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落水

    那汉子作了揖,笑得十分讨喜:“小的不过是赶车的,主人吩咐请老爷去喝一碗羊肉汤,就搁旁边老席羊肉汤铺里,不耽误事。”

    胡荣皱了皱眉:“我们家老爷什么个身份……凭着你想请就能请的,快给我滚开!”他举起了马鞭。

    汉子又是笑:“您可别生气,我们主人和你们老爷可是故交,您瞅瞅,我这儿还有信物呢!”汉子几步上前,把字条塞进胡荣袖中。

    胡荣愣了愣,回头望了江严一眼。江严却看了一眼矮脚汉子,穿了件黄褐短棉衣,皂色裤子,样子十分不起眼。但是这样拦车的胆识却不一般,他向胡荣伸手拿了字条,转身进了马车里。

    “三爷,我看这人不一般,您看看这东西……”江严把字条递给陈三爷。

    陈三爷慢慢展开字条。

    他面上看不出表情,江严就不由心里一紧,可别是他判断错了吧,这要是随便接了不相干人的东西给三爷看,他可难辞其咎。江严硬着头皮说:“不然下官立刻就打了那人离开……”

    陈三爷把字条揉作一团,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既然人家诚心请了……走吧,下去喝羊肉汤。”

    江严一愣,陈三爷却率先下了马车。他连忙跟下去,心里还在狐疑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羊肉汤铺的门开了,升腾的水气和灰尘混合在阳光里,随着阳光照射进来。锦朝随即站起身,她看到陈三爷走进来,他还穿着件绯色盘领右衽袍,腰间系犀革带,正二品的官服服制。他这是刚从户部衙门下来,外面还披了件黑色大氅。身后跟着一个穿赭红程子衣、正看着她的男子,那胡荣却在外面小声和店老板说话,让他回避。

    这个穿程子衣的男子,应该是陈三爷身边很得力的一个幕僚,叫江严。

    陈三爷看着她,依旧带着儒雅的微笑,那目光却好像要洞悉她的心思。

    顾锦朝一时恍惚,她还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打量过陈三爷。和前世相比,他好像年轻十多岁不止的样子。前世陈三爷去四川前,她偶然看了他一眼,才三十多岁的人,竟然两鬓已有白丝。他何尝这样对她笑过……

    顾锦朝上前一步,屈身行礼道:“烦扰大人安宁,小女和您在通州有一面之缘,您可还记得?”

    陈彦允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侧头吩咐江严:“……去请店家端热水过来,再上一盘羊肉吧。”

    天大寒,羊肉正好能祛除寒气。

    他才温和地对锦朝说:“不急,你先喝点热茶暖胃吧。”

    她出来这么久,这屋子里又没有炉子取暖,脸蛋都冻得微红了。

    顾锦朝一时语塞。

    和陈三爷说话费劲,她还是第一次有所体会。他既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为什么要找自己,反而宛如熟络般请她喝热茶。不疾不徐,似乎真是一场朋友会晤。

    她请陈三爷坐下,自己却站在一旁道:“小女母亲亡故,少沾腥臊,大人见谅。”

    陈三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店家上羊肉和热茶上来,端茶的手都在发抖。

    陈三爷开始慢慢吃羊肉。

    一盘羊肉见底了,他才放下筷子。

    “……你猜到字条是我所写?”

    锦朝应了一声是。

    陈三爷点头道:“还敢这样来找我,你应该也不算笨了。”他抬起头看着顾锦朝,语气却放得更慢了些,“那你也该知道我是不会帮你的。”

    陈彦允刚开始之所以会提醒顾锦朝,那是知道他们没有回天之力,顾锦朝父亲要是发现了粮仓的问题,能上了陈情表认罪,不至于丢了性命。却没想顾锦朝能猜出是他给的字条,还这样明目张胆来拦他的路。

    ……她的胆子一向都大,让他觉得啼笑皆非。

    锦朝屈身道:“如果大人不会帮我,一开始就不会写字条给我了。退一步讲,即便您不帮我,我也只是来谢谢大人一声。恳请大人告诉我为什么要帮顾家。”

    陈彦允却叹道:“……可见我真是做了件错事。”

    顾锦朝听到他这句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妙。难不成此事她猜测得有出入,陈三爷并不是因为和父亲有什么渊源,或是政治斗争才想随手帮他们,而只是动了恻隐之心……但他可是陈三爷,哪里来的恻隐之心这种东西!

    想到后世所发生的刘新云贪墨一案,她还有些心有余悸。万历三年,张居廉的外甥,盐运司同知周浒生强占了刘新云的次女为妾,并打死了刘小姐的乳母和贴身丫头。刘新云递了折子上去,还没到内阁,就被都察院网罗了贪墨的罪名抓捕。刘新云喊冤,在殿前磕破了头也没人理。

    陈三爷力压所有为刘新云上书的折子,更把几个牵扯较深的大臣降职贬谪,再也没有人敢为刘新云喊冤。后其全家流放宁古塔。而周浒生不过是被张居廉罚了一个月的禁足“要不是情形危机,我也不会找到大人这里。小女斗胆猜测,大人虽位极人臣,但在内阁并非没有对手。据小女所知,这一直力压赈灾的可是谨身殿大学士王大人,因赈灾一事,大人可被王大人辖制甚多……”这事顾锦朝早有猜测,王玄范和陈彦允不和,在前世王玄范被贬扬州知府的时候就众人皆知了。而根据曹子衡所说,如今赈灾银迟迟不下,工部却先开始疏浚河道,王玄范更是由此得了张居廉青眼。她心里才有了这个猜测,却并不太确定。

    陈彦允依旧笑着,左手却开始摸捻珠串起来。

    他平静地看着顾锦朝,目光却十分锋利。

    顾锦朝瞬间觉得手心汗腻腻的。心里不觉有些后悔,这话还是不应该明说,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知道的这些朝廷秘辛!

    不知道陈彦允心里会如何怀疑她。

    只是为了救父亲,这些事也顾不得了。

    她穿着一件白底淡紫竹叶纹的冬袄,深靛青色的湘群,人长身玉立的。青丝梳了素净的挑心髻,她低头不语,嘴唇抿得有些泛白,如玉般的小脸在阳光中显得有些朦胧,纤长的睫毛盖着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明媚动人,海棠娇艳之色。

    她穿得太素净,反倒让人觉得可惜。

    陈三爷想起她在湖榭里摘莲蓬的时候,穿的是件淡粉撒红樱的对襟褙子,深红绉纱的八幅湘群。腕上还有一对手指宽嵌白玉的赤金镯子。她随意地坐在亭子边,深红的湘群垂落在地上,还有一角落进水里。但她丝毫不在意,一边笑嘻嘻地伸长了手勾莲蓬,一边回头和她的丫头说话。

    那丫头吓得说话声音都在发抖。

    那时候他初入詹事府,仕途不顺,刚为父亲守完孝除服。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那少女跟丫头说:“你拉着我,还有远一些的我够不到。”

    丫头小声道:“表小姐,那就算了吧……”

    她才不听,提了裙角拧干水。丫头只能胆战心惊地拉住她的手,她往亭子外挪了些,皂色绣宝相花的绫鞋踩在了湖畔的石头上,她笑着说:“你不准回去告诉外祖母,不然我就跟外祖母说,让她找人牙子把你卖到穷山里,给人家当童养媳,顿顿饿着你……”

    她话还没说完,脚下就是一滑,扑通一声踩进了水里。湖水并不深,她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湘群却全湿透了。她呆若木鸡,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丫头:“你怎么也不拉紧我,这下全湿了吧……”丫头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小姐,奴婢不要被卖去当童养媳。”

    那丫头比她还小点。

    顾锦朝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还不把我拉上去!我这样回去,你才真是要被卖去当童养媳了!”

    两主仆很混乱,丫头又忙伸手来拉她。

    陈彦允却看得笑起来。

    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走小径离开。身后却传来落水的声音,还有那丫头大声的啼哭:“表小姐,你拉着奴婢啊!这池子怎么掉得下去……奴婢去叫侍卫过来!”

    他转身看去,湖面却没有顾锦朝的身影,水面上仅浮着一角红色的绉纱。

    他心里顿时一紧,忙往回走去。那丫头已经吓得走不动了,哭得停不下来,看到一个男子从小径走到湖榭旁来,显得十分惊讶,然后哭着跪地磕头道:“您救救我们表小姐吧!她掉湖里去了。”

    他安慰这个丫头道:“你别急,你们表小姐会没事的,现在立刻去找你们太夫人过来,说你们表小姐落水了,多带侍卫过来。”

    丫头擦了擦眼泪慌忙点头离去。

    他一踩湖畔的石头淌入水中,这水的确不深,往下却有个坑,深不见底。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判断,屏息后沉入了水坑之中。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下沉的顾锦朝,他把她抱上湖榭。

    顾锦朝实在狼狈,她浑身的衣裳都湿了,缎子一样的黑发结成络,小脸苍白如雪,眉眼却精致如画。

    救命要紧,他也顾不得男女之妨了。好在顾锦朝很快就吐出几口湖水醒了过来。无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地道:“不告诉外祖母……不然卖去童养媳……”

    他哭笑不得,只能安慰顾锦朝,“嗯,不说。”

    顾锦朝又说:“难受……我头疼,想吐……”

    陈彦允接着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他拉开顾锦朝的手打算离开,他虽然是救了人家姑娘起来,但毕竟有所冒犯。要是追究起来难免会坏了她的清誉。他悄然离去,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顾锦朝却拉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不要走……不告诉外祖母……”她的声音却渐渐弱了。

    陈彦允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根根拉开她的手指,从小径离开湖榭。

    陈义正在外面等他,看他浑身都湿了,很是惊讶。

    “备马车,我们立刻回宛平。”他淡淡地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帮忙

    羊肉铺子外面煮着大锅羊肉汤,水气从槅扇中飘进来。

    远处传来依稀的叫卖声,一路走一路敲的货郎用小棒子敲出叮叮叮的声音。

    顾锦朝垂着头看自己挂在腰间绣兰草的蜜合色香囊,心里转过很多个念头。

    陈三爷总不至于下手杀自己灭口吧……

    陈三爷见她不再说话,觉得她有点怕自己了,不禁好笑:“你现在才觉得怕吗?胆子这么大,一个闺阁女子,敢私自出门,还叫人来拦二品大员的马车,请我喝羊肉汤……我还以为你什么不怕呢。”

    顾锦朝觉得陈三爷的语气像训斥孩子一样,但是没有恶意。

    也是,她如今才十六岁,对于陈三爷来说,她算什么呢,恐怕连动手都觉得没必要。

    锦朝反倒镇定下来,轻声道:“陈大人权势滔天,我怕是应该的……我来找您,也确是走投无路了。原以为您是出于自己的考虑,也想帮顾家一把,是我想多了……”

    陈三爷温和地一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虽说不知你是从哪儿听了王大人的事,不过可不要胡乱揣测。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要和旁人说,小心招致杀身之祸。”

    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道:“我和你父亲是差了一科的进士,你父亲刚进户部观政的时候,曾跟在当时的司度郎中文大人手下做事,文大人和我是忘年交。顾念你父亲的才情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后来致仕回了安徽芜湖老家,去年和我通信,曾叫我多照拂你父亲。”

    顾锦朝记得这件事,这个文大人是个老儒,她小的时候还见过。后来文大人致仕了,父亲才转拜了林贤重。

    真是因为这个文大人?

    顾锦朝对上陈彦允的目光,一不小心就撞进陈彦允深不见底的眼中,她突然后退了一步。

    陈彦允却还没说完,声音很缓慢:“凭着这等交情,我帮你父亲不死已经够了……再想让我出手帮忙,可是要置我于不义之地的。”

    顾锦朝脸色微变,陈三爷这是不愿意帮忙啊……她低声道:“陈大人,这话我本不该多说,但这赈灾粮食不仅牵扯我父亲,还有山西几十万的百姓。饥荒之下,人人自危,卖儿鬻女也不稀罕……您是户部尚书,借您之位损益百姓,历史功过又该如何评说……”

    顾锦朝觉得这番话说得实在大胆了些。她实在不了解陈彦允。要说他是个佞臣,他在任户部尚书几年,减轻徭役赋税,国泰民安,从没有贪赃枉法。要说他是个贤臣,为虎作伥这么些年,他真是替张居廉做了不少昧良心的事。

    顾锦朝不等陈三爷回话,行了福礼告辞。

    陈三爷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来。

    虽说这些事他觉得没必要解释,但是看着顾锦朝这样黯然失落的样子,他还是于心不忍。

    他握紧了手中的奇楠沉香珠串,淡淡地道:“你才多大,怎么会懂这些呢……平常人看事只能看到表面,好就是好,坏就是怀。但是有些事本身是很复杂的。”

    他并不能随心所欲,他也被很多东西牵制着。而政治斗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诡谲多变,他如果一个行走不慎,很可能会连累陈家百年基业。

    顾锦朝想不到陈彦允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沉默了片刻后道:“无论如何,小女也要谢过大人报信之恩。时辰不早了,小女告退了。”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彦允叹了口气:“……你带纸笔没有?”

    顾锦朝的脚步顿住了。

    青蒲去外面现买了笔墨纸砚进来。

    江严帮着陈三爷铺了宣纸,心里还觉得跟做梦一样。今天陈三爷这么好说话?

    他悄悄看了旁边坐着的顾锦朝一眼。这少女十分陌生,却显得格外明艳,他还从没见过漂亮得如此娇艳的少女。正是春深日暖,海棠繁华的光景,简直像幅画般。

    三爷对那个字条的态度也有些古怪……他原先应该是见过这名女子的。

    顾家顾郎中的女儿。

    三爷刚才才向他问起顾郎中的事。

    不论这女子是谁,江严都对三爷的做法不认同。今晚陈二爷就要从陕西回京述职了,三爷再在这里耽搁下去,等到宛平恐怕就要天黑了。何况这女子张口就是山西赈灾一事,实在不是什么普通的闺阁小姐。

    江严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妙。

    顾锦朝却看着陈三爷不紧不慢地磨了墨,蘸墨落笔。

    “这信你让你父亲连夜拿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们自知该怎么办。”

    陈三爷想用通州通仓的粮食来填补大兴的空缺?但这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陈三爷放下笔,说:“通仓粮食储备有七十多万石,只要不是战乱或者大规模的饥荒,是很少动用的。”通仓的粮食是国本,看管很严,如果不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事是不会开仓放粮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如今除东南沿海偶有倭患,天下太平,是用不到通仓的粮食的。今年这雪下得大,明年收了新粮再入通仓库,到时候清除旧粮会进入京城的各大粮食商行,把账目做好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觉得顾锦朝的目光有些奇怪,又解释了一句:“……丁永墨是我的门生。不过你要让你父亲注意着,这信他看过之后,要是没有立刻销毁,就要来告诉我。知道吗?”

    顾锦朝点了点头,突然问了句:“……您用左手写字吗?”

    陈三爷笑道:“怎么,觉得稀奇么。”

    她不是觉得稀奇,她是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前世和陈三爷成亲数年,却从未曾注意到他是习惯用左手的。

    而且用得很自如。

    陈三爷写完放笔,江严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块红绸布包着的刻章递过去。他在信纸上盖了自己的印章,才装进信封递给顾锦朝。

    顾锦朝觉得这信封有千斤重,心里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陈三爷竟然真的愿意帮他们?而且还写了信给她?这信里究竟是什么,他不会写了什么别的什么吧?

    顾锦朝狐疑地打量了信封一眼。

    陈三爷觉得好笑,喝了口茶说:“不要觉得好奇想打开看,你们要是打开这封信就无效了。丁永墨是认得出来的。”他虽然信任顾锦朝,却不信任她身后的顾家。他们对信封都有特殊的处理手段,是不是打开过一眼就看得出来。

    顾锦朝点点头,又行了礼:“大人放心,这事定不会把您牵扯进去。大恩不言谢,大人也用不着小女帮忙……但若有需要的,小女和父亲都会倾尽全力帮您。”

    陈彦允道:“既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没有什么谢不谢的。”赈灾粮食的事王玄范若是没有做好,拖延山西救灾也就无从谈起了,并非对他毫无益处的。他也算是帮黎明百姓一次吧。

    “你也不用担保,若是你们把我牵扯进去,陈家会不会遭受牵连我不说,但是顾家肯定是灭顶之灾。”

    他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江严帮他披上了大氅,他柔声向顾锦朝道别,走到门口却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她问了句:“……你真的不记得了?”

    夕阳西下,外面是青石街,残雪如盖。阳光竟然格外明亮,陈三爷的身影逆着光,神情她看不清楚。

    顾锦朝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她问:“您说什么?”

    陈三爷笑了一下,摆摆手不再说什么,终于转身不见了踪影。

    顾锦朝握着手中的信,只觉得十分糊涂。

    不过父亲的事是耽搁不得了,她还是赶快回去为好。

    她随即带着青蒲坐马车离开了兰西坊。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杀

    顾德昭脸色凝重地望着手中的信封,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顾锦朝喝了口茶道:“父亲切莫问为什么,女儿这儿不好把话说明白。您立刻拿着这封信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知道该怎么办。”

    顾德昭又皱了皱眉:“朝姐儿,这事可关乎父亲的生死啊……这信你是如何得来的。里面又写的是什么?”

    锦朝叹了口气。父亲不放心她是应该的。毕竟这封信的来历实在可疑。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信的来历说给父亲听了。若是父亲不知这封信的重要性,反而透露了信息给别人知道,那更是不好的。

    顾德昭听了锦朝的话,觉得十分惊讶:“竟然是陈大人……你说他是因为文大人的渊源想帮助我?”

    锦朝道:“父亲……这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咱们顾家可有灭顶之灾的。”

    顾德昭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他素日和陈大人并无交集,不过每次见面行礼问安而已,陈大人也一向是颔首而过,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知道赈灾粮食的事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心里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疑惑。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和顾二爷说了几句之后套马去了通州。

    第二日就要开粮仓。

    锦朝去给冯氏请安之后就回了妍绣堂,给父亲做了几样点心。

    顾德昭一夜未眠,等事情办妥后回到大兴,先到了锦朝的妍绣堂。

    他喝了口桂枝熟水,跟锦朝说:“没有问题……丁主事看完信当即在烛台上烧了。随后连夜找人运粮,这次先运了三万石,把赈灾的粮食对付过去。还有十几万石分多次运完。”就算只是三万石粮食,也够他们忙了一宿。幸好丁永墨找的人个个都是不说话,闷头办事的。

    顾德昭还有话没说,丁永墨看了信之后,曾经对他说了一句话。

    “陈大人帮您,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您和陈大人竟关系深厚到这等地步,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颇有套近乎的感觉。

    顾德昭觉得这事不太对,就算有文大人的渊源在,陈三爷这样帮他也说不过去。通仓的粮食一向是最重要的,丁永墨又是个何等人物,三万石粮食一夜之间运完。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要是一个不小心信息透露出去,陈三爷很可能被张大人猜忌。

    他觉得锦朝还有事瞒着他,但是想了想,他还是没有问。

    长女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瞒着不说总有她的原因。

    他吃过点心又匆匆换上公服,乘马车去大兴通仓准备运粮了。

    又下起大雪了。

    陈彦允抬起头朝槅扇外看了一眼,雪骤纷纷,铺天盖地。

    旁的小厮捧了盏大红袍上来。陈彦允接过啜了一口,问了句:“七少爷来过没有?”

    小厮恭敬地回道:“来了一次,见您睡着就先回去了,说等下午要过来,请教您制艺上的事。”

    陈彦允昨夜和陈二爷商量了很久,回来歇下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陈彦允嗯了一声:“让他不用过来了,制艺上的事去问他三叔公。再把那件白狐狸皮的斗篷给他送去,他书房里虽说不点炉火,但总要保暖着。”陈家的孩子不能娇惯,他自己也一向不用炉火,冬天睡觉都是冷炕再加一床薄被褥。

    小厮应诺去办了。

    槅扇外北风卷着大雪,书房里却仅有更漏的声音。

    陈三爷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槅扇旁静静看着大雪纷乱。

    厚重的门帘被陈义挑开,他几步走进来。在陈三爷耳边低声说了句,“三爷,京城来人传话了。”

    张居廉派人请他过内阁。

    陈彦允笑了笑:“备马车吧。”

    作为权力最重的地方,内阁看上去着实不太起眼。它位于左顺门内,在文华殿的西侧,往里就是司礼监。

    大堂摆了一张长书案,两侧分列六把黑漆太师椅。挂褐色暗纹茧绸幔帐,正上又挂了块‘有德有典’的匾额,四盏六方绘八仙过海纹的长明灯。

    如今这四盏灯正亮着。

    陈三爷冒着风雪跨进内阁大堂,便有侍卫关了大堂的门扇。他和两位大臣见礼了,才坐到了左手第一个太师椅上,旁边就是脸色铁青的王玄范,正对着穿官绿右衽袍的,身材微胖的华盖殿大学士梁临。

    站在长案面前的人说了句:“彦允,你也该在京中置办个宅子。这雪又大,从宛平来往太不方便了。”

    这人穿一件仙鹤纹右衽圆领袍,腰配一品大员所用玉革带。中等个子,眼细长明亮,仿佛是个寻常的老儒。但长眉浓郁,盯着人的样子不怒自威。

    陈彦允笑了笑说:“下官不爱往热闹的地方凑,觉得京城喧嚷,宛平更清净宜居。”

    张大人随即道:“你的性子就是淡了些。身边也太清净了。”

    他说完这话就随意伸出手,旁边的编修立刻将一支朱笔递到他手上。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正坐在旁喝茶,见此就放下了茶盏,笑眯眯地道:“……皇上的意思,咱家也说清楚了。张大人要是无事,咱们还有差事要做就先离开了。”

    张大人抬头看冯程山一眼,朱笔在奏章上标注了批红,不紧不慢道:“要请冯公公好生禀报皇上,老夫晚上再去看他。”张大人做过帝师,后来入内阁后才由陈彦允接任。

    冯程山笑容一僵,随即拱手离开。

    张大人才放下朱笔,看不出悲喜地道:“大兴通仓已经开仓,如今十二万石粮食已经从宝坻运河运往山西。你户部的赈灾银两也先拨下去吧,先赈灾要紧。”他又对王玄范说,“工部疏浚河流的事先缓一缓,去年收成不佳,朝堂减免赋税,如今国库空虚,实在不是兴修水利的时候。”

    王玄范随即站起来,拱手道:“下官……孙石涛还在下官那里,要是张大人需要,下官立刻就让孙石涛横尸家中。”

    张大人淡淡道:“孙石涛自然是要死的,不过怎么死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山西的赈灾粮食已经运过去了,区区一个顾家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即便是除去顾家,对于长兴候府来说也根本无关紧要。

    王玄范低声道:“此事并不寻常,肯定是长兴侯府暗中帮助了顾家,不然那大兴二十万粮食亏空根本填不上。下官也是疏忽大意了,竟没有派人注意大兴通仓的举动……”

    张大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长兴候能怎么帮顾家?他们能凭空变出二十万石粮食来?况且只是为了顾家,他们还不会动用到千户营卫仓的粮食。这事的确是你的错,你也不用急着认错,正好是要过年的时候,你在家里给我好好想清楚了再来说。”

    王玄范不停应诺,抬袖子擦汗。

    梁临也站起身拱了手:“张大人,这事却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下官倒是有条拙计。”

    正是这个时候,江严让侍卫通传了一声,有重要的事要禀报陈彦允。

    陈彦允走出内阁大堂,外面天色已经昏黑了,雪还下个不停。

    江严递给陈彦允一封信,“三爷……出事了。”

    陈彦允打开信封一看,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袁仲儒自杀了。

    里面不仅有仵作验尸录,还有袁仲儒留下的遗书。

    “是今儿晨的时候,丫头进书房打扫……发现袁大人就挂在房梁上。等人放下了都僵了,应该是昨晚深夜上吊的。还留了一封遗书。山西咱们的人得了消息立刻就传过来了,遗书也眷了一份。”

    袁仲儒是知道自己非死不可的,即便他逃得过这次,也逃不过以后,还不如死了干净利落。

    山西灾荒,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更是比比皆是。他在遗书中说自己十分悲愤绝望,因为张大人想让他死,反倒连累了山西几十万的百姓,他试过从陕西、山东的义仓调运粮食,却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眼看着灾荒越来越远严重,粮食价格一路飙升,甚至已经到了平价的百倍之多。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要他死在政治斗争中,那还不如为了百姓而死。

    “听说袁大人死前还和自己身边的幕僚喝酒,曾说‘那还不如一死,至少能让张居廉放过山西’的话……”江严的声音压得极低,“袁大人死后,山西太原的百姓闻之啼哭,甚至自发全城披麻守丧,老人孩子都出动要给袁大人送葬。派了官兵驱逐都没用……”

    他原来以为袁仲儒也是精于算计,贪生怕死之徒。原来人都是有大义的时候。

    陈彦允什么话都没说,把信放进信封里,转身走进内阁大堂之中。

    梁临还在说:“……水路贯通到永清的时候就可以拦截而下,因船身损坏耽搁……”

    陈彦允走到张大人身侧,低声说了一句话,又把那封信递给他。张大人眉心微蹙,却也没说什么打开信封,梁临和王玄范都看着陈彦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大人看完之后合上信,依旧看不出喜悲,却对梁临、王玄范道:“你们先下去吧,这事不必再说了。”

    梁临和王玄范面面相觑,最后退出了内阁大堂。

    张大人却叫了陈彦允说话:“既然他已经死了,那就截留漕运,移粟就民吧,也能比运河运送更快些。再从山东、河南、湖广、江西速动用司库银买粮食,运交苏州和浙江巡抚平粜,抑制粮价上涨。尸体就运送回京吧,也让他家人见其最后一面。袁仲儒自缢,要找个能安定民心的说法。”

    陈彦允应了声:“下官都知道。”他转身准备离开。

    张大人叫住了他:“……彦允。”

    陈彦允回头,张大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过了很久才说,“我一向是想提拔你的,你应该什么都明白。”

    陈彦允笑了笑:“自然。”

    他心里很明白,张居廉这还是怀疑他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早产

    顾怜的及笄礼一过,马上就要过年了。

    府里早早地开始准备起来,摆祭祀祖先的三牲祭品,瓜果熟食。而顾怜和姚文秀的婚期也定下来了,开春三月亲迎。因着这层喜事,府里今年过年就各位隆重。各房都发了给下人新制冬衣的料子,还另发了二十两银子的添衣钱。

    青蒲穿着件红色葫芦双喜纹梭布比甲,却好像觉得有点不合适,扯了好几下衣角,看得白芸都笑她:“青蒲姐姐,这身新衣裳多好看啊,怎么你还不自在起来!”

    青蒲呐呐道:“小姐都在守制呢,我穿得这样鲜艳,是不是不太好……”

    锦朝放下手里的剪纸,笑着说:“白芸说得对,穿一身新衣裳就好好穿。毕竟过年是喜庆的时候,咱们要是都穿得素净,别人看了难免会有微词。”

    雨竹也点点头。笑嘻嘻的:“小姐,去年过年您都发了咱们一个攒盒的糖……奴婢还记得,里头有三团窝丝糖,六块玫瑰糖、琥珀糖,还有糖霜山楂糕……”

    白芸瞪她,雨竹就吐吐舌头不敢说了。

    锦朝把剪好的窗纸递给她,笑道:“想要攒盒?你什么时候和草莺一样,把倒座房里的茶花名字都记完我就给你。”

    雨竹苦着一张小脸,小姐倒座房里的茶花她分都分不清楚……

    她握了握小拳头:“小姐,我肯定记得完。”

    果然第二天开始认真地记茶花的名字,异常勤奋。等她记得差不多了,也就到了二十七,曹子衡以老儒西席的身份来拜访顾锦朝。他把年前的账簿给了锦朝。山西赈灾一事中,他曾奉锦朝之命打探陈三爷和顾家的关系,这次过来更是要和顾锦朝说此事的。

    锦朝就问起他文大人的事,曹子衡对此人大加赞赏。

    “……实在是个文学才情都上佳的人,当年陈大人在翰林院当侍讲学士的时候,曾与文大人交情不浅,不过……”曹子衡说,随即面露犹豫之色。

    锦朝见此便问道:“曹先生有话就说吧,不用顾及。”

    曹子衡顿了顿,说:“老朽只是觉得奇怪,大小姐说文大人前年曾写信给陈大人,让他照拂老爷。但是……文大人四年前就在河北承德老家病逝了,当时京城还有很多文人特地去河北吊唁他,老朽记得很清楚。”

    锦朝怔了片刻。

    曹子衡随即说到了大兴那家苏杭罗缎铺子的收益上,还有一些田庄管事的来信,有些事他拿不定主意。等他说完之后告辞,顾锦朝让徐妈妈送他出垂花门。

    她坐在花厅里,望着院子里盛开的腊梅,思绪很乱。

    如果不是文大人的嘱托,陈三爷又为什么要帮顾家。就算是为了打压政治对手,他又何必说这席话来掩饰。而且是一句明显有漏洞的话……她只要留了心去查,就知道他说的根本不是真的。

    顾锦朝觉得这后面好像藏着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但她却始终想不明白。

    陈三爷前世为什么娶她……他为什么问她还记不记得……

    她该记得什么?

    她心里有一个隐隐的推测,但是顾锦朝觉得实在太荒谬。她喝了口茶,正想去西跨越看看顾锦荣,却见到青蒲匆匆走进花厅来。

    五夫人早产了。

    “……她一早起来看过年准备的三牲祭品……从西跨院往前院的那段青石路结了冰,五夫人一不小心就滑跤了,肚子顿时就疼了。婆子忙把她抬回去,太夫人听了信忙让人去请稳婆了。结果还没等稳婆来,孩子就生下来了,是个小姐……”

    青蒲边走边跟她说。

    锦朝让青蒲拿好自己做的孩子用物,匆匆往西跨院五夫人的住处去。走到外面就看到一大帮丫头婆子正候着,五夫人从长兴侯家带出的陪嫁嬷嬷樊氏正在指挥丫头做事,烧热水,找东西,忙得不可开交。

    西次间里已经站满了人,冯氏,二夫人,几个顾家的小姐,还有伺候的丫头婆子媳妇。冯氏臂弯里正抱着襁褓,笑着和二夫人说话:“虽说不是足月产的,却一点都不弱,瞧这脸蛋红润又软嫩,真是看得我心都要化了。”

    顾锦朝行了礼,二夫人便招她过去看孩子。才一点点的大的孩子裹在襁褓里,只看得到拳头大的小脸,眉眼像谁都看不出来。冯氏却像瞧着个金宝贝:“……这孩子五官秀气,以后肯定像她母亲是个美人儿。”

    孩子正睡着,小嘴动了动。

    几个小姐都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惊奇地围在一起,恨不得能摸一摸。

    顾锦朝则坐在了杌子上。女子生产一般不在内室里。内室男子还要过来,怕沾了血光之气。几个婆子正在垫床褥子。过一会儿五夫人才由婆子从东稍间抱进内室。冯氏立刻抱着孩子给她看。叶氏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顾五爷今早就去和别人骑马了,得了家丁的信就连忙往家里赶,这时候才回来。却站在门外进都不敢进,冯氏抱了孩子给他看,他还畏畏缩缩的,吓得连连摆手。又忍不住要伸过头去看。

    大家都笑起来。

    府里喜事一件连着一件,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听闻五夫人早产,长兴侯夫人高氏和世子爷第二天就带着人过来了。先去见过了五夫人,又抱了抱刚出生的外孙女。才在宴息处见冯氏。

    冯氏则笑着问了她长兴侯爷的近况。高氏没答话,而是慢慢道:“姝姐儿这是为何早产了,亲家母可要把话说清楚。姝姐儿说是她自己不小心的,亲家母说呢?”

    冯氏笑容微僵,随即说:“也是我这老婆子的错,老五媳妇月份大了,本不该轻易走动的。恰巧雪天路滑,一不小心摔了跤……亲家母说什么都是!”

    高氏冷笑:“说什么都是?我能说的还不是从姝姐儿哪儿听的。你这婆婆让她怎么说她有不听话的吗?”高氏一向不喜欢冯氏。当初叶姝想嫁到顾家来,她就是极力反对的一个,如今女儿在顾家早产,她心里更是气不过了。

    平日里谁不是对冯氏客客气气的,高氏这番话冯氏听着心里不舒服极了。她就算怀着个金蛋,也总要走动的吧!她平日里待叶姝已经够好了,高氏这意思,难不成早产还要怪她!

    和她说话的可是长兴侯夫人……

    冯氏忍了下来,笑笑不说话。

    高氏才道:“既然大人孩子都无事,我也就不多问了。亲家母这些也要注意着……”她叫了站在她身后,两个白净丰腴的年轻妇人上前。这两人都皮肤细腻,白里透红,胸脯鼓鼓。“……我特意从皇后娘娘那里求了旨,在乃兹府里选了两个乳娘带过来。亲家母觉得哪个合适就留下哪个吧。”

    他们顾家又不是穷到请不起乳娘了!

    冯氏强压着心里的不舒服,回道:“侯夫人觉得哪个合适就哪个吧!”

    高氏也不客气,随手就点了穿蓝底淡粉十样锦褙子的乳娘留下。

    高氏和冯氏说完话就去西跨院看女儿了,冯氏则气得砸了桌上的青白釉粉彩茶杯,脸色阴沉地道:“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仗着自己身份高,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因为这个高氏,她一直都不敢像管周氏那样管叶氏。但高氏这样的态度,她心里也着实不舒服。

    茯苓小声道:“太夫人,何必和侯夫人置气呢。她再怎么说,五夫人还是您儿媳妇,您要是想拿捏她那法子多得是……”

    冯氏吐了口气,沉沉道:“话虽如此说……”但是只要长兴侯家还在,叶氏就是长兴侯府嫡女,不仅仅是她儿媳。

    茯苓又安慰她:“……便不说这个,您还多了个孙女呢!”

    冯氏脸上的表情才松了些,却叹了口气:“终归是个女孩……”她是想抱孙子,毕竟顾家的香火实在不旺,老太爷死前跟她嘱咐过,绵延后嗣,这是家族兴旺的第一大要紧事。五夫人这胎肚子尖尖,她还以为会是个男孩……

    可惜了。

    西跨院里,五夫人刚把孩子抱给叶限看了,跟他说:“你外甥女眉毛像你……以后长大了肯定不好看。”

    叶限不以为然:“她才多大,眉毛都看不到。再说了,像我怎么会不好看!”

    五夫人失笑:“行行,瞧你那德行!”她把孩子递给旁边的嬷嬷,问叶限,“你前不久不是一直在忙吗,我叫你腊月过来陪你外甥读书你都不来。”

    叶限道:“没什么可忙的……我想去走走,一会儿再来看你。”

    他能忙什么,还不是想着究竟该给顾锦朝找个怎么样的夫婿,找来找去都觉得不满意,一个个的……还不如纪尧呢!顾锦朝又怎么看得上。

    但要说顾锦朝究竟配给什么样的男子合适,他自己都没有主意。

    叶限走出西跨院,刚好看到迎面而来的顾锦朝。她从私库里找了一对金脚镯,打算送给刚出生的小堂妹。这一看到叶限正走出来,她躲都来不及。

    叶限见她往太湖石的方向退了一步,不禁笑道:“你胆子丁点大……躲我做什么!”

    她以为那块太湖石能挡得住她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怒斥

    叶限穿着件宽袖皂边的斓衫,腰间玉带垂落,身上还披着灰鼠皮的斗篷。脸精致秀美,如玉淬般,看着她的神色淡淡的。

    锦朝屈身行礼,唤了声“世子爷”。

    叶限还是不说话,打量她手里装金脚镯的锦盒,过了会儿才问她:“我昨天才知道,你父亲所管辖的大兴粮仓曾出事了。”他这几天都没有回长兴侯府,还是因姐姐早产,他才匆忙从大理寺回来探望,偶然听父亲说起这事。长兴侯觉得这事情解决得有点莫名其妙。顾家究竟是怎么把二十万石粮食的空缺填补上的,而且做得无声无息。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能做到,又何必求到长兴侯府头上?他们暗中求了谁?

    叶限听后沉默片刻,就叫李先槐去通州查粮仓的事。二十万石的粮食不是商贾能够凑出来的,顾家的粮食来源肯定是通仓或者卫仓。而卫仓都是有驻军把手的,想从里面运粮食出来就是天方夜谭。

    结果通州那边什么消息都查不出来,通仓这几个月开都没开过。

    越是这样,叶限就觉得越可疑。谁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密不透风。顾德元和顾德昭两人肯定是不行的,他们也没这么大势力背景,能从通仓运粮补缺。

    这事老长兴侯本没想让他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就已经风平浪静了。长兴侯说此事本是一个叫曹子衡的幕僚提醒顾家的,但等叶限去查这个人,发现他是顾锦朝的账房先生,而且原先和孙石涛并无交集。他立刻想到了顾锦朝。

    别人觉得她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但他可是知道顾锦朝的厉害的。

    睿亲王设下谋逆的圈套等长兴侯上钩的时候,因着顾锦朝的提醒,长兴侯府才能幸免于难。

    锦朝面露疑惑道:“世子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叶限哼了一声:“你不认就作罢……我和你说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来找我。为何你父亲出这么大的事,你说都没和我说一声。”

    锦朝便也不瞒他,笑着说:“和您说做什么,长兴侯府也为难。”

    他次年就要擢升任大理寺少卿了,如今应该很忙才是。

    叶限不再说话,锦朝屈身行礼告辞。

    他叫住她:“……你表哥的事。”他顿了顿,“我想替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但是那些在六部观政的年轻进士,不是出生寒微,就是家族太复杂。”一个都不好。

    锦朝啼笑皆非:“世子爷多虑了,你虽是我表舅……但我的亲事,你还是不用插手的!”那些年轻的两榜进士,多半是才高气傲,又如何看得上她?

    可想而知,他要是找到自己觉得合适的,恐怕要威逼利诱人家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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