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氏一挥手,道:“你跟前儿的得力丫头都是跟了你好几年的,调教出来不容易,自己个儿留着用吧,我这倒是有个合适的,白露,你过来。”

    明玥微微意外,白露已经红着脸上前行礼,王氏便对邓环娘扬眉:“白露进府时方九岁,在我院子里一路长起来的,我一直瞧着,最稳妥不过了。”

    邓环娘原也没想着往郑泽昭身边塞丫头,费力不讨好不说,一旦有事反容易赖到自己身上,于是一直没提,刚刚王氏说,她也不过就拿莲衣作个话儿,这会子就道:“母亲身边的人,那自然是最周全不过了。”

    她一面说一面细细打量起白露,从前日日见,只觉白露这丫头落落大方,眼下特意端详,倒越看越觉漂亮,眉眼温柔的,真个儿可人。

    白露比郑泽昭长两岁,性子又柔,做头个通房倒正合适。

    王氏便又对白露训道:“往后跟在你二少爷身边更要谨言慎行,不仅要照料好他的起居,有些事该劝勉也得劝着些,不能一味由了他。”

    白露给王氏磕了个头,腼腆的答:“是,奴婢都记住了。”

    王氏便看了看郑泽昭,郑泽昭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闻言也只淡淡看了白露一眼,便没甚其他反应了。

    郑泽瑞在一旁动了动眉毛,见王氏看过来,忙道:“祖母,孙儿的院子不缺丫头!况且我那的几个丫头们都是身强体壮能干重活的,白露这般的……不行,不行。”

    白露脸一苦,邓环娘便笑起来了,几人也不知郑泽瑞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着不懂,王氏嗔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是夜,都早早歇下,翌日一早,第一缕晨光洒出来时,邓环娘带着五个孩子以及一队随从坐上了前往雍州的马车。

    雍州在燕州以西,离的并不甚远,她们大早走,若是一路不停,大约在天黑时就能赶到,可邓环娘带着几个孩子,根本就走不快,又恐到那里天色已晚城门已关,遂决定在两地中间的年县停上一晚,第二日再走。

    如此,她们一路倒也行的惬意,虽说马车有些颠簸,但走得慢便不十分累人,又能看看风景,明玥倒颇感舒畅。

    正是好时节,一路阳光明媚,花红柳绿,郑泽昭和郑泽瑞原本还在另一辆马车里,后来郑泽瑞打头,都跑出来骑马了。

    明玥看得心痒痒的,郑泽瑞还时不时过来敲一下车壁,邓环娘便笑道:“就知道你憋不住,左右是在乡野间,没多少人看着,你若不嫌弃自己个儿骑马的技术,便遮上幂蓠去吧。只是不曾牵了你那匹马来,得当心些。”

    明玥不服道:“娘亲也忒小看人了,我先前骑马不怎么样是因为才学会不久么,眼下却今非昔比喽,我的骑术现跟表姐比也是不差的!”

    邓环娘掩着唇乐,便叫红兰给明玥取了幂蓠来,这幂蓠薄薄一层白纱,原本盖到过腰,明玥嫌太长,便叫另做了短的,只垂到肩膀,像帷帽一般,春夏戴起来确是方便。

    原本走时就多备了郑泽昭和郑泽瑞的马,这会子见明玥出来,郑泽瑞便将自己的马给了明玥,自己换了随从的一匹。

    三人行到了队伍的最前头,郑泽瑞指着远处一片黄澄澄的油菜花田道:“赛一赛,看谁先到!”

    他话音儿方落,明玥已两脚一夹马腹,扬鞭而出,只声音飘在空气里:“你们两个是哥哥,且算先让我一程!”

    郑泽瑞“嘿”了一声,立即打马跟上,郑泽昭望着前面的两团身影,也不由俯身跟了过去。

    明玥奔在最前头,她如今骑术确实大有长进,扬鞭打马,简直肆意非常!她一口气冲到了花田旁边,拨转了马头,入眼处尽是一片花海,她不禁畅快的舒口气,四野无人,她索性将幂蓠摘了下来,春风拂过,油菜花田发出沙沙的轻响,不过……好像还有点儿别的什么动静……

    明玥漫不经心地转眼一瞧,登时脸色发僵。

    郑泽瑞胯下的马不如明玥的,大概也是有心让她一回,遂落后了三、四个马身的距离,这时即要冲到跟前,明玥脸上“腾”地一红,在身子僵化前顾不得想太多,打马就往回返,还顾得上拉了郑泽瑞一把:“四哥,跟我来!”

    郑泽瑞不明所以,硬被她扯着胳膊调转了马头,明玥闷头催着他往回返了了一段,这才吁了口气,郑泽瑞问道:“怎么啦?”

    明玥咧了咧嘴:“兔、兔子!”

    郑泽瑞哈哈大笑:“你胆子不是挺大的么?还怕兔子?喏,你看二哥去了,没准给你逮回一只来。”

    明玥刚刚光顾着拉郑泽瑞,倒忘了后面还有郑泽昭,此时抬眼一望,郑泽昭正站在她方才所到的地方,扭头瞧着花田里边……明玥顿时有种浑身冒黑烟的感觉。

    郑泽昭正端坐在马上,面不改色的看着花田里的一对男女,二人身子半裸,哭丧着脸一点点往田里挪,一边还腾出只手拢着身前的油菜花,试图遮蔽裸着的身子,心里估计使劲儿在骂:尼玛,这怂咋还不走!看看看!看够了没!

    郑泽昭打量够了,这野鸳鸯看来不知是哪个村里钻过来的,寻了这么个四处无人的地儿,结果被他们撞见了。

    他默默转了两圈眼珠,瞧见明玥和瑞哥儿也在远处望着他,瑞哥儿大抵是要过来,被明玥给拽住了。

    郑泽昭捋了捋衣袖,面无表情地道:“滚。”

    这对野鸳鸯要就想滚了,奈何郑泽昭先前盯着人家看个不停,这会儿闻言忙往花田进里爬去,也不敢起身,只边爬便胡乱的套着衣裳。

    郑泽昭等花田里没太大动静了,这才幽幽地打马回来。郑泽瑞先上前问道:“二哥,明玥说有兔子,你瞧见没?”

    郑泽昭瞥了明玥一眼,明玥咬着嘴唇有些尴尬,只听郑泽昭淡淡答道:“有,两只呢,窜的太快,没抓住。”

    郑泽瑞遗憾道:“那应该叫我去啊!兔子有什么,瞧把这丫头吓的!”

    明玥心里头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去,那还得把人都叫过去观赏一下。

    郑泽昭再没说什么,表情也没丝毫尴尬,倒叫明玥觉得自己“见识”浅了,遂也做了会儿心里建设,乖乖回马车里了。

    郑泽昭跟着马车走了一会儿,这才不着痕迹的叫了小厮,悄悄吩咐了几句。

    ☆、第65章

    邓环娘一行到了年县已是午时末,先有下人在她们前头来寻好了客栈,邓环娘带着五个孩子,拖拖拽拽的丫鬟婆子便即一大堆,住的自然是年县里最大的客栈,等用完了饭,也不禁有些疲累,便吩咐众人各自歇息。

    主子们的客房一应全在二楼,邓环娘抱着十郎先上楼,正走到楼梯一半,就见有人从楼上冲下来,匆忙间跟邓环娘一行打了个照面,那人眼睛一亮,整了整衣衫,笑嘻嘻便过来行礼:“东原见过表姑姥姥,姑姥姥这是要往雍州去?”

    邓环娘被这声“姑姥姥”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凝眸一看,却是许家的公子许令杰,楼梯口处还站了好几个随从,正一脸苦闷的瞅着他家公子。

    邓环娘只好先打楼梯上下来,坐下后笑道:“正是往雍州去呢,大郎怎会在这里?是才从雍州回来?”

    许令杰叹了口气,答道:“晚辈是才从洛阳裴家来。”

    众人都知晓裴家的事,邓环娘便问:“裴夫人可还好吧?你得劝她保重身子才是。”

    许令杰又是“哎”的一声,说:“表姨奶奶倒是还强些,只可怜我那云铮小表叔……这几个月了,一直不肯说话,日日将自己关在院子里。”

    邓环娘想起那孩子的一表人才,也是同情,少不得又多劝了几句,这事情让人很感难过,说了几句也便转了话题。

    许令杰瞅了瞅邓环娘身后的众人便即道:“表姑姥姥既是去雍州,那正正好,晚辈也是同路,还请您一并带上我,不然我自己个儿在路上,可要闷死啦。”

    他说完,便有领头的随从苦兮兮的喊了声:“大少爷……”

    许令杰立时回头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休要多嘴!如今我跟着姑姥姥这一众人你们还有何不放心?回去禀报吧,莫要再跟着我!”

    邓环娘在旁边一看就明白,定是许令杰打洛阳出来就不想回府了,这些随从今儿好不容易寻到了主子正好求歹求的要把人劝回去,不想遇见她们一行,倒成了许令杰的救星,怪不得这许家大郎今儿这般嘴甜。

    不过邓环娘才不想带这么个货,回头许家朝她要人怎么说?遂道:“若是府上惦念,大郎不如先回去报个平安,左右这与燕州城离的也不远,我们这两个多月都在雍州,大郎回去了再来,我在雍州的府里等着大郎来做客。”

    许令杰脸一垮,赖道:“姑姥姥这是嫌一路带着晚辈麻烦么?”

    邓环娘笑笑,心说就是这么回事,嘴上还得道:“怎会呢?”

    许令杰立即接话:“姑姥姥不嫌就好,报平安自叫他们回去报就是了”,说着又跑到了郑泽瑞身旁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郑泽瑞挑着眉毛看他两眼,倒是对邓环娘道:“母亲,既是同路,那正好作个伴,叫东原打发两人回去报信,其余人跟着就是。”

    郑泽瑞都这般说了,邓环娘也不好硬将人赶走,好在总是留有随从跟着许令杰,她也不必太操心,只好道:“那你们几个哥儿说会儿话,只不许乱跑,今儿好好歇一晚,明日一早再走。”

    许令杰连忙答应,众人便依次往楼上去,邓环娘抱着十哥儿一间,明玥和小九一间,两边各是郑泽昭和郑泽瑞,许令杰则在她们对面,这厮今儿赖着她们,见着明玥也没好意思呲牙瞪眼,明玥可还记着愁,遂上楼时笑盈盈的径直从他的靴子上踩了过去。

    许令杰皱着一张脸低声哀嚎,郑泽瑞拍拍他的肩膀:“东原啊,实则你七表姑平时很轻的,今儿这是刚吃完饭……啧,不过你也太不禁踩了,我试试”,说着也踩了一下,许令杰两眼泛泪,疼得直哎哟:“你你……你们还真是兄妹,我不要和你们一起走了啊……”

    明玥进屋洗漱一番后便带着小九睡了个午觉,快用晚饭的时候才醒,十哥儿晚饭时哭闹了一阵儿,邓环娘也没顾上好好吃饭,明玥惦记着,晚一些的时候便叫红兰去吩咐厨房煮点粥来。

    红兰上来的时候眼里闪动着崇拜的小火苗,兴奋道:“姑娘姑娘,下面来了十几个弥勒佛哎!还焚着香呢!”

    明玥诧道:“弥勒佛?做什么呀?吃饭、住店?”

    “大抵是要住店,天色眼瞧着就黑下来了。”红兰说着,手里还合了个十。

    ——大周朝自先帝在位时便已对佛教十分信仰,到了当今皇上更是推崇,百姓们信佛,对一些有名望的高僧几乎敬若神明。

    明玥便对邱养娘笑道:“养娘咱们也瞧一眼,若是弥勒佛倒算有缘,问问娘要不要给师弟求个平安符。”

    邱养娘便给她戴上幂蓠,仨人站在二楼的扶栏处往下瞧了两眼,见有十六、七人,均是头戴白帽,身穿白衣,焚着香,手里还持着花,店主很是恭敬,亲自引着往一楼的客房去了。

    明玥回屋便问红兰:“有没有听说是打哪里来的?这一行十好几人,咱们白日里到了这也没听说年县有甚礼佛的仪式要办。”

    红兰摇头:“那奴婢刚才倒是没听说,只见他们进来了,自称是弥勒佛,楼下便有人要跪下叩头。”

    明玥沉吟了一会儿,邱养娘道:“姑娘可是觉得那里不妥?”

    明玥也说不上来,只觉那十几人身形结实,宽大的白衣罩在身上并没有慈悲庄重之感,反隐隐有些凶像,于是蹙了下眉头,吩咐红兰说:“你去看看二少爷和四少爷都在不在,在的话请过来。”

    红兰撇撇嘴,略有点儿不大自然的道:“奴婢方才上楼的时候……见白露姐姐捧着衣服进了二少爷的屋子。”

    明玥一听,被茶水呛了一下,也略略有丝尴尬,不禁邪恶的想难道是早上撞见那啥啥一下子受刺激了?

    “那、那便算了”,明玥摆手说:“你先去看看四少爷在不在他房里。”

    红兰应声便去请郑泽瑞,结果片刻回来说许令杰叫了四少爷喝酒,两人都喝多了,这会子刚歇下。

    明玥翻个白眼,想了想也只得暂时作罢,等邓环娘用完些许米粥哄着十哥儿睡下,她自己也回房哄小九睡觉,只眯了两刻多钟却又醒了,邱养娘以为她是身子不适,忙叫醒红兰过来看。

    明玥空着肚子喝了一杯热茶,蓦地想到什么,问邱养娘:“养娘,咱们这一行总共跟了多少人出来,带的细软多不多?”

    邱养娘想了想道:“若是光丫鬟婆子加起来有十四、五个,随从有四十人。”细软的话,咱们带的并不多,只二少爷因着要进京,随行带了一些,但老身走前看了,二少爷不想扎眼,也只带了寻常的两小箱。”

    明玥“嗯”了一声,道:“这放在一般的人家,也是一大笔了。四十个随从都歇在楼下么?”

    “他们分两拨倒,一拨在楼下,一拨在看护车马等。”

    明玥不禁心里头喃喃,这若是被劫,也不值当这么多人来一回吧,可心里总是不放心,想了想又道:“养娘,这会子店里的人大约都睡下了,你和红兰去问问今儿这客栈住的可有过往的商户,或是……带着大批东西的人?”

    邱养娘片刻明白过来:“姑娘是担心咱们受了无妄之灾?”

    明玥点头:“总是谨慎一些好,娘亲带着十弟,先别去惊扰她。”

    邱养娘应了个声,又说:“那我自己个下去问便是,红兰在上头陪着姑娘吧。”

    “也行,红兰也不必陪我,去隔壁将二哥悄悄喊起来吧。”

    俩人一点头,各自去了,明玥也穿好衣裳,随后出了房门,二楼走廊上静悄悄的,红兰正趴门缝低声唤:“四少爷,四少爷。”

    叫了几声也没人应,明玥知道郑泽瑞的房里应是没丫头在,一时着急,便推了两下门,结果门并没有锁,红兰朝里看了看,瞪着眼睛轻声道:“四少不在?”

    明玥心里一沉,却听红兰闷哼了一声,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她第一反应便是张口要喊,却有一双微微凉的手极快的捂住了她的嘴,气息喷薄在她耳边:“莫出声。”

    ☆、第66章

    那声音轻极,甚至给人以虚弱的错觉。

    明玥一时什么也顾不上,只张嘴便咬,正咬在了那人中指的指肚上,明玥有着一口好牙,又是下了死劲儿,咬没咬出血她一时不知,只听身后的人在她耳边轻笑了声,自她肩上环过来的胳膊微微一沉,像是要松却又未松。

    明玥抬了右手肘就用力往后怼,同时矮身想从他胳膊下钻出去,那人的另一只手臂却突然揽住了她的腰,并带着她快步往后退去。

    他们刚刚站在郑泽瑞的房门前,正是这二楼的最东间,往后退过走廊便是一根方柱,明玥在身子掩到柱后之前,瞥见有人自西边的楼梯口上来了。

    身后的人似乎是怕明玥激烈反抗,甫一停住脚步便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不会伤你的,七姑娘,你别喊……”

    明玥方才已瞥见西边上来的人正是白衣白帽的自称是“弥勒佛”之人,而这人带着自己避开,想必并不是一伙的,此时又听他称“七姑娘”,明显是识得自己,遂也不等他说完,稍稍推开他的右手腕便回头看去。

    一看之下不由怔了怔,瞪圆了眼睛悄声诧道:“郡王?”

    徐璟抿着唇,脸上莫名一热。

    明玥此刻与他离得极近,一说话,幽幽的气息便撩在他的脖颈处,令徐璟觉得痒痒的,他刚刚捂着明玥嘴的右手还半搭在明玥的肩上没有收回来,左臂环着明玥的腰,几乎是将人整个抱在怀里。

    明玥先刚一度惊骇,根本没心思注意,此时一见是徐璟,登时安心不少,先扒着柱子探头朝走廊上瞧,徐璟忙略显尴尬的收回了手。

    这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廊上走过来两人,明玥大抵明白她们是被捎带着打劫了,可能知晓她们妇孺居多,没甚么反抗能力,是以只上来了两个人,这两人左手持香,正挨个屋子自门缝熏过去,右手背在身后,从明玥这个角度可以瞟见刀剑映出的寒光。

    眼瞅着就要到了郑泽昭的屋子,明玥不由转过头来看徐璟,意思自是说,郡王大人,您还不出手啊?

    明玥当下的心情已经和片刻前不同,——完全没了紧张和惊惧,身后站着徐璟,她还怕什么?

    然她这一看却见徐璟正背抵柱子,略显痛苦的蹙着眉,额上有冷汗滚下,落到浓密的睫毛上,不安的颤了颤。

    明玥吓了一跳,不禁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郡王……您受伤了?”

    长睫微动,徐璟睁开了眼睛,他冲着明玥轻轻一笑,也没答话,探身看了看正过来的两个盗贼,二人刚经过郑泽昭的客房,下来便是邓环娘的。

    明玥有些急了,徐璟却取了一小粒药丸给她,说:“别担心,他们手里的只是普通迷香,你把这个含在嘴里,醒脑。”

    明玥眼下找不见郑泽瑞,只得听徐璟的话,便即含了,只寻思如今徐璟貌似伤的不轻,这可怎么办?

    徐璟自身后扯出一把弓箭,问明玥:“会射箭吗?”

    明玥勉强的点头:“会一点,但准头不行。”

    徐璟微一颔首,也不多说,将弓递进明玥手里,“拉弓。”

    明玥直直想吐血,然时间容不得她多说,使着吃奶的劲这弓仍是拉不满,搭上箭之后更是手臂发颤。

    徐璟却道:“不错,可瞄得准么?”

    明玥拨浪鼓似的摇头,她跟邓文祯学了射箭,也练了近两年的功夫,但一是因她年纪尚小,二是邓环娘恐她将手指练的粗了,并不许她练的时间太久,因而她这射箭的功夫可说一般;况且平日里练习都是对着箭靶或稻草,眼下你叫她一上来就对着个会动的大活人,说实话她心底颇有些害怕。

    徐璟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在她身后道:“七姑娘,冒犯了。”

    随即两手一前一后托住了明玥的手,声音在她耳边清晰的响起:“莫怕,听我的。”

    明玥心里忽忽一定,眼见盗贼已到了邓环娘房门口,她不知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陡然又将弓拉圆了一些,徐璟看她一眼:“闭上眼睛,听我的口令。”

    明玥知晓他怕自己等下不敢放箭,遂立即闭眼,徐璟握着她的手将弓箭瞄准,简短的吐出一个字:“放!”

    明玥夹箭的手指毫不迟疑的松开,这箭矢带着明玥的十分力与徐璟的两分力破空而去,几乎没发出太大的响动,明玥刹那睁眼见两人中已倒下一个,另一人显然也是一惊,正持刀往他们的方向看来。

    明玥还没回过神,徐璟已是第二只箭搭手,明玥这下与他配合十分熟练,只一个喘气的功夫第二支箭便连着射出,那盗贼尚在搜寻他们的影子,下一刻已是一箭穿心!

    明玥这回没有闭眼,眼睁睁见贼人倒了下去,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射杀了人,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眼中浮上一抹挣扎和害怕。

    徐璟帮她射完这两箭,仿似脱力一般,靠着柱子便滑坐到了地上,明玥的脸上里尽是不安,徐璟深吸了口气,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莫要害怕!以你的力气,根本就射伤不了他们,人是我射杀的。况且,天道惩恶,才叫我们一击即中!这群恶徒,两日前已屠杀了好几人,其中包括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因而你不需多想,今日之事是善是恶,我徐璟便是最公平的证人。”

    他眼神坚定温暖,声音虽轻,却字字扣心,让明玥一下子找到了支撑似的,心里好受不少,她见廊上没人了,便想先去邓环娘的屋里看看,想起郑泽瑞又忙问:“王爷方才可见着我四哥了?”

    “他与许家公子都去了后院”,徐璟一面说一面扶着柱子缓缓站起身,又轻声续道:“这进来的盗贼只有一半,还有一半已先摸到后院去了。”

    明玥略略放心,瞧着他这模样有些不忍,遂说:“王爷没带了亲卫来么,怎生受了这般重的伤?”

    徐璟笑笑,道:“我原不是为了剿这盗贼而来,只在路上碰见了,追到这里,跟我来的两人也正……”,说到这他蓦地挺了声音,因楼下想起一声低低的呼哨。

    明玥比口型:“是王爷的人?”

    徐璟遗憾的摇摇头。

    明玥一咬牙,心道罢了罢了,楼下这么久都没反应,随从八成都中了套,身负功夫的几人都在后院,徐璟大约是因着受了伤才守在楼上,只等他们上来一个杀一个。

    明玥觉得自己出来的可能有些多余,还不如在屋里睡死过去算了,明一早儿兴许大家都当没事发生。

    她叹了一口,认命的去拉弓。

    底下的人没听见回应,感到不对,顷刻间又上来四、五人,明玥立即绷紧了身子,等着徐璟搭箭,然眼瞅着盗贼越来越近,徐璟却没动静了。

    明玥:“??”

    徐璟微微垂下头,勾着一丝笑低低道:“只有两支箭,刚刚都用完了。”

    啊,啊?——明玥傻眼了。

    盗贼们上来便发现了同伙的尸首,立生警惕,也不装样了,个个横刀在前,目露凶光。

    徐璟看了看明玥,带着点儿悠闲说道:“放心,虽然我站不大稳,但护着姑娘还不成问题,只要他们敢过来,保管无一生还。”

    明玥咬着唇,有点儿怀疑,可又怕这盗贼一个不顾,先冲进邓环娘的屋子劫了她和十哥儿,略一思索道:“我自然信得过王爷,既如此,我将几人引过来,以便王爷出手。”

    徐璟意外的看着她,明玥一点头,已是朝偏侧跑开,几个匪人一寻到目标,立即冲了过来,明玥背着身不紧不慢的跑了一小段,只听见几声兵器交戈的声音,然后就是几声闷哼。

    安静了。

    她刚要转身,立刻听见徐璟说:“别睁眼。”

    明玥已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紧闭着眼原地转身,接着便感到徐璟过来往她手里塞了块帕子,然后便用帕子牵着她走了一阵儿,不知走到哪里,稍停了一下,片刻后听见徐璟说:“七姑娘,现在没事了。”

    明玥睁眼,见已到了邓环娘的房门前,廊上尚有血迹,但先前两人的尸首已不见,想必方才停那一下就是徐璟去将尸首挪开了。

    明玥微微屈膝:“谢过毅郡王救命之恩。”

    徐璟靠着护栏摆手:“姑娘先去看看夫人吧。”

    明玥忙轻手轻脚的去推开房门,见里屋邓环娘和十郎睡得正熟,估计吸入了少许迷香,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外间莲衣和一个嬷嬷也睡着,明玥松了口气,又退了出来。

    正关上房门,冷不丁见郑泽昭握着弓箭打楼梯口冲上来,身后还跟着邱养娘,看见明玥眉头一蹙,大步走过来道:“你不好好在房里待着,跑出来作甚!”

    明玥愣愣的,指了指郑泽昭的房间:“二哥……你不在房里么?”

    ☆、第67章

    明玥愣愣瞧着郑泽昭,指了指他的房门问:“二哥……你不在房里呀?”

    郑泽昭没好气的“嗯”了声,方瞧见徐璟还站在护栏旁,遂拱手道:“小妹没给毅郡王添甚麻烦吧?”

    徐璟笑着摇摇头:“七姑娘方才救了本王。”

    明玥一囧,颇有点儿不好意思,徐璟靠着扶栏喘了口气,又问郑泽昭:“下面如何了?”

    郑泽昭道:“下面客房里的人几乎都中了迷香,多亏王爷来的及时,否则我们也不能幸免。晚上装作“弥勒佛”进来的总共是十六人,在楼下焚了迷香后分了五人去后院,再除去刚刚王爷收拾掉的七人,剩余四人中有两个被我射伤不能动弹,现正捆在楼下,另外两个伤的轻逃去后院了。”

    徐璟轻轻摇头:“你和四郎四郎已有所怀疑,我不过稍稍搭了把手”,说罢轻拍了下郑泽昭的肩膀,却感到手指有点儿濡湿,遂微微偏过头问道:“二郎受伤了?”

    郑泽昭绷了下肩膀,淡淡道:“小伤,无妨。”

    ——他不会功夫,箭术却是了得,只是他一个世家公子,与匪徒直面动手也是头一次,不禁下手有些许迟疑,否则也不会只是将人射伤。只这伙匪徒也是剽悍,拼着一人受伤,另一人也偷袭了他一刀。

    徐璟一说,明玥也忙绕到郑泽昭的身后看了看,果然,郑泽昭背后的衣服被划了道大口子,正透着红红血色,也不知伤口深浅。

    明玥抽了口气,方才见郑泽昭过来时面不改色的,根本看不出受伤的样子,不由皱眉道:“二哥赶紧先到房里清洗一下伤口上些药吧,白露带了药么?我那倒是有,只都是些治磕碰的瘀伤的,也不知对这刀伤管不管用?对了,四哥那应是有的!”

    郑泽昭看她一眼,言语突地温和下来,说:“不碍事的。”

    徐璟在一旁道:“我这里有伤药,七姑娘不必担心。眼下须得到二郎屋子里去,你这间房的窗子正对着后院,可以看到大概情形。别的倒是不怕,如今只担心这伙贼人抢劫不成,会一把火将后院点了。”

    郑泽昭点点头,想了想便对明玥道:“你随邱养娘好生回屋子里呆着吧,若是听见什么动静也莫要出来,明儿一早便没事了。”

    明玥不是不想回屋里,只心下仍有余悸,怕房门一关,自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反是听着他们说话分散了注意力倒好些,可眼下已是入夜,邓环娘又不在眼前,明玥自己恐有些不便,也就只好道:“我到母亲与十哥儿的房里。”

    郑泽昭顿了一下,终是问:“母亲与十哥儿可还好?”

    “还好”,明玥道:“只是中了些迷香,一时倒不会被惊醒。”

    她这样一说,郑泽昭才意识过来明玥没有被迷倒,遂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明玥正想说话,徐璟先过来解释道:“七姑娘也极是警醒,对这些人生了疑,在贼人上楼之前先去寻四郎了,倒正巧帮了我的忙,只是却也被吓到了。”

    郑泽昭不知方才情形,只猜想大抵是明玥正看见徐璟料理贼人,被吓的不轻,故微一沉吟道:“罢了,你也莫去惊扰了母亲,便先随着我。左右听闻之前七妹也曾在府里随着祖母等人拜见过王爷,今日事情从急,也无法顾忌这许多避讳,还请王爷勿怪。”

    徐璟淡笑着摇摇头,也没多说,明玥便带着邱养娘跟在郑泽昭身后一同进了屋子,只诧异的问邱养娘:“哥哥们估计是先见到了毅郡王,自含了药无碍,养娘方才在楼下却是怎生逃过了?”

    邱养娘便低低道:“他们用的这迷香并不多高明,养娘从前没少见了这些,感到不对,自有些防备的法子,回头再细细教与姑娘。”

    明玥自知晓邱养娘是宫里出来的,这些便也都不惊奇了,是以点点头也没多问。

    他们进屋后稍稍往里走便瞧见白露正趴在桌子上,面前还打开着一个棕色的小箱,显然被迷倒之前正在帮郑泽瑞收拾随身的物什,箱子最上面斜斜躺着一片玉牌,徐璟随眼看见,目光却是一深。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郑泽昭,随即又不确定的看了看玉牌,神色平静的随口说:“这块玉牌倒瞧着是老东西。”

    郑泽昭也瞧了一眼,沉声道:“那是先母所留之物。”

    徐璟“啊”声便也没再多说,几人过来窗边朝远望,大约隔了十几米的一段棚子便是后院,距离有些远,此时又只亮着两盏昏黄的小等,以明玥的视力只能瞧见一垛垛的黑影,根本看不清是打没打起来。

    徐璟望了片刻,然后皱眉探出半个身子,明玥瞧着他面容苍白,略显消瘦的侧影,真担心他一个晕厥直接打窗子里栽出去。

    好在徐璟并没有,他虽看起来疲惫不堪,但骨子里像是总有那么一丝气力撑着,他两指一扣,在嘴边打了个哨,片刻,另有一声哨音呼应了回来。

    “王爷,如何?”郑泽昭有些担心郑泽瑞安危,忙问道。

    徐璟展眉舒了口气,说:“不必担心,应是料理的差不多了”,他说着便微微闭上了眼睛,抓着窗棱的手指也是一松。

    郑泽昭在他对面,明玥则在他右手,眼见他要晕,也不及多想,抬手便扶了一下,同时唤道:“王爷?”

    徐璟这下真晕了过去,径直倒在了明玥肩上。

    郑泽昭一惊,赶紧过来将他接过去,扶去床上后不禁问明玥:“王爷方才伤到那里了?”

    他刚刚上楼时便见徐璟面色不好,但因不多时之前他与徐璟见面尚还是好好的,这段时间里只与几名贼人交过手,可想着凭那几人又能伤徐璟到何程度?遂也没多问,如今这样子叫郑泽昭十分讶异。

    明玥又如何知晓徐璟伤在何处?

    ——徐璟衣袍无一处伤破,穿的又是墨绿长衣,便是有血迹也看不出。

    明玥只能摇头如实道:“我也不知。”

    郑泽昭吁了口气,不知徐璟伤在哪,也不敢贸贸然挪动,好在试了试他气息依旧,只能等跟着徐璟的两名亲卫回来,又想起方才,一时怕明玥小女儿羞窘,多生了心思,便忖度着道:“今日之事回去莫要跟旁人提了,王爷是病之所致,你……也勿要多想,我自也不会同旁人说起。”

    明玥实则一时没明白过来,她又不是被靠了一下便想嫁过去的古代女子,况且今儿实有意外,她心里并未十分在意,遂脸上分外坦然,道:“明玥自是知道,况且二哥在,说起来我也不怕的。”

    郑泽昭噎了一下,看着她确实无丝毫羞涩之态,只在心里嘀咕她这大约是还没开窍。

    ☆、第68章

    一时沉默,郑泽昭倒有些尴尬,方才顾不上还好,眼下劲儿一松,伤口便火烧火燎的疼起来,他动动肩膀,不禁开始冒冷汗。

    明玥瞧见他皱眉,一时方想起郑泽昭背上的伤还没来得及上药,往周围瞧了一圈道:“养娘,可有法子将白露叫醒么?”

    邱养娘过去看了看,说:“不知吸入的迷香多不多,我且先试试。”

    说罢,揪着白露的衣领在后颈的两个穴道揉了一气,又翻过来蜷起手指在她喉咙下方用力顶了几下,这才取了盏冷茶照着白露的面门猛劲一泼,然后吁了口气对明玥道:“半刻钟后再泼一碗冷水估计便能就醒了。”

    明玥:“……”——难道不是泼一下立即嘤咛一声转醒么?

    郑泽昭看了两眼闷声道:“罢了,等下瑞哥儿回来也不迟。”

    明玥瞧着他冷汗已顺着鬓角滚下来,便即去拧了块帕子:“二哥先擦擦汗吧。”

    郑泽昭垂着眼睑,默了默,不大习惯似的道:“有劳七妹妹。”

    他说着便抬了右手去接帕子,然胳膊一动,登时疼得抽了口气,明玥往他肩背上看一眼,咧嘴道:“算了,二哥别动胳膊,我帮你。”

    遂没等郑泽昭说话,抬手将帕子摁在他脸上狠揉了两圈,——是真的狠,明玥从小到大没伺候过人,手里自然没轻没重,又加上她有点儿故意,因而这俩下直搓的郑泽昭面皮疼。

    明玥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又看看床上半死不活的徐璟,一时担心这毅郡王伤处发炎,怕发起烧来,便又浸了帕子轻轻给他搭在额上。

    郑泽昭看怪物似的看着明玥,正要说话,邱养娘道:“姑娘,白露醒了。”

    白露尚是迷迷瞪瞪的,去一旁好好洗了把脸才灵性过来,大半夜的瞧见明玥在这里本已十分诧异,再过去一瞧郑泽昭受了伤,登时脸都白了。

    明玥催道:“白露姐姐莫要愣着了,先找了衣裳和绷带去给二哥上药要紧。”

    白露大眼睛一眨,眼泪便忍不住滚了下来,一面忙着找药箱一面哽咽说:“幸好奴婢东西带的全,伤药一应也是备了的,可少爷怎生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是老太太晓得了,定得担心坏了……”

    郑泽昭打断道:“行了,你将要换的衣裳和伤药绷带之类找出来放好,便先陪着七妹在旁边坐一会儿吧,等瑞哥儿回来再说。”

    白露微微一愣,她也是才清醒过来又见郑泽昭受伤一时情急,话便多了两句,此时闻言便忙看了明玥一眼,福了个身,咬着唇收拾手里的东西。

    她们这厢刚说完,门边便想起了说话声:“郑二公子可在?”

    外间的门只是虚虚的半掩着,明玥依稀能看见是两个着紧身短打的男子,便起身避了一避,郑泽昭倒识得两人,闻声忙叫白露开了门,说:“两位快请先来看看王爷!郑某不知郡王伤在哪里,不敢胡乱用药。”

    回来的两人正是跟着徐璟的两个亲卫,黑骑卫二号和三号,一听郑泽昭这话,也没顾得上看屋子里的人,匆匆一礼,忙大步跑过来,一见徐璟的模样老三刘留便狠狠拍了下大腿,随即有些不满的看了眼郑泽昭。

    郑泽昭倒也没计较,只道:“怎样?这大半夜的怕是不好请大夫,二位可有法子?若是有甚需要,还请尽管开口。”

    刘留眉头打结的翻了个白眼,老二吴镶便道:“法子我们兄弟自然有,二公子不必太担心,只是现下须得请二公子和屋里诸位先到廊上回避一下。”

    吴镶本也是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儿,有着一点儿傲气,又见徐璟直挺挺晕在这,说话便有些不客气。

    郑泽昭微一挑眉,颔首道:“那二位请便。”说罢,便带着明玥几人退到了廊上。

    室内的吴镶和刘留看着徐璟一并叹了口气,老三刘留磨牙道:“这郑家是不是克咱们郡王啊?怎么每次见了郑家的人都要犯病!真他娘的!”

    吴镶打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沉声道:“先别说了,快去把药化了!”

    刘留咬牙跺脚的去了。

    郑泽昭和明玥在廊上站了片刻,邱养娘见有外男,便去取了幂蓠给明玥带上,白露临出屋时拿了件袍子给郑泽昭披着。

    没多久,她们便见郑泽瑞带着许令杰还有两个小厮回来了,他们在一楼先转了一圈,许令杰看见被郑泽昭射伤捆着的两人又跑去踹了几脚,随后并没有直接奔她们而来,而是先去了对面的二楼。

    郑泽瑞在东边的一号房前站了片刻,大抵是将人家里面的门闩砍断了,坦坦然的进去转了一圈后又坦坦然的出来了,随后在对面朝他们扬了扬头,这才赶过来。

    许令杰秋香色的锦袍上沾了一层土,见着明玥便咋呼道:“哟!郑家小七你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明玥抬了抬脚许令杰便忙闭嘴了。

    郑泽瑞也将她打量了一下,扬眉说:“挺机灵么,其他人呢?”

    明玥道:“都迷晕了,在屋子里睡着。四哥可还好?有受伤么?”

    郑泽瑞摇了摇头,又问郑泽昭:“二哥,郡王呢?”

    郑泽昭指了指自己的屋子,许令杰抬脚便要进去,郑泽昭拦到:“王爷受了伤,正在里面医治。”

    许令杰和郑泽瑞同时不大相信的出声:“受伤了?”

    郑泽昭看了眼明玥,道:“可能是王爷在来之前便受了伤,只是没说,方才一时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他话音方落,身后的房门便开了,刘留站在门口一抱拳:“王爷醒了,诸位请进。”

    众人相互看看,忙依次进了屋子。

    徐璟已自床上下来,正坐在外间的圆桌前,只面上依旧没甚么血色,见众人行礼,便微笑道:“勿需多礼,都坐吧。”

    众人依次坐了,徐璟便先对郑泽昭道:“二郎的伤口可处理了?我方才一晕,倒没来得及将伤药给你。”

    郑泽昭道:“王爷的身子要紧,我这倒是小伤。”

    徐璟一听他这是还没顾上,便忙对吴镶道:“镶哥儿,你快给二郎看看。”

    吴镶便对郑泽昭做了个请的手势,郑泽瑞也是一惊,忙也跟着去里间看郑泽昭的伤势。

    许令杰由来没个正行,围着徐璟转了一圈,问:“王爷,您伤在哪了?”

    徐璟便淡淡睇着他,说:“你此次往雍州来,府里可晓得么?若是借道跑出来的,本王可不招待。”

    许令杰嘿嘿一笑,心虚道:“晓得,自然晓得。”

    明玥坐在一角,本没有注意他的话,却不巧咳嗽了两声,许令杰心虚,瞧着她幂蓠的白纱轻颤,还以为她在偷笑,遂呲牙道:“七丫头,你笑甚!”

    明玥无语的横了他一眼,徐璟笑道:“东原,本王记得若是从裴家那论许郑两家是沾亲的?只不知晓这其中细处,按说你与七姑娘的辈分是怎样论的?”

    许令杰嘴一瘪,明玥一起身笑着答道:“回王爷,按辈分他应喊我一声七姑姑。”

    许令杰:“……”

    徐璟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也笑了,说:“那请七姑娘对这个侄儿多多海涵吧。”

    明玥正经道:“是,我会让着他的。”

    徐璟便笑开了,脸上也总算有了点儿血色。

    他们一说一笑的功夫,吴镶已给郑泽昭处理完伤口带着几人出来了,徐璟微微颔首,便说:“二郎未曾习功夫,如今要你受伤,我却是对不起郑老了。”

    郑泽昭道:“王爷见外了。”

    徐璟笑笑,说:“我记得二郎像是十六的年纪,倒同镶哥儿一般大,镶哥生辰是七月初三吧?二郎可是比他大上几个月?”

    郑泽昭微一拱手:“不敢,我是腊月初九的生辰,倒要称一声吴大哥才对。”

    吴镶抱了抱拳,徐璟便拉家常似的又说:“啊,是了,我知晓二郎与府上的大姑娘是双胞之子?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的生辰?上次倒在府上见过,只与二郎倒是不怎么相像。”

    “是”,郑泽昭答道:“只一胎双胞有的便是极其相似,有的便是不甚相像,我与胞姐大约是属于后一种的。”

    徐璟随随的一笑,便也不再多说,转头问郑泽瑞道:“四郎,后院都料理干净了?”

    郑泽瑞起身道:“东西都保下了,只是却逃了两个。”

    徐璟点头,闲闲的一拢袖子,又说:“二郎、四郎,你们有何要问的么?”

    郑泽昭看一眼郑泽瑞,他没去后院,虽然心里猜测,还是郑泽瑞问更清楚些,郑泽瑞略一沉吟便道:“王爷,符信方才与吴二哥和刘三哥在后院见护着东西的随从打扮不像我大周之人,便在刚回来时去闲转了一圈,他们此行怕不是一般的商人。”

    徐璟道:“四郎既已去看了,那应对这一行人的身份知悉的七、八成。这一行确实非普通商人,而是琉球国来的使者,只是为了要显示他们国家的富有,放着好好的驿馆不住,非要大摇大摆的住进这年县最大的客栈里,一路上还抛撒铜钱赏与百姓,讽我大周贫瘠。今晚这批盗贼怕还只是盯着他们的其中一拨,若是在大周被劫,也是不好说,因而你们今晚算是立了一大功。”

    几人一哂,倒真没想碰巧能立了功了,许令杰倒是谦虚的嘿嘿笑道:“其实我就是跟在郑家四郎身后捣乱来着,虽然也帮他收拾了三五个,但功劳不大。”

    黑骑刘留也不禁道:“是,四公子方才最是勇猛,那贼人点了火,是四公子合身扑上去给灭了!外院潜着的贼人比咱们呢先前料想的多了一翻,伤敌也属四公子最多!”

    郑泽瑞闻言倒不好意思起来,忙道:“不不不,若不是王爷让两位哥哥帮我,我跟东原怕早醉过去着了这伙贼人的道!”

    吴镶道:“四公子就别客气了,我与老三只是搭个手,方才都是听四公子指挥,不然哪有这般利索?”

    郑泽瑞脸上有点红,徐璟便点头道:“这次功劳确实四郎最大,只是这尚未完,这虽与雍州离得甚近,但尚不属本王管辖,因而本王不便出面,四郎明日怕是得在此留一日,寻得官府的人来。那时,四郎的功表也好往上报。”

    说实话,官府的功表郑泽瑞并不在意,倒是徐璟的夸赞叫他很是高兴,因而道:“王爷放心,符信定不负所托。”

    徐璟指了指刘留:“我将老三给你留下也好搭个手,东原也一并吧。”说着却又忽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朝郑泽瑞招手低声说:“那琉球的使者十分猖狂,你们……嗯,不必叫官府的人来的太快……懂吧?”

    郑泽瑞、吴镶几人都乐了,郑泽瑞道:“王爷放心,我别的不行,‘招待’人最在行,何况还有东原在。”说完,与许令杰几人相视坏笑。

    ☆、第69章

    他们这一折腾已是四更天,因着出了这档子事,明儿天亮客栈里势必会闹腾起来,邓环娘带着孩子,须得走早一些,因而也睡不成了,各人便回房收拾东西。

    明玥到了廊上方猛地记起红兰还晕在郑泽瑞的房里,便忙和邱养娘去寻她,红兰倒是醒了,正揉着脖子在屋里转圈,看见明玥,尚懵懵的说:“姑娘,四少爷不在房里,不知去哪了。”明玥便即掩唇失笑,红兰一转头,正见郑泽瑞在身后瞪着她,吓得叫了一嗓子,精神了。

    红兰回房收拾东西,明玥和邱养娘便去了邓环娘的屋子,明玥先前进来的时候给屋里开了窗,邱养娘弄醒几人倒没费太大的劲儿,只十哥儿太小,依旧沉沉睡着。

    明玥也没敢把方才的事如实的告诉邓环娘,只简略说是郑泽瑞发现了贼人,而毅郡王徐璟恰好赶到救了她们。

    邓环娘一听,便忙重新理了衣冠要去拜见,徐璟正在许令杰的房里说话,瞧见人来了,便道:“出门在外,夫人不必多礼。”

    虽是这么听着,但邓环娘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因她心里想着徐璟如今不只是郡王,还是雍州总管,日后郑佑诚的政绩考核都要从他那过,邓环娘自然不能马虎。

    见过礼,自免不了又谢来谢去的客套了一番,邓环娘倒是真有些作难,徐璟金银不缺,前阵子郑明珠成亲这位毅郡王还送贺礼来着,那礼特别实在,——银子,白花花的银子;珍奇古玩倒是能送,但邓环娘摸不准人家喜欢什么,遂嘴上一面道谢心下一面不停思量,徐璟便摆手笑道:

    “算上今儿,与夫人倒是倒是见了三回了,也可说是熟识,举手之劳夫人切莫放在心上!若真是要谢,上次路过燕州蹭酒喝时有幸闻得七姑娘吹埙,改日若是有闲,不知能否请七姑娘再吹奏一曲?”

    当日除了郑泽瑞,其余几人也都在场,邓环娘看了看身后的明玥便笑道:“这有何难?王爷哪日若得闲,便请到府上坐坐,只七丫头偷懒,这吹埙的技艺尚是一般,王爷多担待。”

    明玥站在邓环娘身后屈膝福了福,徐璟淡淡一笑,邓环娘心下只当他这是个解人意的话儿,便也没太往心上搁,只琢磨着见了郑佑诚还是要与他说一说。

    徐璟又与他们说了几句雍州的风土,便已到了五更,除了郑泽瑞、许令杰、刘留外其他人便各自登车,徐璟原本是骑马来的,但吴镶不放心,遂他们乘了许令杰的马车,一路分外低调的跟在邓环娘等人后面往雍州行去。

    年县往雍州只大半日的路程,他们走的早,纵是行的慢,也在午时进了城门,明玥昨晚上惊魂了半宿,今儿上了马车,路上摇摇晃晃的一颠簸反倒心里踏实了,遂睡了一路,直到进了雍州城,邓环娘叫她下车与徐璟拜别时她还是迷迷糊糊的。

    等到了郑佑诚在雍州的官舍,童姨娘一早便迎在门口了,亲自过来扶了邓环娘下车,眼巴巴的瞧着九娘,想抱又生生忍住的模样,邓环娘等进了院,在屋里坐定,便道:“想抱你便抱着,总共就俩月,你们娘两个好好亲热亲热,一转眼就又要分开了。”

    童姨娘感激的答应一声,抱了抱小九,却也没敢在邓环娘面前太与小九亲厚,转而便说起郑佑诚起居一类的事情。

    邓环娘细细听了,边点头边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房里如今只有你这一个姨娘,你少不得要多分待些,好在我这趟将连翘带上了,往后让她帮着,你也少受些累。”

    童姨娘道:“是,多谢夫人体谅”,说罢不由瞧了眼邓环娘身后的连翘,——她晓得邓环娘身边早背了通房丫头的,但郑佑诚跟邓环娘感情一直不错,从前对柳姨娘也算记挂,因而倒一直没用上,将两个原要做通房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如今的连翘是才又挑上来的。

    连翘有着一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见童姨娘看她便也笑着微微一福,说:“往后还请姨娘多教导奴婢。”

    童姨娘忙说:“哪儿的话,咱们都是听夫人差遣的,没这么多客套”,随即又对邓环娘道:“夫人坐了这么久的车,应是累了吧?要不奴婢先伺候您歇一会子,等老爷下衙回来再叫您?知道您今个儿到,一早还念着。大前个儿大姑娘差人给老爷送了信来,说是在夫家一切都好,老爷这几日正高兴呢。”

    邓环娘听着心里就有点儿不大乐意,亏得她还特意将郑明珠给府里的书信带了来,结果人家早单给自己亲爹送了信。她挥手道:“罢了,我又不是专来叫你伺候的,这有丫头们瞧着,我躺一会子,你也带着小九先下去吧。”

    童姨娘微微一讪,但看着小九又满心欢喜起来,遂连忙起身道:“那奴婢不打扰夫人歇息”,邓环娘略一颔首,她便领着小九退了下去。

    郑佑诚回来已是酉时,十哥儿睡了大半日,这会子正精神,郑佑诚进屋便先抱着他亲了两口结果胡子扎的十哥儿哇哇叫,邓环娘瞧着他这模样,心里的气倒是消了些。

    几个孩子见过礼,郑佑诚看了一圈,便问邓环娘:“怎的不见四郎?”

    邓环娘忙将昨晚在客栈的事情说了,只她知道的有限,郑泽昭便在下面又略略解释几句,只隐去了细节,邓环娘蹙着眉头道:“就是因着这,二郎的背上还受了好重的伤!如今睡觉都得趴着,瞧瞧都叫人心疼!”

    郑泽昭轻轻抿着唇,闻言就看了看邓环娘,似是想说句什么,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张得开口。

    郑佑诚也十分担心他的伤,细细问了才稍放下些心,郑泽昭道:“儿子倒是不碍事,只四弟要晚两日才能到,七妹妹……也受了些惊吓。”

    郑佑诚眯着眼睛带着些高兴的将他瞧了瞧,又看看一旁有些怔忪的明玥,不禁叹说:“二郎……愈来愈有做哥哥的风范了,好,很好。”

    郑泽昭没吱声,这顿饭众人倒吃的很是融洽。

    明玥是真累着了,连着蔫了两天,第三日总算被红兰拉起来去园子里透气。

    郑佑诚这官舍并不大,明玥住的小院紧挨着便是郑泽昭,下来是郑泽瑞,瑞哥儿今儿才到,明玥正想去看看他,才经过郑泽昭的院子就见白露正跪在那,旁边还有两个小丫头,也是战战兢兢的,红兰瞧了便在一旁冷哼了声,“活该!”

    明玥纳闷:“你倒晓得这是怎的一回事?”

    红兰吐了吐舌头道:“老爷夫人见姑娘身子不大爽利,这两日也没让过去请安,姑娘没出院子,自然不知。咱们大前日到了老爷这,随赶着派了人回去报平安信儿,据说二少爷不叫给老太太说他受了伤的事,可结果人才一回去,老太太就晓得了,不是有人另外嘱咐又是什么?昨儿老太太竟把焦嬷嬷也派来看呢!带的话估么也是不好听的,只焦嬷嬷没敢同夫人说!”

    明玥这两日昏睡的有些头疼,不禁皱了皱眉,红兰便在耳边低低嘀咕:“依奴婢瞧着,二少爷这些日子颇有些怪,谁知是不是在打别的甚主意呢!罚白露姐姐没准也就是做给老爷和夫人看的,姑娘别理!”

    明玥自不会理郑泽昭院里这档子闲事,只也懒得逛了,便道:“先去母亲那里看看。”

    见了邓环娘,明玥将这事一问,邓环娘便撇嘴道:“我且不管!昭哥儿受伤我也疼,只这伤又不是因着我受的,老太太最多是说我照看不周,可这些个下人呢,难道人人没有眼睛?不晓得怎生一回事?我才不怕说道!现今离得远,难道还要把我揪回去骂一通不成?且先不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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