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邓环娘和游氏茫然的对看一眼,完全不明白他在说甚么。

    邓文祯便又转向郑泽昭,说:“二郎如何看?”

    郑泽昭笑了笑,却看了明玥一眼,说:“七妹瞧着呢?”

    明玥正和邓素素在吃果脯,闻言囫囵吞了半个,噎的她嗓子疼,喝口茶顺了顺方道:“我是女儿家不甚懂战事,不过高句丽一向狡猾,不然也不会以弹丸小国胜了我大周百万雄兵两次。如今,踏着这么多兵将的尸骨,眼见就能吃掉这颗果子了,却听了花言巧语一时为表气度,垂下手,等着这颗果子自己上门来……这果子是傻的么?”

    邓素素在旁边刚用牙签扎起一颗红果,听到她说“尸骨”,忙将果子扔了,嘴里道:“呸呸,我再也不要吃这红果了,明玥你是故意的吧?”

    明玥乐了乐,扎起一颗红果自己吃了。

    郑泽昭挑挑眉,对邓文祯道:“我要说的正是七妹这话。”

    邓素素撇撇嘴,小声道:“要心有灵犀也该是和大表姐吧。”

    郑泽昭笑笑没说话,邓文祯脸色微变,默不作声的坐下了,游氏忙与邓环娘笑道:“瞧瞧,咱们左右是不懂这些,明玥若是个男孩儿,没准也能成位将军呢。”

    “美得她”,邓环娘也笑了,正说着,见明玥院里的丫头木香有点儿着慌的跑进来,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明玥看了一眼,说:“怎的了,慌慌的。”

    木香忙喘了口气,给屋里的人都行了个礼,这才有些不安的道:“回夫人,咱们府里来了保媒之人。”

    众人都是一愣,郑泽昭心里微微一沉,最近被提及亲事的就只有他,难不成王氏想法又有所改变?

    邓环娘想了想却问:“是给三姑娘提亲的么?哪儿的人家?”

    木香咧着嘴摇摇头:“不是向三姑娘提亲的。”

    “那是谁?”邓环娘道:“明霞么?”

    木香摆着手,急道:“是、是来与七姑娘提亲的!”

    “明玥?朝明玥提亲的?”众人一时都有些意外,明玥自己也傻眼了。

    游氏反应过来先笑道:“哎呦,这是喜事啊,你这小丫头,作甚这幅样子,有人朝你家姑娘提亲你怎的还愁上了!”

    自从邓文祯之前说了那番话之后,游氏心里一直有些愧疚,现一听闻有人上门给明玥提亲自是打心里高兴,成不成的另说,姑娘家被提亲总是件叫人欢喜的体面事。

    邓环娘也笑了,说:“给你家姑娘提亲的,你紧张甚么,可听说是谁家了?”

    木香快哭了,压着口气道:“京城的常家。”

    “谁家?”郑泽昭在一旁蹙眉又问了一声。

    木香垮着脸重复道:“回二少爷,是京城吏部尚书常大人家。”

    屋里一时静了一下。

    游氏虽不知常家与郑家是否有旁的渊源,但当时常家三次派官媒上门向郑明珠提亲她却是知道的,如今嫡长女没娶成,又反向明玥提亲这叫怎么回事?!游氏一时也是说不出话。

    邓环娘上一刻还在欢喜,下一刻听了是常家登时转喜为怒,上次进京时常家故意拦路她也在,这明白着是记恨了郑家,这会子又向明玥提亲这安的甚么心啊!

    邓环娘“腾”一下站起来就要往松菊堂去,明玥忙拉住她,说:“娘先等一等”,一面又问木香:“提亲的人是官媒么?现下可走了?”

    明玥这会儿知道为何来回话的人是木香了,应是焦嫫嫫那听闻,忙叫人给木香传了话,叫她们心里先有个准备。

    木香道:“不是官媒,这回来保媒的是朝里的一位大人,老太太将老太爷也请去了,正说话呢,恐得用了午饭才走。”

    邓环娘心里头一凉,老太爷和老太太难不成还同意了?

    邓文祯在一旁脸色发青,起身行了个大礼,颤声道:“此事都怪小侄,如今害的表妹……”

    ——若是当初他与明玥定了亲,今日便可直接拒了常家。

    邓环娘眼下哪还有心思与他说这个,不由道:“祯哥儿如今说这个又有甚用!快莫提了!”随即又转向游氏道:“今儿有这事怕是不能招呼嫂嫂用饭了,咱们改天再说话吧。”

    游氏知道她急,便也起身说:“咱们不论这个,你也别太急了,上回给大姑娘提了三次亲不是都叫老太太给拒了么,可见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是不想成这门亲的,更何况今儿是第一回上门,左右都不能答应的。”

    ——她这话倒说的在理,即便是愿意,保媒之人第一回上门大多也是要被拒一次的。

    邓环娘微松了口气,应了一声,先叫莲衣将游氏等人送出去,一时又在屋里来回踱步,急的眼睛都红了,想叫明玥写了信先给郑佑诚送去,不然她自己与王氏说总要占下风。

    正吩咐人取了笔墨来,郑泽昭却起身道:“母亲若信得过,这信回头我来写。只是……七妹若当真不想嫁,眼下才是拒绝的好时机,否则今日不成,保媒之人改日定还会上门。”说罢,定定看着明玥。

    明玥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微福了个身,笑笑说:“我自然信得过二哥,多谢二哥成全。”

    邓环娘被他俩说得怔怔的,道:“这是要如何?”

    明玥低低道:“娘在这稍等着消息便好,没事的。”

    说完,和郑泽昭转身出了屋,出院子时明玥想叫红兰去取东西,郑泽昭道:“我那里都有,另拿反显得假了。”

    明玥点点头,郑泽昭看看她,又低声道:“没事,父亲定也不会同意的。”

    明玥本是心里正在感慨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也要用这个法子来拒婚,但想到常令韬阴测测的模样,明玥也不禁有点发寒,这会闻言瞧了他一眼,真心道:“多谢二哥。”

    郑泽昭抿抿唇,没说话。

    两刻钟后,郑泽昭院子的丫鬟哭着满院子的找大夫。

    拢翠斋里头前来保媒的吏部官员冯丰正与老太爷和王氏说话,说到了郑泽昭眼下卧病没能在职,冯大人坚决要去探望,老太爷正在客套,下人来报说二少爷院里正的丫鬟正哭着求老太太去请大夫。

    王氏一惊,老太爷眯着眼睛问:“二少爷的病又重了?”

    白霜忙回道:“回老太爷的话,不只是二少爷。方才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奴婢将这位大人前来保媒的话给说出去了,话传到七姑娘耳里时,七姑娘正在二少爷的院子里探病,闻、闻言这位大人保媒的常家公子,立时、立时就割腕自尽了!二少爷不明所以,起身去拦,可他也是病身子,七姑娘又一时刚烈得很,遂两人都伤了,现都晕了过去,生、生死不明!”

    王氏呼一下起身,喝道:“那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去请大夫!”

    “是”,白霜急急退了下去。

    冯大人脸色登时难看至极,冷冷道:“姓望之女,果然刚烈!”

    郑老太爷黑着一张脸,神色也不怎么好,但隐隐又显出一分得意,挑眉道:“冯大人可还要瞧瞧?”

    冯丰冷笑,二公子有病在身又受了伤,本官自然更加要探望探望。”

    老太爷大袖一敛:“那请吧。”

    他说着“请”,但却是一转身,自己当先而行,那冯大人郁郁的跟着他后面。

    到了郑泽昭的院子果然见一院子的丫鬟神色惶惶,端着水盆进进出出,行到廊下便能隐隐闻见血腥味。

    王氏一晕打了个晃儿,焦嫫嫫忙扶着她进了门。

    大夫还没有到,老太爷领着人穿过过堂,一进外间便见郑泽昭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歪歪斜斜的靠在矮塌上,右手和胳膊上都有伤,因未经大夫包扎,只是丫鬟们用帕子给摁着,血不断的往外渗,见他们进来想要起来行礼,但刚站起来便又晕得倒了回去。

    老太爷也就摆手示意罢了,又指了指身后,说:“这是冯大人。”

    郑泽昭自然识得,虚弱的说了声:“冯大人好,下官不能行礼,还请大人见谅。”

    冯大人拧着眉头看他,阴阳怪气的道:“郑公子怎弄成这副样子?”

    郑泽昭叹了口气,道:“方才小妹不知听丫鬟说了甚么,竟割腕自尽,我一时情急去拦她,不料她誓言一死,便不慎将我也伤了,眼下也不知如何。哎,我刚刚问询下人方知是因常家提亲,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拦她!五姓之女,虽是旧族,然婚嫁自该不计官品而尚阀阅,倘被迫之,何惧一死!”

    “你你!你大胆!”冯大人被他一番话气的胡子都抖了。

    然郑泽昭虽面色苍白,却坦然不惧,冯大人直跳脚,继而转向老太爷道:“郑老先生,这这这你如何说!”

    郑老太爷仰着下巴,哼了一声:“一介弱女尚且如此,我身为家主,难道还不如自己的孙女明事?”

    ——这跟直接骂出去也没甚么两样了。

    冯大人抖着手指指着众人:“好!好!”

    恰又丫鬟进来报:“大夫到了。”

    王氏忙吩咐:“快快!请进来!”

    老太爷捋着胡子:“冯大人可还要到内室看看我那不知道生死的孙女?”

    ——郑泽昭都伤成这样了,自然也没人怀疑明玥。

    冯大人使劲儿一率袖子,怒气冲冲的破门而去。

    他走了片刻,邓环娘红着眼圈闻讯而来,王氏横她两眼,但到底明玥今日之举是给郑家挣足了脸面,况眼下还在昏迷不醒,遂淡淡道:“行了,七丫头若醒不了也全了长房的名儿,你哭甚。”

    邓环娘咬咬呀,心道一条命还不如一个清名!但想着明玥之前的话,到底没吭声,转而进了明玥躺着的内室。

    王氏也进来看了一眼,明玥呼吸轻微,手上尽是血迹,昏迷不醒。

    大夫忙前忙后的帮着二人处理了伤口,叹着气走了。

    老太爷瞧着郑泽昭的模样,将王氏和邓环娘也撵了回去,明玥却得稍晚一些在移回自己的院子。

    旁人一走,老太爷却端坐着喝了盏茶,半晌,蓦地一拍桌子,朝郑泽昭喝道:“二郎,你兄妹两个好大的胆子!竟用此法逼迫长辈!”

    ☆、第115章

    郑泽昭面色不变,大抵早知瞒不过老太爷,便即由棉絮扶着从矮榻上下来,缓缓撩袍跪在地上磕头道:“祖父息怒,孙儿实非有意逼迫长辈,只是事出突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当日进京之事孙儿是禀过祖父的,如今常家指明向七妹提亲,可见其心不良。”

    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扬眉道:“祖父在你们心中便是不顾世家清名,攀附权贵之人?”

    “自然不是”,一道微哑的女声响起,明玥苍白着笑脸站在隔门处,顿了顿,过来双膝而跪,“明玥给祖父磕头。”

    老太爷眯着眼,审视片刻,说:“七丫头醒了?”

    “让祖父担忧了,是明玥的不是。”

    老太爷嗯了一声,也没叫起,直接道:“既如此,我且问你,今日这事,是你们二人谁的主意?”

    郑泽昭咳了两下道:“祖父,孙儿是兄长,自然……”

    老太爷横他一眼,“没问你!”

    郑泽昭抿抿唇,蹙眉看了明玥一眼,明玥知晓他的意思,口中却道:“回祖父的话,孙女听闻亲事誓言不嫁、以死明志是真,二哥阻拦受伤也是真,并非以此为计。孙女知晓祖父定不会同意此事,然而今日上门的并非一般媒人,而是有官身的大人,祖父视名望如性命,明玥如何能让祖父为难?刚才一番不过是由心而发罢了。”

    “好一个由心而发!”老太爷板着脸,“眼下你既醒了过来,是要再死一次么?”

    郑泽昭低喊了声:“祖父!”

    他们今日之所以要闹这一番,并非是担心老太爷和王氏当真允亲,毕竟有郑明珠的前事摆在那里,老太爷应允的可能不大。

    明玥真正担心的,是郑家拒亲之后,常家倘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那时郑家无法,才恐是真要逼她一死以明志,那她可就当真没了活路。

    遂不得不今日先发制人,一是叫常家断了这个念头;二是为自己全了名声,逼得郑家日后必须得回护着她。

    眼下听得老太爷问,明玥暗里明白他心如明镜,便喘了口气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当无故而伤。明玥先前是为不能应承亲事,已叫长辈担忧伤心,如今若再执意,便有不孝之嫌了。”

    老太爷盯着她,过了会却蓦的笑了两声,点头说:“难为你圆得回来,都起来罢。”

    明玥与郑泽昭都微微出汗,互看了一眼,这才又磕了个头双双起身。

    “祖父今日不罚你们”,老太爷捻着胡子有点儿意味深长的看二人一眼,说:“是看在你们兄妹齐心的份上,望你自后都能记着今日之事,但再不允有下次!”

    “多谢祖父”,郑泽昭有些不好意思。

    老太爷点点他,喝完一盏茶方起身走了。

    明玥出了一身虚汗,等老太爷一走便歪倒在塌上,郑泽昭过来两步道:“你出来作甚?不是叫你在里间躺着。”

    明玥笑笑:“二哥是为了帮我,我怎能让你一人受祖父的罚。”

    郑泽昭瞪她一眼,却忍不住道:“别多说话了,进里间躺着罢,外头正熬着药,就快好了。”

    红兰帮明玥擦了额上的虚汗,明玥看着郑泽昭的伤说:“是否我下手太重了些,二哥恐有些日子不能拾笔了。”

    郑泽昭抚了抚伤处,偏开头说:“不妨事。”

    明玥忽然便心有感慨,叹了口气,轻声喃喃道:“还是有哥哥的好。”

    郑泽昭怔怔的,不知怎的脸上发红,心中一软,声音也不自觉的温和下来:“你快进里面躺着吧,我去给你瞧瞧药。”

    明玥怕那位冯大人当真要进来看,下手时虽避开了要害,伤口却当真挺深,流了不少血,眼前正一阵阵发黑,当下也不客气,喝了几口水进去小憩了半了时辰。

    此事之后,郑家又有意往外传说,闹的半个燕州城都知晓了,常家一时当真没有再遣人上门,消停了半个月,皇上的御驾回朝了。

    此次班师,押回了高句丽的使者以及叛将斛律斯,皇上大败两次的颜面得意挽回,份外高兴,押着二人祭告了太庙,游街七日,并且下令大赦天下。

    然此令出还不如不出,原本各地叛军猖獗,听闻皇帝打败了高句丽,都一心以为朝廷会下令全力攻打各路反军,没成想却是大赦之令,此举没能让他们感念朝廷之恩,反是更加肆无忌惮。

    八月初,清河崔家二房袭了爵位。

    王氏听闻消息,十分高兴,恰快临近中秋,又等了几日,等郑佑诚打雍州回来便带着郑泽昭和明玥前去致贺。

    崔家二老爷满面春风,虽因着刚过去的孝期身子还显得有些瘦弱,但袭爵之后又是两个女儿的婚事,这一连串的喜事之下,相信他很快便会身体倍儿棒的。

    郑明珠自从病好了后倒见丰满了些,又见郑泽昭也来了,脸上的笑意也晕出几分真心来。

    郑佑诚当日便回,因郑泽昭自崔老太爷丧事之后尚是头回来清河,崔夫人和崔煜都热情留客,郑佑诚只好叫他和明玥住两日再回,如此一折腾,他们到了八月十三一早方离了清河。

    郑泽昭因见自常家提亲之后明玥脸上总不大见笑意,想了想便说:“瑞哥儿前几日来信,大抵重阳能回来,你头年不是念着要去清凉山么,等瑞哥儿回来了,倒能去一趟。”

    如今草寇众多,明玥便是想去也不敢轻易成行,不过郑泽昭的心意她领了,便靠在车壁一侧笑道:“有整一年没见着四哥了,这次回来,祖母恐轻易不能叫他走。”

    郑泽昭长出了口气,随手给她到了盏菊花茶,明玥探身来接,正握了小盏在手,马车猛地一个急停,热茶全洒在了明玥手上,红兰“哎呀”一声,赶紧过来抖着帕子给她扇手,郑泽昭见她手背通红一片,不由蹙眉打了帘子,喝问道:“如何赶得马……”他话未说完,便有人急急驰马过来,也顾不上行礼,只道:“二少爷,你与七姑娘快走!”

    郑泽昭一时被喊愣了,抬眼看是老太爷跟前儿的小厮山福,他带着十来人急冲到跟前,满头的大汗,又说了一遍:“二少爷与七姑娘快走吧!莫要回府!”

    明玥此时也已探出身来,与郑泽昭对看一眼,二人都是心下攸沉,郑泽昭压着声问:“怎一回事?说清楚!”

    山福迅速下马跑上前两步,低声道:“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两个多时辰前,京中二老太爷府里来人急急的寻老太爷,老太爷听完之后立即吩咐小的带人来找二少爷,叫二少爷带着七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要回府!小的带人打后门出到长街时,见有一大队兵马朝着咱们府里的方向去了,小的不敢停,赶紧奔着清河来。”

    山福说着,又打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说:“老太爷有两句话要我带给二少爷,他老人家说,——要解惑,想法子找京里的崔夫人;要活命,先去找毅郡王和四少爷。”

    说罢,将包裹往郑泽昭手里一递,“二少爷别耽搁了!”

    郑泽昭攥着包裹,看了明玥一眼,一时二人都如同当头挨了一棒,完全懵了。

    “父亲和母亲呢?”明玥本着第一反应问。

    “大老爷和夫人今儿带着十哥儿去邓府了,有人去报,只不知赶不赶得及”,山福快速说完往身后看了看,又有三四人赶着一辆与他们相同的马车疾驰而来,郑泽昭和明玥同时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一个他们极不愿意相信的事情,——郑家出事了。

    山福又说:“小的带了这十多人都是功夫最好的,替换掉几个随从,便赶着车仍一路往燕州去,若是碰见追兵,便回将人引开,二少爷请一路保重。”

    郑泽昭微一闭眼,他是个越遇事越静的性子,如今既知出事,顷刻间已镇定下来,立即命人收拾整齐,吩咐道:“掉头,往西南走。”

    两行人马立即分开,一行走了清河到燕州的必经之路,一行朝小路往西南去。

    明玥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音道:“二哥,咱们往哪里走?无论进京城还是往雍州,自燕州过,都是最近的路。”

    郑泽昭默了默,说:“暂不进京,绕洛阳,往雍州。”

    ☆、第116章

    一转眼间,从探亲变为逃命,父母不在,福祸不知,明玥浑浑噩噩的,觉得心内没有着落,后脑勺在颠簸的车壁上咚咚撞了两下,疼的她眼圈发红,鼻子发酸。

    郑泽昭打帘朝外看了看,入眼的皆是不平的小路和马蹄带起的飞扬尘土,他心里无端的定了定,坐回车里看着明玥问:“害怕么?”

    “说丁点儿不怕是假的”,明玥声音发闷,“自己怎样倒没甚么所谓,可我担心父亲、母亲,而且十哥儿还那么小……”

    人遇上事儿的时候,自己有时一咬牙也就忍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却不能想像自己至亲的人受到伤害,那真是扎心。

    说到这里,明玥蓦地想起了,有些不确定的说:“二哥,该不是我上次拒了常家的提亲,他们如今伺机报复?”

    郑泽昭眯起眼奇怪地看着她,明玥被看的不自在,不由伸手摸了摸脸,“怎的了?我脸上有东西?”

    郑泽昭抬起右手,示意明玥把手伸过来,明玥不明所以的伸过右手,郑泽昭摇摇头,示意她换左手,明玥一脸茫然,郑泽昭已握着她的左腕使劲儿攥了攥,随即另一手手指屈起,在她还有些浅粉痕印的旧伤处用力弹了一下。

    明玥疼的“嘶”了一声,小脸皱起来,郑泽昭松开手,揉揉自己的眉心道:“这下可清醒了?你当自己是姿容美如兰,才情馥比仙?常家因着一个女子便会如此大动干戈?莫使劲儿往自己身上揽。虽说此事不可能与常家毫无干系,但这般动静不是你担得来的。”

    这话若放在平时,听起来是嘲讽,可此刻,明玥却觉分外顺耳,她长长舒了口气,心中负罪感大减,一时冷静不少。

    “咱们走出多远了?”明玥侧身掀着小窗帘往外瞧,忽忽而过的都是土坑和树木。

    郑泽昭也看了一眼,说:“大抵也就才绕过清河南面的黄眉县。”

    明玥“嗯”了一声,马车驶的很快,颠的她左摇右晃,郑泽昭道:“可带了旁的衣裳么?”

    明玥低头看看自己,她穿了一身秋香色绣花鸟的长襦裙,金线闪闪,裙带系的稍松一些,裙裾便可曳地,她立即明白郑泽昭的意思,点头道:“还带了两套胡服,只是得请二哥到车外稍等,我这便换了。”

    郑泽昭点点头,出去帮她掩了车厢门。

    明玥看一眼红兰和青楸两个丫头,好在她出门时带的人少,郑泽昭也只一个小厮跟着,否则一车的下人都不知该如何安置。

    “有没有颜色不那么鲜亮的衣裳,你们两个的也得换了。”

    红兰和青楸都是一身水粉,本来去崔家就是贺喜的,几人去时自然穿的都是鲜亮颜色,两个丫头红着眼圈手忙脚乱的翻出一套艾草色衣裤,“姑娘,浅一些的只有这一套了,成么?”

    明玥瞅一眼,总比水粉的好些,一边摘自己头上的珠花一边说:“成,快换吧。”

    红兰过来要伺候她,明玥摇摇头,她已换完一身前驼色的胡服,示意红兰不用管她,换自己的,两个丫头换着衣服眼泪就掉下来了,明玥将头上、手上的珠翠钗饰全都摘了,淡淡道:“把眼泪都咽回去,我还没哭,你们哭甚。”

    红兰擦着眼睛抽噎了一下,“奴婢是惦念夫人和十哥儿……况且姑娘自小没受过甚么……”

    她话未说完,马车停了。

    明玥立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红兰忙捂了嘴,转身挡到明玥跟前,一副要替她就死的模样。

    车厢门压了压,郑泽昭在外面轻叩了两下,青楸要去掀小窗帘,明玥低声道:“别动!应该不是官兵,多半是流匪,咱们老实等着就是!”

    果然,外面传来了哈哈的笑声和叽里咕噜的土话,明玥没听清说的是甚么,但想着没听到大批的马蹄声,来人应该不多,随将刚收拾出来的细软包了,随时准备被劫财的时候扔出去。

    外面很快想起了刀兵交戈的声音,掺杂着男人的粗声喝骂,明玥看了下车里,瞧见车壁上挂着郑泽昭的弓箭,忙上前摘了,拉了一下,拉不满,但危急时也能凑合着用,又示意红兰和青楸靠在车壁两边,自己两指搭着箭,随时准备来一发。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声音小了,马车猛地一动,郑泽昭开门进来。

    郑泽昭:“……放下吧,没事了。”

    红兰和青楸两同时靠着车门呼了口气,身子有些发软。

    明玥放下弓箭,“什么人?流寇?”

    郑泽昭嗯了一声,见主仆三个都已换过衣裳,明玥身上无长物,便是头发也只如寻常男孩儿般束了一根木簪,簪子大抵还是红兰或青楸的,白皙的脸上用眉粉抹了几道,粗粗一看,倒像个贪玩儿的小子。

    郑泽昭心里暗暗点头,口中道:“是十来个路过的草寇,碰上咱们的马车就起了顺手打劫的心思。好在不难收拾,都撂倒了,现下继续赶路。”

    “不是追着咱们来的就好”,明玥微直起身道:“只是这样的流寇这一路恐不会少,乘着马车到底是慢些,也容易叫歹人起意,咱们也一并骑马吧。”

    郑泽昭的心里却顾及明玥的身子吃不消,只道:“今儿晚上恐得在马车上歇歇着,明日再改骑马。”

    明玥想想暂且也只能如此,答应一声,继续赶路。

    已经过了午时,二人在车里随便吃了点干粮,都没甚么胃口,但硬逼着自己吃。

    黄昏时他们他们绕过一座小山包,在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村子边上歇了两刻钟的功夫又继续走。

    天渐渐黒下来,但他们不敢停,得赶到下一个有村子的地方再歇。

    郑泽昭将弓箭、随身必带的东西都收拾了,看着老太爷让山福带来的包裹发呆。

    明玥道:“今儿跑了一天,二哥还没来得及瞧瞧祖父给带的东西,我到车外去,二哥仔细看看。”

    郑泽昭看她一眼,“不必,你坐着就是”。

    明玥微一沉吟,她也想看看老太爷给带的甚东西,遂又坐下,红兰和青楸有眼色的去车外了。

    郑泽昭解着包袱说:“大抵是书信。”

    明玥扶着一盏小灯凑近了照过来,包裹打开,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只有一块墨玉,一块红色绣鲤鱼的布、一小撮头发以及一个明玥没看明白的刻有乾坤二字的物什,剩余竟还有一包银子。

    郑泽昭看着明玥:“没有书信。”

    明玥:“嗯,没有。”

    两人无言的相看片刻,觉得老太爷那会大抵是顾不上了。

    郑泽昭拿起那枚墨玉,明玥道:“这是二哥的么?我恍惚见过。”

    郑泽昭点点头,“我娘留下的,幼时带过一次,差点儿弄丢了,被祖父打了一顿,后来便不敢带了,只是压箱收着。”

    明玥听他提到小王氏,一时不便插话,静静听着,郑泽昭微垂头笑了笑,像是想到了幼时之事,昏暗的灯光下,笑容显得分外温柔。

    片刻,他又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包裹里的东西,想起山福说的话,蹙眉道:“明珠虽是嫁到了崔家,但京中崔府与咱们交情并不算深,祖父却叫咱们去寻崔夫人,不知何意。”

    明玥小声道:“二哥幼时可去过崔家?见过崔夫人。”

    “没有”,郑泽昭很肯定的摇头,“在大昭寺是头回见。你上次便问过我这话,可是有事要说?”

    明玥忙摇摇头,毕竟关乎自己父亲的名声,明玥不敢乱说。

    郑泽昭歪着头瞧她,明玥无辜的使劲儿眨眼,郑泽昭只好作罢,一时很有些担忧,——老太爷对徐璟所寄之意,他隐隐也有些明白,不知此去是福是祸。

    兄妹两将东西都细究了一遍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郑泽昭只好将包裹好生收了,看看外面微薄的星光说:“你睡一会儿吧,我在外面守着。”

    明玥看他带着疲累的面色,忙道:“眼下这个时候,二哥就无需顾忌那么多了。你也在车里歇着吧,入了秋,夜里风凉的很,二哥出去吹上几个时辰,明儿一旦受了凉,咱们可就没法子赶路了。”说着叫了红兰和青楸进来寻东西。

    好在他们坐的这辆原本就是郑泽昭的马车,里头的东西一应俱全,毯子也有两、三条,明玥精神紧张了一整日,身上又被颠的散了架一般,原以为定是睡不着的,不成想没多会竟就睡了过去。

    红兰因担心明玥被车颠的滚下来,遂和青楸一左一右的靠坐在窄塌旁,迷迷糊糊的守着。

    郑泽昭虽听了明玥的话没出去,到底不放心,又等了一个时辰,马车总算行到一个村子附近停了,他下去交代了些事情,三更天才上车看看熟睡的明玥,闭上眼靠着车壁眯了一会儿。

    第二日,明玥一个激灵醒过来时天已大亮,见只有红兰一个在车里,她忙问:“二哥呢?”

    红兰笑了下说:“姑娘别担心,二少爷下车看路了,青楸去打水。”

    明玥动了下身子,酸疼的厉害,红兰忙过来给她揉捏几下,明玥强打精神立时也下车去。

    外面天高气爽,满眼秋景。

    郑泽昭正和领头的随从说话,面前有两头路,都可通到洛阳去,一条近些,骑马的话今天晚上大约就能进洛阳边界,另一条远些,大约要明日中午到。

    郑泽昭沉吟片刻,吩咐走那条远一些的,他们逃了一天,全走的乡野小路,如今还不知事情严重到何种程度,得趁着白天人多时到城门处看看是否有通缉他们的布告。

    明玥听了没旁的意见,说:“一切听二哥的。”

    随即漱口随便吃了两口东西,脸也不洗,又抓了几把泥土给自己和两个丫头的脸上、衣服上混乱涂了几下,众人都不忍直视。

    郑泽昭默默的看两眼,说:“骑马能成么?”

    明玥伸着满是泥土的手在他胳膊上擦了两下,“能成,逃命呢,怎样不成?”

    郑泽昭瞅着胳膊上的黑手印,“那收拾东西,上马。”

    他们拣必要的东西带了,郑泽昭吩咐人在车里放了两块大石头,这样使车辙看上去与坐着人无异,于是仍分两路,一路骑马,一路驾车,自岔路口分开而行。

    红兰常年跟着明玥,倒也会骑马,只青楸不会,原本要二人乘一骑,但瞧她们速度太慢,只好让两个随从一人带一个。

    明玥说得不错,一路行去,他们途中果然又遇见两拨稀稀拉拉的流窜贼匪。

    第一拨貌似也在窜逃,跟他们远远打了个照面,郑泽昭一声低喝,带着明玥与二十名随从同时俯身打马,鞭子齐响,一个急冲,直直将那伙歪瓜裂枣的贼人给冲散了,他们径自急驰而去。

    第二拨刚打起来,结果不知从哪又来了些人,最后两拨匪寇打了起来,他们伤了两个随从,也算无大碍。

    这一晚,他们在一个貌似刚被洗劫完的没甚人烟的村子的土庙里将就着歇了一晚,第二日上午进了洛阳边界。

    一进洛阳地界,他们便感到百姓攸然多了起来,并且与他们一样,全部朝着洛阳城的方向疾走。

    他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几日,周围的几个县全部被各路反军占了,百姓们正往洛阳城里逃。

    郑泽昭前后看一眼,探身拍拍明玥的马道:“在我身边跟紧些,莫被流民挤散了。”

    明玥点点头,“我没事,今儿早吃了不少东西,力气大着呢。”

    然而越近洛阳城流民越多,明玥在马上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心里也不禁发慌,后面有人挤,前面有人拥,他们的马已经被挤的烦躁不堪,一个响鼻便有两匹马撩起蹶子来!周围立即一片惊呼,推搡成一团乱麻。

    明玥的马受了惊,掉头想往人群外面冲,周围一片叫骂和推搡,混乱中,她看见郑泽昭伸手来拽她,可是还没碰到衣服,便被人群忽悠一下冲开了。

    “二哥!”明玥用力喊了一声,可声音立即便被淹没。

    红兰和青楸都在外围扯着嗓子喊,人声鼎沸,明玥脑袋嗡嗡的,根本就听不见。

    她在马上俯着身,头发蓬乱,快被挤吐了,中间有个随从拉了她一把,但很快又被冲开。

    明玥呼了口气,费力的扬起鞭子,准备甩一记响鞭,可不知谁在混乱中拽到了马尾巴,马一甩身子,明玥一个仰倒,向下便摔!猛然间,有人拉了明玥的胳膊一把,明玥昏头昏脑的跟他打个照面,那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啊啊啊!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边说着边要回头与人说话,这时他后面的人忽地探身上前,一手抓着明玥的腰带,一手握住明玥的胳膊,一个用力,直接将明玥自马上提了起来。

    ☆、第117章

    明玥心里跟着忽悠一下,如同过山车突然飞起来一般,她提着一口气,本能的死死抓住了这人的胳膊。

    胳膊坚实有力,提着她稳稳落在自己的马上。

    刚刚扶明玥那人环顾了下四周,抓狂地大喊:“许令杰!许令杰!哎呀呀,都给我让开啊啊!”

    ——完全没有人理会。

    明玥愣愣的看他迅速从腰间的七事上摸了两块火石,然后歪着身子又在马肚子那掏了串东西出来,蹭蹭两下,火石打出了火,他提着手里的东西点着,随即使劲儿往前一扔,瞬时,人群中爆出一阵“噼啪”声响,叫喊声中,流民轰地让开了一小圈,“许大郎!”这人又大喊一声。

    “哎哎,在这!阮小二!”许令杰被两三个随从举着,比人群高出一截死命挥手。

    阮子雅乐了声,往明玥这里瞧一眼,明玥正听见许令杰的喊话,又看他回头,乱糟糟的脑子里蓦地想起来,——这人是阮家二公子!她在长安见过一次!

    可是……听郑泽瑞说,他不已在去年葬身高句丽了么?那那那自己身后的又是谁啊?明玥一阵儿发毛,僵着身子一时竟没敢动。

    身后的人全不知她所想,一眼盯见许令杰,迅速揽着明玥的肩膀微微一让,另一手握着一杆银枪往右侧伸出,递到许令杰跟前,许令杰跟个猴子似的扒住银枪,踩着人群的肩膀和脑袋被荡了过来。

    众人:“……”

    许令杰被阮子雅伸手一接,飞身跨坐在马上,嘴里犹自喊道:“云铮,你在哪里拣了个小乞丐?你乞丐都拣了也不救我!哎,不对吧……”

    明玥:“……”裴、云、铮?

    阮子雅不管他的叫唤,一见他上马,立即将手里另一截炮仗点了往人群中扔,另一手抓了把散碎银子朝相反的方向撇,大叫:“拣钱啦!”

    人群两边一躲,让出很窄的一小段路,阮子雅和裴云铮立即同时一夹马腹,裴云铮手中的银枪举起挽了个花,在人群的叫喊与注视中猛地往右前方一掷,银枪入地几寸,嗡嗡震颤,似乎随时能刺到他们喉前,周围的嘈杂声立减,一时没人敢越过银枪上前。

    他们走过这一段路,马速渐快,裴云铮随手拨了枪,阮子雅又扔出一截炮仗,银枪再掷,如此三次,前面的人群已然缓缓让出了一条路。

    明玥吸了口气,抬头看天,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她觉着自己应该不是撞鬼了。

    可如此,她心里却升出一股无名火来,当初若非是裴云铮在大昭寺乔装刺客伤了常令韬,常家何以将这笔账记在了郑泽瑞头上?何以有郑佑诚被诬告一事?常家又何以死盯着郑家不放?!常家是刽子手,裴云铮也不是毫无关系!

    明玥想到这里,心中忿满,在马上攸地转身,她蓬头垢面,衣衫满尘,眼神凶狠的看向身后之人。

    一看之下明玥怔了怔,眼前的人一身墨蓝色锦绣胡服,神情漠然冷肃,鼻子、眼睛都是她见过的,可感觉……又都不是她见过的。——这人是裴云铮,却又不是裴云铮。不,应该说,不再是从前她印象中的裴云铮。

    明玥憋着口气胸前起伏,这乍然一见,人声嘈杂中,倒不知该说句什么合适,裴云铮目光沉沉,张嘴说了句:“郑家妹妹。”

    他面上淡漠,可说话时却感喉头哽堵,这一句平平的问候说出来,竟只有口型,全没半点儿声音。他眼里看着明玥,心中恍如隔世。

    明玥蹙眉,嗓子哑了?转而一想,战场凶残,能自高句丽活着回来已是万分不易,哑了嗓子比起丢了性命尚算小事,心里一默,平添了几分感伤,便又木着脸转回身来。

    裴云铮也没再说话,这半会子他们已快到城门前,洛阳城门紧闭,前面围了几层的兵士正拿着长矛阻止流民进城,许令杰回身大喊:“云铮!令牌!”随即看了眼明玥又有些疑惑的挠头:“咦?”

    明玥别过头,努力在人群里寻郑泽昭的影子,然而人群乌泱泱的蜂拥着,哪里能找到。

    一时裴云铮已扔了块令牌出去,阮子雅接了令牌在前面喊了几句话,明玥只顾着扭头找人,眼见流民渐渐被挡在后面,明玥一回头,她已跟着裴云铮等人过了士兵的围挡,行到洛阳城下。

    明玥一急道:“我不进洛阳,多谢裴表哥方才援手。”说着便要下马。

    前边的许令杰缓过神,自马上跳下来,在明玥马前绕了半圈,忽地一捂嘴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郑小七!我说怎的瞧着这般眼熟,原是你!可你作甚这副模样?方才怎也不叫我?”

    明玥头疼欲裂,对着他干呕了两下。

    许令杰:“……”

    裴云铮立即给明玥拍了两下背,自己也下了马,蹙眉到许令杰跟前一把摘了他腰间的一个小荷包,荷包被挤的皱了吧唧的,好在没掉,裴云铮闻了闻递给明玥,里头装了宁神清脑的香草,明玥咬唇接过来闻了片刻,呕吐之感总算稍减。

    许令杰在一旁啧啧两声,阮子雅跑过来道:“我就瞧着你是郑四郎的妹妹,果然没错!”

    明玥一张脸跟花猫似的,竟还能被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认出来,她自己也是自暴自弃了,便下马统统施了个礼说:“阮公子好,你可是这几日见过我四哥?”

    阮子雅摆摆手,咧嘴道:“我自打高句丽回来后还没见过你四哥呢,我如今的功夫,定是能赢过他的!”

    顿了顿,又仰着下巴拍胸脯,“我不但功夫比他厉害,且是过目不忘、才高八斗、玉树临风,丁点儿也不比你四哥差啊!”

    许令杰在一旁咳嗽两声,做了个偷笑的表情。

    明玥没有心思太多说,只道:“阮公子才学过人四哥也是夸赞过的,只是诸位怎会在此?”

    许令杰一哂:“你昏头了吧?此地是洛阳,我们在此有何稀奇。倒是你,怎的也到这来了,还跟个小叫花儿似的,难道是听闻了云铮平安归来,前来探望不成?”

    明玥看了裴云铮一眼,心道当真是昏头了,——裴家就在洛阳,他们几人在此的确平常。

    心里想,嘴上却不答许令杰的话,蹙着眉又问:“许家哥哥是打燕州来?怎的路上倒没碰见?”

    明玥听许令杰的话似是不知郑家出事,她与郑泽昭如今逃亡在外,心下不禁防了一层。

    许令杰被她一声“许家哥哥”叫的眉开眼笑,哟了一声乐道:“我是打燕州来的,不过走的应比你早些,期间碰见毅郡王耽搁了两日,遂今儿才到。不过若早知道王爷是要到燕州去,我便晚几日再来了。”

    明玥听了差点儿喷出一口血:“毅郡王去了燕州?甚时候的事?”

    许令杰莫名其妙,“三日前吧,做甚这般大惊小怪。”

    明玥心都凉了一半儿,徐璟去了燕州,不在雍州,那她与郑泽昭岂不是白跑这一趟?她心急如焚,转身便要去寻郑泽昭,裴云铮一把拎住了她,“先进城吧。”

    明玥瞪着眼睛:“你能说话?!”

    裴云铮:“……”

    他们正说着,打城门处过来一队兵马,明玥立即扭头不动了,领头之人瞧着十分恭敬,阮子雅见裴云铮瞟了他一眼,立即先将人拦了拦。

    裴云铮一手牢牢扣着明玥,转了个身,背对着阮子雅等人,深深看了明玥一眼,肯定的说:“贵府上有事。”

    他并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明玥闻言登时满含戒备的退了半步,裴云铮心里一刺,轻声道:“我不会害你的。”

    明玥没吱声,审视地看着他,忽而觉得这一刻的裴云铮有点儿熟悉。

    裴云铮往仍在推挤的流民里看一眼,“你眼下要寻人,不成。”

    “我的两个丫头被挤散了”,明玥道。

    裴云铮点点头,却不容反驳的说:“进城,我以性命担保你的安全。两个时辰后,驱散一部分流民再带你来找人。”

    明玥皱眉瞪着他,不敢全然相信,同时,她的腿抽筋儿了。

    对视片刻,裴云铮旋一转身,手下一个巧劲儿,明玥往前张身,扑在了他半蹲下来的背上。

    “我有个妹妹恰前些天出了洛阳……要是不想被人瞧出来”,裴云铮背起她,“就埋着头莫说话。”

    明玥抽的一条腿动也不敢动,恨恨的盯着他的侧脸,转念想起这厮有洁癖,便用满是脏污的脸使劲儿在他背上蹭了两下。

    ☆、第118章

    洛阳城外流民集聚、混乱无章,一道厚厚的城门之后,却是八街九陌,车马如龙。

    明玥一脸暴躁的被裴云铮背到马上,随他进了洛阳城,过城门时她特意留心看了看,并没有瞧见通缉她和郑泽昭的布告。

    明玥回头冷笑着瞪了裴云铮一眼,裴云铮抿着唇,抬手在她乱蓬蓬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说:“小妹,莫要闹脾气了。”

    许令杰和阮子雅同时扭头看了明玥一眼,自进了城,这自恋二人组便跟换了个人似的,目光深沉,一脸严肃,明玥面无表情的默了默,偏开头低低“嗯”了一声。

    先前在城外要上前与裴云挣说话的那人便跟在后面抱拳道:“知道裴都尉到了,城守大人正等着呢。”

    裴云铮冷着一张脸勒马侧身,眯着眼睛扫了说话之人一眼,那汉子稍稍退了半步,阮子雅在一旁扬着下巴冷哼道:“裴大人今儿是回府,按旨意,后个儿才上职!”

    “是”,那人擦了擦汗,显然是识得阮子雅,也知晓阮家的声望,因而并不敢有所怠慢,为难的说:“属下也知裴都尉刚进城还未曾入得家门便来请是不近情理,可是几位方才也看到了,城外的流民实在太多,城守大人也是急着商量出个对策,这才让属下一见了裴都尉的令牌便立即请过去,还请几位见谅。”

    “哈”,阮子雅笑了声,“甚时候处置流民也是都尉之责了?咱们这一路,是起巡查之责,与州郡的守兵都不相干。”

    “这个、这个……”这汉子本就是不善言辞,其实细较起来,每三处州地都有一路都尉所领的卫军,这十二路卫军直接受皇帝指派,首领都尉虽只有从四品,但手握天宪,对其所巡查的州郡官员皆有监察之权,同时,也有协助之责。

    因而如眼下城外的流民之事,也不能说与裴云铮毫无关系,但阮子雅一向霸王惯了,说话又自带一股气势,直将这人给噎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领着一队人杵了半晌才道:”除了城外的流民,我们大人还另有要事与裴都尉相商,裴都尉回府稍事歇息后,还请与我们大人见一见。”

    阮子雅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这洛阳城守是最后半年的任期,万事不想担责,见裴云铮年轻,又是新得的都尉之职,自然想着法子要他出头。

    裴云铮淡漠的看了那汉子一眼,倒没多说,只转身打马,边走边道:“晚些我自会过去。”

    那汉子悻悻的,只好先去回话。

    几人一路到了裴府,明玥心里着急,不禁道:“裴表哥说了两个时辰后带我去找人。”

    裴云铮看看她,点头说:“你与东原在府里稍等,我见过母亲后需得出府一趟,眼下流民拥堵,丫头们没找到你之前,应不会离开洛阳城外。”

    明玥想了想道:“要让流民分散也不难。”

    许令杰咋呼:“你有法子?”

    明玥道:“也是一时之法,解眼下之困罢了。流民求的是个饿不死的保障,城里城外的,只要洛阳城眼下无人攻打,他们倒是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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