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临走前,她又往吧台看了眼。

    桑延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旁边的女人似乎又换了一个。他的脸上仍然没带情绪,像是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

    跟她意外的重逢,也真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只是碰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温以凡恍了神。

    莫名想起他们断去联系之前,最后见的那一面。

    寂凉的夜晚,无月。浓雾暗云压迫小城,细雨如毛绒,扑簌簌坠下。窄巷里,唯一的路灯闪烁,飞蚁义无反顾往里撞。

    少年发梢湿漉漉的,睫毛也沾了水珠。肤色净白,眼里的光被浇熄。

    一切都像是虚幻。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只记得。

    桑延声音沙哑,最后喊了她一声:“温以凡。”

    而后低眼自嘲:“我也没那么差吧。”

    也记得。

    他折去一身骄傲,将自己视为,让人避之若浼的污秽。

    “放心,”他笑,“我不会再缠着你。”

    -

    自从把酒洒在顾客身上,余卓整个晚上都过得不踏实。做事儿小心翼翼地,唯恐再犯了相同的错误,再度点燃老板刚褪去的火气。

    等这桌顾客走后,他上前收拾桌子。

    将酒杯回收,余卓一扯文件夹板,底下压着的几张红色大洋顺势被带过。

    他的动作停住。

    又注意到软椅下方掉了条手链。

    余卓伸手捡起,面色沉重地走回吧台。他把托盘往里推,对黄毛调酒师说:“小何哥,K11的客人掉了东西。”

    何明博接过,抬头说:“对了,你刚拿过来的那衣服,我看着咋这么像延哥的。”

    “啊,我不知道,说是在厕所捡的。”想到钱的事情,余卓抓了抓脑袋,“哥,延哥刚交代我这桌免单,但退还的钱,K11没拿走。我要不要跟他说啊?”

    何明博瞥他:“去认错。”

    “……”余卓懵了,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哥,不是我想吞了这钱,是K11没拿走。我还跟她说了好几遍的。”

    拿了个透明袋装手链,何明博笑道:“延哥可没这么讲道理。”

    “……”

    好像也是。

    虽是这么想,但余卓上楼去找桑延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垂死挣扎一番。

    一晚上都见桑延在吧台前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二楼的。此时,他坐在卡座区最靠里的位置,面上情绪淡淡。

    不知听没听进他的这番说辞。

    桑延没出声,散漫地把玩着手里的透明杯。

    氛围近似威压。

    余卓硬着头皮出声缓和:“这可能不是付的酒钱,我刚听到这两位客人在说……”

    说到这,他突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太对劲儿,支吾起来:“但周围挺吵的,我听得不太清楚,所以我也不是很肯定……就、就是……”

    跟桑延冷淡的眉眼一撞上,余卓打了个激灵,说话顿时顺畅:“我听到这客人的朋友问她,来这个酒吧是不是为了来看延哥您的,她说不是。”

    桑延的眼睫微动。

    余卓:“然后,她说,是、是为了嫖……”

    桑延:“……”

    桑延:“?”

    “所以这个可能是给您的嫖资……”

    “……”

    第三章

    难哄

    外头比来时更冷。

    唯一能保暖的毛衣已经湿透,被她放进袋子里。走到家门前,温以凡觉得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把门打开,又下意识往对面看了眼。

    这个时间,对门的男人估计还没回来。

    往常大多是两三点,她已经陷入沉睡时,他才会带着笑路过她的门前,不怀好意地敲打两下门板。力道很重,在这深夜里像是雷鸣。

    而后便回了自己的房子。

    什么事儿都不干。

    令人恼怒,却又没法做出什么措施来解决。

    温以凡跟房东说了好几次这个状况,但似乎都没有任何成效。

    锁了门,温以凡烧了壶水,顺带给钟思乔发了条微信:【到家了。】

    钟思乔家离上安远,这会儿还在地铁上:【这么快?我还有好几个站。】

    钟思乔:【诶。】

    钟思乔:【我刚刚一吹风,又想起桑延今晚的行为。】

    钟思乔:【你说,桑延是不是怕你会冷,才给你扔的外套?然后他又不好意思说,就掰扯了一个那样的理由。】

    温以凡从衣柜里翻出换洗衣物。瞥见这句话,她停下动作:【说点儿靠谱的。】

    钟思乔:【?】

    钟思乔:【我这话哪里不靠谱!!!】

    温以凡:【他是来解决问题的。】

    温以凡:【所以估计是怕我因此冻出病,找他讹医药费吧。】

    钟思乔:【……】

    钟思乔:【那他找别人给你件外套不就得了。】

    温以凡:【这么冷的天,这不是一件容易事。】

    钟思乔:【?】

    温以凡提醒:【他可能借不到。】

    钟思乔:【……】

    恰好弹出电量不足的提醒。

    温以凡把手机放到桌上充电,进了浴室。将脸上的妆一点点卸掉,她盯着镜子里的脸,动作突然顿住。

    前不久见到的那双带了陌生的眉眼,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温以凡垂眸,心不在焉地把化妆棉扔进垃圾桶。

    不谈现在,就是以前最熟悉的时候,温以凡也不算很了解桑延。所以她也分不太清,他是装作认不出她,亦或者是真没把她认出来。

    像个抛硬币猜正反的游戏。

    没有蛛丝马迹可寻,也无从猜测,仅能凭借运气得到结果。

    毕竟在她看来,这两种可能性。

    都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

    吹干头发,温以凡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写了会儿新闻稿。直到开始有了困意,她才回到床上,伸手扯过桌上的手机。

    在她进浴室没多久,钟思乔又发来几条消息:【万事皆有可能嘛,就算没有,咱也能脑补一下让自己爽爽。】

    钟思乔:【我还挺好奇,你现在见到桑延是啥感觉。】

    后头还跟一个八卦兮兮的表情。

    温以凡想了想:【确实是挺帅的。】

    钟思乔:【……】

    钟思乔:【没啦?】

    温以凡:【别的还没想到,想到了再告诉你。】

    温以凡:【我先睡了,好困。】

    平心而论,要说真没什么感觉是骗人的。但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提起来了又要扯一堆,有那时间不如多睡点觉。

    她把手机扔开,开始酝酿睡意。

    这一觉,温以凡还是毫无例外地睡得极差。

    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被光怪陆离的梦缠绕。觉得下一秒就要挣脱,彻底入睡时,就被隔壁那个傻逼一巴掌拍门上吵醒。

    把被子从脑顶扯下,温以凡浑身上下都觉得窝火。

    温以凡的脾气是公认的好,遇上任何事情都能不慌不忙地解决,外露的情绪很少有波动特别大的时候。

    但可能是人总要有个发泄的渠道。

    所以她的起床气极其严重。

    被人吵醒会失了理智。

    更别说在这种,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睡着的情况。

    温以凡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期盼外头的人能像平时那样,拍几下就赶紧滚。

    哪知这次他像是中了邪一样,敲门声持续不断的,嘴里还打着酒嗝:“还没醒吗?漂亮姐姐,帮个忙吧,我家厕所坏了…来你这洗个澡……”

    温以凡闭了闭眼,起身把相机翻出来,调整好位置,对着门的方向录像。而后,她拿起手机,直接拨打了110,清晰地把地址和情况报出。

    这么一折腾,她仅存的睡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半夜,独自一人居住,门外有醉酒的男人骚扰。

    温以凡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是要害怕的。但这个时候,她只觉得火大和疲倦,没有精力去分给其他情绪。

    因为一直得不到反应,在民警来之前,男人已经回了家。

    温以凡把拍下来的片段给民警看,并要求到派出所解决这个事情。既然已经闹到报警了,她也没想过要和解,打算这事过后就搬走。

    录像里,门被拍得直震,还伴随的男人不清醒的声音。看着就?}人。

    民警敲响了对面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打开门,不耐道:“谁啊!”

    在这样的天气,他只穿着件贴身的短袖,露出手臂上威风凛凛的虎纹身。身材很壮,肌肉一块块凸起,就像是一堵墙。

    “我们接到报警,”民警说,“举报你半夜骚扰邻居。”

    “什么骚扰。”男人默了几秒,装作不清醒的模样,语气也没刚刚那么冲了,“警察同志,我刚喝完酒回来呢,喝醉可能敲错门了吧。就是个误会。”

    民警板着脸:“人还提供了视频,你敲错门还喊着要去人家里洗澡啊?别在这跟我扯淡。赶紧的,跟我们上派出所。”

    男人又解释了几句,见没有用处,很快就放弃。

    他抬起头,目光幽深,盯着站在民警后头的温以凡。

    温以凡抱臂靠着门沿,面无表情地回视他。眼里情绪很冷,没半点儿畏惧,反倒像是在盯着什么脏东西。

    ……

    到了派出所。

    男人咬死说自己就是喝醉了胡言乱语,温以凡在另一边明确说了这段时间的情况。但这事儿具体也没给她造成财务上的损失,只导致了她精神敏感又衰弱。

    到最后,男人罚款了几百块钱加拘留几天就这么结束。

    出派出所前,其中一个老民警好心提醒她,让她不要住群租房。

    不单是这方面的问题,还有其他的安全隐患。

    之前因为某个群租房用电超负荷引起火灾,南芜政府已经开始重视这个事情,等政策批下来了,也要开始管理了。

    温以凡点头,道了声谢。

    外头天已经亮了。

    她干脆直接回了台里。

    回南芜之后,温以凡通过社招,往南芜电视台都市频道《传达》栏目投了简历。

    《传达》是台里的一档民生新闻栏目,以报道本市以及周边县城镇的民生新闻为主,主旨在于“关注百姓生活,传达百姓声音”。

    温以凡觉得自己这情况还挺需要被关注的,胡乱想着要不要把这个事情当个选题报上去,边进了办公室。

    里头灯亮着,但没人。

    她到茶水间泡了杯咖啡,这会儿实在没什么精神,连早餐都没胃口吃。但她也睡不着,刷了刷新闻APP便开始写稿。

    一整天下来过得浑浑噩噩。

    新来的实习生付壮跟她一块外出采访时,表情一直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以凡姐,我是不是哪儿做错了?”

    温以凡才意识到自己这起床气持续了快一天了。

    直到熬到交上去的新闻上单,温以凡头一回没选择加班,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夜里气温低,寒风仿若锋利的冰刃,刮过耳际。

    没走几步,温以凡就收到了钟思乔的消息。

    钟思乔:【温以凡,我死了。】

    “……”

    温以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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