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邓还娘在下头差点儿站起来,林氏如个泄气的皮球般暗暗撇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明玥身上,明玥心里头小小地紧张了一下,立即挺茫然地看看老太爷和王氏,然后羞涩般地低着头。

    贺兰蕙咯咯笑道:“瞧我们王爷,这两家结亲他只说了一半,剩下的我来说罢。原是呀我总听四妹说起郑七姑娘,总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我便总想见见,那日在大哥的生辰宴上总算如了愿。一瞧,果真是极可人心的,性子也与我相投,又问过老太太和夫人,知晓尚未定亲,我便想与七姑娘做个媒。

    自古贵女择佳婿,便得“正年少、美风仪、有才学,门第高者”,七姑娘秀外慧中,当许个翩翩好男儿,我便回去与王爷一说,王爷倒正有个极好的人选,——出自将门的洛阳裴家的公子,名云铮。”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葛庆之默契地接到:“云铮不但是将门之后,前朝成德年间更是高中头甲状元,说起来裴家与郑家还算的上是表亲呢,如此亲上加亲,郎才女貌,确是天然一桩好姻缘。且等清明一过,裴家也迁进长安,七姑娘又不必远嫁,长辈们也能多少省些挂念。”

    “正是这话”,贺兰蕙又道:“昨儿我进宫里,正巧碰见四妹也在,便把这话同她和母后也说了,母后和公主也说好呢!四妹也是个爱成人之美的性子,我恐被她抢了功,便赶紧来了!今日,雁礼已带来了,老太爷、老太太受了礼,便将七姑娘的八字封了,王爷特在兴善寺请了高僧,以给他们一测姻缘呢。”

    “这个……”众人有些傻眼,——他夫妻二人今日本就来得突然,进府后更是不多做寒暄,上来便直接提亲,这滕王妃更是说到后来不但把公主和皇后搬了个遍,而且还是一副“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和老太爷你如此慈爱通透怎么会不答应呢你答应了就快些给定日子吧”的表情。

    “这个……”老太爷喝了口茶水方道:“王爷与王妃今日来的有些突然。”

    葛庆之呵呵一笑,“前阵子不在京里,原该早来的,眼下郑大人也调进长安来,日后走动起来便方便多了。”

    郑佑诚忙道:“吏部文书还未到。不论这些,王爷寻常来坐坐咱们还能赶人不成?”

    ”那便好,那便好。”葛庆之笑说。

    王氏在一旁道:“七丫头承蒙王爷、王妃看重,这是幸事,只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老身还是得思虑思虑。”

    “这是应该”,贺兰蕙接过话说:“哪家的贵女有一求便成的?三、五次也算少,不急。”

    她有点儿答非所问,王氏也被说的没话了。

    ——王氏实际对明玥的亲事并不十分关心,当日被掳一事她心里还存着疙瘩,明玥对那常贼未能一死而迫之,在她看来总是失了世家贵女的气魄,老太爷虽未说甚么,然也是因为昭哥儿回来后为明玥说了话,因而王氏早不望她能如郑明珠般加入五大望姓之门,只瞧不要丢郑家的脸便好。

    裴云铮……王氏想了想,觉得论门第,不如崔煜;论官阶,现不如郑泽瑞和伍泽昭;论样貌,虽是不错,可有何用?她瞥了满脸通红的明玥一眼,又瞅了瞅邓还娘,前阵子因邓文祯娶了葛凤栖的不忿在这一番对比之下方稍稍平衡了。

    众人原以为葛庆之夫妇提完亲事便走,结果这二人十分坐得住,给泰山似的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又在郑家用过午饭后方走。

    二人走后,林氏便酸溜溜地道:“明玥好福气,滕王爷和滕王妃亲自上门说亲呢。”

    邓还娘心里头乐,脸上也掩不住,明玥便羞涩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可没有那么大脸面,是托祖父和祖母的福。”

    老爷子沉吟着没说话,王氏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林氏摸了摸郑明薇的脸,委屈道:“我的儿,你可得赶着紧的养好身子,你瞧妹妹都快在你前头定亲了。”

    郑明薇只拢着衣裳不说话,老太爷瞅了一眼却说:“你们不必惦记,我已替三丫头瞧好了一门亲事,只叫她快些养好身子便是。”

    “哎呦”,林氏大喜,忙说:“老太爷疼薇丫头!我眼下天天瞧着她用药呢。”

    王氏立时问:“老太爷瞧的是哪家儿郎?我怎不知?”

    老太爷盯她一眼:“等薇丫头好了再说也不迟”。

    郑明薇却是起身给老太爷磕了个头,说:“多谢祖父记挂着,只是孙女这个身子尚不知何时能好,还是不拖累旁人了。”

    “我的儿!”林氏忙道:“你说甚么傻话!”一面又赶紧给老太爷说:“薇儿不懂事,父亲可莫往心里去。”

    二老爷也轻斥:“明薇,不许胡说!”

    郑明薇咬着唇,垂下头,眼底却满是固执。

    老太爷身子已不如从前,坐了这些时候明显有些累了,也暂不计较,摆摆手,“都先回去吧。”

    郑佑诚原想跟着去书房,可也被老太爷赶了回来。

    邓还娘一面走一面乐,说:“我怎把裴家的云哥儿给忘了!真是!”

    明玥怪道:“娘怎这般高兴?”

    邓还娘直接跟着明玥去了她的院子,原想要说郑佑诚想将她许给昭哥儿一事,一转念,左右此事不能成,说了反叫明玥与昭哥儿尴尬,遂压下不提,只笑道:“七丫儿也要定亲了,娘高兴。”

    顿了顿又道:“裴家那孩子我倒见了好几回了,先前没往这上头想,这会子琢磨,倒是真不赖,只不知房里怎么样?可有丫头或妾室?有几个?”

    明玥无语道:“娘,您是在问我么?”

    邓还娘将她搂在怀里,忽而又想起了甚么,有点儿小心地问:“七丫,你瞧着那云哥儿如何?”

    明玥心说不是应该先问这话么?不过问她也没用,于是把脸埋在邓还娘肩膀上,闷声道:“我瞧着如何都不管用,若是滕王爷那边铁了心,祖父……八成是要答应的。”

    “是么?”邓还娘道:“你祖父应不是畏惧权贵的。”

    明玥叹了口气:“不是因着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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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上午,明玥正在睡回笼觉,邱养娘轻轻将她摇醒,说:“姑娘快擦擦脸换身衣裳,滕王爷和滕王妃来啦。”

    明玥迷迷糊糊:“不是昨日刚来过?”

    “是,今日又来啦!”

    明玥于是被薅起来起来更衣擦脸,跟着同样一脸茫然的郑佑诚和邓还娘往花厅去。

    同样抬着雁礼,滕王一见老太爷便热情的笑道:“哈哈哈,老太爷,本王与王妃是来给贵府的七姑娘做媒的,提亲的是洛阳裴家的公子,名云铮,哈哈哈。”

    老太爷道:“是,裴家公子是个好孩子。”

    滕王爷和滕王妃深表赞同,于是就此事聊到中午,酒足饭饱后离去。

    第三日。

    各房正要用午饭,丫头小厮纷纷回禀:“滕王爷和滕王妃到!”

    于是众人撇下碗筷,出去迎接。

    滕王执着老太爷的手:“哈哈哈,本王与王妃今日是来给贵府七姑娘做媒的!提亲的是洛阳的裴云铮,哈哈哈。”

    老太爷:“是,老朽记得,王爷与王妃昨日来过。”

    “记得就好,哈哈。”

    于是,相谈甚欢,酒足饭饱,离去。

    第四日。

    滕王:“哈哈哈,本王今日是来……”

    老太爷:“老朽知道,王爷是来给七丫头做媒的,提亲的是洛阳的裴云铮。”

    “对!”

    相谈……算欢,酒足饭饱,滚。

    第五日。

    滕王:“本王今日来……”

    老太爷:“………”

    王氏:“王爷是来给七丫头做媒的,郑府上下莫不敢忘。”

    滕王拍手,饭饱,滚。

    第六日、第七日……第十五日,滕王夫妇每日必声势浩大的上门一趟,连门房处的小厮都能将滕王的话倒背如流。

    如此导致的结果便是,半个月内,大半个长安城都已知晓滕王亲自上门做媒,提亲的是已封了云麾将军的裴云铮。

    外面不知这郑七姑娘到底如何好,期间竟还有旁人也来提亲了,只是媒婆一瞧见滕王妃那柔柔的笑容,立马又吓回去了。

    明玥的名声一时大燥,有两次出门甚至有不少公子哥儿专门来一睹芳容,想看看到底是如何的绝色,对此,明玥只想抓狂大喊:我嫁!我嫁还不成吗?!求你别折腾了啊啊啊!她都快被院子里的大雁扑腾的神经衰弱了啊!定完了好放生啊!

    ☆、第145章

    书房里。

    小炉上的水开的咯哒咯哒,老太爷却恍如未闻,在氤氲的热气中冷静地沉思。

    ——现今看来,裴家和滕王一边是铁了心的。

    滕王与滕王妃如此豁得出去,可见与裴云铮交情匪浅,而明珠嫁的又是崔家……

    老太爷闭著眼在躺椅上晃了一会儿,吩咐门外的小厮:“去将大老爷叫来。”

    小厮隔着帘子答应一声,少顷,郑佑诚便来了。

    “父亲”,郑佑诚大抵也知道老太爷是要说明玥的亲事,不由犹豫了一下,说:“环娘……不愿将明玥许给昭哥儿。”

    “罢了”,老太爷长吁一口气,将外间的小厮也打发出去,起身道:“便是愿意现也有些晚了。”

    郑佑诚想了想,声音微有些上扬:“父亲这是要应下裴家的提亲?”

    老太爷背着手:“你以为咱们有的选?”

    “可是……”郑佑诚道:“我瞧着滕王倒并没有相迫的意思,否则他在皇上或皇后面前进言,想法子请一道赐婚圣旨便是,用不着每日来咱们府上。”

    “那是还看重世家名望,不愿意强迫之”,老太爷说:“另外我猜,兴许也有裴家的意思?这样方显心诚。不过单就裴云铮那孩子来说,确也没有几个比得过的。”

    “可明珠嫁的是崔家……”,郑佑诚思虑着道:“裴云铮却无疑跟从的是滕王。”

    “正因如此”,老太爷眯了眯眼:“方要应了这门亲事。”说着,声音攸然一低,“你可记得前朝么?”

    郑佑诚念头一转,只听老太爷又长叹了一声道:“皇上今年登基已年近半百,膝下有三子,若都是平庸也就罢了,偏偏太子善战,越王悍勇,滕王更是颇有战功,如此……日后怕是不好说啊!”

    郑佑诚愣了愣,蓦地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郑明珠既已嫁入崔家,郑家便无法中立,可是老太爷对太子并不十分放心,如今便是要将二女各托一方,倘日后当真出现了向前朝一样的“废太子”一案,郑家也能得保。

    郑佑诚沉默了,到底两个都是他的亲闺女,说没有一点儿不舍是不可能。

    老太爷拍拍他,又道:“这也只是为父最坏的打算,经历了前朝的一场动荡,不得不想的远些。原我是想将七丫头许给昭哥儿,这孩子我瞧着他长大,心性儿也清楚,是个极周全的,又见他后来肯帮着玥丫头,便在他身世要被揭发之际,我也是暗示过他,要他护着玥丫儿,只是,这孩子当时恐没有多想。加之他乍然知晓自己身世,正是心绪震荡,哪里能顾及旁的?也罢,兴许是老头子多事,昭哥儿若不愿意,此事反倒不好,莫提了。”

    郑佑诚默了默,担忧道:“父亲真不看好太子么?为何?”

    老太爷摆摆手:“不是不看好太子,只是纵观史上,做了太子而未能荣登大宝的,太多了。”

    “那明珠和明玥……”

    “看她们的命吧”,老太爷说:“世家女哪个不是这般?所幸裴家那孩子我倒是喜欢,之后便得七丫头自己个儿经营打算。清明一过,便将这亲事应下来,寻个好日子行问名,不然,滕王与滕王妃怕是要在府里住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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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一过,天儿便快速地暖起来。郑家众人回了趟燕州祭祖,回来时又将剩下的一半家当搬进京来,只留了几个家生老奴在燕州看宅子。

    之前半个多月,每天都有受滕王和滕王妃的“骚扰”,因着清明终于消停了几日,连邓还娘都道:“如今一闻见香风我都能能辨出是不是滕王妃来了!”

    明玥道:“娘可别说……”

    话音儿还没落,莲衣便忍着笑进来回道:“夫人,姑娘,滕王和滕王妃来了。”

    邓还娘:“……”

    于是立即更衣挽鬓,带着明玥往花厅去。

    滕王一身紫袍,携着滕王妃,笑声只增不减:“哈哈哈哈,本王又来啦!今日来……”

    郑府众人齐道:“是给七丫头做媒的!”

    “正是!正是!”滕王大乐,眼睛都笑没了,说:“提亲的是洛阳的裴家公子。”

    “名云铮”,王氏也已经忍不了了。

    滕王:“嘿嘿嘿。”

    老太爷捻着胡子道:“王爷和王妃连着跑了这么些天,已足见裴家的诚意”,说着拍了下手,焦嫫嫫便带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恭恭敬敬的各捧了两个红木盒子递到滕王和滕王的面前。

    滕王面色一肃,看了看老太爷,厅内静了一下,腾王又是一乐,这才当众打开了木盒。

    盒中分别是:“嘉禾一对;双石一对;长命缕一对;鸳鸯锦帕一副;织锦两匹;玉簪一双。”

    滕王登时眼睛一亮,发自内心的大笑起来,——这是应下亲事才有的回礼!

    ☆、第146章

    滕王办事雷厉风行,果然第三日便来换过了庚帖,又亲自到兴善寺去请高僧测算,最后得了八个大字,——火凤青鸾,天造地设。

    邓还娘听到这一卦言时简直要乐开了花儿,明玥却在腹诽不知裴家和滕王背地里给兴善寺捐了多少银子。

    然而,明玥却也不得不承认,裴家这一番大张旗鼓的提亲,实是将她从如今的尴尬境地中解了出来,她心里多多少少是存了感激的。

    邓还娘高兴过了,又很有些担忧,搂着明玥说:“过些天裴家就要拿了礼书来订婚书啦,婚书一订,按律便不能再悔婚,七丫儿,说心底话儿,娘也不知这桩亲事给你订地好不好……娘不指望裴家的云哥儿日后再能加官进爵,只盼他是个懂得疼惜人的,莫叫你一个人在后宅受闲气,不过想想那孩子当日也救过你,现如今又千方百计地请滕王夫妻两个折腾这一通,摆明是铁了心要娶你,应是个有心的,可娘这心里头……”

    邓还娘声音里充满了不舍和纠结,叹道:“可是如今,咱们也没的选……”

    明玥窝在她怀里,知道邓还娘心里头定有些不安,遂安慰道:“娘莫说这话,我都晓得的,——自涿郡侥幸保得命时,前有祖母的冷言相迫,女儿虽并未十分放在心上,然而进京后,尤其是那日在太子的生辰宴,娘虽不与我说,我却是能瞧出来有些人眼中的鄙夷,若不是顾忌着公主,当场说出甚么难听的来也未可知。我的亲事,娘定也十分忧心,如今裴家上门提亲,怎说也算熟识,总比盲婚哑嫁的好。”

    “那倒是”,邓还娘说:“你爹爹也叫人细细打听了,裴家如今是裴夫人当家,云哥儿上面有个姐姐已然嫁人,下头还有个嫡亲的妹妹,旁的……原来不曾听说过,后却不知哪里冒了个庶弟出来,只是如今还小,才十岁出头的样子,你到时留心些就是,不必太在意。

    至于云哥儿房里,听说是没有妾室的,但娘猜着通房丫头怕是少不了,毕竟他年纪与昭哥儿相仿,收用个一两个丫头也是情理之中,好在娘之前瞧云哥儿似有些生性儿爱洁,倒不像是爱与丫头们胡闹的。”

    明玥认真听着,老太爷既已应下这门亲事,她心里也得有个准备才成,便问邓还娘:“娘是不是也准备在陪嫁里给我带通房丫头?”

    “嗯”,邓还娘说:“娘准备给你陪嫁四个,正叫你舅母给挑合适的呢!”

    明玥傻眼:“四个?!”

    “四个不多!”邓还娘道:“不一定都用做通房!只是你身边的丫头如今跟得久的也不多,红兰到岁数了,到了裴家恐就该配人,小些的丫头里就剩下青楸和木香两个还能用。

    到时挑来的四个你再看,左右你舅母挑的都是邓家的家生丫头或是卖了死契的,回头能做通房的做通房,不愿意的留在身边当丫头也成,都掐在你手里,总的先把裴家里的替下来才成!不过娘与你说,通房老实听话最紧要。”

    明玥默了默,低声说:“让娘操心了。”

    邓还娘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这有甚,这些娘不操心谁操心。”

    明玥忽有些难过,趴在她的腿上不说话。

    春日过得极快,正如邓还娘所说,没几天,裴家便带着婚书上门了,同时,三房里的郑明霞回来后也将亲事定了下来。

    这回不但滕王和滕王妃来了,裴夫人带着裴云铮也一并到了。

    原本明玥是做害羞状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但因裴夫人来了,准婆婆总要好好瞧瞧这未来儿媳,是以明玥猫了一会会儿就又被提溜到王氏的正院去。

    裴夫人明玥是见过的,不过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印象中还是个颇有风韵的妇人,不过今儿一见,她明显觉得裴夫人老了不少。

    ——先是丧夫,后又得了唯一的儿子葬身高丽的消息,她能挺过来已是十分不易。

    裴夫人经了这几遭,说话便十分沉稳平和,拉着明玥的手细细端详,间或问上几句,就像寻常的唠家常一样,丝毫不会叫人尴尬。

    明玥脸上恰到好处的红着,心下原还有些防备,恐裴夫人也是个崔煜母亲那般嘴上极度热情心里打小算盘的,所幸说了一会儿话觉着还算正常。

    裴云铮站在裴夫人身后,不时地偷瞄明玥一眼,滕王葛庆之端着茶盏直乐。

    “老太爷,老太太,咱们这回是来下婚书和礼书的。”滕王笑呵呵地道。

    “是”,裴夫人也笑着应了一句,“云铮这孩子冒失,前头有失礼的地方还请老太爷老太太见谅则个。”

    老太爷便说“哪里哪里”,本来这不需滕王和裴夫人亲自来的,如今可说是给郑家做足了面子。

    滕王这媒人做得十分合格,亲自将缠着五彩线的婚书取来当众的读了,裴夫人又叫人呈上礼单来,客气地说请老太爷和老太太瞧瞧可有不妥帖的。

    王氏瞧过礼单后便傻眼了。

    她非是没见过世面的,郑家不是小门小户,王家也是名门,因而聘礼的豪华王氏绝对见识过,只是她一只以为裴家不过是将门,有连着遭过两场灾事,纵使裴云铮如今已是四品将军,毕竟入职尚短,裴家应是拿不出太闪人眼的东西,不过,王氏今儿被闪着了。

    ——这礼单上所列的珠宝玉石有的竟是王氏只听过却没见过的,因听闻都是辽东以及西域之地才有,便是想要高价买也得寻对了人才能买到,裴家甚时候竟有这么后的家底?更遑论单子上直接的白银、玉玩儿,瓷器摆件、织锦、马匹等等,单看件数与崔家娶郑明珠时不差上下,但细算下来,实要重得多。

    王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强忍着,便如憋了尿一样,浑身上下都难受。

    老太爷倒算淡然,不过也别有深意地看了滕王和裴云铮一眼,哈哈一笑说:“礼重了,礼重了。”

    裴家做到这个份上,老太爷也知见好就收,于是设宴款待,由滕王见证着,便将婚书定了,下来便是定日子,筹备嫁妆,等成亲了。

    裴夫人回去后又特派人来了一回商量日子,相就在年内成亲,老太爷又说了些“七丫头尚小”的客套话,加之郑明霞也得是明年初的日子,遂一来二去的再滕王妃和葛凤栖又来了一趟后将时间定在明年的五月初八。

    这之后,明玥便躲在院子里绣嫁妆,邓还娘则是忙的脚不沾地,一心扑在她的嫁妆上。

    实际明玥的嫁妆在一出生邓还娘便已经开始一件件的给她攒了,只是郑家出事时被劫了两箱子,好在邓还娘的财物并为都在一处放着,损失不大,但总想多给明玥多补上些,她就这么一个亲闺女,定要风风光光地出嫁,心里头想万不能叫明玥的嫁妆低了郑明珠去。

    到是明玥看她操劳的心疼,不免说:“娘莫一个劲儿的给我筹谋了,还有十哥儿呢,娘也得给自己个儿留着些傍身。”

    “娘这还有”,邓还娘道:“你不用惦记我,十哥儿的也能等着这些年外头铺子和庄子上的收项慢慢攒,女人嫁妆上不能吃亏,不然你当老太太这么些年为何没能把我逼到死胡同里头,娘在银钱上从来不作难!娘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因而万不能叫你委屈了去!那裴夫人虽看着和气,但无论后宅还是外头,总是腰杆子硬气些好。”

    邓还娘一说,明玥心里头更酸了,说:“娘多给自己留些傍身,您听我的,否则我嫁过去也不安心。”

    “甭担心娘,娘给你算了算,且够呢!”邓还娘说:“只是有些特定的物件要置办,柜子、桌椅、屏风等等;另外娘手里头的铺子和庄子到时不少,不过大半都在燕州,长安只有远郊有一处庄子,娘正叫你舅舅帮着将燕州的铺子变卖几处,好在长安给你置办一两间铺子傍身。另外还有你父亲和公中陪嫁的几十台;你舅舅和舅母的,公主和你表哥的;还有瑞哥儿不也神神秘秘的说是给你办嫁妆去了么,更有到时裴家的聘礼也要有一部分放到你的嫁妆里去的!娘算过了,实打实的装出一百三十几抬不成问题!”

    明玥听她这样一算,当真是只在邓还娘处出四五十抬便够了,这才送了一口气。

    事情一定已然到了六月下旬,天气燥热起来,郑泽瑞带入抬了沉甸甸的几个大箱子进府,箱子上还覆着些新土,喜滋滋地瞧了瞧,正要让人抬去明玥院子里,有半大的小厮来报说:“四少爷,二…伍公子来啦。”

    郑泽瑞一拍大腿:“二哥回京了?快快请进来!”

    “我自己来了”,伍泽昭一身天青的长衣,已然笑着踏进院来。

    “二哥!”郑泽瑞大步过来和他抱了一下,说:“甚时候回来的?怎也没叫人提前送个信儿?”

    “昨儿才到”,伍泽昭嘴角带笑,说:“老太爷不在,老太太午休没起呢,我便先奔你这来了,你倒也忙着呢?”

    “不忙不忙”,郑泽瑞引着他往石桌旁边去,吩咐人沏一壶伍泽昭最爱的白茶,乐了一阵儿说:“二哥来得正好,我正给明玥那丫头准备嫁妆,二哥帮我瞧瞧,看这东西如何。”

    伍泽昭以为自己听错了,猛一转身,愕然道:“嫁妆?!甚么嫁妆!”

    ☆、第147章

    伍泽昭闻言一时懵了。

    “对,二哥还不晓得”,郑泽瑞却高兴道:“明玥那丫头定亲啦!现都忙着给她准备嫁妆呐,日子就在明年五月初。”

    伍泽昭如迎头挨了一闷棍,整个人僵在原地,木木地看着郑泽瑞。

    郑泽瑞犹自冲他乐道:“滕王爷亲自给裴家表哥保的媒,闹得大半个长安都知道啦。”

    滕王?裴云铮?伍泽昭张了张嘴,好一会儿,虚声问:“这是……甚时候的事?”

    “就在二哥南下后没几日吧”,郑泽瑞给他倒了盏茶,说:“那会子裴云铮也不在长安,倒先托了滕王和滕王妃来,嘿,我才知,原这滕王和滕王妃也是一对无赖来着。”

    说完他自己大笑了一记,又道:“我正要让人将这两箱子嫁妆抬道明玥那儿去,恰二哥来了,便与我一并罢,哈,那丫头这阵子成日关在屋里绣嫁妆,估摸正闷得慌。”

    伍泽昭脚步虚浮,身不由己地跟着郑泽瑞出了院子,郑泽瑞一路问他些南下的事情,他嘴里答着,然脑子里全然不知自己说的是些甚么,那沉甸甸的嫁妆在他身后晃来晃去,刺得他眉眼生疼。

    明玥的拈花邬里,虽尚未披红扎花,但婆子、丫头们的脸上无一不漾着喜色,二人还未进门,便已听见有婆子夸张地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快别捣乱,姑娘这鸳鸯枕的样子还没绣完,哪有功夫陪你打弹弓哟!”

    院中,四岁半的十哥儿一身宝蓝的小锦袍正挺有气势的站在梧桐树下摆弄手里的弹弓,闻言顿了顿,扭头冲着窗边的明玥道:“姐姐,鸳鸯枕是甚么枕头?好玩么?那十哥儿也要!姐姐快给我也绣一对。”

    廊下的丫头婆子掩着嘴一通笑,便道:“十哥儿莫急,这鸳鸯枕早晚都会有,不过……”

    明玥绣针一停,蹙眉挽了条碧色的披帛出来,邱养娘冲着方才那说话的婆子斥道:“没个轻重,在哥儿和姑娘面前胡言甚么!”

    那婆子一讪,忙躬身退开了。

    十哥儿一脸懵懂,过来牵明玥的手:“姐姐怎了?快来看我弹弓打得准不准。”

    明玥捏了捏他的小胳膊,说:“腕子不酸么?”

    “酸呀!”十哥儿往她怀里靠了靠,“可四哥说我若连这点儿都忍不了,日后便再不叫我碰弹弓啦,我忍得住的!”

    “嗯”,明玥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他手里的银柄弹弓,笑道:“四哥又给你换弹弓了?这不是前几日那一副。”

    “不是”,十哥儿脸上带着些许雀跃,拉着弹弓给她看,说:“四哥给我做的那副弄坏了,他这几日不在家,我还没修好。这副是裴家表哥前个儿送我的,说是我若能在三个月内也打下这样一片树叶来,便再送我一副大的!”十哥儿说着身上的香囊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片树叶和一把金豆子,那叶子只中间有个圆圆的小洞,周围俱是完好无损。

    ——这些天,裴云铮时不时地便会上门一趟,多半是自己来,偶尔也会与滕王一并,每次来俱是带了东西,府里的下人也全被他赏了个遍,明玥虽未与他直接见面,但总听人提便像日日见了似的,因而在十哥儿这见了些小东西简直太见怪不怪了。

    不过裴云铮给十哥儿的东西都极有分寸,既不过分张扬又花了些自己的小心思,件件都是经了他自己的手做的,十哥儿小孩儿心性,得了必先到明玥这里献宝一番,明玥也习惯了,不过刚瞧了这打了个洞的破树叶心里仍旧忍不住吐槽,——裴云铮让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儿将力道练成这样?他是不是耍十哥儿玩儿啊啊啊!

    十哥儿却站直小身板,分外认真的朝树上打了一枚金珠,噗的一声作响,树叶飘落下来,半边被打烂了。

    明玥:“………”

    “嘿”,一人边走边叫道:“我不过几日不在,你就被裴云铮给收买了去!来来,不就打个破树叶么,谁不会?”

    明玥和十哥儿同时转头,见烈日之下,郑泽瑞正与伍泽昭一并驻足朝她看来。

    “四哥……二哥?”明玥怔了怔方回过神来,眼睛一弯,冲伍泽昭盈盈笑道:“二哥回来啦。”

    十哥儿却已大叫一声“四哥”跑上前去,郑泽瑞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臂,十哥儿便往上一跳,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打了提溜儿,下来时又笑眯眯地说:“二哥。”

    “二哥多时候回来的?”明玥过来福了个身,吩咐人在阴凉处置单塌和矮桌,说:“倒也没听人提前报一声儿。”

    伍泽昭心里翻江倒海,脚下却似生了根,一动也动不得,然口中到底忍不住说:“刚、刚回来……才听闻七妹……定亲了,只是,如何不早说,也好叫我提早给你……准备嫁妆!”

    他这两句话说的怪声怪气,明玥一时摸不着头脑,便咬唇低了头去,说:“二哥莫要取笑我。”

    那情态在伍泽昭眼中便十足是姑娘家为亲事的娇羞,他心里不可抑地一颤,竟有些站不住了。

    “我今儿还有些急事要办”,伍泽昭强自镇定道:“需得先走了,改日再来见过父…世伯与伯母。瑞哥儿不用送了,我自己晓得路。”

    上一刻,他还揣着涌动的欢喜踏进这府门;下一时,他便如溃败之兵仓惶而逃。

    “二哥南下的事不顺么?”明玥蹙着眉头问。

    郑泽瑞啧了一声嘟囔说:“不对呀……我瞧瞧去。”说罢,示意明玥等等,自己转身追出。

    然而伍泽昭却走得极快,郑泽瑞追出大门时他的马车已经离开了,郑泽瑞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也只好先回去给明玥看嫁妆。

    马车里。

    伍泽昭只觉热血冲头,如今奔的,是安西街裴家。

    车声辘辘,似碾轧在他的心上,他呼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眉头紧皱,盯着晃动的车帘出了会儿神,沉声道:“慢着,去滕王府。”

    马车在街角拐了个弯儿,车里静了静,片刻却又听伍泽昭沉声说:“改道,去……太子府。”

    马车一顿,随即掉头,朝着太子府的方向驶去,车铃叮当作响,堪堪行了半里多,伍泽昭猛力一摇头,似是惊醒,继而疲惫地靠向车壁,扯了扯铃铛道:“罢了……哪里也不去了,回府罢。”

    这一个夏季雨水极多,江淮一带爆发水灾,伍泽昭回京不足两个月便又领旨南下治灾,郑泽瑞到他府里去了几回,每次俱是匆匆说不了几句便有人来传,二人想小酌几杯也没功夫,只好等伍泽昭秋末回来再说。

    八月底,游氏将选出来的四个丫头送了过来。

    “这个是彩屏”,游氏从左到右指着几个丫头说:“四个里头她最大,身量也最高挑,今年十七;彩环和彩佩都是十六,彩环家里便是城外河口村的;最小的是彩釉,才十三,打燕州跟过来的。来,都来见过大夫人和七姑娘。”

    四个水灵灵的丫头站成一排,齐齐给邓还娘和明玥行礼。

    邓还娘细细打量,瞧这四个丫头眉清目秀,恭谨持礼,但样貌上又绝计逾不过明玥去,不禁冲着游氏满意点头,又看看明玥,明玥便吩咐红兰先将人领回院子,自己细细问了这四人的秉性,只一概先听游氏说,慢慢的再瞧。

    游氏眼下也忙着,——自入了夏后,邓家在长安慢慢有了些名声,给邓素素提亲的人也渐渐上门,邓老太爷如今是郡公,邓家已一跃成了皇亲,因而提亲的人也愈发往富贵了走,游氏瞧中两家,现也正反复掂量。

    明玥拍拍邓素素的手,邓素素一副愁容,却又颇感无力。

    因忙着备嫁,郑家长房里人人觉得这日子过得飞快,当伍泽昭拢着大氅风尘仆仆地来给明玥添妆时,众人才一下意识到,他已是去了又回,时已进腊月了。

    伍泽昭这次回来,明显瘦了,也黑了些,眉间的疲累遮也遮不住,但却隐隐多了几分洒脱和与之矛盾的沉重。

    他给明玥的添妆,老太爷和王氏也瞧过单子,实际与当年给郑明珠的并无太大差别,——当时伍泽昭只以为那些都是小王氏的嫁妆,后得知自己的身世后郑佑诚方与他说,伍泽昭的那一份原就是当年伍家留下的,如今这样,意是将两人还都如亲妹妹一般看待,旁人自也没有话说。

    邓还娘瞧着红兰和邱养娘一件件的核对,不禁感叹道:“二郎这孩子细发,件数上与明珠那时竟是一个不差,这一碗水平得很了。”

    明玥随口嗯了声,手里正在摆弄一个寻常的木盒,那是伍泽昭今儿给她和郑泽瑞的,里面装了几块雨花石,明玥这里竟还有两朵琼花,不过,已经干了。

    但这盒子做工并不精致,路上颠簸,有块雨花石竟不知怎粘住了,明玥弄了两下没弄下来,红兰忙说让青楸来,明玥却揪着那石头说算了,一个用力,木盒翻了,咚一下摔在地上,磕出来一块,露出一角纸质。

    邓还娘咦了声,诧道:“夹层?拿过来我瞧瞧。”

    红兰忙将盒子捧过来,邓还娘将夹层慢慢抽开,打眼一看,——夹层里静静放着三张银票,共三千两。

    明玥:“……”

    ☆、第148章

    ——下面还压着一张纸,笔迹明玥分外熟悉:若无用,七妹自烧了便是。

    “哎呦!这是……”邓还娘大感意外,随即意识到甚么,忙压低了声音说:“昭哥儿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只是……就算是富贵人家,给女儿压箱的银子也就是三千两,这礼实在是重了,咱们不能收。”

    明玥也是轻蹙着眉,将那纸条给邓还娘指了指:“依二哥的性子,怕是还不回去。”

    邓还娘一瞧,立时叹了口气,伍泽昭能待明玥如此,原本是件极欣慰的事,但她还记着郑佑诚原先的念头,心下却是有些不安起来,犹豫半晌,到底拉着明玥坐到塌上,徐徐道:“七丫儿,来与娘说说心底话,这么些年,你觉着昭哥儿这孩子如何?”

    明玥想了想,说:“论人品、论才学,二哥自都是好的。娘怎突地想起问这个了?”

    邓还娘叹了口气:“娘自是知道昭哥儿不赖,可若要论过日子,娘却觉得像瑞哥儿这般更好些,到底不用老猜着他的心思反复掂量,七丫儿,你说是不是?”

    明玥思索了片刻道:“小王氏早逝,二哥自小便将自己当作长兄,一心护着大姐和四哥,凡事怕都要来回思虑,唯恐有甚么不周全,他骨子里又极是要强,心事从不与旁人说,幼时,即便大姐姐与他常在一处,却也很难有心意相通的时候。说起来……头些年里,我琢磨二哥的心思时也是颇累的,好在后来好了些。”

    “就是这个话”,邓还娘稍稍安心。

    明玥顿了顿,纳闷儿说:“娘说起这个,难不成……是想给二哥做媒?”

    邓还娘失笑道:“可轮不着我!我便是有这个心也不知该寻甚么样儿姑娘。”

    明玥笑了笑,随口说:“娘还是罢了,二哥的性子,非是两种,一是顶聪明的,二哥不说一字她便甚么都明白;而是顶单纯的,不疑不问,二哥说甚么她都照做就是。京中贵女虽多,却未必能有二哥中意的,况且这亲事,想做主的人怕也多。”

    “你实想得明白”,邓还娘欣慰道,继而又指了指那银票说:“昭哥儿待咱们还是如自家人一般,实际上他如今已认祖归宗,便是只如外人一样送些首饰、摆件我也不会挑这个理儿的,他却直接送了银票来,反是最实在的,只是,这情咱们心里领了,礼却是要想法子还了才好。”

    明玥沉吟了下说:“那倒是不急,眼下退还以二哥的性子怕还要闹得生分,叫祖母她们瞧出来也不好,咱们只记着,等二哥日后成婚时,再想法子赠回去便好。”

    邓还娘想了想,也没旁的法子,只好先依明玥的说的,母女俩又说了会儿私房话,直等到红兰和邱养娘对完礼单上的东西邓还娘才回去。

    进了腊月门一晃便是年,长安不似燕州寒冷,自入冬连场雪也没有,倒叫人不大习惯。因着今年是新帝登基的头一个新年,普天同庆,长安城里更是张灯结彩,份外热闹。

    郑家长房里忙着明玥的婚事,三房里忙着郑明霞的婚事,便只有二房闲一些,然这种空闲任谁也不乐意要,林氏更是整日拉个脸子长吁短叹,与郑明薇念叨:“明玥那丫头怎就摊了个好命,谁成想裴家竟还能熬出来呢!若不然,最早合该是你和裴家的云哥儿定亲的!”

    郑明薇歪在塌上,咳地筋疲力尽,眼神有点儿恍惚,眨眼又淌下一行泪来。

    林氏忙道:“这好端端的你怎又哭了?娘不过是随嘴一说,那过去的你也莫想了,大夫说你心结难纾,薇儿呀,你心里有甚么可得跟娘说啊!身子养好了娘便求你祖父将你的亲事定下来,你可万万拖不起了呀!”

    郑明薇摸着心口抽了口气道:“娘,我已说过了,我不嫁人,娘莫当这是玩笑话,若再逼我,便将我送到庙里当姑子去罢。”

    林氏大惊:“浑话!薇儿你魔怔了不成?你怎能说出这个话来!你到底有甚想不开的啊!你跟娘说,你跟娘说啊!”

    郑明薇瘦弱的身子被她晃得直抖,只死死咬着唇不说话,不片刻,索性一头蒙在被子里呜咽,就是不发一言。

    林氏瞧她这模样竟似是当真的,心里发慌,便越发打定主意要她尽快定亲,成了亲之后,一切都会好的!林氏如是想,便催着丫头去将参汤端来,一心要将郑明薇的身子补回来。

    过年的时候,王氏给明玥和郑明霞各赏了个通房丫头,说:“你大姐姐那时我给了个潘儿,如今我也不偏心,自是每人都一样。”

    明玥嘴上谢过,眼里瞧着郑明霞那个还罢了,自己的这一个怜儿体段丰腴,娇媚勾人,邓还娘都直翻白眼,真不知王氏这安的是甚么心。

    正月,郑明珠和崔煜也回来了一趟,崔煜满面春风,郑明珠却是面有忧色,——自上回的病好之后,到如今她仍是未能再怀有身孕。

    她自己个儿担心,王氏更是替她着急,崔家二房现正是显赫,哪里容得日久无子?再过一阵儿郑明珠若还无所出,那恐就要先有庶长子了。

    “庶子留不得”,王氏切切道:“除非是打一落地便养在你跟前,且亲娘也不在了的,否则都是白眼狼!”

    郑明珠低着头道:“庶子祖母倒不必太担心,我那婆婆虽主张着给新塞了两个妾室过来,不过我有分寸,自不会叫她们讨了便宜去。”

    “那便好”,王氏叹了口气,她心里虽也不满崔夫人此举,然郑明珠无孕是个棘手的事,她也没法子理直气壮了。

    “煜哥儿待你可还好?”

    郑明珠道:“此前折腾了这近两年的功夫,还不是因着当初……他如何敢不好?”

    王氏想了想,今儿回来崔煜倒还是一如既往,便也点点头只想着再去哪儿给郑明珠寻个偏方才是要紧。

    阳春三月,郑明霞出嫁了,嫁的是董氏早就相好的贺家公子,与郑明霞也算青梅竹马,如今在鸿胪寺任职,诗礼之家,门当户对。

    郑明霞的亲事一完,接着便是明玥了。

    三月下旬,裴云铮挑了个好日子来放聘,除了先前礼单上的,又另有些锦缎、酒水、吃食、瓜果等等,二房和三房又不免有些发酸,不过她们也各自得了礼,没得话说。

    因裴家后来零零碎碎又送来的也有七八箱子物什,邓还娘一点算,明玥的嫁妆竟是摆了一百五十台还有余,只是因郑明珠当时是一百二十八抬,明玥不好逾了她去,邓还娘只得听明玥的,将她自己的资财又收回些,拣着最好的,给明玥装了满满当当的一百二十八抬。

    四月清明,眨眼便过,入了五月门,明玥自己也不禁略略紧张起来,眼见着在家里呆一日少一日,邓还娘便似有说不完的话,这日好容易叫明玥劝得早早回去了,明玥自己也想早些歇下,外头的丫头却报说:“三姑娘来了。”

    明玥微微一诧,还未说话,人却已进来了。

    郑明薇一身浅色衣裳,赢赢瘦骨,和明玥这满是喜色的闺房十分不搭。

    “你竟还能有心嫁与旁人?!”郑明薇迎面便是冷冷一句。

    明玥已然换了亵衣,闻得她身上竟似有酒气,不由皱眉,示意红兰将外面的丫头都打发了,自己仍在原地道:“三姐这是醉了?若是与我道喜,我领了你这情,三姐回房早些睡吧。”

    “道喜?呵”,郑明薇往前扑了两步,双眼通红,盯着明玥恨声道:“是,道喜!我替毅郡王,不,卫王徐璟,给你道喜!”

    明玥浑身一震,邱养娘已低喝道:“三姑娘酒醉,胡说甚么!”

    “你闭嘴!”郑明薇竟也是一身冷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伸指指着明玥,凄声控诉:“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如今竟还敢嫁衣披身,笑颜付与他人?你有没有心?郑明玥,你有没有心?!”

    她说着,便扑过来拉扯明玥,红兰吓坏了,忙转身挡在明玥跟前,一脸惶恐的道:“三姑娘您这说的是甚么话!我们姑娘后个儿便要出门子,你这安的甚么心……”

    话未说完,挨了郑明薇一巴掌。

    “没你说话的份儿!滚!”说着,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红兰和邱养娘推了个趔斜,一下张到了明玥跟前,她推搡着明玥就要去掐她的脖子,似乎想将明玥掐死。

    红兰起身要去叫人,却被明玥捏着郑明薇的腕子制止了。

    明玥气息不稳,强自忍住道:“三姐说什么?”

    郑明薇声泪俱下,抱着明玥死命摇晃,在她耳边咬牙道:“我说你害了他,你害了徐璟!他有、意、于、你,你莫说你不知!”

    “这是一对鸳鸯埙,却非是我送,也更不是旁人送与王爷,而是……他特意寻来,要送给知音人的……”一瞬间,郎霖的话毫无预兆的飘出来,配合着郑明薇的摇晃,咚一下砸在明玥心头,叫她蓦然白了脸。

    “哈”,郑明薇整个人如脱力一般,“我原以为是郎霖那丫头,直到中秋那夜我方知……他心里念着的,竟是我的七妹!怎么,你很得意吧?可惜啊,几日后他便死了,死了!”

    明玥心口一阵发闷,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要出来了,她在桌上随手一抓,抓到了一根钗,扎得手疼,“三姐凭甚么来跟我说这个?”

    “要不是你,他未必会冒险进京!要不是你,他未必会替郑家求情!要不是你,他怎会葬身长安!郑明玥他因你而死,你又有甚么脸面嫁与旁人?哼,后日,你怎不再延后三个月,等到过了中秋,选在他忌日那天再成婚,你真对得起他!”

    “够了!”明玥牙齿打着颤,却是扬手回了郑明薇一巴掌。

    这一巴掌并不重,郑明薇却一下跌坐在地上,后面的丫头立时来扶,明玥怒道:“出去!”

    丫头吓了一激灵,红兰和邱养娘也是一惊,邱养娘使了个眼色,便和红兰拽着那丫头一并到外间去了。

    “三姐有心于徐璟?”明玥竭力稳住声音,“自何时开始?叫我猜猜,自幼时初次见面起?否则,何以那一年,三姐将他的剑舞记得分毫不差?”

    郑明薇顿了顿,然而却带了股豁出去的勇气,迎视着明玥道:“是又如何?他男儿朗朗,英武坦荡,我便是有心也无甚奇怪。”

    “少女倾慕,自没什么错”,明玥一句句道:“可你既知他英武坦荡,又何以忍心辱他?!”

    郑明薇一愣,明玥又一连怒道:“那一次在四哥的院子里,到底是怎一回事三姐心里明白!你迫得他不得不与郑家生了嫌隙!迫得他被祖父相逼,你真当这些与后头的祸事没有丁点儿关系?!扯淡!如今他已去了,你还不叫他安生么?他冒险进京是为义,为郑家和伍氏求情是为仁,如何在你眼里,便都成了区区小儿女之情了!王爷他心胸宽广,装得下这壮丽山河,也装得下那万里沙场,更装得下百种情义!你……你莫辱了他!”

    说到最后,明玥到底肩膀抖动,再忍不住滚下两行泪来。

    郑明薇怔怔的,似是傻了一般,良久,哇地一生哭出来,“我若早知道他最后会是、会是这般,我便……我便……啊啊……”捶地大哭。

    明玥出神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仰头深吸一口气,漠然道:“三姐走吧,要哭回去哭,后日我成亲,三姐若想站出来做点儿甚么,我等着就是。”说罢,将外头的丫头叫了进来。

    郑明薇已经块哭晕了,明玥默了一会儿,终是让红兰给她到了口水喝,又叫丫头给她摆帕子擦了把脸,明玥冷冷瞥那丫头一眼:“管好你的嘴。”

    丫头战战兢兢地点头,方扶着郑明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等她们出了院子,明玥腿上一软,撑不住,呜咽着软倒在邱养娘怀里,邱养娘一瞧,她手心已叫那金钗扎出了血。

    ☆、第149章

    泰武二年五月初八,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宜出行宜嫁娶。

    郑府中一片通红,彻夜的灯笼尚且未熄,明玥已被拽起来按到妆镜前,邓还娘请了一位全福的邹老夫人给她绞脸、梳头、上妆。

    邹老夫人手上很是利索,明玥本想着绞脸时定疼死了,然还没等她做足心里准备,三两下的已绞完了,明玥索性闭上眼睛,任由她们涂脂抹粉的打扮,等一切妥当后,明玥一照镜子,瞧着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邓还娘给邹老夫人封了个大大的红包,邹老夫人笑着接了,说:“七姑娘天庭饱满,也是个十分有福的人呐。”

    “愿如夫人吉言”,邓还娘眉眼带笑,让人先带着邹老夫人到外间吃茶,明玥也喝了一小碗八宝粥,邓还娘知道这一天有的折腾,又叫红兰随身带了一小包点心和参片,天已大亮,邓还娘还想再多嘱咐几句,外头却已叽叽喳喳的来了一堆女眷,全都来瞧新娘子了。

    郑家的几个姑娘除了郑明薇之外都已出嫁,今儿也回来了,另还有几个伯公和叔公府里的婶婶或姊妹,明玥带着一头钗饰,听这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逗她,只好垂着头做害羞状浅笑。

    所幸并没有过得太久,外头一阵爆竹盈门,小厮一个接一个地扯着嗓子往里头回禀:“迎亲的队伍到啦!裴家的花轿到啦!”

    “哎呦,来啦,快去瞧瞧!”女眷们哗一下都从绣楼散出去,明玥脖子发酸,这才动了动呼出口气来。

    “明珠和明霞都回来了”,邓还娘已经转了泪,又知道这会子还不能哭,忙使劲儿忍住,牵着一身嫁衣的明玥下楼,“到院子里说几句话吧。”

    庭院里,郑明珠、郑明薇和郑明霞都在一处,对着明玥打量片刻,郑明珠先过来道:“祝七妹妹琴瑟和鸣,成了亲……便好好的罢。”

    明玥轻轻福身:“谢大姐姐。”

    郑明薇只在原地看着她,明玥不知她今儿是否还要闹一场,便也不动,二人对视片刻,郑明薇偏开眼去,说:“花开正好,我便祝你能拥良辰美景。”后半句她没说出来,——受万般愧疚。

    明玥微微垂眼,晕了胭脂的双颊只看得出羞涩,她浅浅笑了下,同样依礼福了个身。

    郑明霞才出嫁不到两个月,满脸都是新婚的娇羞,过来握了握明玥的手:“六姐祝你鸳鸯福禄,花好月圆。”

    明玥心底忍不住失笑,郑明霞成亲时她说的“祝六姐花好月圆,鸳鸯福禄”,今儿郑明霞可是省事儿。

    与她三人话过,邓还娘便神秘地将明玥拉到一个穿粉蓝褙子的嫫嫫那,自己则带入往前厅去了。

    那嫫嫫一板一眼的给明玥进行了一会儿那啥教育,末了给她箱里塞了几本春宫图压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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