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徐妈妈依旧应了,顾德昭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妈妈见他许久不说话,便道:“……大小姐还让奴婢做事,老爷要是没有吩咐了,奴婢这就退下了。”

    顾德昭闭上眼,点点头让徐妈妈离开。

    徐妈妈转身要走了,又听到他轻声说:“你现在帮着朝姐儿管内院,把她照顾好些,她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和我说。”

    第八十五章

    孩子

    徐妈妈走后,顾德昭很久没说话。

    愤怒消失之后,他好像十分的疲惫一般,目光都没了神采。

    其实宋姨娘说的话是对的,纪氏是谁害死的?明明就是他自己逼死的!但是大黄这事,虽不是致了纪氏的死,但总归是宋妙华存了心思想害人!

    是他和宋妙华,一步步逼死纪氏的!

    顾德昭一个人站在书案面前,他写字的狼毫笔已经浸透了纸,晕出一团墨迹。

    外面清风拂过,吹进玉簪花满室的幽香。顾德昭忍不住颓唐地瘫坐在太师椅上,随即掩面闷声哭起来。

    上天对他的惩罚,就是一辈子都要受这等噬心之痛。

    外面几个管事听了孙管事被赶走的事,本来是十分不服气的。孙管事在顾家没犯过大错,一向待人亲和,怎么大小姐想赶人就赶人,那还要他们这些管事有什么用!他们便纠集起来,到了鞠柳阁找顾德昭说这事。

    顾德昭听了水莹的通传,在花厅见他们。

    几个管事把来意都说明了,无非就是想说顾大小姐做事不合情理,想罚人就罚人,实在是不能服众。孙管事为顾家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竟也是这样的下场,他们实在是打抱不平。

    顾德昭听了沉默很久。孙管事敢这样轻慢朝姐儿,岂不也是因为这些人觉得纪氏死了,宋姨娘会被扶正,才不把朝姐儿放在眼里?他们现在才来欺负朝姐儿?

    几个管事见顾德昭不说话,正要继续说,却听到顾德昭慢慢说:“今后府上的所有事,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再来问我了。”

    管事们一愣,老爷竟然这样偏袒大小姐?

    顾德昭继续道:“谁以后要是再敢违背大小姐的话,不听从于她,就给我赶出府去,和孙管事一样的下场!”

    管事们大惊,面面相觑之下心中诧异。但看顾德昭的脸色,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了,告退了回去,慌忙开始打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宋姨娘已被软禁,根本就再也管不了内院的事了。而大小姐手下有徐妈妈、薛十六,还有老爷的支持,哪里是宋姨娘可以相比的!

    一时间这些管事也再也没有敢造次的人了。大小姐能直接把孙管事绑了扔出去,老爷都不会说什么。谁还敢再与大小姐作对,那岂不是不想活了!原来想靠罗姨娘,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这事过后第二天,徐妈妈到回事处对比着册子清理纪氏的东西,回事处的几个主事一个都不敢怠慢,旁随侍处的管事还亲自来帮徐妈妈清点东西,又和她说:“……宋姨娘嫌那两个丫头不好,我就挑了两个九、十岁的送过去,把原来的丫头换了下来,您看这如何?”

    徐妈妈点了点头,这管事又继续笑道:“……这两个丫头生性娇惯,是落魄富人家卖出来的庶女,又是刚来的,可还没调教过来呢。”

    徐妈妈心中暗道,大小姐那一手果然吓住了这些人。本来就是墙头草两边倒的,见风使舵,可不是要向着她们了!

    徐妈妈把东西装了箱,请小厮搬回清桐院。纪氏留下的东西太多,锦朝特地在后面辟了几间干净的后罩房做了库房,来放置这些东西。钥匙就由徐妈妈保管着。

    不过清理的母亲的东西,这些都还不算完了,锦朝要开始管理纪氏的嫁妆。原先纪氏病的时候,田庄地头商铺的事就有许多没做,实在拖不得了才由徐妈妈拿的主意,这下子锦朝一接手,事情排山倒海般涌来。

    徐妈妈替她整理从各处来的信笺,又和她说话:“……香河有个田庄的管事想来拜见您,说最近山雨过多,淹了十多亩的果苗。问您拿个主意,这田庄是不是该换个东西种,那儿的地界不适合种果树……”

    锦朝扶着头,觉得有些焦头烂额。让她管理内院倒是容易,但这生意上的事她可是一知半解。

    果树种什么好,不种果树又种什么,她怎么知道!

    锦朝吩咐徐妈妈:“你让他先拟一封信过来,说明地况和果树种植,把他觉得可行的方法罗列几个我看看。香河离适安这么远,一来一去的恐怕果树早被淹死了,让他不用来!”徐妈妈应声,去找纸笔来回信了。

    采芙抱着个东西走进书房外,外面下着雨,她满身的雨水,淡青的裙裾都染成深绿了。她放下东西后忙拧了水,擦干了才敢进书房。

    “小姐,刚才外院的婆子过来送了东西。”她把手里的东西抱给锦朝看。

    锦朝抬起头,采芙手里抱着一个景泰蓝珐琅掐丝的花盆,十分精致。里面种了一株有些古怪的植物,一片片肥厚的叶子,长满了褐色的长刺。

    这是什么东西?

    她问采芙:“谁送过来的?”

    采芙道:“是长兴候叶家送来的,送的小厮还说,他们世子爷要转给您几句话。”她想了想,“虽说花无百日红,但世子爷说他保证这东西百日常绿,让您不要担心,哦……还说这东西叫仙人掌。”

    锦朝听得笑出来,这叶限也真是有趣!

    她让采芙把这盆仙人掌抱近了看,这东西长得张牙舞爪的,古怪非常。

    “放在多宝阁上吧,朝着东边放,放里面些,可别让它扎到了人。”锦朝吩咐采芙。

    看了一会儿仙人掌,锦朝似乎也觉得心中轻松了些。起身走到书房外,雨下得很大,仲夏的雨总是瓢泼般,但是眼看着雨大,不一会儿就会停了。

    锦朝问采芙:“宋姨娘那边如何了?”

    采芙回道:“随侍处新送的丫头十分不听话,夜里还要跳百索,吵得姨娘睡不着。姨娘若是想让她们做事,这两丫头是百般的不愿意去做,现在饮食起居都是姨娘亲自在做。那个半莲又让婆子给撵回翠渲院了,姨娘更是凄惨了。”

    锦朝笑了笑,淡淡道:“她这样的折腾,恐怕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宋姨娘恐怕是撑不了多久。再加上父亲刚知晓了宋姨娘原先做的事,对她更是厌弃。

    采芙听了,轻声嘟囔了一声道:“奴婢倒觉得生不下来更好,看着碍眼……”

    采芙一向不会说这些,她可是很谨言慎行的。

    锦朝便笑笑:“难得你有这样心狠的时候。”

    采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奴婢说说而已,心里实在是恨她。”

    锦朝听了却一时沉默,她也想过宋姨娘要是生不下孩子这个问题。

    如今宋姨娘被困临烟榭,唯一的倚仗就是她的孩子,又刚被自己揭穿了与管事勾结的事,更是不可能翻身了。倒不如去了她这个孩子,让她真的永不得翻身!

    原来她没想过要去这个孩子。

    说到小产,她似乎就能看到当年俞晚雪小产的时候,她身下全是血,陈玄青看着她的目光恨不得杀了她,所有人都在无声的抱怨她,因为她是主母,他们都不敢开口罢了。

    其实没有人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俞晚雪有孕,她要是知道,不会对她这么狠。

    倒是又想起往事了……锦朝回过神,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葡萄藤上。

    宋姨娘前世害了母亲,今生又害她,她恨不恨?简直恨不得啖肉饮血!这个孩子,又是在母亲病重的时候怀上的,在逝世的时候她知道的。她想着宋姨娘那肚子,也是百般的不舒服!

    只是原先她忙着母亲的后事,还没腾得出手来收拾她!她本以为折磨人要长久,如今看来,倒不如外祖母的快刀斩乱麻,让宋姨娘永远翻不了身!

    何况这孩子生下来也是个祸患,日后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宋姨娘,指不定要如何折腾呢!只要有顾澜在,这点事怎么可能瞒得住那孩子。

    她想了许久,采芙也没有惊扰她。

    过了好久采芙才听见大小姐缓缓说:“采芙,你说得对,倒是我没想开。”

    采芙看到锦朝嘴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时有些疑惑。她说对什么了?

    她好像没说过什么吧……

    大雨如泻,顾澜却正站在临烟榭外面。木槿帮她撑着竹柄油纸伞,大雨里一切都静悄悄的。

    几个婆子拦着不要她进去。

    顾澜的裙裾全被雨淋湿了,湿冷的感觉蛇一样爬在她身上,她冷冷地看着挡住她的婆子,低声道:“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姨娘在里面肯定被人欺负,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把我拦在外面。”

    婆子嘿嘿一笑:“二小姐,咱们也是听主子的话办事啊,为难我们也是没用的!您还是赶快回去吧,老爷已经说过了,您要是再来见姨娘,可是会被罚的。姨娘在里面好好的,您别多想了。”

    顾澜咬紧嘴唇,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以为她不知道吗,半莲被赶回来的时候,什么都和她说了!

    她母亲原来虽说不是主母,那也是贵妾,谁敢怠慢!如今两个小丫头都敢欺负她不成!她去求见父亲,父亲不仅不松口,反而怒骂了她一顿,要她安分守己!

    雨丝密密的,顾澜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两个丫头躲在抄手游廊里说笑,伸手接屋檐边的雨水玩。她心里低咒这两个丫头,母亲还怀着孕,她们竟然没一个在里面伺候的!

    不行,她得要想个办法才是。

    顾澜犹豫了片刻,狠狠地瞪了两位婆子一眼,带着木槿回翠渲院去。

    第八十六章

    哀求

    一会儿的功夫,大雨总算是停下来,锦朝吩咐了佟妈妈去静芳斋,把昨天孙管事和玉香的事说给顾锦荣听。

    锦朝也开始反思自己原来的做法,她对顾锦荣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引导不能干脆就放任他自生自灭了。但是母亲死后她思量了许多,顾锦朝毕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总是需要人引导的。把宋姨娘和顾澜原来做的事和他说了,他也能好好想想,免得日后再犯了这样的错。

    顾锦荣听完徐妈妈的话,又气又怒,更多的还是悔恨,他咬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虽然他早知道顾澜狼子野心,但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受深刻!勾结孙管事害母亲?离间他和长姐?最可恨的不是宋姨娘和顾澜的所作所为,最可恨的是他竟然信了这么久,害了长姐和母亲这么久!

    母亲已经死了,他又能怎么去补偿呢!

    长姐如今见都不想见他,他该怎么办?

    佟妈妈抬头看了一眼,道:“大少爷可要振作些。如今夫人已经去了小半月了,您若是再这样不振作,也是亲者痛仇者快啊。大小姐现在忙里忙外做夫人的事,您虽然插不上手,但帮一帮别的事还是可以的。大小姐说了,您也该想着回七方胡同读书的事,可不该这样伤心了……”

    顾锦荣愣了愣。在母亲死后的这段时候里,他一直都萎靡不振,心中充满了愧疚。

    母亲的后事,多半也是长姐和二伯母在操持。他作为嫡长子,除了该出席的祭祀礼,别的什么都没做过。一直闷在静芳斋里伤心。要说伤心,长姐不也伤心吗?她却从来不像他这般。

    如今想想,他也该负嫡长子的责任,不应该这样消沉。

    佟妈妈又说:“……您能明白就好,大小姐也不是不关心你的。只是您也知道大小姐的性子,她心里想什么,是不会说的。”

    顾锦荣点点头,亲自送了佟妈妈出去。

    佟妈妈走出静芳斋的院门,却看到顾澜带着丫头远远走来。

    顾澜来找大少爷做什么?她不是和大少爷闹僵了吗?

    眼见着顾澜朝这边越走越近,佟妈妈生了疑,又悄悄退回了静芳斋。一个小丫头看到佟妈妈退回来,惊得正要说话,佟妈妈忙比了手势示意噤声。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立刻闭了嘴乖乖的,佟妈妈就躲在了太湖石后面。

    顾澜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跨进门,走进静芳斋之后就有小丫头去通传顾锦荣,一会儿就带她去了书房。佟妈妈从太湖石后面出来,又悄悄走到了书房外面,隔着竹帘往里面看。

    清安、清修见佟妈妈是想偷听,忍不住就要开口说话,里头那可是他们大少爷和二小姐,佟妈妈是大小姐的人!二小姐可一向和大小姐不对盘的!

    亏得佟妈妈先看到了,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低声道:“不准说话,不然告了大小姐,打发你们去马房……”

    两个书童细皮嫩肉,跟着顾锦荣那叫一个养尊处优,怎么可能过得惯马房的日子。忙站到一边当成没看到,心里却生了几分恨意。

    虽说是个管事婆子,可他们还是大少爷身边的书童呢!以后说不定也能当管事的,这佟妈妈对他们也太不客气了。

    佟妈妈才懒得管他们那点歪歪肠子。里头顾澜正和顾锦荣说话呢。

    “……我知道,你心里是恨极了我。但、但是荣哥儿,姐姐好歹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那封信上姐姐问玉屏的事,并不知道姨娘后来会做那些啊!就算姐姐是做错了事,那……那你也要想着你小时候,姐姐对你多好。你生病高热,想吃鲜莲蓬子,那时候都入秋了,姐姐到处给你找……你从假山上掉下来摔了腿,姐姐陪着你一月余,怕你无聊,还找了剪纸来逗你……”

    顾锦荣默不作声地看着顾澜,她一脸的无辜和柔情。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是十分动容,但是如今听到她说的这些话,眼前却只是母亲死的样子,还有长姐对着他又痛心又失望的目光,他冷冷地看着顾澜,手藏在袖里却捏紧了。

    佟妈妈说,顾澜一直暗中挑拨他和长姐的关系,这是玉香亲口说的。而且这些事都是宋姨娘吩咐的,说两姐弟要是被离间了,以后要夺过正室之位,也更容易。

    ……全是狗屁!她对他好?她恐怕心里真正想的是嫡女的位置,满身的尊荣吧!

    她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无辜?现在还想骗他!这张温柔清秀的脸,怎么现在看去如此可恨!

    顾澜见顾锦朝不说话,心中有些急,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澜打开了她带来的盒子,里头放了一只象牙,雕了十八罗汉的像,雕工精致,栩栩如生。

    她哀求道:“……这是你原来送给姐姐的,姐姐都留着,知道你是敬我的。姐姐只求你帮个忙,姨娘现在在临烟榭,身怀有孕,实在是不能没人伺候着。那两个丫头一直折腾她,她是真的撑不住啊……”

    “姨娘那日带玉屏来和父亲说,也只是为了真相,并非是想害母亲。大小姐心里这样以为了,如今才这样狠心的对姨娘,派两个刁钻的丫头去伺候……姨娘毕竟怀着顾家的孩子,你可以定要帮帮她。你要是不答应,姐姐只能给你下跪了!”

    她目光莹莹带泪,哭得可怜无比。真像是受了无比的冤屈!

    顾锦荣看着她手里的象牙雕,不仅没有唤起以往的温情,却是心里更加的愤怒!

    他原来这么真心的待她为姐姐,她说喜欢牙雕,自己就去苦学,不惜荒废了学业。给长姐带的礼物,却是玉石居随便一块相禄寿福的玉佩!长姐看到自己给二姐的礼物,又看到她自己的礼物,肯定会觉得心寒。

    顾锦荣觉得浑身冰冷,他原来都做了些什么荒唐事啊!

    他对着顾澜冷冷道:“我生病高热,母亲衣不解带,废寝忘食照顾我。我摔伤了腿,她四处为我求医问药。你做的那些事,和我的母亲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呢?”

    “你现在倒是会装无辜了,你把责任全部推到宋姨娘身上去?说到底,你也是个自私自利的!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黄的事,你那丫头紫菱的事,你和文夫人的事,你敢说你什么都不清楚,都是宋姨娘做的!你这么的装无辜和可怜,倒是装得好啊!”

    顾锦荣冷笑着继续道:“天在做人在看,总有人看不下去会说的!你姨娘身边的丫头玉香什么都说了,你怎么和你的姨娘勾结,一桩桩一件件,我听着都为你觉得羞耻!你怎么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哭诉无辜?”

    顾澜愣住了!玉香……玉香……难怪最近几天管事们都不理会她了,她见不到母亲了,原来是玉香背板了母亲!她是不是把她们做的一切都说了?

    顾澜有些怕了,她怕母亲真的翻不了身了,忙扑上去拉住顾锦荣的衣袖哭道:“那丫头已经不是母亲的人了,一定是大小姐逼她编造的……荣哥儿,你不能不帮我啊……”

    顾锦荣突然甩开她的手,愤怒地道:“你还有脸让我帮你!让我帮害了我母亲的宋姨娘!还这么诬陷长姐,什么都是长姐的错,你就不会反省吗,你还有脸吗!”

    他猛地抓起顾澜锦盒中的象牙雕,狠狠地向她身上砸过去:“这东西你拿着滚!当我从来没送过!快滚出去!”

    象牙雕擦过顾澜的额头,尖锐的外缘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渗出来。顾澜被砸懵了,她捂着伤口久久反应不过来。顾锦荣竟然敢这么对她,竟然敢拿东西砸她!

    她怎么忘了,顾锦荣是最容易被煽动,性格又易冲动的人!原来她拿这个对付顾锦朝,现在顾锦朝用这个来对付她!

    顾澜擦了把血,又羞又怒,自己这样来求他,他不帮忙也就算了,这样的羞辱她?

    顾锦荣也真是狠心,就算她真的害了他母亲,她也没有害他啊!要是她心肠再狠些,早就对他下手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多年的姐弟,顾锦荣这是真的要和她撕破脸皮了?

    顾澜静默了一会儿,反倒是笑起来,她脸上还带着泪珠,却带着一种很幽幽的笑:“荣哥儿,你这样做,可是真没把我当姐姐了。”

    她很惋惜的样子,又点点头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愤怒吗?你心里明白,你母亲的死能全怪我吗?你是在内疚,自责。你知道长姐不会原谅你的,你心里是不是很不舒服?”

    顾锦荣盯着顾澜不说话。

    顾澜冷笑道:“其实你母亲一直都知道你和长姐不和,她为此痛心,估计死前都惦记着你。是你害死她的,不是我,你知道吗?”

    顾锦荣手握紧了,他心里隐隐是这么觉得的,顾澜说的是对的,他这是迁怒,他心里明明是责怪自己的。他抿了一下唇:“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顾澜额头上流着血,脸上印着泪痕,但是她笑得十分灿烂,对顾锦荣道:“……我告诉你,你和顾锦朝从我这儿夺走的东西,我会一一讨回来,且等着吧,还没完呢。”

    她说完,挺直了背脊姿态盈盈地走了。掉在地上的象牙雕,她看也不看。

    第八十七章

    心结

    佟妈妈见顾澜出来,忙躲到一旁的正堂里去,顾澜走开了。她才又走出来。

    她看到刚才那一幕,心里也是感概的。不管怎么说,大少爷终于不会轻信二小姐了,只是二小姐说的那些话,确实是个问题,大少爷如今这般消沉,心里肯定想着夫人的死。他内疚自责,恨不得自己能做什么当补偿。

    佟妈妈想了想,回去和锦朝说这事。

    锦朝正在书房里翻书,刚把那些信清理了,她在找着仙人掌要如何侍弄。书中记载不多,唯有一本说无需照看,不必浇洒。说这玩意儿实在好长,放在书房十天半个月不管,都不会死。

    锦朝刚放下书就看到佟妈妈进来,她把静芳斋的事详细说与锦朝听。

    锦朝听后沉思了许久。

    其实她心里还是怨顾锦荣的,所以才一直不想理会他。只是这孩子要是在这么下去,恐怕更加萎靡。

    她想起前世顾锦荣来陈家找她,高大的身体竟然显得比她还矮,佝偻着背,面容苍老憔悴。

    锦朝心中一阵钝痛,想了想,她吩咐佟妈妈:“……去府里的冰窖里,取了冰出来。你再吩咐了采芙,去静芳斋传一声,说我有事找大少爷。”

    冬天的冰整块凿下,存入冰窖中,一直到夏天都能用。

    佟妈妈应诺去做。锦朝由青蒲服侍着洗了手,去小厨房。

    那边的静芳斋,顾澜走后顾锦荣就一直沉默。连清安和清修和他说什么,他都没听。

    顾锦荣站在书房的窗扇前看院中的芭蕉树,树上刚开淡黄的一串花,被雨水洗得十分新嫩。

    他幼时到了夏季,总是因天行热病而烦闷不适,饭也吃不下。母亲会拨了芭蕉喂他,他借着母亲的手咬一口,又笑嘻嘻地把头藏到母亲怀里,等到她千般万般的哄,他才肯抬头继续吃一口。

    母亲总是不会生气,也不责怪他,十分的耐心。

    他想想,那种甜的滋味如今都觉得泛苦了。

    这样好的母亲,是他害死的……顾锦荣想起来就觉得是噬心之痛。

    清安见大少爷无论他怎么说都不回应,撇了撇嘴就没说佟妈妈的事了。倒是没多久外面就来了小丫头通传,说清桐院大小姐身边的采芙过来了。

    顾锦荣请采芙进来,听采芙说是长姐请他,一时有些黯然。

    他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吩咐清安打水进来给他洗了把脸,顾锦荣整了整衣襟,才跟着采芙一起去了清桐院。

    锦朝还不在,顾锦荣坐在西次间的绣墩上,看着里头的布置。靠窗有个长几,供奉观世音菩萨,香炉里还点着香。屋里那些奢华的装饰也不见了,他记得长姐原来有个白玉翡翠镶嵌的百鸟屏风,还有个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小桌,攒金丝的幔帐。现在幔帐换成了沉香色缠枝纹的缎子,屏风是一副山水画,小桌上放了一盆长得极好的绿萝。

    母亲也喜欢屋子里放绿萝,她说绿萝长得清幽。

    顾锦荣眼眶一热就不敢再看,忙望向窗扇外。院子里有一架长得极为茂盛的葡萄架,结了一串串紫色葡萄。

    锦朝进来时正见到他望着葡萄架,笑着跟他说:“你要是想吃,我让人去摘过来。”

    顾锦荣听到锦朝的声音,忙站起来。

    锦朝看着他,顾锦荣清秀的脸十分瘦削,眉宇还是稚嫩的。穿着青布直裰,和她一样胸口缀着麻布。原先刚从七方胡同回来,顾锦荣还和她差不多高,如今竟已经长过她一截了,只是和竹竿一样瘦长。

    顾锦荣呐呐地道:“还是算了吧,长姐不麻烦了……”

    锦朝却拉着他往外走,说:“倒不如亲手来摘。”让雨竹去捧笸箩和剪刀来。

    雨竹早就垂涎葡萄许久,只是锦朝不说她就不敢摘罢了。这下可来劲儿了,忙去屋子里找了笸箩和剪刀,主仆几个开始摘葡萄。锦朝够不着的就让顾锦荣来摘,她把剪刀递给锦荣,他一垫脚就轻易剪到最高最紫的一串葡萄,喜得雨竹笑弯了眼睛。

    采芙和青蒲也过来帮忙,打了水洗葡萄。

    这株葡萄藤有手腕粗,结了两笸箩,满满的有些装不下。

    锦朝分出一笸箩给父亲和两位妹妹送去,另一笸箩端进房里,每位丫头都赏了一串。

    几个丫头都笑嘻嘻的,顾锦荣却一直沉默不语。

    锦朝又和他说:“你以后倒是可以经常来我这儿,别的不说,姐姐总还是会招待你吃食的。”

    顾锦荣点点头,他没有问长姐让他过来干什么。

    过了会儿有佟妈妈端了东西上来。两个青瓷小碗装着,样子十分精致。

    顾锦荣一看就愣住了。

    锦朝端过一碗蜜沙冰,笑着让他也尝尝:“……原先我刚回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到夏天总是做蜜沙冰给你吃。她有一次忘了,你赖着她不肯走,我就想着蜜沙冰究竟是什么,后来就缠着她教我。这是母亲教我做的,你看味道是不是这样的?”

    顾锦荣舀了一勺碎冰放进嘴里,放了一段时间后,冰化融了蜜,味道十分舒服。

    这是母亲做的蜜沙冰的味道。冬日里储好的冰敲碎盛在瓷碗里,加捣成泥的红豆沙,再淋上几勺蜜,清凉又香甜。消暑最好了。

    顾锦荣想对锦朝说是这个味道,但是他张开嘴,却哇的一声哭出来:“长姐,我……我想母亲……”

    他拉着锦朝的衣袖,哭得喘不过气来。瑟瑟地蜷成一团,慢慢蹲到地上去了。

    锦朝叹了口气,摸着顾锦荣的背安慰他。“长姐还在这里呢,没事的。”他可能刚开始不会那么痛苦,但是母亲是一点点渗入他的记忆中的,他会越想越痛苦。

    锦朝和他说:“以往的事姐姐不是不记恨你的,但这些总都要过去的。母亲要是在天之灵要是看到你这么自责,肯定也会难受的……荣哥儿,你要是真的难受,好好读书,光耀门楣,才是对母亲最好的……”

    顾锦荣听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道:“长姐,你能原谅我吗……我、我知道原都是我不好,我轻信顾澜,害了你和母亲,我已经不会了……我想好好的敬你……”

    想到佟妈妈跟她说的事,锦朝心里还是明白的。

    她笑了笑道:“原不原谅的有什么用呢,你要做一些有用的事才行啊。”

    顾锦荣听了之后想了许久,他似乎有点明白长姐了意识了。屋子里的丫头早就出去了,静悄悄的,锦朝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放在他手心里,跟他说:“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找姐姐吧。”

    她也起身走出去了,顾锦荣打开香囊,发现里面放的是两粒金豆子。

    他静默了一会儿,把香囊紧紧握在手里。

    天色昏黑,屋子里还没有点蜡烛。

    宋妙华午睡起来,竟然发现眼前漆黑一片,她穿了鞋下床,走到西次间,看到那两个新来的小丫头捧着一个匣子,笑嘻嘻地把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比划。

    宋妙华倚着门不说话,那两个丫头就着豆大的灯火玩,手中拿着一支嵌黄碧玺的鎏金累丝簪。

    那是她的东西……

    叫黄鹂的那个小丫头,手上还戴了好几个点翠的镯子,笑嘻嘻地把手上的簪子插到另一个丫头的丫髻上。两人对着一面精致的嵌白玉铜镜照个不停,互相说着话。

    宋妙华气得抓紧了门框,手一阵阵发抖。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又悄悄地退回了内室,坐在大炕上发愣。

    澜姐儿已经很久没来看她了,这两个新来的丫头又敢如此的不尊敬她,比原来的丫头还不如!竟然敢公然拿了她的东西玩,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要打断这两个丫头的手!

    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顾锦朝又做了什么手脚?

    宋妙华想了想,高声叫丫头的名字:“……黄鹂,端一盏灯过来!”

    那头丫头脆生生地回到:“姨娘您且等等吧,蜡烛用完了,草莺去取酥油灯了。”

    ……蜡烛用完了,刚才你们用的是什么!

    宋妙华气急,心里却更是确定了。她虽然如今失势了,到底还是有孕的姨娘。要不是因为外面的事,这两个丫头不敢如此嚣张!

    该怎么办?她困在这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又能帮她呢!

    再这么折腾下去,澜姐儿见不了她,顾锦朝要是再存了心害她,她能有还手之力吗!

    宋妙华有些茫然,如今顾德昭厌弃她,她唯一的倚仗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了,不然早被顾锦朝和纪吴氏逼得去了尼姑庵!偏偏她出事之后,没有能和宋家说上话,不然宋家也能保保她和澜姐儿。

    她父亲是太常寺少卿,今年才五十多,不算老。太常寺卿却年逾七十,没几年就要致仕了。若是太常寺卿致仕,父亲说不定能坐上那个位置,那可是三品大员……

    早年自己要嫁到顾家为贵妾,父亲就十分不喜她,一连几年都不准家里的人同她联系。后来她带澜姐儿回去,和父亲才有所缓和。

    原先父亲就不愿再管她,但他为了前程,不会让自己有个被送去尼姑庵的嫡女。

    而且澜姐儿在外面,她都被如此对待,澜姐儿不知道有多艰难!

    要是能联系宋家,让父亲给澜姐儿撑腰,顾德昭总不会难为了她。何况父亲一向是喜欢澜姐儿的,不会不帮她。

    宋妙华静静地想了很多。她觉得如今能帮自己和澜姐儿的,恐怕只有宋家了。

    但她要是还这样被困着,这一切都是空谈。

    第八十八章

    除去

    宋妙华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她的肚子上面,又变得十分轻柔。

    她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喃喃地道:“都是母亲不好,母亲无能。孩子你要忍忍,母亲也是没有办法的……”

    她眼眶迅速红起来,嘴唇颤抖。随即手握成了拳头,却毫不犹豫地往肚子上砸去!

    一下、两下。痛得她蜷缩起来,刚开始还只是撞击的钝痛,随即腹中真的开始痛了。宋妙华大声地喊着:“草莺,我肚子疼!啊……疼死了!谁……快来……”

    西次间里两个丫头听到了,草莺准备去看,黄鹂就拉住她说:“谁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妖呢,我们玩儿得好好的,别去!”

    草莺犹豫地道:“宋姨娘毕竟有孩子,她犯了再大的错,那孩子还是顾家的呢……咱还是去看看吧,真出了人命,你说管事们会认吗,徐妈妈还不是会把咱们顶出去。我常听别人说,大鬼打架,小鬼遭殃……”

    黄鹂想了想,心里也有些怕。宋姨娘的孩子要是有闪失,还不是要怪她们!

    草莺褪了手上点翠的镯子,端上烛台,和黄鹂一起往内室里去。看道宋姨娘蜷缩在大炕上,脸色铁青,额上全是冷汗。

    黄鹂心想幸好进来看了!忙和草莺交换看一眼,她上去问:“姨娘?你怎么样了?”

    宋姨娘疼得只顾着痛吟,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草莺看了就说:“你看着姨娘,我去告诉外面守着的嬷嬷!”一溜烟跑去找了外面的婆子,那婆子们听了又跑了去告诉顾锦朝和顾德昭。

    顾锦朝刚打算睡下,就听道小丫头的通传。她披了一件披风起来,坐在大炕上听来传的婆子说了。

    她想了想,吩咐徐妈妈:“父亲想必正赶往临烟榭,你派人去请柳大夫过来。”徐妈妈应诺去了,锦朝又让青蒲服侍她穿衣梳头,她慢悠悠的也不着急,拿着一对璎珞的耳坠又放下,选了一对红珊瑚的耳坠。

    青蒲难免问她:“……小姐看上去倒也不急。”

    锦朝淡淡道:“请大夫过来不过是应个景,她体格好着呢,没事会突然肚子痛吗。”

    宋姨娘不是个任人揉搓的包子,逼急了她自然会反抗,现在她也只能拿孩子说话了。她早早去了也是碍眼,还是等父亲去了再去看看,反正现在宋姨娘做什么都是瞒不过她的。

    顾德昭听了婆子的禀告,犹豫了一会儿。

    随即他还是吩咐丫头给他披了杭绸披风,疾步往临烟榭走去。

    宋妙华虽然恶毒,害了湘君和朝姐儿。但她怀着的毕竟是他的孩子,毕竟是伺候自己十多年的人了。因为湘君的事,他能恨她厌弃她,甚至想过等她生了孩子就送她去尼姑庵。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置之不理。

    临烟榭的丫头婆子见顾德昭来了,忙向他请安。

    顾德昭一步跨上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捂着小腹不停痛吟的宋姨娘。

    她只穿了一件秋香色素缎褙子,头发凌乱,脸颊瘦削,不过半月的功夫就有些老了。

    “怎么样?去请大夫了吗?”他问旁站着的徐妈妈。

    徐妈妈道:“大小姐吩咐请了,宋姨娘只说肚子疼,具体如何我们也不知道。”

    丫头端了热水进来,拧了帕子给宋姨娘擦脸。宋姨娘却避开丫头的手,虚弱地睁开眼唤顾德昭:“老爷……老爷,妾身好痛,是不是……是不是孩子保不住了……”

    顾德昭还没说话,徐妈妈就道:“您可得放心,没见红呢,孩子没事的。”

    顾德昭点头道:“……徐妈妈是有经验的,你不要多想。”

    宋姨娘其实已经不如刚才痛了,她狠狠掐手心一把,眼泪如珠般滚出来,哭诉道:“老爷,妾身觉得自己活不了了,肯定是报应,妾身……妾身害了夫人,这是来报应妾身的……其实妾身已经知错了!”

    顾德昭淡淡地道:“你还知道你害了她!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不知错也实在没救了。”

    宋姨娘一听就明白了,顾锦朝肯定把她的事挖了不少出来!

    她继续哭道:“报应到我倒是没关系的!只是……只是不要报应到老爷的孩子,妾身如今还苟且活着,也不过是为了腹中的孩儿,妾身想保住孩子,日后愿为夫人吃斋念佛……”

    徐妈妈听得嘴角微抽。她也真是无耻,敢拿夫人说事。

    她要是真的醒悟了,怎么不带着孩子一头撞死呢!

    顾德昭听了对宋姨娘说:“你不用急,孩子不会有事的,柳大夫很快就来了……你想为湘君吃斋念佛也是好的,你欠她许多。”

    柳大夫接了讯,坐了顾家的马车来,一直进了垂花门里。

    他帮宋姨娘把脉,细听了一会儿却皱起了眉:“夫人的胎相虽有些不稳,但也是没有大碍的,按理说不会有腹痛才对……”他又细细查看了许久,才拱手对顾德昭道,“恕老夫医技拙劣,实在是看不出姨娘有什么不对。要不就是惊悸忧思的缘故,总要好好调养才是……”

    本来就没病,柳大夫医技再高那也不可能诊出病来。

    宋姨娘却不依:“我刚才腹痛如此剧烈,怎么可能没事,大夫可好好诊断了?”

    徐妈妈听了便笑道:“姨娘您多思了,柳大夫可是燕京数一数二的大夫,他都诊断不出,您应该没有大碍的。”

    柳大夫听了宋姨娘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医技拙劣不过是自谦的话,她倒还真的说上了。

    顾德昭也觉得宋姨娘这话不妥,人家毕竟是大半夜来为她诊断的,也不容易。便对柳大夫道:“倒是麻烦大夫了,既然没有什么不妥,就请开一个养胎的药方吧。”

    柳大夫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收了药箱去写方子。

    宋姨娘泪眼朦胧地道:“是我太心急了……今儿午睡起来就看到天黑了,屋里也没有人。我肚子痛起来喊了丫头,许久没人理会……实在是……”

    她说了肚痛,她们当时就应了的!黄鹂正想说话,被草莺拉了一把。

    她们那是可在拿宋姨娘的珠饰玩,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敢拿主子的东西,肯定要拖出去打死!

    草莺小声道:“奴婢们在院子里洒扫,没听到姨娘喊……实在该死!”

    顾德昭本来是对临烟榭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如今威胁到孩子,倒也该说一句。

    他说两位丫头:“……这倒算了,以后伺候姨娘尽心些,不要伤及姨娘的身子。”

    宋姨娘心头一松,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舍不得他的孩子的。她见好就收,又啜泣道:“倒也不怪她们,只是妾身心中有愧,怕报应到孩子身上。还请老爷在我房里请一座观音,我想为夫人念经……”

    这也不是大事,顾德昭自然应了。

    宋姨娘又道:“听说澜姐儿几次来看我都不成,还请老爷开恩一次,妾身想见见澜姐儿,让她见到妾身安好就行了。妾身实在不想她挂心!”

    顾德昭沉默了一下,他不想顾澜再见宋妙华,要不是宋妙华,顾澜也不会成那样!

    他对宋姨娘道:“你要好好反思自己的错,不要把澜姐儿带坏了。看你诚心悔过,又身体不适,我就让她见你一次!但是她以后都不能再来了。你好自为之着!”

    随后看了宋姨娘一眼,带着丫头离开了。

    ……能见一次也好!宋姨娘心中松了口气。也不枉她冒这番险。

    徐妈妈看了一眼宋姨娘,心中怀疑此事有鬼,让黄鹂先服侍宋姨娘睡下,她找了草莺去西次间,吩咐她:“……等她睡了,撩开她的衣服看看肚子。”草莺领命去了。

    等顾锦朝到临烟榭时宋姨娘已经睡下,徐妈妈正在抄手游廊上等她。

    锦朝侧头看了一眼内室,问徐妈妈:“……那孩子有事吗?”

    徐妈妈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不仅没事,姨娘还靠此得了好处……”她把今天宋姨娘和顾德昭的话都和她说了一遍,尔后又补充道:“……奴婢让草莺去看了,宋姨娘的肚子淤青一片,哪里是她肚子疼,分明就是自己打了肚子装出来的!老爷心疼孩子,不会太为难她!”

    锦朝就知道父亲是个靠不住的,凭着宋姨娘几句话,他又准了顾澜来见她!以后宋姨娘的孩子要是生下来了,她再苦情地求一番,岂不是孩子都要给她养!

    顾锦朝捏紧手,心中微怒,这样下去还了得!

    她低声同徐妈妈道:“她还敢拿母亲说事,怕报应到她孩子,岂不是想说就是母亲在天之灵在害她的孩子!”母亲都死了,她还揪着不放,事事扯着母亲,实在是过分!

    “奴婢听着也觉得愤怒,宋姨娘实在是死不悔改的!”徐妈妈也忍不住道,又问锦朝说,“……不然……咱们把姨娘装病的事说给老爷听?”

    锦朝心里已经下定了注意,这个孩子是留不得的,不仅孩子留不得,宋姨娘她看着都碍眼!

    她冷笑着缓缓道:“不用说,她不是说她有病吗。那就让她真的有病吧……想倚仗孩子翻身,她是这辈子都别想了!”

    徐妈妈听了顾锦朝的话,想了许久,让宋姨娘真的有病,大小姐的意思是说……

    锦朝淡淡道:“原先是我太软弱了,这孩子留着也是祸患。她不是嫌柳大夫医技拙劣吗,咱们就去给她请好的大夫过来。既然有病,那总得治不是……拖到以后小产了,那就不好了。”

    宋姨娘想装病,这怎么行呢!她得帮她一把才是,让她真的有病,那才好呢!

    她恨宋姨娘入骨,要是容得下她这样污蔑母亲,也实在是她肚量太大了。

    去了她肚子里那块肉,看她以后还能不能翻起浪来!

    锦朝笑着吩咐徐妈妈:“……以后给姨娘好吃好喝伺候着,免得又在父亲面前说我们亏待了她。”

    徐妈妈听顾锦朝这么说,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这是要斩草除根了。便也笑着应了一句:“……奴婢明白。”

    第八十九章

    看病

    宋姨娘诡异腹痛,府中又替她请了两个燕京有名的大夫,可谁都看不出她究竟哪里有病。

    宋姨娘整日的哭闹,说怕她的孩子会出问题。又说这些大夫的医术实在不高明,竟然连她的病症都诊不出来。

    锦朝听了丫头来传的话,实在是烦了。她正在做一个软玉的枕芯,只缝了一边。让丫头先把笸箩收起来,她想了想去了书房,提笔给叶限写信。问他萧先生是否还在燕京,能不能帮她一个小忙。

    叶限拿到信的时候,正和萧岐山在湖边钓鱼。寥寥几行字,他看了一遍后随手递给旁边的书童,一只老大的花鲢鱼上钩了。萧岐山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爱徒收线取鱼,指着这条湖跟他说:“这片湖的鱼是最难钓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限看了一眼萧岐山不说话,他不问他也要说,萧先生可不是压得住话的人。

    萧岐山也不恼,接着说:“湖水太深,鱼太机灵。耐不住性子的人,一般钓不上来。”

    他们已经在这儿钓了一天的鱼了,就只钓到叶限木桶里那只花鲢鱼。叶限把木桶提起来,看到山峦边的太阳已经西斜了。

    萧岐山探头过来看了一眼鱼,说:“那边有个灵山寺,过去洗了鱼煮汤喝吧。”

    叶限说:“佛门重地,您也要去杀生吗?”

    叶限的母亲高氏是信佛的,叶限虽然不信佛,但是耳濡目染的,也知道要尊敬着这些东西。

    萧岐山不在意地笑笑:“杀了带过去不久行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又吩咐跟着的之书去山下买一壶热烫的黄酒切一斤牛肉,吃了酒能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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