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郑泽瑞看他没说,也就不问,只道:“我先去瞧瞧,二哥你要难为情就直接去躺着装病得了。”

    郑泽昭掐了掐眉心,当先一挑帘子进去了。结果到了书房一瞧,明玥还在窗边那坐着扭头往外看景呢,小脸儿仍旧板着,想是没听到。

    郑泽瑞顺手往她跟前扔了个纸团,“这怎见四哥进来也不招呼一声?”

    明玥嘟着嘴起身福了福:“见过四哥。”

    郑泽瑞乐了一声便说:“二哥这书房平日是不叫旁人进的,今儿咱俩也算荣幸了,不过我可不大喜欢在这里边呆着,总觉得进到这就要坐下背书似的,不行不行,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三人到了堂屋,明玥实要问的已经问完了,便连刚刚找的几本书也没拿,正好白露进来回说要带的东西都备好了,也没甚么漏掉的,明玥便接了话道:“既如此,我便先去回了母亲,四哥且慢慢坐着。”

    明玥刚一出院子,郑泽瑞便乐呵呵地摊摊手,白露有些委屈的道:“七姑娘这是怎的了,来时还好好的,说变就变,脾气如前几年似的还是小孩儿性儿呢。”

    郑泽昭毫无预兆的将茶盏往桌上用力一顿,冷声道:“出去!”

    ………………………………………

    明玥一路上极力忍着,直至回到自己屋里才合身扑倒榻上抱着毯子闷笑了大半晌,邱养娘不明所以,询问地瞅着红兰,红兰满脸通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没多久青楸就进来报:“姑娘,四少爷来了。”

    明玥揉揉脸赶紧迎出去,郑泽昭手里拿了几本书,见了明玥便往她手里一塞:“二哥说这几本书你忘拿了,叫我给你捎过来。”

    明玥怔了一下,见是她方才挑好的那几本,便即笑道:“多谢四哥,二哥气消了?”

    郑泽瑞也不问先前是因着何事,只抬手在她的丫髻上轻拍了下,说:“也不见得全消了,不过你明儿送些他爱的点心、玩意儿一类的估摸也便好了。”

    明玥点点头,拿着书也没多说,又想起另一事道:“四哥你等等。”随即叫人去取了了不大不小的盒子来,“上回说来着,临了又忘了拿给四哥了。”

    “给我的?淘腾甚好玩意?”郑泽瑞接过来便想打开。

    明玥忙捂了一下:“四哥回去再看,回去再看。”

    郑泽瑞挑着眉毛走了,一刻钟后张牙舞爪的返回来,晃着手里和雪狼一模一样的项圈吼道:“你叫她给我等着!等着!这个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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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七,郑泽昭离府赶往长安,郑佑诚比他晚两日,正月二十九也往雍州上任了。

    天气一日日暖起来,转眼便到了三月底,大周军队进至辽水,遭到高句丽的抵抗,大周军强行渡河,战死了一名先锋大将,却因此激起了全军士气,大周军奋勇再战,大败高句丽,乘胜包围了辽东城。

    第一声捷报在这暮春之日传进了长安城,百姓皆乐,皇上更是尤为高兴,这是他忍了多年的一口气!他不但要大败高句丽,还更要这每一条打败辽东贼奴的命令都是由他亲口发出!

    因而,皇帝派人前去传令,凡是军事上的进止,都需奏报,等待命令,不许擅自行事。

    这道旨意一出,便有人反对,然皇帝自信此举更能彰显大周皇帝的天威,将反对之人拖出去打了一顿并削了职,朝中一时没人敢再劝。

    清明时郑佑诚与郑泽昭回府,向郑老太爷说起此事时俱是摇头,老太爷面色平静,只是问:“毅郡王没有进京去劝谏皇上么?他常年带兵,自知战场上时机不待人,皇上这样一道旨意对我大周军队的影响可谓巨大。”

    郑佑诚虽在雍州任职,可他对徐璟的行踪并不甚知晓,倒是郑泽昭道:“孙儿听闻毅郡王是进了京的,但是否劝谏便不清楚,只晓得皇上留王爷在宫里相谈了两晚,临走还赏赐了不少东西,朝野上下俱感叹皇帝对王爷手足情深。”

    老太爷便一拂大袖,冷笑道:

    “哼哼,今上最擅长的不就是做戏么!从前对兄长不也是敬爱有加?那时毅郡王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养在先帝身边,甚得疼宠,今上当时还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日日除了进宫问安便是与这个弟弟一道玩耍,还因着毅郡王伤过一次腿,那次也险,差差将命都丢了,到了如此份上,谁不与他死心塌地?”

    郑泽昭倒还是头一次听老太爷提及这些皇家之事,正听得入神,老太爷却突地又有些暴躁,在书房里来回踱了两圈皱眉说:“守礼而重情者,为所累,不成大事,不成大事啊!”

    郑佑诚在一旁听了忙喊了一声:“父亲!”

    郑泽昭也听出这隐隐的话外之意,不由微微一惊,面色却是丝毫未变。

    老太爷停了步子,想起郑泽昭也在,却也不甚在意,长长叹了口气坐回圈椅里,过了半晌方阖着眼道:“想我荥阳郑氏,在前朝时曾是五大望姓之首,如今却叫崔氏和太原王氏占了前,而我们这一房,也只能暂居燕州,论权势,远不如你京中的几位叔伯,我当真是有愧啊。”

    世家内里从不缺争斗,这些郑泽昭一早就知晓,只是自他出生,老太爷便已带着他们回了燕州,这些年更是不声不响,对郑氏族中的事务多是听从京中大祖父或几位叔公的意思,他并不知原来老太爷心底里竟也隐隐憋着一口气。

    郑泽昭自觉力量微薄,可也是世家子,便即起身惭愧道:“都是孙儿无能,未能给祖父争得脸面。”

    老太爷摆摆手,随即睁开了眼,方才的烦躁已尽数褪去,他温言道:“昭哥儿你已是不错,只是年纪尚轻了些,需得再磨练磨练。也罢,这本就是急不来的事,你做好自己的本份就好。如今朝中有权臣在侧,对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也未必另眼相看,凡事要思虑周全。”

    郑泽昭忙躬身应了,又道:“孙儿斗胆,想求父亲与祖父一事。”

    老太爷敲着案几道:“何事?”

    “清明过后孙儿想让瑞哥儿代为探望范先生,先生来过两回信说师母十分想念瑞哥儿。”

    老太爷哼了声:“探望完,怕又寻不见四郎的影子了吧。”

    ——郑泽昭年前回来时,便被王氏罚三个月里不准出府,过完年至今,除了上元节跟随众人出去一回后便被王氏看得牢牢的,无故不准他出去乱跑,郑泽瑞眼下已经憋的要长草了。

    郑泽昭也没打算瞒着老太爷,只道:“祖父,瑞哥儿的性子与我不同,您不也说要多历练历练。”

    老太爷捋了下眉毛:“我只说要他去范先生处探望,旁的没说。”

    郑泽昭笑了:“多谢祖父。”

    清明里事忙,一晃也就过了,父子二人都没在府里停留几日便又匆匆走了,没过几日,郑泽瑞也得了老太爷的准出府,果然是一去无踪影,王氏气得将邓环娘骂了一通,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尽职,邓环娘哭了一气,末了拿了郑佑诚的信,带着几个孩子去雍州住了一个多月。

    很快入夏,六月份,大周水军因等皇帝下令,迟迟不敢渡河偷袭,给了高句丽充分的时间,最终在平镶城受挫,只能退回海边。

    皇帝在长安另下旨派人进攻平镶,然在萨水遭到敌袭,大败。

    将士们奔逃,大周军一路溃散,当初近四十万的水军,回到辽东城时,只余不到三千人。

    今上大怒,将领兵的三名将领全部治罪,并命押回长安,大周军雄赳赳而却去惨烈烈而归。

    ——那一百多万雄兵,回到长安只剩不足三万。

    这一年秋,大周举国上下笼罩在一派哀伤之中,山野间多了无数的空坟,时常能见百姓在路边恸哭。

    皇帝在长安自然也是暴躁非常,这期间有三个言官当庭挨了杖打,皇上下令,长安城内,有无故恸哭者,一惊发现,立即杖责三十,其他地方纷纷效仿,这才稍稍好些。

    然在这个皇帝一肚子闷火无处发泄的秋日之末,郑佑诚却被人参了一本。

    ☆、第91章

    出言弹劾的是的御史大夫樊治,弹劾的罪名是——“贪墨”,但不同以往的是,此次牵涉的另一方虽是寻常官员,然一经御史弹劾后却立即有人揭发,此官员与一伙盘踞在雍州之外贼匪有暗中往来。他“贿赂”郑佑诚的一方歙砚正是在平原城一富户处劫掠来的。

    由此,事情再经了舌灿莲花的御史之口后,立即从贪墨变成了官匪勾结,意图造反!

    郑佑诚在被御史上书弹劾的第二日便被押往长安,雍州的家奴回府报信时老太爷没在府里,王氏听了犹自半晌都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后才喝道:“先去请老太爷回来!”

    邓环娘也得了报,立时有些傻眼,她月前才带着几个孩子打雍州回来,怎地一转眼就出了事,当下也顾不上王氏近日的冷脸,急匆匆就往松菊堂去。

    一进正房,王氏便拉着一张脸气急败坏的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邓环娘也正担忧的一颗心不知该往哪里放,闻言便道:“这媳妇哪里晓得啊,衙里的事老爷一向说的不多,月前去的时候也没听老爷提过,哪知……”

    她话未说完便被王氏打断:“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当自己个儿还是养在闺阁里头的姑娘呢?成日里甚事不操心,如今可是需得你奔走的时候的了,你娘家里不是一向各方消息最灵通么,今儿这事怎的无人提前给通个信儿?”

    邓环娘知道王氏这是又要拿她的出身说事儿,咬了咬牙道:“即便知晓了消息也得打京里往回传,哪有雍州的快,京里几位叔伯的信儿不也没到么。”

    王氏正在气头上,一听她竟还敢回嘴,拍了桌子便要将她骂个狗血淋头,有人皱着眉头在门口处重重咳了两声,倒是老太爷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二房和三房的人。

    “雍州离得近,又是事儿一出就立即回来禀报,自然比旁处快些”,老太爷一面说一面进来坐下,面色倒是如常,看了看王氏道:“事已至此,咱们在这多说也无益,眼下旁人恐都不甚清楚这中间细节,需得到京中去,设法与老大见一面,才能知晓其中原委。”

    “你要入京去?”王氏诧异的看着他。

    老太爷摇摇头:“我去了反倒不好。我写几封信,叫大媳妇带上,先去拜访几位叔伯。老大多是在刑部大牢,有族里人帮忙打点,约也吃不了什么苦头,应是能见上一面的。”

    邓环娘一听人恐要下狱,眼圈登时红了,忙问:“那媳妇甚么时候动身?”

    “明儿一早吧”老太爷道:“本想等等京中的消息,但有昭哥儿在,你直接去也无妨。等会子你回去收拾些东西,这案子一旦进了大理寺,没有几个月怕是别想,只是你们也勿需着慌,清者自清。”

    老太爷这话除了是说给邓环娘听的,也是说给二房和三房的人听的。

    二老爷还没回来,得了信儿赶过来的是二夫人林氏;三老爷恰好在府里,与三夫人一并都来了。

    林氏便叹了口气说:“是,咱们都信得过大哥,他定不可能与那些匪贼有甚瓜葛,八成啊是受人陷害。”

    三老爷拍了拍大腿,说:“要不儿子也进京一趟,反正我脸皮厚,见天儿就去几位叔伯府上催一催,没准儿还能快些。”

    三夫人便在旁边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瞪了他一眼。

    二夫人林氏忙在一边说:“对对,这些年里顶数三弟往长安城里去的次数最多,跟族里几位叔伯也最亲近,大嫂一个妇道人家,总归面矮些,三弟也去了咱们在家里也就放心多了。”

    三夫人看了她一眼道:“应该叫二哥也跟着去,这才更郑重些。”

    林氏脸上便露出点儿不自然来,说:“我也想叫你二哥去的,只是弟妹也知道,你二哥多此事还完全不知情,况去了叔伯们对你二哥毕竟不如对三弟更看重些。”

    三夫人便冷笑了一声,她如何不晓得林氏的心思,无非是怕受牵累罢了,为了这竟将庶出的身份都拿出来说事了,她撇撇嘴,想再说两句便见老太爷一皱眉:“行了,老三往长安跑一趟,事情急,你不需带东西,明儿打马先走。”

    王氏闻言便在心里冷笑了一记,但到底郑佑诚也是她的亲儿子,还是让老三去她也更放心些,遂先在心里头记下。

    各人都忙着回去收拾,明玥也得了信儿,正等在邓环娘的院子里,见她眼眶发红,情知事情大抵不轻,忙过来安慰道:“娘且先别太担心,二哥在京里定已知道此事了,他去求了族里的伯公叔公们打点,父亲一时半会应受不了苦头。且朝廷顾忌世家的声望,应也会谨慎些。”

    邓环娘忍着心慌点点头,一时搂着明玥落下泪来,明玥倒还镇静,瞧着收拾东西的莲衣问:“娘要去长安么?需不需得我一并去?”

    邓环娘本想让她留在府里照看十哥儿,但转念一想老太爷的话,又担心起来,直恐再见郑佑诚不知是甚么时候了,遂吁了口气道:“你也去收拾收拾,明一早儿跟娘进京去吧。”

    明玥一走,她又将十哥儿的奶娘和童姨娘都叫来好好叮嘱了一番,夜里翻来覆去也没怎么睡着,快四更天的时候才眯了一小会儿,结果梦里又惊醒,索性就起了身。

    邓环娘带着明玥出们的时候天还很黑,老太爷派了二十个随从跟着,本还应多派些,但自先帝起对世家里雇养私卫的人数都做了严格规定,况此行是进京,又是因着这样的事,便需低调些,左右挂着郑家的标识,路上也不必太担心。

    老太爷又交代了几句,刚至五更,邓环娘便已带着明玥起行,一路上不敢耽搁,心急如焚地往长安赶。

    进长安城时,已是第三日晌午。

    明玥自打穿过来还没进过京城,邓环娘虽是来过两回却也是幼时的事了,只记得长安城中繁华的夜景,旁的印象已然不深,这会儿不由打帘往外瞧了瞧,但见食肆林立,熙熙攘攘,似比从前更热闹,只是今日这热闹却让她觉的分外烦心,不由倚着车壁叹了口气。

    明玥也往外看了几眼,只是无心欣赏,加上这两日一路不停歇的颠簸,她身上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酸疼酸疼,遂也退身回来挽着邓环娘的胳膊说:“娘莫要担忧,过会子就到了,三叔比咱们还早,大抵已去拜访过族里的伯公叔公,一切等见过二哥和三叔再说。”

    邓环娘勉强挤了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娘儿两个话才说完,便觉马车一停,邓环娘掐了掐眉心向外问:“到了?”

    车夫在外面答了一声:“没呢,夫人。”

    邓环娘便又靠了回去,红兰在门口处掀帘往外瞧了瞧,只看见对面一辆马车还有一堆人,便回道:“夫人、姑娘,眼下正是用饭的时辰,大抵是人太多。这长安城里果然是繁华,今年的一场仗跟没打似的。”

    邱养娘便在一旁看了她一眼,红兰忙吐吐舌头不敢多言,京城不比燕州。

    几人在车上等了半晌,却仍旧不见马车前行,只听见外面隐约有喧哗声,邱养娘道:“老身下去瞧瞧。”

    邓环娘扶着额点点头,她这几日都吃不下东西,又没睡好,一路颠簸过来只觉头疼的厉害。

    邱养娘下去没多会儿后回来了,蹙眉道:“前面有一辆马车堵住了咱们的去路,两不相让,僵持不下了。”

    红兰没忍住说:“他没咱看见咱这是郑家的马车!”

    “怎能看不见?”邱养娘挑眉道,“就恐是看见了……还有意为之。”

    “嗯?”邓环娘微微起身,明玥见她脸色十分不好,忙道:“娘先躺着,待我问清了再说。”

    说罢又转而问邱养娘:“可也是世家的马车?哪一家的?”

    邱养娘摇摇头:“老身刚并未瞧见车上挂标识,大抵不是世家的马车,刚问了一句,车上的人只不搭言,这才觉得怪哉。”

    她话音儿刚落,车外便有随从禀道:“夫人,咱们的马车与对面的马车对上了,僵持这大半晌,如今……让还是不让?”

    邓环娘咳嗽了两声,想要去看看,明玥拦住了她:“娘你先呆着,我且去瞧瞧,若不成,娘再出面。”

    邓环娘嗓子都有些发哑了,便只好先点头。

    明玥今儿为了路上方便,穿的是一身紧袖胡服,腰间如男子一般挂着七事,只不过比寻常的小一号,她一下车,随从们便自动让了条路出来,不远处便见一辆比自家的要宽敞的马车跟她们头对头的停在那。

    明玥往外看了看,这应是一条主街,路还算较宽,这马车若是跟她们并行也堪堪能过去,大抵……是故意的了。

    她心里头有了底,微微一顿,回身便叫人牵了匹马来,利落地翻身上马,这才不紧不慢地打马行到那车前。

    ☆、第92章

    明玥行到马车前并没有立即开口,她右手握着马鞭在左掌心轻敲了两下,然后居高临下的睇了眼车辕处坐着的小厮。

    明玥今年马上就要满十三岁,她个子又比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偏高一些,今儿一身萱草色胡服微扬着下巴端坐在马上,颇有些世家小公子的架势,手里的马鞭更是像一个不高兴就要甩过来。

    车上的小厮咽了口唾沫,大约是没想到出来的是个这般的主子姑娘,呆了一呆后忙扭头朝车里禀报了一声。

    车厢里传出一声冷哼,随即打起了车帘。

    车里坐着四人,一男一女,另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梳着坠马髻,是个已嫁人的模样;男子应比她小一些,面容与她有五、六分相像,眉宇间带着几丝阴鸷,正暮沉沉的朝明玥看过来。

    明玥微蹙了下眉,这二人她并不认识,甚至没有见过,只瞧眼前这架势便知今儿是不会叫她们轻易过去。

    正思索着,车里的男子指着她开了口:“你是郑家里哪一个?”

    这话问的本就有些无理,再配上男子阴郁挑衅的神情便叫人十分不舒服,明玥勾了勾唇角淡淡瞥他一眼却没搭腔。

    车里的那女子便哼了一声道:“好没规矩的丫头!难道连自报家门都不会么?还妄称是名门世家呢,没的辱没了‘名门’二字!”

    明玥一挑眉,倒掩唇轻轻笑了一声,看了眼一旁的邱养娘,邱养娘便上前一步微微福身道:“这位夫人的话说的极好,听您此言定是已看到了咱们车上挂的标识,也知道咱们这是郑家的主子,可夫人与这位公子却不曾报过家门,这可怪不着我们姑娘,俗话道礼尚往来,敢问夫人这‘礼’是在何处?又要叫我们如何‘往来’?”

    那女子一噎,立时涨了个满面通红,她旁边的婆子厉声喝道:“大胆!凭你个贱婢也配与我们夫人说话?瞪大你们的狗眼看仔细了!我们这是西大街常府的马车,车上这两位一位是们府里的姑奶奶,一位是我们大人的三公子!现问你们为何无故挡道?还不速速让开了去!”

    这婆子的话一说完,便有奴仆过来赶明玥的马,郑家的随从也立即上前,两边推推搡搡,眼见便要动起手来。

    明玥在听到那婆子报了府里姓常之后心里便是一动,京中常家……明玥听着并不陌生,常家出身寒门,因在今上登基前站对了队,如今也是皇帝的心腹,常老爷之前是吏部侍郎,今年春升任了正三品吏部尚书,可谓真正的实权在握。

    ——当初派了官媒上府里向郑明珠提亲的便是京城常家,不过提了三次,被王氏骂出去三次。

    明玥想到此一眯眼,蓦地抬手便将马鞭“啪”地在空中甩了个响,同时喝道:“退下!”

    她这马鞭较长,甩的时候她又蹬紧马蹬不着痕迹的往前略一倾身,鞭子在前面凌厉的划了个半弧,正刮到对面马车的车帘处,方才说话的婆子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一时不料明玥竟如此野蛮,毫无预兆的被鞭梢儿扫了一下,虽不甚重却也吓得登时捂着脸嚎出了声。

    明玥这一鞭子甩的极响,这是她骑马时跟邓素素练出来的绝活儿,两边原本正推搡的随从一时被她这气势所震双双停了手,明玥也没看他们,只在马上如男子般稍稍欠身,带着点儿歉意的说道:“教训自家随从来着,不料这位嬷嬷离得太近,被牵累到了,还请夫人见谅。我这带着药,治这种伤最是有效,请夫人给这位嬷嬷涂了吧。”

    说完她也没停顿,笑出了两个梨涡,扬声道:“原是常大人府上的小姐公子,那是久仰了,有礼。”

    常家的大小姐常云香在车里一时气得不行,这甩了人家一鞭子还说是人自己离得太近了是个什么道理?好生无赖!

    可明玥说的诚恳,又叫邱养娘拿了药过来,刚才这一番动静,早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过来,长安城里民风彪悍开放,临街一家酒楼的二楼还站了几个出来用饭的姑娘和哥儿,甚至还有一个姑娘在上面拍着手笑道:“鞭子甩的不赖,这响儿好听的很!再来两个,伤药咱们这给你备足了的!”

    明玥心里暴汗,心说长安城里的姑娘果然不一般啊!不由抬眼往上瞄了一眼,结果只看到栏杆处人影一闪,大约是被谁在后面拽了一把,跑到里面去了。

    常云香沉着一张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为一个随时可任意买卖的奴婢跟明玥翻脸,不免有失她一直以来要保持的贵妇风范,遂在车里瞪了明玥一眼道:“不用了,区区几瓶伤药我这里还是有的。”

    明玥一笑,随随的一挥手邱养娘便退了回来,常云香像是不耐烦与明玥多说,有些生硬的挑眉道:“郑姑娘请让开吧,听闻你们郑家有人为了方歙砚便……哎,如今长安城都传开了,这可怎生了得!罢了罢了,瞧着你也是个着急赶路的模样,你让开,我先过去了,你便也过去了。看在你小我几岁的份儿上,今儿的事我不与你多做计较。”

    明玥在心里笑了两声,这摆明是来落井下石带找茬的。

    眼下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她和邓环娘的马车只要让了半分,估计用不了几个时辰此事便会传遍长安城,世家里最看重的便是颜面和一口气,今儿她若让了,别说郑家族里的人,便是其他的世家也会对其冷眼唾之,自此成了郑家里的罪人了。

    明玥稳稳地坐在马上,将方才甩出去的马鞭一圈圈缠上,这才慢悠悠的抬头眉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常家姐姐是左撇子么?”

    常云香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自然不是。”

    明玥了然的点点头:“啊,那车夫定是了!”

    车夫右手拽了拽缰绳,明玥挑眉:“那看来你眼神有问题。”

    “小人好的很!我们常家个个身强体健……”车夫大声说了一句,到后边不知为何猛地没了声响。

    明玥倒没在意他后半句,只怀疑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对常云香道:“这便奇了,贵府上的人既不是左撇子眼神又没有问题,那为何好好的左边有路不走偏要挤到这右边来呢?”

    常云香挑挑眉:“我常家的马车一向是想走哪边就走哪边,何来左右之分?”

    明玥便轻轻笑了,实际这个时候的马车大多是居中而行,还未有靠左靠右之分,只是眼下走的这条街,车夫赶车时可能见右侧的摊位较多,便不自觉的偏到左边来了,因而明玥笑道:“嗯,这便是不同了。常大人府上可不分左右,但我郑家有训,左右尊卑有别,在行路时自也要以左为尚。常姐姐不晓得倒也无妨。”

    她话一说完,便听楼上有几人笑了起来,其中一男子拊掌道:“说得对极!我世家均有训言,左右尊卑有别!你这左右不分,尊卑不立,哼哼,区区寒士,也想学我世家儿郎,东施效颦而已!”

    “哈哈哈,对极对极!”上面想必是有好几个吃过常家姐弟亏的世家子弟,闻言笑个不停。

    明玥在心头不禁给这话说之人点了个赞,把她的意思都给点出来了,遂她笑盈盈地又补了一句:“因而,这路我郑家的车是走定了。”

    ——大周朝已左为尊,这还是明玥先前没太注意,前一阵儿看大周律法是才往心里去了,不想今儿随口拿这个埋汰人了。

    她们的左边,整成了常家马车的右边。

    常云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此时倒当真是走也不对停也不对了。

    一直在车里坐着没怎么言语常家公子这时才深深盯了明玥一眼,拍拍腿道:“抬我下去。”

    车上的丫鬟立即下来吩咐了一声,便见有人打车后搬了张轮椅过来,随即两个小厮万分小心的将那常公子抬了下来。

    明玥心里微微一惊,突地想到——这人……该不会就是上回在大昭寺受了伤的那个常大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左右为尊这个:

    古代中国,是「左」尊还是「右」尊,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不同的时期和时代,存在著不同的规定。

    周、秦、汉时,我国以「右」为尊,故皇亲贵族称为「右」戚,世家大族称「右族」或「右姓」。

    从东汉至隋唐、两宋,我国又逐渐形成了左尊右卑的制度。这时期,左仆射高于右仆射,左丞相高于右丞相。蒙古族建立元朝后,一改旧制,规定以右为尊,当时的右丞相在左丞相之上。朱元璋建立明朝,复改以左为尊,此制为明、清两代沿用了五百多年。现在戏剧舞台上上演古典剧目,客人、尊长总是坐在主人、幼辈的左侧,这反映出明朝崇尚「左」的礼仪。

    因为这个文明显架空在汉以后了,所以取了左为尊,姑娘们莫较真儿哈。

    ☆、第93章

    明玥正想着,那常公子已被两个小厮半抬半抱的放到轮椅上,常云香颇是不愿叫他折腾,不断皱眉道:“小心些!小心些!”十月天的长安城并不冷,但丫鬟还是自车里抱了一条薄毯,仔细折了给他盖在腿上。

    明玥不动声色,不知这人是个什么打算,难不成他的意思是要想走这条路,就得从他身上压过去?

    常令韬微仰着头,神色比方才明朗些,拱了拱手问:“不知姑娘在府里行几?”

    这才是个初次相见该有的样子,明玥遂也答道:“行七。”

    “哦”常令韬颔首应了一声,倒露出点儿笑意来,他伸手在轮椅的扶手上拍了拍,后边的两个小厮上前托着他的腋下竟将他搀着半站起来,常云香担心的叫了一声“韬哥儿!”常令韬咬咬牙,显是腿上十分费力,但却伸出手来一揖:“原是郑家七妹妹,有礼。”

    明玥被他这声“妹妹”雷了一下,这人刚还是阴沉沉一张脸,这会子变脸比变天还快。

    人群中便有人啧啧两声称赞道:“常公子真乃尊礼之人呐!”话刚说完,楼上就有人哼了一声说“装模作样!”顿了顿又嗤道:“溜须拍马!”后边这句显然是在说方才赞常令韬的人。

    楼上有人附和了两声后半句,倒没人说常令韬了,毕竟人家都坐轮椅了这下还起身行礼,礼数上全说得过去,遂不少人都看向明玥。

    明玥此刻再在马上坐着就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一松马蹬下得马来,也站定回了个礼:“见过常公子。”

    常令韬笑了笑,也没坐回到轮椅上,往明玥身后看了眼续道:“妹妹这是打燕州来?”

    明玥没回他这话,却道:“常公子客气,只是我们郑家与贵府上一非世交,二也不沾亲带故,是以公子这声‘妹妹’倒担不起……”

    明玥的话还没说完,却见常令韬突地身子一颤,一个站立不住便即合身向前跌来。

    明玥站的离他不远不近,约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常令韬身量颇高,这一跌直直倒向明玥。

    明玥若伸手扶他极有可能被带着跌倒,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民风开放,却也难免被人添油加醋传讹一番,没准明儿此事就被传成“郑家七姑娘心仪常公子已久,思慕难耐,当街搂抱成一团”等等;若是就近不伸援手,又有失世家风度,更被一些寒庶出身的不平之人诟病,要如此……也算是还了明玥一个进退两难。

    一瞬间明玥思绪转了两回,回手扯了马鞭往前递了递,想以此叫常令韬借个力,脚下却准备避开。不过,却有一支小孩子常玩的花枪比她更快的搭在了常令韬的肘下,堪堪担住了他即将够到明玥衣衫的双手,明玥转眼一看,立即笑了:“四哥!”

    郑泽瑞“嗯”了一声,一手还握着那支不怎么结实的花枪上前两步,将明玥挡在了身后,挑眉道:“还不赶紧将你家公子扶好,我这枪可要断了。”

    常家两个小厮不满的看他一眼,忙将自己主子扶住。

    常令韬坐回轮椅上后,额上已是一层薄汗,看了眼郑泽瑞,神情又恢复了先前的阴沉。常云香也从马车上下来了,看了看自己弟弟发白的面容冷笑道:“你们郑家真是欺人太甚!怎么,我弟弟一双腿伤的还不够?你们还妄想当街要人命么!”

    郑泽瑞一皱眉:“薛夫人此话怎讲?还请说的明白些,令弟的腿与我郑家何干?”

    常云香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何干?韬哥儿的腿是今年正月在燕州城的大昭寺被贼匪所伤,郑大人如今便被揭发与贼匪勾结!哼哼,郑四郎,你说此事与你郑家有何干系?当日你也在大昭寺,贼人来时你在何处,别是混在贼匪里吧?呵呵。”

    郑泽瑞怒目圆瞪,手里的花枪一挑,咬牙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常云香的夫家姓薛,丈夫如今就在大理寺任职,不免有些得意猖狂,迎着花枪往前上了一步说:“你待如何?”

    郑泽瑞扯扯嘴角,也没说话,腕子一抖便挽了个枪花,这花枪是孩子耍的,比一般的长枪软的多,但在郑泽瑞手里却依旧厉害,常云香只见眼前一花,无数的枪尖儿颤巍巍的就朝自己刺来,不由吓得“啊”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明玥便在后面笑了一声,随即上前,轻巧的隔开了郑泽瑞的枪,她怕这四哥一怒之下当真做出点儿甚么来,眼下郑佑诚还在牢里,万不能再有旁的事。

    “常家小姐怕甚?”明玥侧了个身:“这枪不过是小孩子拿来耍着玩儿的花枪,枪尖儿都是钝的,根本伤不了人。我四哥不过开个顽笑,你大可不必吓得这般花容失色。”

    说着,她还用手指在枪尖儿上摸了摸说:“你瞧”,常云香脸上一讪,便有人得意洋洋的道:“早说了他们这是泥菩萨镀金表面一层,有胆子拦车怎被虚虚一枪就下成这般,真乃学甚不成反类啥来着?”

    这人说完便引了几声哄笑,明玥听出这声音正是之前她在心里默默点赞的那个,倒也没抬头只对着常云香续道:“我父亲之事如何,自有朝廷查明,到时是污是白自有公论,恐还不能由了常小姐一张嘴在这里定是非论曲直!难不成如今京中俱是由常大人做主了?”

    “我没说这样的话!”常云香脸色微变,常家再有权势可还不敢冒犯天威。

    明玥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一时谁也没说话,猛听楼上喊了一声“呀呀!不对啊!”随即又没了动静,先前站在郑泽瑞身边一个少年便上前两步,对着明玥笑笑,又转向常云香说:“令弟的脸色不大好,薛夫人还是先带他回府歇歇吧。”

    常云香显是识得这人,似乎还有一点儿忌讳,福了个身,扭头看看常令韬,果然神色不大好,忙过来问:“三弟,你可是腿上又疼了?”

    常令韬神色不明的往这边看了一眼,道:“是,先回府吧。”

    “可……”常云香心里憋气,叫人将他抬到马车上后仍不想叫马车走,常令韬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先回去,我有事要同父亲说。”

    常云香对着外面使劲儿一甩帘子,崔家马车掉了个头,沿原路返回,不知车夫是不是还记得明玥方才的话,这回竟也靠着左边走了。

    他们一走看热闹的便做两散,郑泽瑞哼了声便指着最后出来说话的男子给明玥介绍道:“这位是堂伯府里的谦哥哥。”

    明玥福了个身:“谦哥哥好。”

    郑思谦也回了个礼笑说:“七妹妹好,我这声七妹可叫得吧?”

    “谦哥哥取笑了”,明玥忙道,看来他与郑泽瑞来了也有一会儿了。

    “知道你们今儿个到,二哥叫我来迎一迎”郑泽瑞说:“刚刚在后面便见路上为了一堆人,车也行不过来,我与谦哥哥便来看看是怎一回事,不料是你们。母亲呢?”

    “路上颠簸的有些厉害,在车里呢”。

    郑思谦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七妹妹带我先去拜见过婶婶。”

    几人才转身,便瞧见一个年纪与郑泽瑞差不离的公子哥儿带着五六个下人站在他们身后,一脸愤愤的道:“郑小四儿,我可找见你了!这如何是你妹妹,我方才竟还、还……”

    他一开口,明玥听出正是刚刚在二楼喊得欢的那人,听先前的口气似也极不喜常家兄妹。

    郑泽瑞见了他便撇撇嘴:“阮小二,你作甚?我今儿没空与你说道。”

    “嘿!”阮小二一咧嘴:“谁要与你说道了?我是来找你算上回的账的!莫要多说,看你今儿往哪里跑!”说罢,便卷了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郑泽瑞懒得理他,闪身便要走,阮小二一急伸手就是一拳,紧跟着又是一脚,郑泽瑞轻巧的躲过去了,他们这一有动静,便有凑热闹的围过来,阮小二一瞧,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窜过来便抱住了郑泽瑞的腰,反正这样打不赢也不算打输。

    明玥在一边有点儿傻眼,郑泽瑞也是一脑门子汗,甩了两下没甩开,磨牙道:“罢了罢了,算你赢!”

    一听这话,阮二公子立即撒开了手,斜着眼道:“就知道你打不过小爷,罢了,今儿先饶了你,改日再打的你心服口服!哼,叫你这哥哥妹妹也瞧瞧什么是心服口服!”

    明玥忍着笑,郑思谦却已乐了:“是是,不用瞧,在下现在就心服口服了。”

    阮小二“嘶”的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了。

    到了车前,邓环娘已往外瞧了好几回,这会儿见郑泽瑞也来了京中,心里到安定不少,又见过郑思谦,路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便先往郑泽昭的别院去。

    ☆、第94章

    郑泽昭所住的别院在东三巷,离皇城并不近,这三进的院落原是一个老举子家的祖产,老举子死后儿子不争气,败光了家,便将这祖产也折腾着卖了,郑老爷觉得这院子风水好便叫人买了下来,重翻新了,院子里的景物都还是老太爷一点点亲自添置的,因而十分雅致。

    邓环娘和明玥到时郑泽昭还没有下职,几人便先用了饭,饭后郑思谦陪着说了会子话便让邓环娘先行歇息,自己则回去禀报。

    邓环娘实累的很,但心里没着没落的歇不安稳,便又叫了郑泽瑞来问,结果郑泽瑞也是昨儿才到的京中,知道的并不比她们多,遂也作罢,只熬着等郑泽昭晚上回来再说。

    歇了半下午,直至酉正过两刻郑泽昭方回来了。

    他先过来见过邓环娘,神色倒还沉稳,“母亲一路辛苦了”。

    邓环娘摇摇头,便即叫他坐了,旁的话也不多说只先问:“昭哥儿,你爹爹的事你听到多少消息?如今是个甚么情形?”

    郑泽昭略沉吟了一下道:“我知晓的也不多,因之前未听父亲提起过刘廷那人。当日御史弹劾,圣上也正在气头上,当即大怒,命人将父亲押往京城,我当日得了消息,便先去了二伯公府上,其府里的三叔父正在刑部任职,若父亲入了刑部的牢狱,总归好说。然今儿已是第五天了,案子却仍在御史台审讯,父亲也在御史台狱中。”

    “怎会如此?”邓环娘心里头一沉,有些着慌:“那不是探望不成了?”

    郑泽昭点点头:“眼下的确如此,我已差人回去报了祖父,今儿应能到燕州了。”

    邓环娘肩膀一垮,揪着帕子很有些六神无主,明玥想了想过来她身边道:

    “母亲也不必太过担心,御史台分了三院,当首的台院职掌有四,其中之一便是审讯皇上指命的案子。审明后或上奏皇上,或移交大理寺判决,这中间不叫刑部插手也是有的,况审理时也非御史台一方做主,还要与中书和门下两省之人一同受理,偏颇应不会太大,母亲且先沉下心来,等明日见过了二伯公和四叔公再做打算。”

    邓环娘并非出身官宦之家,对这中间的门道确实不大懂,她不知明玥这些是打邱养娘那听来的还是打书上看来的,听着倒像那么回事,但心里仍是惴惴,不由看向郑泽昭,郑泽昭看了明玥一眼点点头:“七妹说的没错,确是如此,母亲……不必过分担忧,中书省里是有郑家人在的。”

    邓环娘这才微微出了一口气,想起来又道:“昭哥儿,你在翰林院可还好吧?”

    翰林在先帝时还属内官,隶属也并未明确分出来,到今上时才成了外朝官,并分属门下,郑佑诚出了事,虽因尚未查明暂没牵涉到郑泽昭,但闲言碎语、人情冷暖郑泽昭怕也受了不少。

    郑泽昭摆摆手,对邓环娘这当口还记挂着问自己一句也有些意外,只道:“我不碍事”,顿了顿又说:“时辰不早了,母亲先用些饭,明儿我当休,再与母亲一道去几位长辈府上拜访,三叔这两日正在二伯公府里住着。”

    邓环娘叹了口气,暂时也只能如此,一时几人移去偏厅用饭,邓环娘只用了小半碗粥便吃不下了,明玥好劝歹劝才让她又吃了些点心,饭后在院里转了一圈便由邱养娘先陪着回去歇下。

    明玥则随着郑泽瑞一并跟去了郑泽昭的书房,一进屋郑泽昭便回身打量着她道:“你今日是在长安街上出了回名儿。”

    明玥不大好意思的觑他一眼:“二哥这么快就晓得了?”

    “我回来的路上便听人说了”,郑泽昭轻敲两下桌案,挑眉说:“还算没丢世家的脸。”

    郑泽瑞在一旁道:“那常家姐弟分明是故意的,没准儿在那等了好几日了。”他现下想起常云香今日的话仍是气愤不已。

    郑泽昭一手握拳撑着桌案道:“常家一直想与世家结亲,先前去府里提亲连番被拒,大抵还憋着一口气。那姐弟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下次见了小心些。”

    明玥答应一声,又就着郑佑诚的事问:“二哥既已去过京中几位族亲的府上,他们对爹爹此次的事是何态度?”她宽慰邓环娘时虽头头是道,可自己心里真还捏着一把汗。

    郑泽昭面色也有些凝重,颔首道:“三叔已然把祖父的信都带到了,我与他一同去见过了二伯公,二伯公已应承尽力帮忙,他老人家身为中书令,在皇上面前也能说上一说。”

    ——郑泽昭所说的二伯公是原郑家七大房里的二房一系,是如今郑氏一族里最为显赫的一房。

    明玥点点头,但见郑泽昭的神色并不轻松,不由问:“二哥在担心甚么?”

    郑泽昭看看她与郑泽瑞,在房里缓缓踱了几步,半晌方说:

    “没甚,只是不能与父亲见上一面我心里总归是不踏实,另外,父亲在雍州任上,出了此事,雍州的总管也应被问责,其或是被牵涉其中,或是将自己摘个干净,不过纵观毅郡王其人,应不是落井下石之辈,可为何到如今,仍未有他进京的消息?”

    郑泽昭说完,明玥不由看了看郑泽瑞,郑泽瑞起身道:“我赶往京城之前,确实先去了雍州一趟,可得到的消息是王爷并不在雍州,好似半月前便去了边陲,应是还不知晓此事。”

    “这就是了”郑泽昭皱着眉,声音放低了些:“我原以为此事有可能是针对王爷的,而父亲不过是颗棋子,但如今看来……”

    ——恐是针对郑家的。

    郑泽瑞奇怪道:“针对王爷,好好地为何要针对王爷?”

    郑泽昭看了他一眼没答话,明玥却轻声说:“暂时应是不会,突厥虽大败,但其根仍在,况高句丽未平,还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郑泽昭十分吃惊的瞧着她,郑泽瑞也皱了眉,半晌忽地道:“该不是那常家在从中作梗吧?他们今日竟疑心常令韬的腿是我所伤!”

    嗯?”郑泽昭虽知她们今儿被常家堵了路,却不知其中来来回回的原话,此时听说,便道:“如何说的?”

    郑泽瑞便将中午常云香的话复述了一边,郑泽昭冷哼了一声,默了默却问:“瑞哥儿,你且与我说实话,那日常令韬被刺之后你是去见了毅郡王的,可凭着黑骑卫,缘何过了那么久才抓到刺客?且当真是后来抓到的贼匪中的人?”

    郑泽瑞一愣:“二哥你也怀疑我……”

    他话未说完便被郑泽昭打断:“我当然不怀疑你!你当时与我在一处,是事后才过去,可是常令韬未必这样想,我郑家有拒婚在前,他是小人之心。”

    明玥觉得心里猛地提了一下,“裴云铮”三个字在她口中来回打转,却不知为何就是没说出来。

    “我也不知”,郑泽瑞挠挠头:“我去时刺客已经跑了,我与吴镶带人去寻,确实没寻到。”

    ——他说的是实话,他到得晚,并没见着人,只是跟了吴镶一并去找,虽那日他也觉得吴镶有些漫不经心。

    郑泽昭看了他一会儿,没再问,只说:“那你自雍州走时可有给毅郡王留下口信?”

    “留守的是吴镶,我倒与他说了的。”郑泽瑞道。

    “那便好”郑泽昭长长出了口气,隐隐有些不安,可是若郑家不能接父亲之困,他也只能将徐璟拉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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