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是我的!

    反正小猫做什么都会被纵容,医生也亲过他,他亲一口怎么了!

    医生本来在收拾厨房,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团子,他微微挑眉,不堪其扰道:“我看你也没有很难受,要不下去吧?”

    伊缪尔:“!”

    不!绝不!

    他抱得更紧了。

    白郁哑然,觉着这只小猫未免太通人性了,他摇摇头,随小猫去了.

    *

    第二天的下午,夫人如约而至。

    她谨慎观察了诊所,确认一下午都没有人靠近白郁,这才压低了帽檐,侧身走进诊所。

    黑袍会已经通知过白郁她要来,白郁并不意外,他像普通医生面对患者那样,熟练拉开诊疗台,礼礼貌道:“夫人,你哪里不舒服?”

    有病人在,伊缪尔就被放在一边的纸箱里,箱子里放了柔软的小被子,让小猫可以舒服的躺在上面。

    公爵扒拉着箱子边缘,探头探脑的看过来,而后皱了皱不存在的小眉毛。

    他认得夫人。

    当时锤头鲨说要抓猫,就是和夫人一起的。

    但白郁是医生,伊缪尔没法打扰他正常看诊。

    夫人今日特意画了妆,敷着厚厚一层白粉,嘴唇也遮住了血色,显得病容憔悴,她清了清嗓子,用手虚掩着唇咳嗽两声,而后虚弱道:“夜里吹了风,现在浑身盗汗,不太舒服,想找您瞧瞧。”

    白郁配合她演戏,打灯看了看眼球和舌苔:“不严重,吃点药便好了。”

    他给夫人开了两剂补药。

    夫人客气谢过,然后掏出钱包,在付钱的时候,将钞票连同一个小袋子一起塞进了白郁的手心。

    “谢谢医生,这是您的诊金。”

    白郁不动声色放入口袋:“祝您尽快好转。”

    夫人点头,快步出门,左顾右盼片刻,再次压低了帽檐。

    等送走了她,白郁借着进洗手间洗手的机会,将口袋中的东西取出来。

    是一袋白色的粉和一张便签。

    便签写着:“药品无色无味,请在大公召开会议前两个小时左右放入大公茶水饭食。”

    白郁将那纸条撕碎了,冲进下水道,然后拿起粉末放在眼前观察。

    白色颗粒状,看不出效果。

    66:“您要按黑袍会说的做吗?”

    白郁:“先按兵不动,等到会议前夕,再做打算。”

    伊缪尔大公不一定是个好人,但称得上一句好大公。

    白郁待在公爵府的这几天,伊缪尔在政务上尽心尽力,他归位之后,伊尔利亚混乱的局势得到缓解,街上黑帮混混间的械斗火拼少了许多,城邦整体还算安宁,对于城市底层的居民而言,已经是难得的休养生息了。

    如果非要在伊缪尔和黑袍会之间选一个作为伊尔利亚的最高领导,白郁选择伊缪尔。

    ——起码伊缪尔不会用枪指着平民,还到处下药。

    可另一方面,白郁的任务陷入了僵局,大公对他的容忍度高的不可思议,他急需一个突破口,逼大公对他动手。

    任务规定不得主动透露卧底身份,但如果被查出来,应该没有关系。

    白郁将药粉贴身收好,敛眸走会诊室,装作无事发生。

    三天假期过后,白郁回到了工作岗位。

    大公在他回来后的两个小时姗姗来迟,而后一头扎进了书房,处理这些天堆积的政务。

    书房中都是核心机密,白郁和米勒作为新手男仆,不被允许进入,他乐得悠闲,干脆从厨房抓了一把鱼,去湖里喂天鹅。

    工作轻松无事,白郁早早睡下,他关了灯,透过窗子,却见大公的房间还灯火通明。

    政务积压了三天,不知道伊米尔要处理到几点。

    这和白郁没什么关系,他合上眼睛,还未睡着,却听见了床头的闹铃。

    这是大公的传召铃,且只有他房间响了,米勒的房间没响。

    白郁只得起身,换上男仆装束,赶往公爵卧室,屋内只亮着一盏灯,管家侍卫都不见踪影,而大公换了居家服饰,他病中虚弱,消瘦的甚至撑不起这一身衣服,颇有些病骨支离的意味,可容貌却依旧漂亮,此时正坐在床沿,定定看向白郁,湖蓝眼瞳倒映着灯火,晃动的橙黄光斑落在眼底,如同一把揉碎的星子。

    白郁躬身:“深夜传召,公爵可是有什么事吗?”

    伊缪尔轻声问:“白先生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白郁一顿,他来公爵府不过半个月,与公爵没相处几次,一时真不知道他指什么,只问:“我说过的什么话?”

    伊缪尔:“我不舒服的时候,可以随时找你。”

    那是白郁作为医生,对患者的承诺。

    白郁略松了口气:“当然,这是我的职责。”

    他观察起大公的气色。

    伊缪尔刚刚从乡下故居归来,脸色却难看的像生了一场重病,唇色比敷粉画病妆的夫人还要白上三分。

    要在前世,白郁会建议他立马去医院,而不是询问宠物医生。

    可现在,他只能在床边站定:“请和我说说您的症状吧。”

    大公微妙的停顿片刻。

    伊缪尔能有什么症状?不过是异变期的后遗症罢了,可这些东西他没法和医生讲明,更没法治疗,便含糊两句:“或许是受了风寒,吹了点冷风吧。”

    白郁皱眉。

    伊缪尔的情况是内里亏空严重,绝对不是感冒,可大公一口咬死,并不松口,白郁莫名生了点火气吗,冷淡道:“阁下,如果这样,您这病症,我恐怕无法医治。”

    病人自己都不在乎身体,讳疾忌医,隐瞒病情不肯告知,医生又能怎么办?

    他瞥了伊缪尔一眼:“您若实在不愿意说,我只能开些进补的方子。”

    说罢,他径直站起来,转身要走。

    “诶,别。”

    男仆如此僭越,伊缪尔却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略显焦急,从床头扑过来伸手抓住了白郁的袖子,冷白的手指用力,在指腹逼出一点薄红:“我不是要你治。”

    白郁眉头皱的更紧。

    公爵这样一副气血两亏的模样,叫了医生又不要他治,深更半夜的,拿他做消遣吗?

    伊缪尔看见他的脸色,微不可查的抖了抖耳朵,如果是小猫形态,他可能又飞机耳了:“我是想说……”

    伊缪尔抬头看着他,慢吞吞的陈述:“留下来陪我。”

    现在已经是异变期的末尾,肌肉骨骼中难以忍受的剧痛早已消退,只剩下骨缝中微不可查的酸涩,在这个时期,伊缪尔可以正常生活,批改政务,完全不需要医生。

    但是被陪伴拥抱过后的小猫,已经很难适应孤独的长夜了。

    习惯了医生的体温,今天的被子就格外的冷,伊缪尔扑腾良久,克制不住,脑子中有个念头不断叫嚣,他辗转犹豫,还是叫来了医生。

    ——想要有白郁陪着。

    白郁搞不清他的想法:“那您想要我做什么?请明示。”

    伊缪尔抬头看他,试探:“我想睡在你的大腿上?”

    小猫已经睡习惯了医生的大腿、腹部和胸膛,可公爵还一次都没有睡过。

    白郁高高挑起了眉头。

    虽然他是公爵的男仆,可这依然是个失礼的请求。

    伊缪尔再次咬了咬下唇,后知后觉感到不妥,他松开攥袖子的手,维持着大公的礼节,微微抬了抬下巴:“我的房间有另外一张床,或者,你能睡那里吗?”

    那是监护床,本来也是供仆人夜间休息的。

    白郁微顿。

    公爵肢体修长,面容稠艳漂亮,侧脸弯曲的弧度精致的不可思议,像伊尔利亚手艺最好的匠人用锉刀一点点打磨出来的艺术品,可白郁看着他,不知怎么着,想到了家里那只圆滚滚的小猫。

    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格外像。

    大公脸色苍白,唯有两颊一点绯红,像是发着低烧,他的岁数并不大,是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略带青涩的年纪,如果是白郁前世,他应该还在读书。

    病中的人,总是格外需要安慰的。

    医生俯身碰了碰他犹带冷汗的额头,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心软了。

    他在床沿坐下来,心想:“睡吧,睡个大腿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76]酒窖

    见医生在床沿坐下来,伊缪尔愣了愣,有点呆。

    白郁叹气:“你不是要睡吗?睡吧。”

    他可难得如此心软。

    白郁将公爵的枕头拿走,用大腿取代了位置,腾出了睡觉的空间。

    伊缪尔还在发愣。

    他定定看着医生,打量着他的脸色,然后极为小心的躺下来,脸颊在侧边蹭了蹭,像一只试探领地的猫。

    可以睡吗?

    明明一分钟前,他还在医生眼中看到了烦躁和不悦。

    伊缪尔躺上去,梗着脖子做支撑,没敢将力道压下去,白郁没有看他,而是从床头随意取了一本书,像之前的每个夜晚他在诊所里那样,垂眸起来。伊缪尔松了口气,确定医生没有厌恶或不耐的情绪,这才轻轻的枕了上去。

    大腿肌肉软硬适中,又是睡惯了的,伊缪尔像一只回到熟悉领地的猫,被安全感所包围,他合上眼睛,没过多久也来了睡意。

    等平稳的呼吸传来,白郁垂下眸子,打量枕在他腿上的青年。

    传闻中的公爵心思深沉,讨厌旁人近身,是个枕戈待旦,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枭雄人物,可现在,这漂亮青年旁若无人的睡在他的大腿上,明艳的眉眼微阖,露出倦容,他睡得那样安然,仿佛天生就该这样,在白郁身边酣眠。

    “……”

    医生推了推眼镜,心道:“奇怪。”

    青年的脖颈就放在他手边,如果白郁真是黑袍会的卧底,他现在就可以折断公爵的脖子。

    这么想着,白郁伸出手,手指搭在了公爵的脖颈,在他脂腹之下,就是动脉,正随着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但凡大公对他有一点提防,这个时候都应该醒来,派卫兵逮捕他了。

    但是伊缪尔没有。

    他全心全意的信赖着白郁,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偏过脸,在那双手上蹭了蹭。

    像只撒娇的小猫。

    “……”

    白郁微微叹气,收回了手,他按了按眉心,心道:“这个性子,到底是怎么在波谲云诡的大公府中活下来的,还继承了爵位?”

    他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一直等伊缪尔睡熟,白郁才起身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男仆的房间还亮着灯,米勒正坐在客厅中,沉着眉目盯着门口,不知道想什么。

    瞧见白郁,他抬了抬眉:“怎么?大公没留你过夜?”

    白郁路过他,并未施舍眼神:“为什么要留我过夜?”

    米勒嗤笑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如此受宠,居然连过夜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视线流连过白郁的腰臀,在尾椎上转了一圈,旋即看向大腿,那里走路的姿势有些问题,并不流畅。

    米勒攥紧了手掌。

    白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伊缪尔睡太久,腿压麻了。

    这些当然不必告诉米勒,他自顾自回房睡觉,疲惫之下,得了一夜好眠。

    翌日,白郁是被窗外的剪子声惊醒的。

    他推开窗门,花匠正在修剪花园草坪,今日公爵府明显繁忙了起来,侍者们进进出出,还有还有推车运送货物,在花园泥土上压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是在准备重要的聚会或宴会。

    黑袍会曾提及,大公府将召开伊尔利亚例会。

    例会每三月一次,由公爵召集耶利亚境内所有贵族,以及政治司法等领域的权威人士,共同商讨境内问题,有些像中国古代的朝会。

    今日,老管家专门点了白郁米勒,交代府中事宜,作为贴身男仆,他需要分担一部分文书清点的工作。

    伊尔利亚礼仪繁琐,根据参会人员爵位的不同,宴会所用的酒水也不同,白郁和米勒今天的工作,是在酒窖对照需要的酒水。

    公爵府有一个巨大的酒窖,常年恒温,既有用橡木桶封存窖藏的葡萄酒,也有用玻璃瓶小瓶贮藏的利口酒。

    白郁步入酒窖,这里占地面积广大,转折众多,被橡木桶分割成了零碎的空间,有不少犄角旮旯,又常年不见阳光,一股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白郁视力不好,全靠鼻梁上一副眼镜,摘了眼镜10米之内人畜不分,酒窖阴暗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应。

    白郁在酒柜前站定,对照酒单,66忽然道:“宿主,米勒在盯着你看。”

    系统心有怯怯:“我感觉他在策划什么不好的事情。”

    米勒的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但白郁并不在乎,他将打乱的酒器归位:“让他看。”

    米勒若能用些小心思替他惹大公厌弃,提前完成任务,那再好不过。

    管家分配任务的时候没有见到白郁,是给了米勒,由米勒转达,他此时正捏着酒单,手指紧张的蜷缩,而后上前一步,带着白郁往酒窖深处走去。

    这里的酒更为金贵,有些是邻邦贡酒,有些是多年窖藏,一瓶抵得上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吃食。

    白郁神色如常的抄录,酒瓶上的字迹经年累月,略显模糊,难以辨认,他抄到一半,眼睛酸涩,便取下眼镜,微微揉了揉眼睛。

    这时,他已经猜到米勒想做什么了。

    如他所料,在酒柜前站了不到两分钟,身后传来一股大力,重重敲在肩膀上。

    白郁有所准备,只略歪了歪身体,踉跄两步,可他并未站直,而是顺着米勒的意,放任身体向前倒去,直直撞在了酒柜上。

    酒柜歪斜,接着是玻璃瓶倾倒和落地的声音,随着一阵连续不断的脆响,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单从馥郁的气味,就能判断出这些酒是陈年佳酿,价格不菲。

    白郁撞倒了公爵府中最贵的一柜酒。

    66一惊:“宿主?你在干什么?”

    宿主明明已经站稳了,为什么还要撞上去?

    白郁站稳扶好,神色如常:“这是个机会。”

    每月的例会是公爵府最重要的盛事,这是伊缪尔公爵受伤后首次召开例会,意义非凡,白郁此时撞翻了最昂贵的酒液,肯定会引来怪罪。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耽误太久了,伊缪尔公爵态度不明,莫名暧昧,似乎还真对白郁有些不健康的想法。

    在伊尔利亚,上层饲养男性宠物不在少数,凭心而论,公爵长得很漂亮,如果前世在酒吧咖啡馆相遇,白郁愿意请他喝上一杯,可惜他是个纯攻,公爵想要攻他,他不会奉陪。

    尽早完成任务,尽早脱身。

    身后,米勒扫过一片狼藉的酒柜,后退两步,旋即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

    他离开了。

    酒窖一时安静下来,白郁的视线艰难聚焦,眼底一片空茫,向四周看去,只看清入口处些微的白光。

    他抬手按住鼻梁,上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被撞的瞬间,他的眼镜便脱手了。

    没有眼镜,白郁基本上等于半个瞎子。

    白郁按住酒柜,身上的衣服也被酒液浸透大半,液体晕染出大片酒红色的痕迹,看着好不狼狈:“66,能给我指一下眼镜的方向吗?”

    66飘出来:“好的。”

    地面如今全是碎玻璃,眼镜埋在其中,有些难找,66扫描过后:“宿主在你右手3点钟的方向,被压在玻璃底下。”

    白郁于是半跪下来,手指微微摸索,指腹压在碎片锐利的边缘,顷刻便裂了个小口,渗出一点血液。

    血液混在葡萄酒液中,无端瑰丽。

    66一惊:“宿主你别翻了,我们等一下吧,米勒肯定去告状了,等侍从来清理。”

    用手指在一堆碎玻璃上摸索,和自残没什么区别。

    白郁:“给我指方向。”

    这时,他出乎意料的固执。

    66只能继续:“宿主,它露出来了,镜框就在你左手边30厘米处,但是……”

    “但是?”

    “但是碎了。”

    白郁原先的眼镜是加碘抗蓝光的,而伊尔利亚的玻璃工艺还未成熟,那副在这格格不入,他便换了原主那副银边圆框的,镜片用的是最古老的制作工艺,强度不大,很容易碎。

    “……”

    白郁手指用力,无声捏住了酒柜边缘。

    66:“宿主?

    宿主你还好吗?”

    酒窖光线黑暗,66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脸色有点难看。

    白郁略微停顿,平静道:“……没事。”

    酒窖一片寂静,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66缩着屏幕,没敢说话。

    白郁和他的前两任宿主都不一样,他眉目偏冷冽,沉下脸不笑的时候,压迫力格外强。

    视野中一片模糊,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剩下酒柜一幢幢模糊的影子,如同蛰伏的猛兽。

    白郁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从小做事便喜欢规划,大到人生路径,专业选择,小到饮食搭配,健身看书,无一不在规划內,遇事条理清晰,只有极少数情况,会偏离预定的轨道。

    比如现在。

    66:“感觉您现在不太好……”

    白郁神色依旧平淡冷冽,似乎与平常没什么差别,可他微微闭着眼,额头甚至渗出了一点冷汗,顺着下巴滚落于地,按在酒柜上的手指也不自觉用力,指甲甚至陷入木漆之中。

    白郁深吸一口气:“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他是遗传性近视,从小视力不好,初中开始便眼镜不离身,因为性格冷淡,不怎么合群,加上成绩又经常被老师拿来树作标杆,是后排男生最讨厌的那类学生,班上同学恶作剧,曾拿走过他的眼镜。

    那是一节体育课,白郁无头苍蝇似的在教室中转了半个多小时,被绊倒两次,才摸到藏在讲台下面的眼镜。

    这事儿后来发生过好几次,老师甚至叫了混混的家长,但都是未成年的学生,老师又能怎么办?最后不了了之。

    白郁靠着酒柜,安静的坐下来:“等侍者来吧。”

    满地的玻璃,看不清还随意乱走,太过危险。

    黑暗和寂静会无限的拉长时间,酒窖中安静的可怕,一时间,甚至能听到倾倒的酒液流淌的声音,滴滴嗒嗒,绵延不尽,令人毛骨悚然。

    66迟疑着开口:“我们说点什么吧?”

    白郁太安静了,靠着酒柜的姿势像是一尊装饰性雕塑,虽然他平常也这样安静,可66还是觉得不对。

    白郁摇头:“无事。”

    视力还是当时那个视力,白郁却不是年幼的白郁了,他摸索着酒柜站起来,轻松随意道:“不如来猜猜,打翻了这么昂贵的酒,公爵会给我什么处罚?”

    66:“处死?”

    白郁习惯性推眼镜,却推了个空,旋即微笑道:“希望是处死。”

    *

    伊缪尔刚刚处理完公务,将文书摞起放在一边放好。

    他今日特意支开了米勒和白郁,让他们去清点酒窖,只留下老管家和亲卫陪在身旁,大公装作不经意:“去查一个人,是个容貌娇艳,年纪30出头的女人,家住西克街,昨日去过医生的诊所。”

    这番描述,赫然是夫人。

    伊缪尔不是傻子,白郁在家不曾避着他,行动略有异常,他虽然不至于怀疑,却还是要查个清楚。

    交代完事情,他吩咐老管家和亲卫下去,远远隔着窗台,却见米勒大踏步走过来,步履匆匆,十万火急的样子。

    他绕过亲卫和管家,仓促行礼,焦虑道:“公爵之前您让我和白郁清点酒窖,出了件大事。”

    伊缪尔眉头一跳:“什么大事?”

    事关医生,他比谁都紧张。

    米勒装作慌乱,低头:“您酒窖深处的藏酒,被白先生……全部撞翻了,碎了一地,我在旁边看着,应该是无法挽救了。”

    伊缪尔豁然起身。

    ??[77]转折

    米勒尚来不及反应,就见伊缪尔大公忽然上去,攥住他的领口,将他半提了起来。

    大公眯起眼睛,湖蓝的眼瞳深邃如海,一瞬间米勒甚至有种错觉,盯着他的这双眼睛,变成了冰冷的竖瞳。

    伊缪尔冷声问:“白郁在哪里?”

    米勒艰难道:“酒窖中……”

    伊缪尔欺身逼问:“酒窖哪里?”

    大公府的酒窖占地广大,要在其中找人并不容易。

    米勒垂着眼睛瑟瑟发抖,不敢直视大公,他张了张口,刚想报出白郁的位置,却忽然吞了下去,低眉顺眼道:“我跟着他走的,后来出来慌乱了些,没记得路。”

    大公要去酒窖兴师问罪,如果不知道位置找不到人,找的越久,自然火气越大。

    伊缪尔瞥了眼米勒,不知是否看穿了他的把戏,却什么也没说,只步履如风,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管家带上熟悉酒窖的搬运工,过来待命。”

    语调冷的很,像是在生气。

    米勒低垂着头,不由勾起了唇角。

    酒窖中随便一瓶酒都价值千金,白郁撞碎这么多,够他喝上一壶了。

    他完全没看见伊缪尔大公焦急的脸色。

    伊缪尔甚至没走楼梯,他穿着繁复的大公服饰,单手一撑,从栏杆边缘跳了下去,像一只轻盈的猫。

    管家和亲卫没能追上他的脚步,大公已经穿过一整个花园,步入了酒窖之中。

    公爵府的酒窖成千上万,比白郁前世波尔多酒庄的藏酒还要多,道路曲折迂回,又被密密麻麻分割成零散的空间,橡木桶层层堆叠,像一堵堵高墙一般,即使出声叫喊,也会被回音干扰,难以辨别方位。

    伊缪尔心烦意乱。

    ……医生到底在哪里?

    打碎了酒就打碎了,为什么不和米勒一起出来?难道他还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医生吗?

    还是说被酒瓶砸伤了,一时出不来?

    府上人手多在筹集宴会,亲卫也都不在府中,要将这偌大的酒窖翻个底朝天,有些困难,等管家将人手集结好,恐怕也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伊缪尔没法等那么久,他迫切想知道医生的情况。

    四周巡视一圈,公爵将视线放在了摞起的橡木桶上。

    橡木桶很高,且互相连接,如果能爬上去,沿着木桶巡视,找人会方便许多。

    可是爬上去……

    木桶顶的空隙不足半米,人是无法活动的,就算上去了,木桶也无法承载人的重量。

    大公微微蜷缩起手指,无意识的揉捻两下。

    他四处打量,闪身躲进了角落处的阴影里,手指摸上腰间盘扣,轻轻咬住了下唇。

    他解开了扣子。

    旋即,系带解开,袍服从他身上滑下,最后里衣也一并落下。

    华贵庄重的礼服掉落于地,溅起尘埃。

    一只湖蓝眼睛的白金色小猫从礼服中钻了出来,他用爪子拨开层层堆叠的衣服布料,在橡木桶边缘轻巧一跃,爬了上去。

    在公爵府中贸然变成猫是个很危险的举动,一旦大公衣服被人捡到,再结合伊缪尔不见了的情况,小猫身份随时有暴露的风险

    ,届时伊尔利亚上层会如何看待这位出身奴隶的公爵,就不好了。

    但伊缪尔太焦急了。

    他沿着橡木桶小步跑动,视线扫过酒窖的每一个角落,几个大跳越过空隙,接着,在某个转角处微微停顿,四肢由跑变为走,大尾巴晃了晃保持平衡,在几息而后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医生。

    医生静静的坐在一堆碎片里,视线没有聚焦,只空茫的注视着前方,此时微垂着眸子,没戴眼镜,那双隐藏在镜片下的冷肃眼瞳无端柔和了下来,清寂又孤独。

    他的上衣已经湿透了,粘哒哒裹在身上,腰腹处的弧线一目了然,可伊缪尔无暇观赏,葡萄酒在衬衫上留下的痕迹鲜红刺目,乍一看像是一片弥散的血迹,而眼镜落在手边,镜片四分五裂显然不能用。

    伊缪尔窒住呼吸。

    地面上全是酒瓶碎片,透明玻璃折射出刺目的寒芒,锋锐如匕首,深红的葡萄酒蔓延一地,医生坐在其中,就像坐在刀锋和血液里。

    白郁额头渗了层冷汗,他不动也不说话,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安静的像一尊毫无生命的蜡像。

    ……这么会变成这样呢?

    伊缪尔不明白,只是打碎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酒瓶而已,医生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心脏像被手掌揪住了,无言的涩意弥散开来。

    酒柜旁,白郁抬手,按了按眉心。

    人类依赖于视力了,一旦失去了这个感知,便会陷入茫然和恐慌,医生眼前是一大片斑驳的色块,边缘模糊重影,白郁甚至分不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怎么出去,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在无边的寂静中,冷淡如他,也生出了几分焦躁。

    可别无他法,他只能等。

    失去了视力,听力就变得格外敏锐,白郁微微皱眉,似乎听见了橡木桶挤压摩擦的声音,而在他的头顶上,还有轻微的脚步——很轻很平缓,不是人类,像是小猫。

    ……团子?

    白郁没留意过白金团子走路的脚步声,但从这哒哒哒的声音,他直觉是只矮脚小猫。

    可公爵府的酒窖,怎么会有小猫?

    他旋即抬头向上看,去在橡木桶的顶部,居然真的看见了一片白金色的色块,但还来不及分辨,色快就消失了,如同一个泡沫般的幻觉。

    白郁微微摇头,露出苦笑。

    碎了眼镜,居然连幻视都出来了。

    另一边,伊缪尔记下路线,匆匆折返,仓促系好衣服后,重新回到酒柜。

    白郁抬起头。

    周围响起匆忙的脚步,径直往他这边来,应该是有人来了。

    白于心想:不知来的是亲卫还是米勒,亦或者是管家?

    他于是撑着酒柜站起来,露出礼节性的微笑。:“抱歉打翻了酒柜,我——”

    手掌被人握住了。

    白郁的手本来自然垂在身边,被人俯身蛮横抓住,一把拉起。

    抓着他的力道大的出奇,不容拒绝,他一时不查,踉跄两步,直接被拽离了碎片中心。

    “……”

    白郁微微诧异。

    握着他的手指指节修长,即使已经把他拽起来了,仍然死死的不放。

    白郁:“您?”

    他认出了这双手的主人,伊缪尔。

    伊比利亚最珍贵的大公不知为何手指微微发颤,他攥着白郁的腕子,哑声道:“跟我走。”

    白郁微顿。

    他现在等同于盲人,只能跟着伊缪尔,如果伊缪尔中途松手不管他,或者引着他去撞酒柜,他也全无办法。

    由于失序和紧张,白郁手心出了层薄汗,握着并不舒服,但大公显然没有松开他的意思,他走在前方,握着无法聚焦,走路磕磕碰碰的医生,穿行在层叠的酒柜当中。

    不知走了多久,白郁感觉到了阳光。

    酒窖入口近在眼前,视线中黑漆漆的色块被一片明亮取代,虽然还是看不清,但医生紧绷的神经悄然松懈。

    他们出来了。

    伊缪尔:“别担心,我这就吩咐给你找一副新眼镜,先穿上外套吧,酒窖里怪冷的。”

    等米勒和管家姗姗来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犯下过错的男仆安然站在一边,伊缪尔从盒子中取出镜片——时间紧张来不及配,便只有空空荡荡的镜片,做成了简易的单片形式,公爵调整角度,微微抬手,小心翼翼地将它安在了白郁的鼻梁上。

    视线渐渐清晰,白郁眨眼,率先入眼帘的,便是公爵那张稠艳至极的面孔。

    伊缪尔的眼睛清透漂亮,正专心致志地处理着眼镜,认真的像是医生在观察患者的病灶。

    他们两人挨得极近,白郁略高一些,只需浅浅低头,便能碰到公爵的额头。

    “……”

    小心的调整好角度,伊缪尔后退一步:“好了。”

    白郁:“稍等。”

    他同样抬起手,在公爵诧异的目光中,放在了他的腰侧。

    伊缪尔的扣子系歪了。

    他变成小猫,从衣服里脱出来,找到白郁后又匆匆返回,赤身裸体的穿好衣服。

    堂堂一域大公在酒窖之中宽衣解带,袒露身体,简直比艳情中那些私相授受的少年男女还要不成体统,伊缪尔焦躁又羞耻,仓促之下难免出错。

    而现在,医生正垂眸替他调整衣带。

    伊缪尔僵住身体,动也不敢动。

    虽然医生名义上是他的男仆,可当对方顶着一张斯文禁欲的脸做这种事,伊缪尔还是脸红了。

    白郁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极稳,打结的动作也专注好看,伊缪尔乖乖任他整理,像只被主人打扮着的漂亮小猫,但公爵的视线落在白郁的指腹,忽然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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