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还不甚清楚”,邱养娘说:“越王府丑时给郑家里送的信儿,老太爷和二老爷眼下都已赶去了越王府,晚些让姑奶奶们回去。”

    明玥闭了闭眼,心中复杂之极,裴云铮道:“换身衣裳,我现下便与你去看看。”

    ——还未出丧,他本不必去的。可此刻,于明玥心里,却当真存了那么两分依赖,便点点头去换了身素淡些的衣裳。

    到了太夫人那也没敢声张,只悄悄与她说了下,太夫人颇是惊愕,连道“可怜的闺女唷”,叮嘱了几句便叫去了。

    往郑家和往越王府是两个方向,若是明玥自己,该是直接回郑家,裴云铮却吩咐马车直接去了越王府。

    明玥一路无话,裴云铮便沉默着将她揽在怀里,到了越王府门前,裴安前去递话,少顷,有管事的来请。

    裴云铮往外看了一眼,下车时淡声对明玥道:“这处府宅……原是前朝里毅郡王徐璟的。”

    明玥轻轻一个激灵,蓦地抬头,她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的!

    ——这里曾是毅郡王府,她在几年前因郑佑诚一事来长安时便数次经过,只是从未踏足,而今日,却已是越王府了。

    铜狮未换,朱门已是新漆,明玥手指微微攥紧,脚步有些滞涩。

    裴云铮看她一眼,探手过来将她隐在大袖之下的手握住。

    “终究是我,嫁进了这座府宅里。”踏进越王府的一刻,明玥霎时想到郑明薇昨日的话,“他后来是王爷了……侧妃便侧妃罢,左右没有……”

    ——左右没有正室王妃!

    明玥心里一下子通透:郑明薇口中的“他”,从来都不是甚狗屁越王葛世簪,从来都是徐璟!徐璟未曾娶妻,死时被追封为卫王……她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

    明玥脚下一绊,被裴云铮紧紧扶住了,她蓦地想放声大哭,不知是为谁。天光朦胧,山石从影,她未曾真正踏进过这府里,自然也无从知道哪里改了朱颜。

    越王府的偏厅上,越王、越王妃、郑家老太爷和二老爷都在,见明玥和裴云铮直接来了这里倒有些意外,只是这会子都顾不上了,越王稍一颔首:“如夫人便在那里,你们自己瞧瞧罢。”

    裴云铮带着明玥见了礼,明玥的眼圈有些红,老太爷抬抬手,示意她去瞧吧。

    一侧的隔帘处,静静躺着郑明薇。

    快到近前,裴云铮忽而捏了捏明玥的手心,低低说:“仔细瞧。”

    明玥一惊,有些讶异地看他一眼,裴云铮不可能知道……

    明玥绕过帘子,裴云铮只隔在帘外。

    郑明薇一身红妆,花钗未卸,礼衣未换,应是在洞房之前便已……

    明玥轻泣了几声,却也不怕,细细端详,荷包、首饰、指甲……甚么都没有。

    二老爷双眼含泪,身子轻微颤抖,老太爷坐在椅上,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越王两道粗旷的眉毛紧拧在一块儿,越王妃在一旁不住摇头:“唉,郑妹妹的身子竟赢弱成这样,先前,郑大人可是说已然好了。”

    二老爷声音沉痛:“小女出门时确实是好好的,如何到了王府便会有不适?王妃这话实令下官痛心!”

    越王妃是个火爆性子,闻言冲口便道:“听郑大人此言,难不成是王爷或是本王妃害了郑姑娘?笑话!方才太医已验过了!只是劳累了一整日旧疾发作,还惊着了王爷!我倒还想问老太爷和郑大人这是何意!”

    二老爷胸口起伏,眼睛溢出些泪,仰天道:“我的儿!”

    越王也跟着叹一声,青着脸道:“老太爷,郑大人……”刚说了半句,脸色忽而变得十分古怪,强自咧着嘴道:“稍等片刻,本王…去去便来。”说着,竟急急忙忙走了。

    明玥自旁侧出来,擦了擦眼睛,默默站到老太爷身后,老太爷看她一眼,没说话。

    厅上一时僵下来,良久,越王葛世簪换了一身衣袍回来,众人瞧他这样子,明白了,——方才是急着“更衣”去了。

    “老太爷”,越王的声音有些发虚,“本王也十分伤痛!本王对郑氏一门一向敬重,否则也不会定下这门亲事。昨夜里,本王实也没有想到,如夫人只饮了一杯合卺酒便身子不适,若是早知她身子赢弱至厮,本王应先叫太医来瞧瞧,唉……”说着,也抹了两把泪。

    明玥在一旁听着,微微疑惑,——越王和越王妃都将此事推在了郑明薇身子弱上,难道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二老爷却激动起来:“王爷!三丫头从前是有些体弱,但如今已大好了啊!”

    越王一下起身,眯了眯眼睛,似乎再思忖着发作。

    二老爷到底是亲父,原本心中便有些愧疚,此时尚难以接受,道:“并非微臣信不过王爷,只是三丫头一向有大夫单独调理,臣恳请王爷让微臣再带大夫来瞧一瞧,兴许只是太医一时误断。”

    越王冷笑了一声,半晌,道:“既然郑大人有疑,宣来便是!”

    “多谢王爷!”二老爷哽道。

    “行了”,老太爷却突然皱着眉出声,“莫再折腾了,叫三丫头闭眼为安罢。”

    二老爷红着眼圈,“父亲……”

    老太爷摆摆手,整个人显出些颓然之意,起身道:“王爷,老头子有话想单独与王爷一叙。”

    越王郁痛难当地颔首:“本王也正有此意,老太爷请。”

    老太爷又说:“云哥儿,你也来。”

    越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一颔首:“也好,裴将军也一并。”

    ☆、第176章

    郑明薇的丧事过后,郑家老太爷便病倒了。

    他原一心想三女各托一家,以策个万全,不料郑明薇这孩子看似柔弱,心性儿竟这般执拗。现亲近不成,反倒与越王生了嫌隙,老太爷不由生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憋屈,又正赶在秋冬之交,连着几晚不能入眠,夜里吹了风,没几日便病得不起。

    郑家几房刚刚忙完丧事,气儿都还没喘上一口,又轮流地在床前服侍汤药,实在是累得不清,尤其是二老爷,林氏在房里不吃不喝,间或闹起来就又打又骂,简直焦头烂额。

    明玥虽不在郑家,却也可以相见其中情形,这个时候,心里暗自痛快的恐怕就是王氏了。她不大放心,让邱养娘回去帮了两天忙,等过了郑明薇的头七方回来。

    明玥自个儿也是恹恹的,一闭上眼便总会想到郑明薇的样子,饭也吃不下。

    裴云铮请了陶老大夫来瞧。老头儿给她扎了几针,摇着脑袋说“这是心头郁结难除,吃药也无大用。”

    裴云铮心中闷疼,晚上沐浴过后将红兰和青楸都打发下去,自己拿了巾子一点点儿给明玥擦头发,口中随意道:“我初见你时,你尚不及我胸口高。”

    明玥恍惚了一下,说:“是么。”

    “那日有不少人”,裴云铮轻声言道:“许家兄妹、张刺史府中的公子、毅郡王徐璟、二郎,嗯,那时还是你二哥哥,再有舅母和邓家表姐,二婶娘和三姐也是在的。”

    被他这么一提,明玥也忆起了那一年的春日,低低感慨道:“好些年前了,你记性好。”

    “到现下,七年零八个月。”裴云铮另换了一条干巾过来,又说:“那日斗花你还以菖蒲赢了许令杰的一盆宝贝玉蕊,以菊花赢了白玉兰。”

    “小孩子心性,幼时玩闹着解个闷子罢了。”

    裴云铮“嗯”了一声,只径自续道:“你用的菖蒲是刺史府里的,那盆还未开的秋菊也是毅郡王随口在刺史府里借的。”

    明玥垂了眼,“我以为是二哥送来的,带回去养了,只是我到底不善打理,没能养活。”

    裴云铮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的埙吹得极好,不过算起来已有两年多再未听你吹奏,这会子可有兴致?便再奏一曲当日的易水歌?”

    明玥默了片刻,说:“搁得太久,技艺都有些生疏,且今儿太晚,早些睡吧,改日……我再试试。”

    裴云铮眼神略略黯然,点头叫红兰进来收拾床铺。

    大抵是因裴云铮睡前提了几句,明玥做梦了,她梦见了那年的春日宴,梦见了徐璟。

    场面清晰地仿似就在昨日,徐璟一身紫色长衣,腰悬宝剑,漫不经心地自斟自饮,须臾,过来好几人与徐璟说话,其中,有两人她识得,是她祖父和许家老太爷。众人饮了几杯,又边走边说,那路上起了雾,看不清前面,明玥下意识低喊:“祖父,徐璟。”

    雾气茫茫,有人拉了她一把,可回身却见不到人。不远处传来说话声,明玥闻声寻过去,却是徐璟和一个妇人,片刻,老太爷带着郑明薇也来了,几人似在争执,四周想起兵器交戈之声,其时愈演愈烈,徐璟转身朝前走去,地上忽出现了裂纹,眼见就要裂到徐璟脚下,明玥在另一面惊叫出声:“徐璟!”

    徐璟朝她这边看来,目光粼粼,站在原地笑了笑,明玥急急挥手:“走!走啊!闪开!”

    徐璟只看着她笑,抬脚要朝她走来,然而下一刻,轰地一声巨响,徐璟脚下悍然塌了下去!

    明玥悚然大叫:“徐璟!徐璟!”她要往前跑,却被被人从身后拦腰拖住,随即,她看见一个身影跟了过去,直直跳进了那不见底的深渊,旁边只有绊了一跤的老太爷在不断咳嗽……

    明玥眼泪扑簌簌地下来,却觉得身后的人勒得她越来越用力,她身子打晃,就要喘不过气来,不由奋力挣扎,又踢又咬,那人却死不松手,只在头顶一遍遍地叫她:“阿玥!阿玥!”

    明玥抽噎着醒过来,在朦胧的光线中看见裴云铮的脸。

    裴云铮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忽而,猛一下低头撬开她的牙关,卷着她的舌头狠力一咬!

    明玥疼的哼声,感到了嘴里明显的血腥味儿。

    裴云铮抬起头,一字字问:“清醒没有?”

    明玥清醒了,只是方才那梦太清晰,心头的惊惧和酸涩丝毫没有散去,反因看见了裴云铮更加浓烈和委屈起来,她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脸,身子微微抖动。

    裴云铮却立时将被子拉开,大手一下捂住了明玥的嘴,逼视着她说:“今儿我许你哭一回,无论怎样都许。但过了这一次,前头所有的,便都过去了。成,还是不成?”

    明玥被捂着嘴,呼吸不畅,双眸含泪怔怔看着他,一抽一抽地缓缓点头。

    裴云铮低低一叹,展臂将她揽在胸前,任她放开了哭。

    男人胸膛宽厚,体温灼热,明玥被拢在怀里方觉真正从梦里回到了现实,一时将他前襟抹了个湿透,到后来,更似是哭顺了,直停不下来,觉得整个人都倒空了,抽抽噎噎地直打嗝,喃喃说:“我定会好好活着,你也是。”

    裴云铮闻言,半晌没动,他知道,明玥这回说的“你”,是对他。

    外头值夜的春草听见动静,轻轻扣了两下隔门。

    裴云铮道:“无事,不用值夜,你回去歇了罢。”

    外头又轻轻扣了一下,示意应声,随即收拾东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裴云铮将明玥扶起来拍背,摸摸她的脸还满是眼泪,便又自己下床给她到了杯热水。

    十一月的长安虽还不很冷,但屋里已经置了小暖炉,裴云铮温了壶水,给明玥擦脸、敷眼睛。

    明玥哭这许久已累得不行,喝了几口热水已经迷迷糊糊,等裴云铮给她一圈擦完,她呼吸均匀,已是睡熟。

    裴云铮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胸前冰凉,他一摸才想起亵衣都湿了,自又去换下,如此折腾一番方上床睡了。

    …………………

    第二日醒时,裴云铮已走了。

    明玥昨晚彻底发泄了一场,现下只觉心中大畅,竟有隔世之感,只不足的是,她浑身酸疼,嗓子干哑,头沉沉的有些发热。

    明玥要起,红兰便道:“二爷说他已给太夫人说过,夫人病了,早起便不必过去问安啦。您换了衣裳用些早饭,好叫春燕打发人请了陶大夫来给夫人开方子。”

    明玥披了衣裳摇头,将昨晚的事通通想了一遍,咬唇发了阵子呆,还是坚持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瞧她一副头重脚轻的模样便说:“你这孩子,病了便不必来了,瞧瞧,回头折腾的更重,春燕,快到前院打发人请大夫去。”

    明玥坐在下首,未敢离得太近,起身端正地福了个礼,说:“前几日便多有耽搁,媳妇心里实在不安,今儿该给母亲告个罪。”

    “快起来”,太夫人说:“你心里惦记着便成了,娘知晓。”

    正巧薄姨太太也在,便过来扶了她一把,明玥便道了个谢,又冲裴云韬说:“上次给三弟院子里拨的两个丫头可还妥贴?”

    裴云韬尚未说话,薄姨太太已笑说:“好着呢!很是妥贴!”

    太夫人咳了声,薄姨太太干笑着闭了嘴,裴云韬拱了拱手说:“多想二嫂,很是周全。”

    明玥微微颔首,她这些天忙不过来,便还拉着裴姝一块儿帮她管着,好在暂时没出甚么岔子。

    坐了一会儿,明玥便有些头晕,太夫人心下原有事要单独与她说,只看她病着,便也暂且压下,说:“快回去躺着,大夫八成要到了。明儿不必来,病好再来我才乐呢。”

    明玥笑着应了个是,先回了自个儿屋里,没多久,陶老头果然到了,瞧过却是一乐,说:“这下方是快好啦。”遂另开了方子,摇头晃脑地走了。

    大夫一走,明玥便沉沉睡了半日,再一睁眼,吓了好一跳,——裴云铮正在床边坐着。

    “你怎回来了?”明玥挣扎着坐起来。

    裴云铮不答,只递了热水过来,蹙眉嘟囔了一句:“怎发热这样厉害?”

    明玥喝了水嗓子好受些,往外头一瞧原都已是中午了,忙道:“用过饭了没有?我方才睡沉了。”

    裴云铮板着一张脸,说:“先将药吃了。”

    明玥乖乖端过来,咧咧嘴几大口将药喝了,红兰在一边拿着蜜饯候着,笑道:“这可是我见过夫人喝得最痛快地一次了,果然还是得二爷在。”

    “备饭备饭”,明玥瞪着眼。

    红兰抿嘴乐了,裴云铮道:“不忙,等会子再上。”

    “是,大夫交代至少要两刻钟后才能进食,奴婢先瞧瞧去。”红兰眼波溜着二人,出去时顺道把春燕和青楸也拽出去了。

    明玥倒是不怎饿,因说:“来得及么?你不必等我,我也没甚胃口。”

    “那也得吃一些”,裴云铮眯着眼看她,稍微往后仰了仰身子,像是不甚在意地问:“昨晚的事……你可还记得?发个热便又忘了罢。”

    明玥偏头看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裴云铮垂下眼睑时,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声音缓慢而清晰:“记得。要我重复一边么?”

    她手心滚烫,裴云铮用力握了回来,却是稍稍偏开眼,说:“敢不记得!”

    明玥笑了一下,想了想又说:“等我好了便吹埙给你听,你想听甚么曲子?”

    裴云铮面无表情地斜着她:“那你最好给我好得快些。”

    明玥一笑,拉着他的大手有气无力地瞎晃,“想吃蜜饯么?”

    “不吃。”

    “想换衣裳么?”“不换。”

    “想笑就笑呗。”“不笑。”

    二人便这般闲话了半晌,方想起来要用饭。

    ……………………

    明玥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四、五日便好了,那日一下床神清气爽,简直有满血复活之感。

    时日已近十一月底,各房都烧起了地龙,又马上进腊月,今年因要她操持年货,太夫人和裴姝来长安时日也不长,明玥索性便找了个长安本地的婆子,专空出来几日带着她们在长安城最繁华地几条街上逛年货。

    既是大家高兴热闹,明玥报起账来时太夫人心里也敞亮。

    这日几人才从五香街往回走,正在街角便碰见了邓素素,明玥诧道:“表姐……不对,四嫂嫂,这般巧。”

    邓素素过来给太夫人见了礼,说:“不是巧,我是专来寻你的。”

    太夫人笑道:“那正好与我们一并回去。”

    邓素素却有些着急,说:“原该好好来拜访太夫人的,今儿却是冒失了,还请太夫人莫怪,只是家中祖母病了,我这里急着来给明玥报一声。”

    太夫人“哟”了声,说:“厉不厉害?这会子一近年关,像我这般的老身子骨却是容易闹病。”

    邓素素道:“劳您记挂着,实际昨儿便病到了,只是还没说,但经了一宿,今儿突地便厉害了,现下还不省人事呢,父亲、母亲不敢托大,这方叫我赶紧来个明玥说一声。”

    太夫人一瞧邓素素的神色便知八成是病得不轻,否则打发个下人来便是,不必她自己急忙忙地跑这一趟,因对明玥说:“那你快莫回府了,直接跟着你四嫂嫂去罢。原我也该跟着去瞧瞧,但这已是亲家定都着急上火,人多了反添乱。老太太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也替我带个祝祷,过些天我可去看她。”

    明玥本一瞧邓素素心里有些咯噔,按说便是王氏病重,邓环娘差了贴身的嫫嫫来也就是了,能让邓素素亲自来,怕还是有些话不能让下人带。

    遂脸上也带了着急神色,说:“多谢娘,媳妇这一阵儿也叫娘操心了。”

    太夫人拍拍她,“事出有因,快去吧。”

    明玥福个身,目送着太夫人的马车回裴家,自己则上了邓素素的车,一进车厢便问:“当真是祖母病了?”

    邓素素皱着眉点头,明玥倒不解了,若只是王氏病了,邓素素不应是这个神情,遂说:“到底怎一回事?月初不还好好的?”

    邓素素掀帘往外看了一眼,凑近了低声说:“你道老太太怎就一下病倒了?”

    明玥看着她,意思不是你和四哥气她来着,转念一想若如此王氏早该闹起来,而不是真一病不起,因沉吟道:“难不成是大姐姐有甚么事?”

    邓素素一点头,咿了一声,过来附耳说:“崔家,要休妻。”

    ☆、第177章

    “崔家,要休妻。”

    “甚么?!”明玥愕然半刻,方掩唇深深吸了口气,蹙眉道:“因何?七出里她犯了哪一出竟使得崔家休弃?”

    “其一,不顺父母”,邓素素压着声音,“其二,无子。”

    明玥往外瞧了一眼,马车走地并不快,遂回身问:“祖母便是因此被气病了?”

    邓素素哼了声,说:“倒也不止。你知晓的,自二房的三姐出了事后,老太太可算是抓着了二房的由头,老太爷病着又没精神理她,她夹枪带棒的不知数落了二叔老爷多少回!前几日竟又发了心思要将十哥儿留在她跟前儿养着……”

    明玥登时神情一厉,“甚时候的事!怎也没让人来与我说一声?十哥儿现今呢,可被老太太留在松菊苑了?”

    邓素素拍拍她:“你莫急,听我说完。姑母是怕你总要顾着娘家的事,被婆家说道,因而才没叫与你说。只是这事咱们自然不能同意,姑丈也去了,说十哥快到了该开蒙的年纪,想着明年春便送去先头你四哥求学的书院呢,可老太太不准,言府里有先生,便该跟着八哥儿一处,十哥儿还小,书院更是远了些。

    那日争到半夜,到底没谁能悖拗过老太太,只得暂且将十哥儿留在松菊苑,我和姑母日日去瞧。安生了两天,却又给你四哥安排了个丫头来!”

    邓素素说到着不由咬牙:“你是没瞧见,那丫头模样勾人的很!哼,我领回去便直接将她留在了正房西边的耳房里,让你四哥去,莫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番心!你四哥当真便去了,只不过是提着剑去的!将屋里头一应能砍的东西全部都砍了……

    那丫头吓坏了,半刻也不敢留,跑到老太太院子里跪了一夜。第二日时你四哥去正见十哥儿要闹着去找他,便直接将十哥儿带到我们院子在东厢房住了一晚,老太太当天便置了气,这疼那疼的浑身都疼,大夫来了也没瞧出个什么,当时不过就是拿捏你四哥来着!结果方隔了两日,就今早,这不宝贝孙女便有事了!这下她倒是一着急,真个儿气倒了,我来寻你时,大夫还正去瞧,人尚没醒呢。”

    邓素素说完,实心里颇有些解恨,然而同时却也面色凝重,——郑明珠若真被休弃回家,郑家所有女眷都要受人指点,甚至于她以后的孩子,想及此,不由又跺脚:“按说她成亲也有几年了,怎竟没个孩子?难不成……有甚么猫腻儿?”

    明玥心中隐约有数,不答反问:“崔家里谁来了?”

    邓素素一撇嘴:“没人!是遣了你大姐姐身边的嫫嫫回来报的信儿,哼哼,崔家连人都不屑来一个!还说若不是顾念着两家的情份,就直接一纸修书将郑明珠遣回来了,如今留个情份才让咱们去接。老天哟,这作的甚么孽!”

    明玥此时已完全静了下来,心下却是觉得不对。

    ——郑明珠到现在未能再怀身孕的缘由王氏定然知晓,依着她的性子,该是到崔家指着崔煜的鼻子质问才对,怎直接便气倒了?

    正思忖着,邓素素叹了一声说:“到了,且先进去见了姑丈和姑母再商议。”

    明玥跟着下车,一路快步到松菊苑,一进去,果见小丫头都被打发走了,只两个大丫头在门外守着。

    外间,老太爷盖着条被半倚在塌上,二老爷和郑泽慕正伺候他吃药,见明玥和邓素素过来施礼,便微微颔首道:“回来了,进去瞧瞧罢,都在里头。”

    “祖父好些了么?”明玥问候了句。

    老太爷稀疏的几根胡子动了动,哑着嗓子说:“还撑得住。”

    明玥又福了个身,方与邓素素转身进了里间。郑佑诚、邓环娘、郑泽瑞以及三老爷和三夫人都在里头伺候,见她们进来邓环娘便稍稍招手,示意先别出声,大夫的针还没行完。

    明玥放轻脚步走到她和郑佑诚身边,抬眼往炕上看,却见王氏紧闭着眼,脸色铁青,左边嘴角歪着,下颚处垫了方帕子,有些流涎……竟是中风的症状!

    明玥面上未动,悄悄扫了眼站在墙角处回来报信儿的连嫫嫫,那婆子微微发着抖,只不断地在抹泪。

    屋里落针可闻,过了好半晌,大夫将银针一根根拔出,净了个手,方出声说话:“片刻便醒了,只是这病……与旁个儿不同,不是一时半日能好,且得先慢生调理,诸位心里有个谱罢。”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神情凝重,郑佑诚脸色十分不好,将大夫请到外间开方子,顺便给老太爷也再诊下脉。

    里头几人俱是叹气,三夫人董氏忍不住跺脚埋怨:“大嫂,不是我说,明珠这孩子的脾气也太不知退让了些!怎能落个不孝公婆的名儿,这让她们姊妹几个往后在婆家怎生做人?咱们郑家也得被人说毫无教养,没脸呀!你和大哥平日是怎教导的,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邓环娘刚要说话,郑泽瑞已皱眉道:“三婶娘是想将祖母再气晕一回?”

    董氏咬牙,炕上传来一声低哼,焦嫫嫫忙道:“老太太醒了。”

    一时众人围上前去,王氏悠悠睁开眼,眼珠动了两个来回,发出“嗬”的一声,大抵是想起身,结果一动发现身上各处完全不听使唤,眼中一下显出惊惧之色,歪着的嘴角一阵阵抽搐,却说不出一句利索话。

    焦嫫嫫忙将她扶着倚到自个儿身上,邓环娘给她另换了一块儿帕子,,三老爷又忙不迭地去将大夫请进来,大夫过来看了看,安慰说:“醒了便好,老太太,您这病急不得,需得平心静气地慢慢养着。”

    王氏哆哆嗦嗦十分小幅度地动了动右手,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不能惊怒生气之类”的话,留下方子便先行走了。

    一时老太爷也移进里间,看了眼王氏道:“都莫围着,且坐下,我有话说。”

    “对”,三夫人急道:“父亲快说说,此事可怎生是好啊!明霞正往回赶呢,这可不敢叫夫家知晓。”

    王氏在一旁双眼发红,呜呜几声大片流涎只说不出来话,牙关都在发抖。

    老太爷无力地拍了两下炕桌,强自沉着气道:“明珠一事,不能叫崔家休妻。”

    下头三房里先松了口气,三夫人道:“就是就是!否则这传出去咱们郑家可都没脸了,族里头也要埋怨的!依儿媳说,没准儿就是小两口在打别扭,只是明珠呀是个万事不低头的性子,怕煜哥儿也是气急了,这方想找个台阶下呢。大哥大嫂去崔家好好说说,兴许就过去了。”

    老太爷没吭声,看向郑佑诚和邓环娘,郑佑诚拧着眉道:“明珠这孩子虽不是十分绵软的性子,但应做不出不孝公婆的事来。”

    郑泽瑞却忍不住了,起身道:“甚的不顺父母?这还不是崔家里一句话的事!只不过是听着叫人无法反驳罢了!至于无子,他崔家的的孝期刚刚过去一年多,大姐尚未有子嗣这也是情理之中,怎就拿这个来说事了?我倒要去问道问道崔煜,是不是他崔家生了甚旁的心思?若如此,却要争一争!”

    王氏闻言急得往前扑身子,似是并不同意。

    老太爷也不管她,沉吟片刻道:“即如此,便先叫你母亲带着明玥和素素去一趟。”

    邓素素立时看了明玥和邓环娘一眼,意思瞧吧,这没脸的事一准让咱们先去。

    邓环娘看着郑佑诚,明玥却起身道:“祖父、祖母,孙女觉得四哥方才的话说的对,孙女既要前去,那有几句话需得先向连嫫嫫问清楚。”

    老太爷颔首,“你问。”

    明玥看了眼二老爷和三老爷,老太爷稍一皱眉,还是道:“老二、老三你们且先在外间等着。”

    二房和三房只得先到外间暂坐,明玥转了个圈,一指连婆子,说:“嫫嫫,到近前来。”

    连婆子已哭的眼泪都干了,过来跪到老太爷和王氏跟前,明玥道:“嫫嫫回禀祖父,崔家要休大姐姐是因无子和不顺父母?”

    连嫫嫫俯在地上点头:“大姑爷是这样说的。”

    “那大姐和大姐夫之前感情可还和睦?”

    “一向还好”,连嫫嫫道:“只是昨儿不知怎置了气,忽便提起这个来。”

    明玥挑了挑眉,看看郑泽瑞道:“四哥方才说的没错,“不顺父母”不过是崔家的一面之词,倒有人作证么?而“无子”一说,更是可笑,大姐夫如今便有庶长子,只要他肯疼护大姐半分,做主将庶子记在大姐名下就可,七出中是有这一条,然因此而休妻的实是不多。且不说大姐姐尚且年轻,纵使再不济,还能从族里过继,怎竟就要闹到休妻的地步?由此可看,要么崔家对大姐实没半点儿情份,已有他图;要么,便是休妻另有原因!连嫫嫫,你可是对祖父有所隐瞒?!”

    明玥此话一说完,王氏呜的一声死命朝后仰,带的焦嫫嫫撞到了身后的炕桌,她斜着眼睛死死盯着明玥,右手使不上力地不停捶打。

    屋里的人猛一下都坐直了身子,老太爷眼神狠戾,指着连婆子怒道:“说实话!”

    连嫫嫫都成一团一团指抽气,却是死活不敢开口,郑泽瑞上前一把将她薅起来,吼道:“嫫嫫,甚时候了你还瞒着!你不说实话叫我如何帮大姐!说!”

    连嫫嫫被他勒得喘不上来气,闭了闭眼嗷地哭了一嗓子,“四少爷……”

    郑泽瑞红着眼,听见她抖不成声地说了两个字,霎时,如遭雷击,瞋目道:“你、你再说一遍……”

    连嫫嫫软着腿扑倒在地上,哭道:“通奸……”

    这下不仅王氏,所有都是眼前一黑。

    ☆、第178章

    ——自前朝大周至如今的大齐,女子十恶之中,以失贞为最。

    而且,瞧连嬷嬷这打死不敢言说的模样,八成……事情还是落到了实处。

    想及此,明玥也不禁微微色变。

    王氏一阖眼皮,眼眶尽湿,嘴角不断抽搐,老泪并着口水流下来,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气势?

    “混…帐!”郑佑诚只觉面皮火辣辣生疼,脑中也嗡嗡响,起身压着嗓子道:“明珠怎会做出此等龌龊之事?!定是、定是……”

    定是如何?郑佑诚一口气接不上来,弯腰连连咳嗽。

    ——是下人作祟?谁有这个胆子,竟诬告主母通奸?

    ——是崔家?且不说崔煜对郑明珠一直是温柔敬重,多有相让,便是上次王氏因庶长子一事去崔家浑闹,崔家也是好言好语,崔煜更是赔礼奉茶。更何况,此事若是真,对崔家也绝非好事,尤其崔煜,恐要被同僚当做笑料谈资。

    郑泽瑞朗眉皱到了一块儿,红着眼道:“不能!大姐断不会做出此种事来!”

    郑佑诚满脸涨紫,当真也想一下晕过去,然连嫫嫫却是猛一阵磕头,边哭边咬牙道:“大老爷明鉴,大姑奶奶的确是被人所害!下此狠手的就是家里的二、夫、人!求老太爷和大老爷给大姑奶奶作主啊!”

    ——又是一个平地炸雷。

    明玥和郑泽瑞同时惊诧出声:“二婶娘?!”

    屋里诡异的静了片刻,忽地,王氏嘴里啊啊嚷着猛劲子朝老太爷的方向扑去!焦嫫嫫一时竟搂抱不住,王氏撞翻了炕上的楠木小桌,一派凶狠地要去撕扯老太爷。

    郑佑诚忙上前两步抱住她,口中不断道:“娘,娘!您这是作何呀!”

    王氏口中嗬嗬作声,已是红了眼,正外间里二老爷、三老爷听见动静进来,一瞧此景,忙都上前。

    二老爷本是要先去扶老太爷,但探身往王氏这虚应了一下,却不想王氏陡生出一股子力气,一手还发着抖但却紧紧拽住了二老爷前襟,另一只便要去打他,奈何到底抬将不利索,直接用指甲在二老爷脖子处狠抓了一把!王氏两手的指甲都养的极好,这一下直接给二老爷挠的见了血珠儿。

    众人都赶忙上前拉开,屋子里乱作一团,老太爷下意识要拍桌子,桌子却都翻了,不由摇头发出一串的疲惫的咳嗽,明玥在外围站着,便转而过来扶了老太爷,“祖父当心身子。”

    老太爷由她扶着下了地,先让明玥寻了个茶壶往地上一砸,声音透着一股由衷的疲惫和冷淡:“够了,还要不成体统到哪般境地?”

    王氏那里松了个神儿,一堆人总算是把二老爷摘对出来。他衣襟歪斜,脖子和耳后都带了血,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老太爷瞧了眼,说:“先自己去擦一把。”

    王氏经了这一阵儿,嘴歪的更厉害,眼珠也斜着瞪人,神情瞧起来让人生怖。

    正这么个时刻,三夫人董氏领着刚到的郑明霞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人,董氏惊异的看着一屋子狼藉以及不说话的众人,抽了口气说:“老太太,明霞也回来瞧您了。这……正碰上了云哥儿,我便也带了过来。”

    裴云铮无视一屋子的奇诡,走到明玥身旁一脸无波的给众人依次见礼,说:“我刚回府方听母亲说祖母身子不大好,便赶来了,一时也没来得及通传。”

    王氏此刻不关心这个,只一门心思瞪着二老爷。

    明玥看看裴云铮,倒是微有些犹豫,这毕竟算是家丑,她不知是否该叫裴云铮回避一下。

    老太爷略略颔首,倒并未过多避忌,也未叫人进来收拾打扫,却忽地转而问连嫫嫫:“此事,崔家可报了京兆府没有?”

    连嫫嫫不确定地摇头:“暂且应是没、没有。”

    三夫人方才没听到后面的重点,尚询问地看向三老爷,而邓环娘却是立时紧张起来,——郑明珠若当真犯了此行,崔家又闹到京兆府,一旦判罪,不但郑明珠要徒刑两年,且三族之内女眷都要连坐,没为官婢!

    邓环娘蓦然白了脸,转头看向明玥和裴云铮,一壁担心叫婆家知晓了明玥没脸做人,一壁又更害怕老太爷方才的话,心里一阵阵发慌,腿也要软了,明玥见状忙过来握了握她的手,示意没事。

    裴云铮和三夫人等一进来,众人这方各自整理坐下,老太爷沉吟片刻,对呆立在一旁的郑泽慕吩咐:“去将你母亲请过来。”

    郑泽慕点点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满是惶恐地去了。

    邓环娘心中还是顾虑,略显犹豫地对裴云铮道:“云哥儿是……”话未说完,老太爷直接摆摆手打断她:“云铮是长房里的,不需回避。”邓环娘心下叫苦,却也只得作罢。

    半晌,二夫人林氏病殃殃的来了松菊苑。

    ——自打郑明薇故去,林氏整个人都似被抽掉了魂儿一般,瘦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猛一瞧见,半人半鬼的。

    她路上大略听郑泽慕将事情说了一遍,只是如今心力不行,左耳听右耳冒的,直快到松菊苑时心里才木木登登地明白过来是郑明珠出了事,一瞬时,她毫无生气的晦暗眸子终于又生出丝亮光。

    王氏心里实急得要命,她先前还没来得及听到这话便直接抽了过去,这当儿听闻竟与林氏有关,当真是活剥了她的心都有,一见她进来便有要发狂的趋势。

    老太爷也不多绕弯子,直接指着她道:“二房媳妇,明珠是你的亲侄女,你作何要加害于她?”

    林氏垂着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虚弱地答:“儿媳听不懂老太爷在说甚。可是明珠出了事?却与我又有何干系?”

    王氏在炕上激动的厉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连嫫嫫忙道:“大姑奶奶亲口所言,便是二夫人送的好东西!”

    林氏慢半拍地转过头:“甚东西?我未送过什么给明珠,自小,明珠便是不屑收旁人的东西。”

    连嫫嫫咬咬牙,可惜郑明珠难于启齿,让她回来咬死了与王氏说,只盼着王氏能去崔家一趟,并未十分细说。

    老太爷和郑佑诚都瞧着她,连嫫嫫只咬定重复:“就是她!”

    邓环娘心下猛地一动,不由背脊发寒地瞥了眼林氏。

    炕上“嗝”的一声,竟是王氏情绪起伏太大,一下又抽了过去。

    屋里一片慌乱,众人对着王氏又捶又拍,好半晌才见她缓过一口气,可一下还未醒过来。

    林氏这时方注意到二老爷的脸,不免微微扬声:“老爷怎伤着了?”

    二老爷脸色十分难看,声音中带了些麻木和委屈:“到底是怎一回事!你快些与父亲和大哥、大嫂说。”

    林氏摇摇头,挺平静的说:“我不晓得,我怎么会害明珠呢?我傻了不成?老爷若不信,等明珠回来让她与我对质就是了。”

    二老爷跺跺脚,起身给老太爷和郑佑诚作了一揖,也不说话,一副任他们处置的样子。

    老太爷心中不免一叹,总是心疼这个儿子,又一时问不出确凿证据,看了眼郑佑诚疲累道:“此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去趟崔家,见了明珠后将事情问个明白,不论谁人存心有辱郑家声名,我都不会轻饶。林氏便暂且先在二房里呆着,一切问明后再论。”

    林氏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

    连嫫嫫见王氏又晕了,不敢再多话,只继续抹泪。

    老太爷又扫了众人一眼,肃容道:“今日之事,事关郑家所有人,该当如何你们应心里有数。”

    ——此事哪个敢胡言,忙都起身应了个是。

    “天色不早了”,老太爷往外瞧了一眼,“七丫头和云哥儿不若便差人回去报一声,暂且歇在府里罢,明儿一早去崔家。”

    明玥看了看裴云铮,裴云铮点头:“就依祖父所言。”

    众人又各怀心事的默坐了一会儿,原是要等王氏醒来再走,但等了好一阵儿,王氏却是因太过激动疲累直接昏睡了过去,老太爷也便叫散了。

    一时各自回房,明玥和裴云铮便歇在出嫁前的绣楼里。

    已是戍时末,二人简单洗漱一番,明玥思度着今日这事要如何与裴云铮说,想了想便道:“这几日,我恐要多回来几趟,今儿叫你见笑了,我大姐姐……”

    裴云铮过来抱了抱她,甚么也没多说,只道:“睡吧,明日沐休,我正与你一并去。”

    这一晚恐也没人真睡的着,明玥这还是出嫁后头一回在娘家住,却是这么个情形,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八成闹的裴云铮也没睡好,夜里给她递了两回水,拍拍哄哄地熬到五更初,二人先到邓环娘的院子里问安。

    结果郑佑诚昨夜里着急上火犯了头风,今早头痛的直打晃,半边牙床也都肿了,根本走不了路,只得殷殷叮嘱邓环娘,好在郑泽瑞和裴云铮都在,只是不能亲眼见一见大女儿,郑佑诚心里到底难受。

    走前去了趟松菊苑,王氏呜呜瞪着邓环娘和明玥,意思不叫她二人去,老太爷斥道:“母亲和妹妹等女眷若不在,这其中细情如何说的清楚!”

    王氏不由流泪,又看郑泽瑞,郑泽瑞上前去,声音放软了几分:“祖母,您放心吧,我信大姐是不会行那等事的,定有甚蹊跷在里头,我不会让人欺负了她,您好好养着身子。”

    王氏咿咿地僵硬点头,指甲掐在郑泽瑞的手心里,又缓缓看向老太爷,那神情中竟带了两分哀求。

    老太爷挥挥手,“去罢。”

    邓环娘等人出来,快出二门时见三夫人正等在那。董氏一见邓环娘急急忙忙迎过来,将她拉到一旁带着哭腔说:“我的个老天爷!大嫂,我昨儿夜里才知晓究竟是怎一回事!娘哟!这可真是作孽了……大嫂,我与你说,这事儿可万万不敢走了风!不论崔家说甚么,咱都好言好语的应下来,不然人家一旦给京兆府递了状子,那咱们还要不要活?大嫂!这事首当其冲受害的可就是明玥呀!”

    邓环娘心里本就没底,被她这一说更是难受,到外院时脚步都有些发虚,一时老太爷身边的小厮又过来道:“七姑奶奶,老太爷请您到外书房来一趟。”

    明玥一下子想到了王氏方才的神情,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外书房里,老太爷临窗而站,眯眸往外瞧了片刻,淡淡道:“知晓祖父叫你来所谓何事?”

    明玥摇摇头:“孙女不知。”

    老太爷挑挑眉,自顾自地哼了一声,偏开目光,叹道:“那祖父明白的说与你,——若是你大姐姐当真已……便将那东西留给她罢。”

    案头上,静静放着一方木盒。

    明玥深吸了口气,说:“若是另有隐情?”

    老太爷瞧着外面,心里像下了甚么决定,转过身来看了明玥片刻,捻着胡子道:“你父亲未能前去,你母亲总是胆子小些。而四郎偏着明珠,恐会一时莽撞……因明珠此事到底如何,祖父便全交与你了。是好是坏,你可担得住?”

    明玥微微一怔,前一半嘱咐全在她意料之中,后一半却是颇为意外。

    ——这是一个机会。不论因着何种原因,这确是老太爷给她的,能在日后让邓环娘、她以及十哥儿彻底在郑家族中挺直腰板的机会。

    当然,前提是,她非但不能让此事连累到郑家,包括她自己;最好还得是将事情掰过来,保全郑家的声名。

    难上加难。

    明玥心中翻了几个来回,面上却是淡淡的,端正福了个身说:“祖父曾教导过孙女,阖家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孙女定当尽力。”

    老太爷点点头,敲了敲那木盒,“去罢。”

    朝阳初升,斜斜地照进庭院里,明玥抱了木盒出来,上车,单独将它交给郑泽瑞,“祖父给的,四哥管着罢,未必用的上。”

    郑泽瑞抿了抿唇,微微开启一条缝儿,——白绫晃眼。

    马车出了郑家大门,一路疾驰,小半个时辰后,到了崔府门前。

    ☆、第179章

    自入京后,明玥尚是头一回来崔家。

    邓环娘不久前倒是跟着王氏来了一趟,只是此次与上回相比,境况已是大大的不同。

    小厮上前叫门,半晌无人应答。

    郑泽瑞冷笑一声,跳下马,大步上前,一脚将暗红的朱门踹得微微作响,这才有门房小厮出来打量这众人不耐烦地骂道:“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国公府门前放肆!”

    话音儿刚落,被挡在明玥身前的裴云铮蹙眉补了一记窝心脚,登时飞出去老远。

    另一个小厮一瞧,不敢太过造次,只堵着正门怪声怪气地说:“呀,是裴将军和四舅老爷,还有夫人,小的们眼拙了。”

    ——门房的态度都转变如此之大,可见郑明珠的境地了。

    “滚!”郑泽瑞又是一脚,连人带门,那堵门口的小厮被踹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郑泽瑞已带着邓环娘几人自正门而入。

    小厮被人扶着爬起来,不由咧嘴骂道:“扶个屁!还不快去禀报!就晓得他们今儿要来。真他娘邪性了!咱还是头一回见丢人到这份儿上还敢理直气壮的!嘿,回头瞧他们郑家怎么给咱们崔府当孙子,我呸!”

    一旁的人嗯嗯应两声,忙不迭地跑去禀报。

    郑泽瑞之前倒来过一次,因而也不叫下人领路,直挺挺的带人进了外院,不过没走多远便瞧见崔煜哭丧着一张脸打外院书房出来,一见邓环娘等人,无比委屈地拖着长音儿道:“岳母大人!四郎、七妹,你们可算来了!”

    郑佑诚不在,邓环娘实有些心虚,略显僵硬的应了一声,说:“嗯,来了。”

    明玥站在后面暗暗打量崔煜,见他言语间虽是涩苦难当,然衣袍鲜亮整洁,鬓发一丝不苟,眼下也没有乌青,应是并未因此事彻夜难免。

    她心下微微蹙眉,下意识看了裴云铮一眼,却见裴云铮眯着眼睛目光随意地打书房处扫过,继而似是感觉到明玥再看他,转过头来与她对视。

    明玥忙偏开眼,见崔煜在前面道:“诸位里面请罢。”

    此刻颇有些尴尬,众人便抬脚跟上,裴云铮回身随口吩咐跟着的小厮裴安:“今早出来时未给太夫人报备,你回去禀一声,中午不必等我们用饭。”

    裴安稍稍抬眼,应了个是,由下人领着离去。

    走了段路,郑泽瑞忍了一下没忍住,说:“我大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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