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病?”

    “你还不知道啊,看来你这消息还不够灵通嘛。他重度抑郁啦,拜你所赐,他那么阳光的一个人被你折磨成这样,你现在还是痛痛快快消失吧,你要是回来,学校里光是他兄弟就能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于思缈言辞刻薄,毫不留情地讥讽她。

    公交车来了,又走了。嘉怡站在公交车站台,良久没有迈动脚步。

    “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她拿着手机靠着站牌,盯着自己的鞋子,眼里满是茫然,第一次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电话被掐了,于思缈冷笑着把手机扔到了桌台上。

    朋友问:“她什么意思啊?”

    “旧情未了呗,指望我给她搭桥呢,想得美。”

    “那你刚刚说去医院看周少……”

    她耸肩,“说都说了,那就去一趟咯。”

    第一医院,普通病房。

    少年手腕上缠着纱布,左手还在输液,他靠坐起来,用膝盖撑着书本,一行一行地写下英文。

    元红梅已经骂累了,口干舌燥,唇上连口红都已经斑驳,她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和儿子仿佛是在审讯室对峙。

    “你到底要怎样?”

    回答她的是沉默。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你耳朵聋了?”

    他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想起刚才心理医生给他做疏导,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又用刀去划手腕的想法?”

    他过了很久好像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带着点恍惚地说:“有一个声音叫我去找她。”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声音?”

    “女生的,轻轻的,软软的……”他微笑了起来,说:“听起来就很乖。”

    元红梅站在门口捂着嘴,眼泪流得泣不成声。

    医生和她说不要再刺激孩子了,可是一回到房间,她就忍不住上涌的火,很想歇斯底里地让他脑子清醒些。

    母子再次陷入沉默。

    于思缈抱着鲜花和果篮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死寂的场景。

    元红梅的火爆脾气让她还心有余悸,敲开门后只敢站在门口,扬声道:“阿姨,我是代表学校同学来看望周少的。”

    少女清脆微扬的声音吸引回她的注意力,一瞬间她以为是那个女孩子又回来了,转头才发现是个陌生女孩,她怔了下,点点头道:“你进来吧。”

    于思缈进了房间,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周家傲,她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苍白的模样,往日那种生动鲜明的少年气和生命力好像都被抽拨走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皮囊。

    她将果篮和鲜花放下,小心翼翼道:“周少,你怎么样了?”

    他好像完全没听到她的声音,低声念着题目,接着往后做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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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茫然地回头看他妈妈。

    元红梅掐了掐眉心道:“他闹脾气呢。”

    她还是拒绝承认自己儿子有心理问题了。

    于思缈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她“噢”一声,看看四周,看见一个削苹果的削皮器,她道:“阿姨你吃水果吗,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她轻快的声音给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带来了些鲜活,元红梅眉头微松,看向这个活泼的女孩子,“好,谢谢你。”

    于思缈拉过椅子坐下,边削边聊道:“我在家经常给我爸妈削苹果的,技术可好了,你看,我能一直削,但是这个皮不会断……”

    “……”

    “嘉怡现在在国外也挺好的,刚刚她还打了视频给我,她正去上学呢,住的还是小别墅,我看她挺适应在那边的生活的。”

    当她提到“嘉怡”这个名字时,一直对外界没有反应的少年有了动作了,他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神色,但她知道周家傲现在一定在听她说话。

    于思缈继续道:“其实嘉怡出国后也不怎么联系我们了,好不容易才打回电话,知道她在国外挺好的,我也挺放心的……现在过去的都过去了,人还是得往前看,不能陷在过去,阿姨,你说对吗?”

    “嗯,你说得对。”

    “削好了,阿姨你尝尝甜不甜。”

    元红梅接过苹果,还没尝就微笑说:“甜。”

    于思缈微撅着嘴,说:“阿姨,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我觉得既然嘉怡已经走出来了,开始她新的生活了,我们这些过去的人也就没必要太打扰她,我们就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有些人留在回忆里,我们知道她很好,就足够了。”

    元红梅握住了她的手,哀伤道:“如果家傲能和你一样想,就好了。”

    “放心吧阿姨,家傲总有一天会走出来的,年轻嘛,谁不干点傻事呢?”

    提前设定的手机铃声响了,于思缈关了闹钟,不好意思笑笑道:“对不起阿姨,九点了,我得回去了。”

    “这么快啊?对了,你叫什么?”

    “于思缈,于是的于,思念的思,缥缈的缈。”

    “于思缈,真好的名字,阿姨很喜欢你,以后有时间,你再来看家傲。”

    “嗯!”

    她站起身,又给病床上的周家傲鼓劲道:“周少,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呢,你要快点好起来啊,加油!”

    他漠然地收回目光。

    于思缈讪讪道:“阿姨,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好,拜拜。”

    情绪得到缓冲,病房里,元红梅终于肯放下心里的怒火与偏见,心平气和地同儿子说话了,她握住儿子的手,痛苦道:“家傲,别干傻事了。”

    儿子封闭冷漠的样子让她疼痛难忍,她退让了,“我不拦你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吗?”

    他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说:“是吗?可她不会回来了。”

    这是今天他和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她不会回来了。

    承诺

    承诺

    下午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来自北京的陌生号码。

    想到国内现在还是凌晨,她便将未接来电的事暂时忘到了一边。

    她现在一个人独居,请的家政一个星期过来打扫一次卫生。她不是喜欢热闹的人,除了上下学,其他时间都是窝在房子里看书,学习,上网。

    在加拿大的生活,说习惯不尽然,说不习惯,好像又没差。

    她依然没有朋友,依然独来独往,依然离群索居。

    这天放学,她照例戴着耳机听歌,收拾书包准备回去,走到快校门口的时候看见有个男生拉着个拉杆行李箱站在校门口。尽管只是个背影,但她直觉那应当是个中国人,因而多看了几眼。

    耳机里的歌还在唱。

    “where

    is

    my

    hope.”

    “Nobody

    calls

    me

    loved

    me

    not.”

    “I

    just

    needed

    someone

    else.”

    “please

    dont

    e

    to

    me……”

    他转过身来,眉眼间漫不经心的漠然,是陌生的,而又熟悉的,她完全愣在原地。

    她想过有天会突然在异国他乡遇见熟悉的人,她可能会装作不认识,掉头就走,可当她隔着那一条人来人往的马路看到他时,竟是双脚定住,动弹不得。

    她下意识摘下了耳机,一时不知道这个举措是为了看的更清楚还是听得更清楚。

    直到他也看见了她,站在马路对面,喘出了一片朦胧的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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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松开行李,先向她跑了过来。

    十月的加拿大很冷,他也很冷。

    衣服是冷的,皮肤是冷的,唯独颈窝是热的。

    嘉怡的脸陷在他颈窝里,有一刻,她以为这是梦。

    “周家傲,你真是……”

    她紧紧闭了闭眼睛,第一次感觉心脏处潮湿得能拧出水。

    她声音发颤说:“我真是败给你了……”

    孤冷的独居房子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

    门一合,周家傲便环上了她的腰,他的下巴磕在她肩膀上,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

    “飞了几个小时?”

    “不记得了。”

    “吃饭了吗?”

    “吃了方便面。”

    “饿不饿?”

    “不饿。”

    他声音很闷,像要感冒了一样。

    “怎么只穿这么一点衣服?”

    “不冷。”

    嘉怡还是抬手从医药箱里拿出从国内带来的感冒灵颗粒,道:“给你泡杯感冒药,赶紧喝了。”

    “嗯。”

    她看起来有条不紊,实则心乱如麻,心里想问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道先问什么好了。

    还是周家傲先问她:“你在这边过得好吗?”

    “挺好的。”嘉怡没回头,只是用筷子搅拌着杯子里的颗粒。

    “你一个人住?”

    “嗯。”

    周家傲的脸贴着她的侧脸,他说:“辛苦了。”

    嘉怡撑了下桌子,玻璃杯里的热汽好像氤氲到了眼睛里,眼眶涨得发疼。

    她忍下这莫名的情愫,将玻璃杯推到他手边,“把药喝了。”

    他端起杯子抿了抿,又把杯子放在她唇边,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一杯感冒药喝了。

    “我有点困,宝宝。”

    “那你先睡觉。”

    她一转身,撞进他怀抱,周家傲搂着她,低声说:“你想我吗?”

    “你先休息。”她握住他的手腕,握到的不是少年有力的手骨,而是一道增生的疤痕。

    少年像被烫了一下,猛一缩,从她手掌中逃了出去。

    僵了几秒,她那强撑的镇定在这一道疤痕面前缓缓瓦解了。

    她将额头缓缓抵在他的胸口,强忍的眼泪随着喘息流出,细瘦的后背抽搐,眼泪失控,带着心疼和懊悔,一滴接一滴,砸在他怀里。

    他将手腕藏在身后,一只手捏着她下巴嬉笑着说:“苦肉计而已,你看,我妈这不就同意我来找你了吗?”

    少年的笑声依然爽朗,只是再也没有曾经的那种没心没肺的洒脱和快乐了。

    ……

    她不想亏欠任何人的。

    可是这个人,她还不起了。

    他不愿意再多提起有关伤痕的任何事,嘉怡也不再提。

    行李箱拉进客房,嘉怡把他的箱子打开,将他带来的衣服一件件撑上衣架挂进衣柜里。

    周家傲则洋洋自得地炫耀着他带来的新奇玩意。

    “这个是数码收纳包,能放n多充电器,给,这个粉红色是你的。”

    “你猜这是什么?这么小的,是便携饮水机,你信吗?这边把水瓶插进去,然后就能喝热水了!”

    “这个是保温杯,对了,我还带了个相机,新买的,还没拍过,我看看怎么用……”

    嘉怡将他的衣服都收进衣柜里,问他:“打算在这边呆多久?”

    他拿相机的手一滞,很快,又自然道:“不知道,看你什么时候赶我走咯。”

    “你总要回去上学吧。”

    “我无所谓。”9(24;15765|4

    嘉怡轻顿,没说什么,只佯作随口问:“带了什么药来吗?”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你。”他坐在床上,想将嘉怡拉进了自己怀里。

    还没坐下去,嘉怡就弹了起来,她转过身道:“对了,你到了这边打了电话给阿姨没有?”

    周家傲的怀抱落空,他手指蜷了蜷,很快又笑起来,道:“打了,他们知道的。”

    “你洗澡吗?”

    “嗯?”少年一眨不眨看着她。

    嘉怡蓦地反应过来,耳根子有点红,她道:“我的意思是,你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你陪我吗。”

    “我得写作业。”

    “哦,好……那我不打扰你,我去洗澡。”

    看他找了身单衣服,嘉怡又叮嘱道:“天气冷,多穿点。”

    “知道的,你去忙你的吧。”他笑笑。

    “浴室就是出门左边那个,需要什么就喊我。”

    “好。”

    嘉怡往常都是在卧室写作业,今天把作业拿到了客厅写,方便随时听到周家傲的声音。

    淋浴头的水浇在他头顶,周家傲双臂抵着墙壁,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又垂下了手臂。

    热水流淌过少年修长的身体,沿着他的身体流向下水孔。

    他脸上那种爽快的笑消失了,透明无色的水在他眼里变成黑色的污水,他很快关停了淋浴头,紧闭了闭眼睛,水又重新变回透明的。

    他很快洗完澡出去,看到少女正在客厅写作业,他靠着墙看了一会儿。

    “嗯?怎么了?”她抬起头。

    “我能在沙发上睡吗?”他问。

    她没强求他回卧室,点了点头说:“好啊。”

    她起身去拿来干毛巾和吹风,道:“我帮你吹头发。”

    他一只手牵着她手腕,摩挲着她的手心。

    热风吹在他发梢上,少女的手指温柔地穿过他的发顶。

    周家傲说:“好不真实。”

    嘉怡道:“以后别干傻事了。”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他问。

    她安静了许久,静到他明白了答案。

    他扯了扯嘴角,说:“我知道了。”

    “会!”

    嘉怡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揉着他的发顶说:“我会一直在这,一直到……有天你不需要我了为止。”

    “这是承诺吗?”他问。

    “……是。”

    周家傲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环住她,将脸埋进她肚子上,“宝贝儿,你心这么软,以后要是吃亏了怎么办?”

    那就再吃些亏吧。

    反正…她习惯了。

    抉择

    抉择

    少年松散的黑发压在卡其色沙发上,露出一个后脑勺,厚厚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嘉怡听到了他匀称的呼吸声。

    她坐在地上,屈起一条腿。

    手里的作业已经很久没有落笔,她脑子里是乱糟糟的在拉扯。

    一边是裴嘉洛,一边是周家傲。

    她要如何抉择?

    她的理性告诉她,她应该要选择周家傲的。

    至少,这段感情是可以经受世人的目光的。

    可是裴嘉洛呢?

    她问她自己。

    她从来不是铁石心肠,心软的人才会在感情中不断受伤。

    可现在她的摇摆不定只会让三个人都难堪,她不能再一个“拖”字含混处理了。群‘②

    裴嘉洛有他的人生,有他的世界,可是家傲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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