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偷听

    顾锦朝便和外祖母解释:“当年母亲带到顾家的陪嫁丫头云湘,您可还记得?”

    纪吴氏自然点了点头,道:“云湘是自幼和你母亲一起长大的,你父亲纳了宋妙华之后,我才授意你母亲,让你父亲收了她。后来抬了姨娘,却是个没福气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死了。”

    锦朝笑了笑:“父亲虽然不像看上去专情,却也不是看上谁便是谁的……母亲说,当年父亲十分喜欢云湘,不然也不会顺水推舟就收了她,云湘成为姨娘后,宋姨娘也一度失宠……”

    这些自然不是母亲告诉她的,是母亲说了那番话之后,她找了佟妈妈问出来的。

    外祖母看着她的眼神难免怪异:“你是想……”

    锦朝点了点头:“云湘有两个姐姐,一个便是云姨娘云锦,还有一个叫云雁,听说嫁给了县丞的儿子做小妾。我便是想找云雁所生的女儿。想着如果容貌相似的,父亲说不定会动了旧情。不然在这个时候,父亲可是不会随便纳妾的,不是为了他的官途,宋姨娘也会反对。”

    外祖母沉默了一下,才说:“我明天就把云姨娘叫过来,你问她那个云雁嫁到哪里了,如果她生的女儿还没有出嫁的话,倒是可以直接接回来。一个县丞的庶出孙女,也没什么不便的……”

    她是想说,如果对方不同意就以势压人,不管是纪家还是顾家,都是一个小小县丞承受不起的。更何况,能搭上这门亲事,对于一个快要离任的县丞来说,益处太大了。

    顾锦朝十分喜欢外祖母这种干净利落的性格。

    把这件事和纪吴氏说了之后,顾锦朝心里也放松了些,她在来之前也有点怕外祖母不支持自己,不过现在看来,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旦她说的事,外祖母就不会反对。

    眼看着天色暗了,锦朝扶着纪吴氏一起到垂花厅进了晚膳。吃完饭后,顾锦荣竟然还和纪昀聊得十分投机,又说起朱圣人所说的读书法。

    纪昀知识很渊博,也并没有因为年少中举而倨傲。说话平稳,不紧不慢的,却反而引经据典,精彩无比。

    他说朱圣人便和别人有所不同:“要说朱圣人的成就,我看最重的还不是理学,朱圣人的理学做得很好,行事却多有违背,难以说服别人……还是儒学最好。但是比起孔孟圣人又不如了,荣哥儿喜欢看朱圣人的东西,倒是不如多读孔孟之书,对于八股制艺也很好……”

    顾锦荣就觉得奇怪:“朱圣人行事怎么违背理学了?”

    纪昀却咳了一声,脸色微红不再说下去,转而把话题引向别的地方了。

    顾锦朝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纪昀看上去死板木讷的,没想到还会看野史……相传朱圣人虽然强调‘存天理,灭人欲。’自己却引诱了两个尼姑做妾,又与自己的儿媳有染,言行不一,为人诟病。

    吃过饭,纪吴氏便叫纪尧去涉仙楼中议事,锦朝先去外祖母的院子等着她,却因为这一路太劳顿睡在罗汉床上了。等她意识清明的时候,看到窗外透进来暖红的灯光,自己身上盖了床青色的云纹锦被。

    她半坐起身,却发现内室没有一个人,房外却传来说话的声音。

    “……也太让我不省心了!”是外祖母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有些动怒了。

    锦朝撩起帘子的一角朝外看,是纪吴氏和宋妈妈正站在庑廊下面说话。

    宋妈妈就安慰她:“您也得给二少爷一点时间,毕竟这事对他来说太突然了。”

    外祖母声音冰冷:“时间还不多吗?他和朝姐儿从小几乎是一起长大的。要是论谁最熟悉朝姐儿,他也算是其中一个了。我本以为这些年他都肯顺下心听话了,谁知道还是一把逆骨!”

    宋妈妈叹了口气,过了好久,才轻轻开口道:“太夫人,奴婢看了这么多年……其实也不太明白,表小姐在咱们纪家受尽宠爱,您更是十分纵容她……您要是听过外面的人说表小姐什么,也就有几分明白二少爷为什么不答应了……”

    锦朝听到这里心中一紧,如果连宋妈妈都知道外界关于她的传闻,那外祖母也应该是知道的。不过自己的事怎么扯上了二表哥,这与二表哥有什么关系?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外祖母的声音:“我当然是知道的……当年晗儿在我身边长大的时候,我没有心思照顾她,结果让原来的太夫人养得文文弱弱,什么都不敢去做。嫁给顾德昭后,顾德昭先后有了这么多姨娘、通房,她又可曾抗衡过?当年仅凭清虚道长的一句话,朝姐儿就不得不离开母亲的身边由我养大!她还没来得及回去,她父亲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儿……”

    “朝姐儿五岁那年,我带她回去过,那个时候,晗儿刚有了荣哥儿,顾德昭膝下又有一个乖巧懂事的顾澜,没有一个人想抱抱她。我去散步回来,朝姐儿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屋子里,竟然不敢出去……我当时便想,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朝姐儿。回来之后便是加倍的宠溺她,不忍心看到她一点的委屈……”

    宋妈妈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一片酸软:“我知道您是疼爱朝姐儿,我看着朝姐儿长大,也知道我们朝姐儿其实是个心思恪纯的人……但是,她以后可怎么办呢……”

    外祖母叹息:“所以我早就想好了,等朝姐儿到了年龄,便让尧哥儿娶她入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看谁又敢欺负她。”

    宋妈妈又说:“那您就没有想过……如果二少爷不愿意的话……”

    外祖母冷笑:“他原先还不愿意管纪家这些事呢,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他也是我带大的,我清楚他的个性,只要逼他答应了,就不会再反悔了,他会尽量把事情做到最好。便是如此,我才敢放心把朝姐儿交给他……”

    说罢又叹了口气:“可惜,我想把朝姐儿保护好。偏偏顾家的人个个都不愿意……朝姐儿今天和我说那些事,我就想到了,她原先怎么会懂这些算计的。定是有人欺负她的……”

    顾锦朝放下帘子,慢慢的走到火炉旁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她手扶住围屏,另一只手又捂住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原先只觉得外祖母宠溺她,没想到,其实外祖母早就将她的路都设计好了,她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朝姐儿一辈子的。

    顾锦朝的思绪飞快转起来,那么,前世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此刻便有了充足的解释!

    在母亲去世前一个月,纪尧曾经向她父亲提亲。

    她当时就十分纳闷,二表哥平日里并不喜欢自己,待她和别人并没有不同。原来是奉了外祖母的命,才来向她提亲的,那么也就是说,到了后来纪尧还是会被外祖母说服的。

    ……也是,外祖母的手段,纪尧怎么抵挡的了!

    难怪,连三表哥都已经有了正妻,孩子都一岁了。二表哥是嫡长子,却连个妾室都没有,这是为她准备好的啊!

    锦朝心中对外祖母淡淡的疑惑也尽数散了去。

    前世她心中有陈玄青,眼巴巴地喜欢着他,就等着他能看自己一眼……能看自己一眼,自己都是高兴极了的!所以纪尧上门提亲的时候,父亲问起她的意愿,她毫不留情就拒绝了。后来纪尧娶了永阳伯府的三小姐,夫妻俩伉俪情深,和和美美。

    也幸亏她拒绝了,免得纪尧还要为难。锦朝想想就觉得可笑,她前世容貌的名声极盛,可以说是名动燕京也不为过,却连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都没有,倒也真是悲哀。

    听到脚步声近了,锦朝重新躺回罗汉床去。外祖母走进来,先帮她掖了被角,又替她擦了擦脸,小声和宋妈妈说话:“这孩子怎么像哭过一样……”

    “许是想起伤心事了吧……”

    宋妈妈的声音也很轻。

    外祖母就难免心疼:“晗儿现在病重……朝姐儿得自保,只希望那个云姨娘的侄女没有嫁出去,一切就好说了……”

    第二十八章

    恼怒

    纪尧从涉仙楼出来之后,带着满肚子的火气。他沿着亭榭走到了湖边,深吸了数口气还是没平稳下来。

    “……你表妹这次来,你要多和她相处,多送些东西给她,小时候你们俩就不相亲,不过如今她都及笄了……以后你毕竟要娶她的,等你姑母的病好些了,我们就向顾家提亲。”

    想到祖母的这些话,纪尧觉得自己额头都在抽动。一股股难以压制的火气升起,又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他的性格和涵养不容许他做出拿下人发泄的事情。

    他看了会儿湖,又往自己的书房走。子安跟着自己的主子,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不知道太夫人在涉仙楼的时候,和二少爷说了什么,他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

    纪尧回到书房让子安把四处的窗扇打开,窗外遍植墨竹,他站在桌案前写字静心。一篇东坡居士的《定风波》写完,他凝视着未干的墨迹,深吸了口气,对子安说:“我们去找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丫头的服侍下梳洗,听闻纪尧过来,忙让丫头重新绾了小攥。“……都已经亥时了,他怎么想起来找我?”

    禀报的婆子道:“奴婢也不清楚,但是今天晚上,太夫人召二少爷去了涉仙楼。”

    大夫人细想片刻,就道:“把二少爷请到后面的暖房里,天寒地冻的赶过来,他必定觉得冷了。”

    整理好后,大夫人才走进了暖房。看到自己一向性格温和的儿子脸色阴沉,手都握成拳头了,心里一软。“尧哥儿,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往内院里来?”

    “母亲!”纪尧紧抿着嘴,过了好久,才继续说,“我不喜欢管纪家这些事,但是为了您,为了祖母,我做这些倒也没有什么!纪家举业的事,可以交给三弟去做!但是我已经如此求全了,能不能做一点我喜欢的事,我从小就不喜欢顾锦朝,更不愿意和她相对一生!”

    大夫人心里一惊:“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连忙吩咐贴身婆子把丫头和书童都带下去,在暖房外面把守好,拉着自己儿子的手,“你祖母还是把话明说了?”

    纪尧深深的吸气,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本以为,她会放弃这个打算……顾锦朝是什么样的人,您不会不知道,她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看她做过什么好事没有,我的奶娘不过是得罪了她一句话,她就让外祖母把她赶出府去,四弟小的时候,不小心动了她喜欢的糕点,就要在祠堂里罚跪一整天,她连水都不让他喝一口……”

    大夫人静默了一会儿,劝他:“那毕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看现在朝姐儿也不错的。”

    纪尧摇了摇头:“您是不知道,去年我在永阳伯府参加元宵灯会的时候,一个小丫头挡了她,她就把人家揪过来,狠狠扇了她的耳光。当时许多世家公子小姐都看到了,她头上插满了明晃晃的金饰,我当时都不想承认这人就是我的表妹……要我对她以礼相待,没有问题,但是我绝对不会娶她!”

    大夫人闻言也觉得酸涩,自己好好的一个温润如玉,克己守礼的孩子,为什么就非要娶顾锦朝。母亲一心为了自己的外孙女考虑,怎么不为了自己的嫡亲孙子考虑!

    “母亲又有什么办法……你祖母决定的事……谁能说服她……”大夫人叹息着道。

    纪尧咬着牙笑:“我便是不想妥协,祖母也有无数种办法……”

    大夫人拉着他的手安慰他:“你不要担心,要是你祖母下次再提起,我去劝一劝她……”就算劝不住她也要试试,好歹是为了尧哥儿。

    ……

    第二天,二舅来向纪吴氏请安的时候,纪吴氏向他问起云姨娘。

    二舅很纳闷,母亲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妾室了。

    想了想才道:“儿子也大半个月没见过她了,母亲找她可有要紧的事?儿子立刻遣人叫她过来。”

    锦朝站在外祖母旁侧替她磨墨。

    每日辰时,纪吴氏先到涉仙楼处理各地掌柜、管家上报的事情,还要看账本、田庄的收成。两位儿子和儿媳向她请安之后,她才会见各方管事,锦朝从小便养成早早起身,帮外祖母磨墨的习惯。

    纪吴氏端起一旁的寒山雪芽啜了口,声音不紧不慢:“你先让她过来吧。”她并没有说是为什么事,这毕竟是顾家私事,还是不要外传比较好。

    了解母亲强势的个性,二舅也就不再多言,吩咐身边的丫头灵丘去叫云姨娘过来。

    云姨娘过来的时候很是诚惶诚恐,看得出上妆都有些匆忙,一只累银丝嵌黄碧玺的簪子还簪歪了。

    “妾身云锦拜见太夫人。”云姨娘行了礼,纪吴氏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快,竟然是个这么经不得事的,也不知道让她去办事能不能办成。

    顾锦朝却仔细打量着这个云姨娘,她年纪已经大了,几层的脂粉都挡不住眼角的细纹。但是五官清秀灵隽,细细白白,生得十分好看。穿着一身石青色缠枝纹妆花褙子,素净端庄。

    云姨娘心里却是也惴惴不安,她身份低微,平时见到太夫人一面都难,今天太夫人竟然还特意传她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努力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没做过什么错事。心里就安稳了几分,抬起头时正好看到一旁打探她的顾锦朝,她吓了一跳,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了。

    能站在太夫人身边贴身伺候,又长得明艳如海棠春色,衣着虽然素净,但光那匹水色均匀的璎珞纹提花缎估计就是百金之数……必然是太夫人最疼爱的表小姐顾锦朝!

    表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者说,为什么周围的丫头都退下了,表小姐还留在这里?

    纪吴氏请她坐在太师椅上,又和她介绍锦朝:“这是顾家的表小姐。”

    锦朝向她微微一笑:“我初看云姨娘便觉得亲切,您和您妹妹云湘长得有五分相似,听说您之上还有一个姐妹叫云雁的,可是如此?”

    云姨娘本来还奇怪锦朝竟然认得她,又想起当初作为大小姐陪嫁去了顾家的妹妹,想来锦朝应该是见过她妹妹的。

    微微定了神,笑道:“妾身确实与妹妹云湘长相相似,不仅如此,我那个姐姐,长得和云湘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姐姐多年前出嫁,妾身不便出门,也与她联系少了。”

    纪吴氏便问道:“当初云雁嫁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云姨娘低头一想,有些犹豫。

    “她当年嫁给了泰和县县丞的儿子做妾……我也只去看过她两次,上一次还是五年前。如果没有变故的话,姐姐应该还在泰和县才是。”

    顾锦朝心中松了口气,她怕云姨娘不知道云雁行踪,到时候找起来可就麻烦了。

    既然话已经说出来,她也不避讳了,直接问她:“您姐姐云雁,是不是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

    ……表小姐为什么要问一个放出府的婢女的女儿?

    云姨娘抬头看向太夫人,发现太夫人也正看着她,就觉得有些紧张:“这个……确实有,不过那女孩今年也十五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许配给别人了……表小姐怎么想起问我这侄女了。”

    锦朝笑了笑,安慰她:“你不用紧张,我母亲现在身体有恙,侍奉父亲又要操劳家事难免忙不过来,便想为父亲寻一门合适的妾室。能不能麻烦您跑一次泰和县,把我们的意图向您侄女的长辈说清楚。若是他们同意这门亲,我们顾家自然会出一笔丰厚的聘礼。”

    如果只是收一房妾室,那肯定是不能说为聘礼的,表小姐这是客气话。

    纪吴氏也开口道:“你若是去泰和县,我让郑管家与宋妈妈和你一同去,如果你这位侄女还没有出嫁,便把人带回来。县丞的孙女,能给顾家做妾室,那也是十分荣耀的。”

    太夫人这话,是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第二十九章

    冬趣

    云姨娘也是个在内院浮沉十多年的老人了,自然能看得通透。这表小姐与太夫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分明是没有商量的事。只是适龄的美貌少女多不胜数,说一声适安顾家的名号,多少人会趋之若鹜。怎么非要找自己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侄女呢……

    这事怎么看怎么古怪。

    不过,这不是她需要考虑的。无论从什么方面说,这件事对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她现在不得宠,日子也不好过,要是帮表小姐促成这门亲事,太夫人肯定会奖赏自己,二老爷也会善待自己,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顾家表小姐看在这件事上,也会帮自己一把。

    云姨娘站起来,恭敬道:“太夫人、表小姐放心,能在顾家做妾,也是这孩子的福分,不如我今日就出发,去一次泰和县。”

    是个听话的,顾锦朝便暗自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她怕这次一大帮丫头婆子中有宋姨娘的人,提前回去通风报信会让宋姨娘有所准备,自己倒是想亲自去一趟。

    不过有宋妈妈陪同,此行应该没有问题。

    纪吴氏去了涉仙楼的会客处。

    十数个管事和掌柜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都各自拿着账簿或者田产地租的租赁,备着算盘的账房先生曾先生站在外祖母身侧。要是有掌柜支出什么银子有问题,他就能立刻核实。

    见到顾锦朝来,曾先生也笑着同她请安。

    锦朝坐在旁看着,外祖母言语清晰有度地处理这些事,无论多复杂棘手,外祖母总能最先抓到问题的关键处,给出头绪,一旁几个大管事便很快讨论出意见。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外祖母处理事情,自己就爬在她怀里捣乱,还非要抓账房先生的算盘玩。

    曾先生早年中过秀才,后来乡试考了数次都没过,索性凭着一手算盘绝活来纪家做事。也是外祖母身边的红人,每个月能拿几百两的月例,那把随身携的算盘还是纯金的,却被小锦朝拆开当成珠子玩,他也不恼,等锦朝玩过了,再一颗颗装回去。

    管事们退下后,纪尧带着纪昀、纪粲与顾锦荣,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外祖母就笑着问顾锦荣昨晚与表兄们做什么。

    顾锦荣苦笑道:“……几位表兄同我下围棋。可惜没人下得过二表哥,他的棋艺确实厉害!”

    纪尧笑道:“侥幸而已。”

    一旁有个大管事便笑道:“别看咱们二少爷处事温润,心思谋略可是很多的。谁要是暗地里惹了二少爷,那也是要吃亏的!”

    他说起早年纪尧管理杭绸铺子的事情:“……二少爷在香河的杭绸铺子管事时,对面便是一家专供蜀锦的铺子。那掌柜见我们二少爷年少好欺,多次指了伙计到我们店外揽客……二少爷倒也不恼,回来就下令让铺子里的伙计去把市面上的菘蓝全部收购起来,存积在库房里……我们还奇怪呢,却没想几月后菘蓝草价格翻了好几倍,二少爷却不为所动,没有想卖的打算。”

    顾锦荣觉得奇怪:“这菘蓝草是做什么用的?为何要存积?”

    纪尧便笑笑,解释道:“菘蓝草是一种蓝色染料,蜀锦中有一种珍贵的蓝泰锦就必须用菘蓝草染色。当时正是每年蜀锦商到通州贩货的时候,四川不产菘蓝草,所以那些供应蜀锦的商人来通州之后,必须要购买的就是这种原料。”

    大管事继续道:“正是如此,那些来此贩卖蜀锦的遍寻不到菘蓝,又听说二少爷手里有大量积货,就上门求购……二少爷答应卖给他们。但是,需要用同价值的蜀锦来付账。那些蜀锦商只能将所有的蜀锦抵给了二少爷……后来对面那家蜀锦铺子的掌柜寻不到货源,整日焦头烂额,最后还要腆着老脸来给二少爷赔不是,求他卖蜀锦给自己。”

    纪粲就拍了拍纪尧的胳膊,笑着道:“我倒觉得麻烦,那蜀锦送到通州来,用的还不是咱们纪家的商船!二哥只需要在给船上管事下令一声,他们自然愿意把蜀锦奉上,又何必这么麻烦呢。”

    纪尧想了想:“倒还真是好办法!”一时间大家都笑起来。

    外祖母笑道:“尧哥儿心思活,适合做这些。明天便是你大侄的抓周礼,不如你今天带你表弟表妹去宝坻看看,为你大侄买些小玩意儿。”

    顾锦朝看到纪尧脸上的笑容微收,眼帘也垂下了。

    不过他又点头应诺,道:“此时去宝坻也好,正是要开灯会的时候,玉城坊应该会格外热闹。”

    顾锦朝不想让他为难,而且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去宝坻,她还忧心云姨娘能不能把事情办妥。

    她和外祖母说:“……天寒地冻的,还要一大帮人舟车劳顿,不如我陪您在暖房里说话,我还想多和外祖母在一起呢!”

    纪吴氏本想着锦朝能到外面散散心,见她也没这个心思,自然就算了。

    回到栖东泮,正好下起雪。纪吴氏从槅扇里看着雪越来越大,和锦朝说:“幸好没去,不然下这么大的雪,马车都回不来……”

    锦朝看着燃得正旺的炉火,却想起原来和宛素住在一起的时候,她爱就着炉火做蟹壳黄,那个时候她们过冬的炭火不够,这样既能取暖还能做饼。便和外祖母说:“雪大也有雪大的好,能吃热腾腾的烧饼最不错了!不如我做给您尝尝。”

    外祖母有些好奇:“我的朝姐儿什么时候学这些了,你原来可是连厨房都不肯踏进一步的。”

    锦朝笑而不语,吩咐青蒲去外院厨房取发好的面,自己又在栖东泮的小厨房亲自泡好梅干菜,剁了馅儿料。包好饼之后,用斗彩白瓷的大盘装着,带回暖房。

    外祖母却从没觉得锦朝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看她端着一盘饼进来,还笑着帮她揭开炉盖。

    烧饼很快就放进去了,不一会儿就香味就慢慢散出来。

    宋妈妈在一旁说:“……连我闻着都觉得香!”

    丫头婆子们都争大眼睛看着锅,大家都不擅庖厨,也没见过在暖房里烤烧饼的,看着都新鲜。

    锦朝拿着一双长长的玉竹筷,揭开炉盖之后,里面的烧饼都已经烤得金黄,上面的撒的芝麻也香味四溢。她把饼夹起来放进盘子里,先端给外祖母:“您试试看怎么样。”

    又分给宋妈妈、青蒲、采芙,还有外面站着的小丫头。

    青蒲已经见识过锦朝的厨艺,自然不觉得稀奇。采芙却很惊喜:“又酥又香的,很好吃!”

    纪吴氏试了一块,面皮层层剥落,入口化渣,满口都是梅干菜的咸香,味道确实很好。

    暖房里正一片热闹的时候,有婆子隔着帘子通传:“太夫人,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还有表少爷一起过来了。”

    纪吴氏笑着道:“他们也正巧了!快请进来吧!”

    纪粲先挑帘子进来。“祖母,您这儿做什么这么香!我老远就闻到了。”

    纪吴氏指了指炉火:“你表妹用炉火烤了蟹壳黄给我们吃,你也来尝尝,味道十分不错呢!”

    几个人都进来了,纪尧一眼就看到了顾锦朝。

    锦朝还专心地倚在炉火旁看着,火光映得她一张脸暖黄,眼眸清澄,宛如汪了一池的春水。细密的睫毛有层淡淡的暖黄光晕,更显得她容色摄人。她穿着荼白蓝色缠枝镶边的缎袄,因为侧着头,看得见颈部肌肤晶莹如玉,也泛着微光……

    纪尧连忙回过头,心想无论顾锦朝品行怎么低劣,她的模样倒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原来倒还不觉得,现在却不知为何更有风韵了……

    锦朝抬头看向几人,也微微笑了:“这炉马上就好了。”她低下头继续烤着烧饼,格外专注。

    “……我们是来给祖母送梨水甜羹的。”纪尧把手上拿的食盒放下,“刚带着荣表弟去府中转转,就在地窖挖了些冻梨出来,吩咐厨房给您做的。”

    纪吴氏很高兴:“今天一个个都要送吃的给我了。”

    锦朝把这一炉饼烤好,几人却要告辞了,大舅要叫他们去见一个通州很有名望的先生,要一起谈论制艺。锦朝便让青蒲找了食盒来把这一炉饼给他们包上,带着回去吃。

    拎着食盒进去,又拎了食盒出来。纪粲迫不及待从食盒里挑出一个来吃:“闻着真香,想不到表妹还有这手功夫。”

    纪昀摇摇头嫌弃纪粲:“瞧你这样子,真是十足的饕餮……不过顾家表妹也是个趣人,竟然在暖房里烤烧饼,丫头婆子还都有得吃!”

    纪粲哈哈大笑:“吃到美味就足矣了,我可不在乎这个!”

    纪尧笑了笑:“要是你敢在暖房烤烧饼,祖母肯定要罚你跪几天的祠堂。”

    顾锦荣却沉默不语。

    他是想到了那盘云子麻叶果糕。

    今天看到她如此专心地烤着烧饼,他便想起那日,顾锦朝只给自己一人做了糕点。自己却只顾质问她青蒲的事情,她当时会不会很失望,精心准备的东西被人白白糟蹋……

    他看着顾锦朝时觉得她不是顾澜说的那种人,但是事实又正如顾澜说的那样……

    顾锦荣思索了很久,夜里一个人对着大雪发呆。

    清修过来叫他去睡,他就问他:“清修,你说,一个人看表面能看出好坏吗……”

    清修想了想:“奴才觉得,坏人可不会在脸上写字,说不定往往长得慈眉善目的,心肠最是歹毒了。人家不是都说,要是行走江湖,最要防的就是老人、孩童和僧人了吗。”

    顾锦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章

    罗素

    隔天就是纪安淳抓周的日子,孩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已经能唤人了。

    锦朝笑着抱了侄子,孩子很好动,抱着她的脖子还要四处转头看,又要抓她头上一根莲花纹银发簪。年轻的乳母连忙想把他抱回来:“淳哥儿,可不能抓表小姐的簪子!”

    刘氏怕惹得锦朝不痛快,连忙笑道:“孩子是喜欢表姑呢……”

    锦朝被孩子扯痛了头发,可抱不住这猴子一样的孩子了,把孩子还给了乳母抱着,又把簪子取下来递给淳哥儿玩。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蛋:“淳哥儿喜欢,就给淳哥儿玩!”

    孩子抓着银簪子十分高兴,挥着手向着刘氏说:“娘亲,给……给……”

    纪吴氏看着有趣:“淳哥儿才这么大点,就知道借花献佛了!”

    一时间会客堂内的人都笑了。来参加孩子抓周礼的人很多,通州富庶人家、纪家的姻亲、顾家也是派了管家带着礼物过来的。

    ……父亲却没有来。

    锦朝瞧了一眼管家拿出的一尊赤金弥勒佛。

    很快大炕前就陈设了大案,上面摆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又加了算盘、钱币、帐册等物件,淳哥儿被放在了大案前,他爬了一圈,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又看着乳母和刘氏,大家都觉得他好玩,他自己又哇哇地说话,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蹭蹭往那个方向爬去,怀里的银簪子就掉出来。

    淳哥儿终于抓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把会响的算盘,他抱起来使劲儿摇,玩儿得十分开心。刘氏放松了些,也露出一丝笑容。

    女眷都恭喜纪吴氏和刘氏:“……淳哥儿以后可是会算账经商,成就陶朱事业的!”

    淳哥儿玩儿了一会儿算盘,却又丢了它往回爬,捡起刚才锦朝给他的簪子。

    怎么捡了表小姐的簪子……刘氏有些不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祖母,两人均没有什么异样。淳哥儿却怎么也不松手了,兴高采烈地伸着手,要乳母抱他顾锦朝也很诧异,孩子嘛,抓周自然喜欢拿那些好看的东西。

    好在纪吴氏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笑着道:“淳哥儿也知道要抓值钱好看的!”

    “这孩子也是喜欢表姑的。”刘氏轻声说,果然发现祖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才松了口气。

    抓周完了,淳哥儿就被抱到了外院,女眷们都聚在一起私话、打马吊。不一会儿却看到一个婆子走进来,在纪吴氏旁边说了几句话,纪吴氏点了点头,招手让锦朝过去。

    “……云姨娘先回来了,我们过去看看。”

    这么快就回来了!从通州到泰和县,那也是要走小半天的,更别提是来回了。估计是日夜兼程,先回来报个信……既然是先回来,就说这事多半是谈成了!

    锦朝心里闪过这些念头,就点了点头,跟着外祖母回了她的院子,云姨娘正等在西次间里。

    她看上去十分疲倦,眼下一片乌青,正端着斗彩茶杯喝一盅甜汤。

    外祖母免了她行礼,让锦朝来问话。

    云姨娘笑了笑:“我们去泰和县,知县先出来迎接我们,听了我们的来意,连忙请了罗县丞过来。这罗县丞家里有四子,我姐姐嫁给了罗县丞小妾的儿子。”

    “侄女名素,半年前及笄,长得水嫩清秀,性情温和,比起姐姐当年也是丝毫不差的。本来早定好了本县的一个秀才。不过听说我们的来意之后,罗县丞亲自去秀才家退了亲,几个时辰就把事情办好了。侄女现下正在拾掇,傍晚应该能赶过来。”

    锦朝点了点头,问她:“那秀才就爽快答应了?”

    云姨娘嘴角微翘:“便是不想答应又能如何,他可不敢得罪纪家。不过他也没反对,他一个穷秀才,还要继续参加乡试,我们给了一千两银子,他什么话都没说。”

    锦朝心里松了口气,人没出嫁就好办。等到她过来了自己再看看,给罗县丞一笔钱,以后他女儿要是有能力说动父亲,给她父亲升个官什么的,这就全凭本事了。

    能搭上顾家,多少人求之不得。

    外祖母道:“走这一路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

    云姨娘应诺退下了,外祖母又招过一个婆子:“到库房拿两套婴戏莲纹的金鬓花、嵌宝石累金丝金簪、上好的蜀锦杭绸、一根五十年人参给云姨娘送去。再让李妈妈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婆子退下去准备了。

    云姨娘办妥了这件事,以后的富贵还多得是。

    锦朝就握着纪吴氏的手道:“外祖母,您也多为我费心了……”

    纪吴氏看着她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外祖母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你,这怎么算费心。”

    锦朝握着这双温暖粗糙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等到傍晚,一辆青帷马车静悄悄的驶进了内院,到了栖东泮,从车上下面的却是太夫人身边的红人,宋妈妈。随后,一个纤弱的披着藕荷色斗篷的身影踩着轿凳下来了。

    随着下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褐色短衣的丫头,梳着两个包头,面黄肌瘦的,却拎着一个与她身材不符的包裹。宋妈妈引着两人进了栖东泮的暖阁。

    外祖母先去招待宾客了,锦朝在暖阁看着自己给祖母带的几株洛阳红,宋妈妈挑帘子进来:“表小姐,人带来了。”身后跟着的两人鱼贯而入。

    锦朝嗯了一声,继续给洛阳红修剪枝桠,也没有看她们。

    等她把花枝整理好,才对宋妈妈说:“这洛阳红娇贵,离不得暖房,您得吩咐下人看好,到了春末必定开花百朵,璎珞满身。”

    宋妈妈笑着应诺。锦朝这才由青蒲服侍着洗手擦干,坐到太师椅上看着这两人。

    站在前方的少女身弱如柳,一张小脸莹白如玉,我见犹怜。青丝只梳了小攥,簪了云纹素银簪。她低着头看自己的缎子鞋鞋面,身上穿着水蓝色袄裙,看得出来是新制的,有些不合身,更显得她瘦弱。

    锦朝淡淡地道:“连人都不懂得喊,先报家门。”

    少女手心出汗,攥紧了袖口行礼小声说:“顾大小姐安好,我姓罗名素,爷爷是泰和县县丞。”

    她身后的小丫头扑通就跪下了:“奴婢二丫,今年十三岁,是泰和县赵家沟人,昨天被宋嬷嬷买来给罗小姐当丫头的。”这小丫头倒是大胆机灵,也不愧是宋妈妈选的人。

    锦朝点头道:“既然都成了罗小姐的丫头了,就换个名字好了,以后叫晴衣吧。”

    小丫头没有丝毫不情愿,清脆回答:“谢大小姐赐名。”

    锦朝又让青蒲带着晴衣去把行礼放下,给她洗个热水澡,穿件能保暖的棉袄再过来伺候。

    锦朝觉得震慑已经差不多了,才笑着对罗素道:“先坐下再说,你可别怕我。”

    罗素毕竟是个才十五的小姑娘,刚进到纪家就被纪家的豪奢和成群的仆人威慑住,看到锦朝时又觉得她气定神闲,果然不愧是大家小姐,十分气派……自己就忍不住害怕了。

    罗素道:“……小女也不是怕,只是觉得大小姐华贵逼人,心生敬畏。”

    锦朝苦笑,别人把这句话当成夸奖,她可不会。

    请罗素坐下,锦朝让采芙上茶,又问她:“你可知,跟我回顾家是要做什么的?”

    罗素点了头道:“家父说,是去伺候顾老爷的。”白净的脸蛋上出现一丝红晕,声音又弱下去了。

    看来是讲清楚了的。

    锦朝继续问她:“你会伺候人吗?都学过些什么?”

    罗素答道:“我学过女红、中馈……还跟着姨娘学过琵琶,姨娘曾经是歌妓……来之前,教了我怎么伺候别人……”

    话说得磕磕巴巴,这个伺候和上一个显然是不同的。

    只要能把父亲留在她那儿,她会什么锦朝都没意见。锦朝很满意此人,除了相貌的优点之外,她性情很温顺,虽然有些胆小懦弱,但是调教一番也能堪大用。

    只是不知道时间长了,见得多了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顾锦朝端起茶杯喝茶。这个罗素,肯定是要牢牢掌握在她手中的。

    第三十一章

    劝诫

    事不宜迟,锦朝第二天就向外祖母请辞,准备带着罗素回去。

    外祖母也知道她心中的打算,没有挽留。锦朝便让罗素化妆成一个普通丫头,跟着上了自己的马车,顾锦荣也没有注意到,他拿了好些大舅二舅送的书和砚台,径直上了前面一辆车。

    等到了顾家,锦朝带着罗素去见母亲。

    纪氏打量了罗素很久,让她退下后闭目点头:“人还是不错的,安排住处了吗?”

    锦朝笑了笑:“母亲放心,先安排在鞠柳阁旁边的静安居了,打算明日就和父亲说。”

    纪氏沉思了片刻:“她母亲那边,可给了礼?”

    锦朝答道:“我先封了一千两过去,等到父亲正式纳了她,再封几十担彩礼。虽然是做姨娘,不过也是原先云姨娘的侄女,她伺候您十多年了,侄女出嫁也该风光些。”

    纪氏叹了口气:“云湘当年侍我也是忠心。”又吩咐徐妈妈去静安居教导罗素礼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总没有大家闺秀礼节周到。

    锦朝看母亲不再说话了,就让墨玉把母亲的药端过来自己亲自喂,她才走了几日,竟然觉得母亲又瘦了一些,下巴尖得能凿破纸一般。知道她在家里肯定又愁又苦,除了两个姨娘,谁又来陪她说话呢。喝完了药,她拉着母亲的手为她修剪指甲,有毛刺的地方细细为她打磨。

    纪氏看锦朝低着头十分仔细地为自己剪指甲,心里一片柔和。

    她的锦朝,现在多懂事。做这些事考虑周到,不用她费心指点。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今天是一个碧蓝的晴天,柔柔的阳光洒在雪地上。“……你父亲喜欢谁,好像都是真心的,用尽力气去喜欢。当年喜欢我、喜欢云湘、喜欢宋姨娘,都是这样的。但是这种喜欢都是随着时间渐渐消弭的,那个早死的……反而成了他心中刻印最深的人。她肯定是没有想到的……”

    锦朝的手顿了一下,母亲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云湘才是你父亲最喜欢的人,因为在他最想得到的时候得到她,又在他喜欢得最深的时候死了,他对云湘的喜欢就永远不会变了……”纪氏喃喃地说,她转过头看到锦朝正看着自己。反握住她的手,“锦朝,防备着宋姨娘,别的事她或许不会管,这事她肯定会阻止。”

    “她容不得别人分去她的宠爱……”

    顾澜正和宋妙华在亭榭里学针黹女红,她拉着母亲的手,和她说那日在祖家的事。

    宋妙华听完后摇头笑道:“想不到咱们大小姐竟然也知道耍心机了……倒是比以前聪明不少。”

    顾澜皱了皱眉,细声道:“母亲,您也不急吗,顾锦朝现在我越来越猜不透了……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她身边出了什么能人,那个青蒲,还是佟妈妈?”

    宋妙华拿过小绷,小绷上绣着一对黄色鲤鱼,鱼头尾相连,甚是可爱。

    她继续在鲤鱼旁边绣上荷苞,淡淡地道:“你管她做什么,人总不会一辈子笨下去……现在夫人久病未愈,要是一不小心香消玉殒了。我便最有可能被扶正,到那个时候,饶是顾锦朝本事通天,她也翻不起波浪了。”

    宋妙华心平气和,手指细细地摸过那一对鲤鱼,笑着说:“你小时候我给你做肚兜,你最爱鲤鱼图案的,别的都不喜欢。鲤鱼意头好,多做一些绣样,指不定将来有用呢……”

    顾澜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道:“我明白了母亲,现状便是最好的。我只要等着就好了。”

    宋妙华侧过正想和她说什么,却看到自己的大丫鬟巧薇匆匆从回廊走过来。

    “……姨娘,从随侍处传来的消息。大小姐从通州回来,带了两个陌生丫头回来,一个十五六,一个十二三的样子。”

    顾澜冷笑:“许是她外祖母见她身边留香没了,再赏给她的丫头吧!”

    宋妙华却蹙起眉:“她外祖母要赏她丫头,用得着一个十二三的吗,还需要事事调教!”又看着巧薇道,“我问你,可是和她乘一个马车的?”

    巧薇想了想:“那婆子没说,不过她说那个十五六的丫头,生得极其漂亮。”

    宋妙华脸色一变,突然站起来。

    顾澜看着自己母亲:“怎么了?这丫头有什么不对的?”

    宋妙华闭眸细想,过了会儿才吩咐巧薇:“准备几盘点心,我们去给大小姐洗尘接风。”

    巧薇也知道事情紧急,连忙应诺退下,宋妙华见女儿还看着自己,就说道:“你弟弟也刚从通州回来了,去找他说说话吧。这事先不用你管。”

    顾澜撇了撇嘴:“您不用担心他,他现在对顾锦朝厌弃入骨,恨不得没这个姐姐呢!”

    宋妙华看着湖水冷冷道:“那可不一定,你这个长姐,现在是要翻天了。”

    宋妙华很快和巧薇一起去了清桐院。

    顾锦朝从母亲那里回来,白芸在路上就等着她,告诉她宋姨娘来了。

    采芙有些惊讶:“宋姨娘这么快就听到风声了?”

    锦朝笑笑:“你以为她管理内院大半年是闹着玩儿的吗。”这内院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丫头婆子被她打点过,已经收为她用了。她现在还腾不出手来整治,毕竟宋姨娘风头正劲。

    锦朝却不着急,人既然已经到了,宋姨娘就回天乏力了。

    宋妙华看到顾锦朝走进来,站起来笑道:“……送几盘糕点来,大小姐才回来,必定舟车劳顿了。”

    又吩咐丫头把食盒打开,摆出一碟碟生小花果子油酥、松饼、佛菠萝蜜。

    锦朝吩咐雨桐给宋姨娘上茶,宋姨娘坐下来后也不急,慢悠悠地喝着茶,和锦朝说话:“……大小姐回来得正是时候,老爷很快就要复朝了,最近府里也忙起来,我都没空每天去侍奉夫人了。您能帮着侍奉夫人最好了……不过老爷的恩师林大人估计开年就要高升了,老爷最近也忙,又怕仕途出什么岔子,谨言慎行的,府里今年连适安灯会都没投钱。”

    每年适安的元宵灯会,都是适安的几个大户人家出钱办的,顾家一般是出三千两。

    宋姨娘这是来劝她的,怕她看不清时局,乱办事,烦了父亲的心情。

    顾锦朝心里却知道,父亲的恩师林贤重官是升不上去的。到今年六月,当今穆宗皇上就要驾崩了,他驾崩之后朝野会混乱,随后内阁首辅大臣张居廉连同司礼监秉笔太监冯成把持朝政,户部尚书也由与张居廉关系深厚的陈家二爷担任,林贤重转调浙江巡抚。

    父亲虽然不是张居廉麾下的人,但也不属于武将或者贵勋家族的人,在这次朝野混乱中,也勉强保全自身,不过直到锦朝嫁到陈家,他都没有升官。

    锦朝笑笑,慢慢道:“倒是可惜了,每年适安的灯会最为热闹了。”

    宋姨娘脸色未免有些不好看。

    她原以为以顾锦朝的心智,能听得懂她话的意思。她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和自己装傻?还是不死心,得要把人给老爷看过了才算?

    宋姨娘心里清楚,就算顾锦朝真的找了个绝色美人回来给顾德昭当妾室,顾德昭也很难同意。她现在阻止她,不过是想为了老爷考虑,别让这个莽撞的大小姐到处给她找麻烦!

    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纪氏授意的,这人倒真是越病越糊涂了!

    既然顾锦朝不听,她也不想再说了。大不了就是帮她收拾烂摊子擦屁股,以前她帮着做这些还少吗。宋姨娘便一笑,说道:“也是,眼看大小姐及笄大半年了,该考虑婚嫁之事了,此时您可千万得注意着自己。我在回事处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锦朝端起茶杯,慢声说:“雨竹,送客吧。”

    小姑娘站在帘子后面很快应了一声,宋姨娘脸一僵……竟然叫个三等丫头送她。

    “大小姐不必了,我还是认得路的。”宋姨娘咬着牙笑笑,带着巧薇离开。

    雨竹挑开帘子,一蹦一跳地进来,白芸看到便小声说她:“没个样子……”

    雨竹吐了吐舌头,她生了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眼睛也圆圆的,十分可爱。

    “小姐……”雨竹坐在炉火旁翻着银丝炭,小声地和锦朝说话,“我怎么觉得,宋姨娘笑起来怪渗人的,不像个好人……”她的表情十分认真。

    白芸有些恼,这小丫头平时归她调教,这在小姐面前说话也不当心!

    顾锦朝却笑着问她:“她怎么不像好人了?”

    雨竹歪了歪脑袋:“她只有面上的一层皮在笑!其他几层脸皮都在生气!”

    顾锦朝听完就笑出声了,连白芸和青蒲都有些忍俊不禁,这丫头说话也真是好玩。

    第三十二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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