了玩弄人心,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白郁:“……”

    他带着个银制面具,为了和医生的形象拉开差距,面具刻意制作的凶神恶煞,可不少女仆路过他时,居然面露怜悯。

    ——哦,看啊,这就是那个被公爵玩弄身心的可怜人。

    白郁:“……”

    这些天,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管家的部分工作,开始负责大公的饮食,小猫在他手里乖巧的不行,让吃叶子吃叶子,让睡觉睡觉,连平常嫌弃的黄瓜也能啃两口,白郁掐着点,估计养上两年,能将伊缪尔身体的亏空养回来。

    小猫嘛,还是蓬松一点好看。

    他在公爵府安定下来,和伊缪尔商量过后,就把虎皮和玳瑁也接了过来,公爵咬着牙同意了,将两只小猫丢给老管家,说什么不让白郁照顾。

    他们照常生活,起居,可两个人终究和养小猫有所差别,大公和他的男仆维持着微妙的距离,在吃饭的时候,伊缪尔不自觉往白郁身边蹭,蹭着蹭着,膝盖碰住膝盖,手肘碰着手肘。

    白郁不喜欢和旁人肢体接触,可小猫例外,他纵容着伊缪尔凑到他跟前,挤占他的用餐空间,时不时在桌下安抚地捏捏小猫爪子,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毕竟,医生也是第一次养能变成人的小猫。

    侍者女官们将一切看在眼里,于是,夸张的传言愈演愈烈,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公爵在饭桌上肆意狎昵新晋男仆,男仆碍于身份,不敢还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消息甚至传到了公爵府之外,在贵族圈中沸沸扬扬。

    最为伊缪尔大公的新宠,公国新晋的男爵,白郁收到了很多贵族的宴会邀请,他对此并无兴趣,匆匆看过请帖,便放进抽屉中。

    可这天,居然递进来一份不一样的。

    这封请帖纸张格外厚实,盖着朱红火漆印,火漆印上涂了层金粉,白郁随手翻开,除去无意义的客套话,落款居然是——里斯。

    伊缪尔大公的亲叔叔,黑袍会上见过的老者。

    指名道姓,邀请白郁见上一面。

    ??[85]毒发

    66:“宿主你要去吗?”

    白郁:“当然要去。”

    他的字典里没有不战而逃这几个字。

    但是白郁折好信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手捏住眉心,微微叹了口气。

    66:“宿主?”

    白郁:“我是想,小猫肯定不愿意我去,要说服他,有点困难。”

    这几天伊缪尔黏他黏得很,像是巨龙抓住了唯一的珍宝,只想抱在牢牢守护,几乎到了不愿意白郁离开视线的地步。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他和小猫提到此事,遭到了公爵的激烈反对。

    伊缪尔这些天在他面前一直装的沉静优雅,教养良好,无比在意自己的容貌和仪态,可听见这个,他猛然放下刀叉,眉头死锁,露出了两分小猫张牙舞爪的样子。

    大公意识到失态,旋即埋头夹菜,语调很闷:“你不许去。”

    白郁叹气:“我要去。”

    这是个很正常的宴会邀请,而且里斯地位很高,现在不去,代表这白郁心虚,会失去先机。

    伊缪尔提高音量:“你不许去!”

    里斯的手段有多狠,伊缪尔领教过,至今他的肚子上还有刀疤,大公已经差点失去白郁一次,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小猫控制不住的用爪子刨了刨桌板,肉眼可见的焦灼,白郁看在眼里,一瞬间,他简直幻视了前世那些有分离焦虑,铲屎官出门后,在监控底下转来转去的小猫。

    白郁不由莞尔:“别太担心,只是去看看,宴会上里斯不敢对我做什么。”

    伊缪尔不说话,死死捏住餐具,两人无声僵持,可怜的叉子嘎嘣一声,受力变形。

    白郁于是捉住大公的手腕,像握住小猫的爪子那样,将餐具拯救了出来。

    他将刀叉放在一边,试图讲道理:“里斯并不能确定我是谁,这才发帖试探,如果直接拒绝,他会知道我身份有鬼,不利于后续工作的展开,而且宴会是公开的宴会,不仅有我,还有其他贵族,我有男爵爵位,他不敢当场对我动手,会落人口实。”

    按住手腕,捏捏肉垫,是对小猫常用的安抚方式,之前白郁这样坐,伊缪尔都会迅速安静下来,可这回,他抿着唇,居然抽出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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