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邓家只有一对嫡出子女,便是邓环娘同她的哥哥,另有一个庶子和两个庶女,游氏忙得脚不沾地,邓环娘也闲不下来,邓素素本新打了两套首饰,新作了几身衣裳要带明玥去看,奈何被前来的女眷们拉住,双双脱不了身。

    邓家富贵,邓文祯如今又这般争气,早便有提亲之人,现今一些名望不高的世家内里早已潦倒,转着弯的打邓家心思,原先还怕名声有损,自邓文祯中了乡试之后便已无所顾忌了,倘使其再能于春闱榜上有名,那便是真正的“白衣公卿”,眼下“榜下择婿”之风甚重,邓文祯俨然要成了块肥肉。

    邓素素心里明镜儿似的,好容易得了个空儿,借口去更衣,拉着明玥咬耳朵说:“我快给她们烦死了!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呢,把我哥一人一块的给她们分了得了。都当邓家门好进啊,今儿要不是祖父过寿,看我不好好整弄她们。”

    明玥假装做害怕状,邓素素便冲她嘻嘻笑,又说:“你得长快些呀,我哥院子里的丫头如今都暗地里使劲呢,等你嫁进门,我帮着你,才不会像对她一样呢。”

    明玥脸一红,故作扭捏道:“快别说这样子的话了,叫人听了不得生出什么闲言闲语。”

    邓素素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记,转而道:“下午带你去马场,胡服备了么?没备的话穿我的,我才刚做了几身新衣,有两套胡服呢。”

    明玥道:“怎能不记得带?表姐,你前几日去我家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哦。”

    邓素素拍拍自己的脑袋,正瞧见有邓文祯院子里的丫头抱着几卷子书画往前边去,便叫住了问:“拿这些子作甚,哥哥这会子还有空看这些?”

    小丫鬟忙答道:“回小姐的话,不是大少爷要看,这是大少爷吩咐奴婢拿给两位甥少爷的。”

    ——这甥少爷说的自然是郑泽昭和郑泽瑞。

    他二人今儿虽来了,在众人面前露了个脸,却不好像邓文祯一般招呼宾客,邓文祯便将他俩安置在前院自己的独院里,到开宴时再到正厅便是。

    邓素素哼道:“他们两个倒是会偷闲,行了,东西也莫要送过去了,这都忙着,哪个顾得上?”

    小丫鬟一脸为难,抱着东西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邓素素便瞪了眼:“怎地,听不懂话?”

    小丫鬟不敢再说,忙道:“奴婢晓得了,这就将东西放回去。”

    看小丫头急急忙忙地返回去,邓素素才满意点头,回过身来问明玥:“你那二哥现今正得意,有没有再给你撂脸色看?”

    明玥笑笑:“他正忙着准备明年的春闱,哪里有这个心思,况且自打四哥回府之后,二哥虽还是不多话,却也不似前两年那般冷淡。”

    邓素素瞥了眼四下,附到明玥的耳边嘀咕:“你留心些,姑母正怀着身孕,倘若明年给你添个弟弟,那两个作何想?”

    明玥握了握她的手,示意知道了,自打知道邓环娘的身孕后,除了只有她老爹郑佑诚单独在时除外,再有其他任何人在场明玥都是要蹭在一旁的。

    邓素素还想在叮嘱两句,却有人来寻她们了,二人只好作罢,回去跟着邓环娘和游氏招呼女客们开始入席。

    热热闹闹的寿宴吃完,又一一送走了来客,已然到了未正,邓环娘本还想跟着去马场,这下又困又乏,只好先在游氏处歇上一歇,让邓文祯带着几人去城外的马场,邓家又派了好些随从跟着,分两辆马车往城外去。

    快行了大半个时辰,入眼皆是绿茵,偶听得马声嘶鸣,正是到了邓家的马场。

    邓家生意广泛,马匹自是其中一项,他们这会子到的马场是离燕州城里最近的一处,还非是最大的,但这已经足以让在府里憋了好一阵子的几个少年目露兴奋。

    几人全部换了胡服,明玥是一身海棠红,前襟、袖口以梨花白绕金线压边,足上踏着杏色小靴,宛如一片小火云。

    邓素素则是一身水绿,素色的腰带,凑在明玥身边那简直是.......

    不过这会子她顾不上欣赏二人的绝妙搭配,指着小厮们牵来的几匹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叫道:“怎还有一匹小马?我不要小的!”

    邓文祯双手背后,目光越过她看向明玥,笑得温柔,说:“那匹小马是给明玥表妹的,轮不到你。”

    明玥:“........”这不是瞧不起人么!

    邓文祯又往前走了几步,摸摸一匹毛色黝黑的大马的脖子,道:“这南番马是今年春末才来的一批,姑母早早交代要选出几匹最好的来,前几日没法子带着他们齐齐招摇过市,今儿昭哥儿和瑞哥儿选好了,咱们晚些便可打马回城了。”

    郑泽昭和郑泽瑞都有些讶然,原以为游氏就是那么一说,没成想还真是有这么一回事,关键是邓环娘之前一句未提,这会子又真真是送到了人心坎儿上。

    这南番马是西北三大名马之一,性情温顺,耐久力与识途力极强,曾出过一匹极有名的“青海骢”,郑泽瑞已颇有些跃跃欲试。

    郑泽昭却有些迟疑,不由侧身看了看明玥,明玥正一脸悲愤,说:“表哥,明玥自知骑马的功夫不如你们,但也不用这般明显的区别对待吧........”

    郑泽瑞忍不住笑出了声,邓文祯便指了指那小马,哄小孩似的对明玥道:“表妹,你莫要看它体型尚小,跑起来可丝毫不比这几匹马逊色!只是他性情还有些调皮,驯服起来更难一些,还需得花些时日让他认主,有个一两年功夫,他长大了,表妹也......长大啦。”

    明玥:“........”这还要来个共同成长?!

    “话都叫表哥你说了”,明玥喃喃,邓文祯拍拍手,当先牵过一匹栗色马,冲着几人扬头:“试试?”

    邓素素咯咯两声笑,奔向最左边那匹青色的,利落的翻身上马,她比明玥大两岁,又时常跟着邓文祯来马场“撒野”,驭马的功夫竟是不比男儿差,她端坐在马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冲郑泽昭和郑泽瑞挑衅:“两位表哥,南番马性子这样温顺,你们也不敢么?”

    郑泽瑞明知邓素素是在激他,仍是忍不住上前,自小厮手里接过另一批匹栗色马,漂亮的一个飞身,稳稳跨坐在马背上,“谁不敢!今儿赛一场,输了的别哭,日后见了四、表、哥、绕、道、走!”

    邓素素正待回击两句,郑泽瑞双脚一夹马腹已冲了出去,她立即挥鞭跟上。

    明玥默默看一眼剩下的一大一小两匹黑马,默默走过去给小马顺毛,小黑马“突”打了个响鼻儿,傲娇的扭头,不理。

    明玥乐了,她就爱欺负这样的,赶紧蹬着脚蹬坐上马背,小黑马嫌弃地甩了下身子,果然......有点儿脾气。

    明玥在身高上比邓素素差不了多少,但骑马的技术却远没邓素素娴熟,如今明晃晃的被嫌弃,下决心要好好练练。

    这下只剩郑泽昭一人,邓文祯也不催他,骑马在原地踏了一圈,明玥仰视他两眼,又调平视线看郑泽昭:“二哥,你不上马么?”

    郑泽昭看看自己一身胡服,自嘲地笑了下,接过另一匹黑马,他和邓文祯不通武艺,但骑射功夫却是一流,当下一带马缰,奔驰而去。

    秋风呼啸过耳,马背上的郑泽昭与平日里浑然不同,不见了沉稳与恪持,染上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所该有肆意与飞扬。

    而相对的,明玥的这匹小黑马明显是在闹别扭,跑跑停停,似乎对明玥这个主人不大满意,邓文祯没跟着他们一起跑,一直不远不近的在明玥后面护着。

    片刻间郑泽瑞已遛了一圈回来,见状吆喝道:“你这是骑马呀还是遛弯呀,我来帮你一把。”说完,骑马奔近明玥,俯身往小黑马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小黑马一怒,登时撒蹄子跑开来,明玥只觉凉风打脸,忙俯低了身子紧紧抱住小黑马的脖子,——它跑起来这速度真是不输!

    邓文祯赶上来,安慰明玥:“莫怕,攥紧了缰绳。”

    明玥僵硬的挤出丝笑,缓缓直起腰,邓文祯说:“让它习惯你就好了,现在就不错。”

    邓素素的声音从耳畔一飘而过:“怕什么,看我的!”

    明月转眼去寻时,她已经化作一团绿影,朝郑泽瑞又杀过去了。

    明玥稍微微适应了小黑马的节奏,试着自己提速,邓文祯便跟得远了些,远处的掌事朝他不断喊话招手,似乎是有客人来,邓文祯只好先返回去。

    明玥骑着小黑往西面奔驰了一圈,愈发舒畅,小黑马也开始欢实起来,速度越奔越快,猛然间天际闪了两闪,明玥一看,晌午还是晴空万里,转瞬却是滚滚乌云压了上来,黑云伴着闪电,估计是得提前回去了。

    她拨转马头,使劲儿在小黑屁股上擂了一鞭,正这时,“咔嚓”一声响雷,似炸在脚边一般,小黑登时一个蹶子尥起,差差将明玥从背上掀下来!

    小黑马受了惊吓,立时没了方向的狂奔,明明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立即闭着眼死死抱住了马脖子,随即感到有另一匹马飞奔过来,不知是谁遥遥喊了声“明玥!”

    一瞬间,郑泽昭来不及多想,经过明玥身旁时,他下意识地就压低身子想要去拉她,然而两匹马的高度有差,速度也不能完全相同,刚抓住明玥的肩膀便又被错过去。

    他急得喊道:“把手伸给我!郑明玥!”

    明玥在疾风中睁眼,心里竟打了弯:这是郑泽昭不是坦荡的郑泽瑞,他是真想帮我?

    郑泽昭又喊:“听到没!伸手!我抓不牢你!”

    明玥脑袋一空,费劲地伸出了左手,随即感到胳膊发疼,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往上拉,她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使劲抓住了郑泽昭的一只手臂,郑泽昭双腿死死夹着马腹,扭着身子双臂用力,将明玥拖了上来。

    然而小黑马速度过快,明玥还带着惯性,还没等坐上马背便在马肚子上撞了一记,郑泽昭下意识去护,左脚一松,整个人被明玥扯着掉下了马。

    好在刚刚这一下马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马场里又都是绿草盖地,土质松软,摔着一下倒是还没大碍,只郑泽昭的胳膊被扭了一下。

    二人还没爬起来,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落下来,同时明玥晓得了一件事,——郑泽昭是真救她来着。

    因而,郑泽昭刚刚爬起来的第一眼,就看见明玥胡乱的抹了一把带着尘土已经微湿的脸颊,绽出了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说:“多谢二哥。”

    海棠红的胡服衬得她的眼睛乌溜溜亮晶晶的,像是泛着水光的星子。

    郑泽昭一时怔怔的没说出来话,远处的邓文祯疾驰而至,担心地打量明玥:“表妹有没有摔着。”

    明玥动了下周身,道:“好像没事,二哥你是不是摔倒哪里了?”

    郑泽昭跟才回魂似的,面色不善的站起身,一只胳膊还有些不能动,却斥责明玥:“你这叫会骑马?!”说完也不带人答,皱着眉头往回走。

    明玥环顾四周,见小黑已撞到了最南边的围栏上,正有人去顺毛,遂放下心来。

    邓文祯忙道:“来雨了,咱们赶紧先回屋子里避一避,马场里有专治跌打的大夫,二郎这手臂得赶紧叫人看看。”

    明玥答应着,见有人驾了车来,便赶紧同邓文祯和郑泽昭回屋里避雨,结果他们到时,郑泽瑞和邓素素也是刚到,二人淋的湿湿的,却一句话都不说,气氛十分不对劲。

    不过都顾着郑泽昭的伤,也没人留意,好在伤得不重,又治得及时,除了忍一时疼痛外,在喝几服祛瘀散血的药便没大碍了。

    明玥自觉承了人家的情,忙将回去煎药一事揽在自己身上,郑泽昭又恢复了原来冷淡的样子,不置可否。

    众人在马场稍作歇息,幸好这是一阵急雨,下了两刻多钟便停了,天色露晴,几人却不敢再留,怕晚一些再下起雨,因而三人骑马,护着明玥和邓素素的马车回城了。

    ☆、第43章

    无题

    几人回到邓家,正近酉时。

    邓环娘听闻郑泽昭和郑泽瑞是骑马回来的,微微放心,转眼却见红兰抱了几大包药回来,忙问明玥:“去了趟马场,怎就病了?可是淋了雨?”

    明玥摆手:“这药不是给我的,是抓给二哥的,下午在马场响雷惊了马,二哥为了救我,打马上摔下来了。”

    邓环娘和游氏对看一眼,都微微吃惊,邓环娘道:“昭哥儿人呢?摔得重不重?”随即又对游氏说:“我这便回去了,先请个大夫给昭哥儿瞧瞧。”

    游氏拉着她道:“马场那随时有大夫在的,应是没有大碍,你莫急。这是在邓家的马场里摔着了,我和你大哥总得先叫大夫过来给看看,不然你回去了,老太太那边还不定要怎生编排你。”

    邓环娘叹了口气,心想也是,明玥忙道:“娘,二哥是扭到胳膊了,大夫已经治过,倒无大碍,这开的是散血祛瘀的药,二哥也说没事,这会儿正同舅舅和爹爹在外院说话呢。”

    邓素素刚换了衣裳回来,听了她这话就瞪圆了眼,有些诧异:“我今儿倒是真没成想你那二哥会帮手!他近日是吃了甚,眼睛不瞎了,心也亮堂了?”

    游氏忙伸手在她身上拍了一下子:“这孩子,怎生说话呢!”

    邓素素吐了吐舌头,正有丫头进来报,说姑老爷请姑奶奶呢,邓环娘看了下时辰,是该回府了,遂整理衣衫向游氏告辞。

    游氏带着邓素素将她们送出去,郑佑诚同郑泽昭、郑泽瑞已等在那里,邓环娘便先看郑泽昭:“我听明玥说了,二郎摔得重不重,现下还疼么?”

    郑佑诚意外的看了郑泽昭一眼,显然还不知情。

    郑泽昭轻猫淡写:“母亲不必担心,现下已是好了。”

    邓环娘看他那模样,除了脸色有些差之外,其他倒都正常,心里却依旧舒不下一口气,——王氏晓得了,怕又得借题发挥一通。

    她路上将事情同丈夫说了,郑佑诚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看,随后便笑了,什么话也没说,邓环娘挺着肚子心想王氏爱咋咋地吧,左右她怀着身子,王氏又不能如何。

    然而直过了好几日王氏都没提过这事,后问了焦嬷嬷才知道郑泽昭只说是自己在驯马时一意孤行,不慎扭了手,好在邓文祯及时寻了大夫来,而郑泽瑞和他口径一致,王氏这才没有多问。

    邓环娘听了竟一时间有点儿想哭一场的冲动,邱养娘道:“夫人怀着身子,难免比平日容易感慨些。”

    邓环娘用帕子掩着嘴,说:“这都多少年了啊,我从前都不想着有这一日,只想日后维持个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邱养娘道:“日子还长,什么是个准儿?夫人便还同往日一般就好。”

    邓环娘嗯嗯的点头,明玥倒不像她这般有所感,因回府后郑泽昭并没有真让明玥一应煎药送药,而是让人将药取回了自己院子,明玥想来想去不禁思虑郑泽昭大抵还是对她们有所防备。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在郑泽昭一剂剂良药苦口的同时,秋逝冬来。

    燕州城今年的冬天干冷干冷,直捱到年根儿才算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这雪连连下了三天,先还是雪花,后来就跟洒鹅毛似的,明玥的小身板往院子里一站,雪都没到膝盖了,是时二房的慕哥儿也回来了,郑明霞便来拉着明玥几个年纪还小的在西园里浑打了两天雪仗,直将慕哥儿打的见了她们的面就跑。

    一下雪,年味便浓起来,王氏一直没好太利索,自从生了这场病,竟也有些意冷,懒怠去管后宅的一些琐事了,又想着暂且有郑明珠在,便没那么苛求,因而府里上上下下都过了个安稳喜庆的新年。

    年一过完,天还是冷得伸不出手来,明玥便应与郑明珠搬到同一个院子,不过适逢长房里要打理郑泽昭进京赴考一事,便拖了拖,等郑泽昭走后再搬。

    邓环娘的身孕已八个多月,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好在郑明珠和明玥都帮衬着,今儿置办些这个、明儿置办些那个,半个月准备了一车的东西,看得郑泽昭直皱眉:“你们当我是去赶考还是去贩货?”

    大老爷郑佑诚来看了一圈也有点儿无语,郑泽昭此去不止要赶考,自然还得到去拜见郑家的族人,老太爷和他都已备了书信,再加上备给各位叔公,叔伯等的礼,郑佑诚估计郑泽昭在路上就得比旁人慢上好几日,遂板脸说了几句,郑明珠只好又一件件的往外拣,只带些必要的东西。

    明玥过年时给邓环娘求了个平安符,想着郑泽昭要去长安,便顺道替他也求了一个,里面装了些醒脑的药材,给郑泽昭送来,进院时正碰见二夫人林氏出来,明玥颇是意外,林氏便笑道:“知道昭哥儿这两日就启程了,我来看看还有无没备下的东西,若是缺了什么,好叫人直接去我那领。”

    明玥顺口道了谢,林氏脸上漾着笑,红兰见人走远了,悄悄对明玥道:“姑娘,奴婢昨儿听说三姑娘的亲事眼瞅着就要定下了。”

    明玥咦了一声:“听谁说的?”

    红兰道:“听三姑娘院子里的敏儿说的,听说是洛阳的公子哩,好像是姓裴,眼下只等着春闱完了裴家夫人便来府上做客呢!那裴公子八成和二少爷识得,进了长安一准也是能碰上的,要么二夫人这几日都来了两趟,奴婢看准是跟二少爷拐着弯打听话呢。”

    明玥一乐,不以为然道:“跟二哥这能打听出什么话来,他说得最多的定都是‘多谢二婶娘’、‘小侄不甚清楚’一类的话。再说,这是关乎三姐的婚事,眼下没个定数呢,你别跟着别人听风就是雨。”

    红兰本还想说去年她们好似也见过一位姓裴的公子,和许家有些沾亲,当时不但三小姐在,明玥也在啊,不知和敏儿那起子丫头说的是不是同一位?但看自家姑娘没甚兴趣,也只好闭嘴不言,又想反正明玥最次也有邓家表少爷接着,婚事上暂时不必操心,遂也很快抛到脑后了。

    明玥进屋时郑泽昭正立在一堆盒子当中,好整以暇的看书,看到明玥,微微蹙了下眉,不咸不淡的问:“有事么?”

    明玥噎了一下,她总觉得郑泽昭自那天在马场回来之后更不爱搭理人了,像是后悔救下她一样,可当着旁人的面,却又比先前温和许多,明玥有点儿搞不懂,只好将平安符往桌子上一放,讷讷说:“这是过年时我替二哥求的,希望二哥此去一切顺遂。”

    郑泽昭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以书遮唇微微咳了下,不太情愿的说:“坐吧。”

    明玥觉得也没什么其他话要说,该嘱咐的郑明珠都嘱咐过了,她再重复一遍反像学舌,于是摆手:“这平安符里我放了点儿清神醒脑的药材,二哥若是不喜那个气味,可将药材倒出来。明玥不打扰二哥温书,这便回去了。”

    郑泽昭看一眼桌上的平安符,握着书的修长手指微微一紧,道:“等等。”

    “二哥还有事?”明玥转身询问地看着他。

    平日里,“多谢母亲”、“多谢七妹妹”这样的话在人前他不知随口说过多少遍,可不知为何,今日那个“谢”字似有千金重,压在他的舌尖,怎生也无法轻易出口。

    “二哥?”明玥又喊了他一声。

    “二哥,我来啦,咦?明玥也在?”声到人到,郑泽瑞大步踏进了屋子。

    ——他一来,正好解了郑泽昭的尴尬,却也将他刚说出口的又轻又低的两个字给盖了过去。

    明玥冲郑泽瑞一笑:“四哥。”

    郑泽瑞刚是脱口而出,这会子意识到那样叫明玥完全是叫自家妹子的口气,不由又可以扬高了腔调:“你跑来作甚?”

    明玥没说话,跟在郑泽瑞后面的一人便福身说:“七姑娘也在。”

    “柳姨娘”,明玥点点头,见她手里提着食盒,便说:“姨娘是给二哥备了路上用的点心?”

    柳姨娘露出一个温柔慈爱的笑容,将食盒放在桌上,说:“是,虽说这一路上有铺子、酒家,但我总是惦记昭哥儿吃不惯外面的东西,就自己多做了些点心,好在如今不是夏天,糕点倒放的住。”

    明玥昨儿也送了枣子糕和绿豆糕来,不过都只各带了一小盒,她想着郑泽昭恐怕还是不太会用自己送的吃食,以免浪费,便少送一点以示心意。这会儿见柳姨娘来了,又知道兄弟二人素来与她亲近,这些天听说柳姨娘时不时整理小王氏以前留下的衣物,多半还有话要同郑泽昭说,便点了点头告辞。

    郑泽昭却叫住了她,径自打开食盒,眼睛也不抬一下地说:“姨娘的手艺不错,这花生酥你也尝尝吧。”

    明玥微楞,瞧见柳姨娘的面色明显一僵,在一旁说:“七姑娘若是喜欢,我回头再做一份给姑娘送去。”

    明玥心道你也不必不舍的这般明显吧,正犹豫,郑泽昭已将一碟花生酥又往前递了递,说:”我路上带的已经够多了,后日都不知马车驶不驶得动。”

    柳姨娘回了神,但神情依旧有点儿不自然,明玥略微奇怪,只好接了那一碟点心,道了个谢,这才回去。

    ☆、第44章

    不明

    卯时不到,天色尚是漆黑,郑府里却早早点了灯,小厮们忙着往马车上搬东西,郑泽昭披着烟青色的披风一一与起早送行的几人作别。

    二月初九的春闱,各地的考生几乎都要提前近一个月就往京中赶,燕州离得较远,不在路上耽搁的话也得七、八日功夫,若是走走看看,约么就得十来天。

    郑泽昭坚持不肯多带人,除了一个小厮外,就只一名车夫和两个随从,好在邓文祯也是今儿出发,两人赶在一处,路上还可多些照应。

    该嘱咐的前两日都嘱咐过了,但邓环娘还是顶着寒风出来送了一圈,并叫他等下与邓文祯汇合,郑明珠本不是很愿意郑泽昭与邓文祯一道,但想想邓文祯独自出门的次数甚多,总是放心些,只好默默不语。

    明玥有点儿心疼邓环娘,这会子是最冷的时辰,寒风呼呼地往人口鼻里灌,她怕邓环娘不适,便道:“二哥快上车吧,车里有暖炉,二哥当心别着凉。”

    ——快走吧,走了她们也就能回去了,冷死个人。

    郑明珠一听也忙道:“都妥当了,你这便上车去,路上没事也别下车折腾。”

    郑泽昭“嗯”了声,轻轻看了二人一眼,便对郑佑诚和邓环娘施礼说:“父亲、母亲请回吧,我这便走了。”

    郑泽瑞握着把大刀在一旁咧嘴:“练了一个时辰的早功,真热!我要去送你还不用,这正月还没出,那明儿我往书院去,给范先生和师娘拜年。二哥,我等着你金榜题名!”

    郑泽昭拍拍他肩膀,转身上了马车,车内果然熏得温暖馨香,载着他驶离了郑府。

    郑泽昭一走,隔天郑泽瑞也离了府,同慕哥儿一起往范先生的书院去,顺便让师傅瞧瞧他这一年来的功夫有无进步。

    少个这几个哥儿,府里一下子觉得空了不少,明玥畏寒,在屋里缩了几日,竟是发起病来,头晕恶心,气短的心慌,傍晚时又闹起了肚子,愈发软绵绵的没了精神。请了大夫来看,说是火气上行,春发之症,明玥在床上闭眼喝了几天黑乎乎的药汁却仍是不见好,邓环娘当机立断换了个大夫。

    这回来的是个二十多岁姑娘模样的女医先,原是邓环娘惦记明玥如今大了,怕有些女孩子的难言不肯说,特地寻了名女大夫来,明玥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任由那女子手法娴熟的捻针在几处穴位上刺了几下。

    明玥稍感酸麻,恶心呕吐之感倒是压下些许,女大夫抽针出来,一脸寻常的对邓环娘说到:“夫人不必太过担心,七小姐应是吃坏了东西,眼下是发陈之际,要留心莫食了相克之物,否则便会有中毒之症。”

    邓环娘大惊:“你是说她中了毒?!”

    明玥也是心头一沉,可她生怕邓环娘惊了胎,忙支起半个身子道:“娘,你先别急,我现在好多了,不会有事的。”

    大夫捋了捋发丝,示意邓环娘稍安,柔声说:“姑娘体内却有少许清毒,不过这几日已排出不少,眼下只还有些气虚神昏,等下我开温和些的方子,姑娘再服不超过七日,余毒可清,便能无碍了。”

    邓环娘稍松一口气,脸色却仍旧十分难看。

    那女医先便又道:

    “人体之内,生而有毒,不必大惊小怪。水痘、疹子也都是体内毒的一种,偶也有人一到开春便上吐下泻身子发热的折腾一整日,不需吃药,捂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觉,第二日便好了的。姑娘体质尚好,只是一些时鲜的东西留心些,比如韭苗不要配了热酒,与羊奶、蜂蜜也最好不要同食,服我这药时肉要少吃,尤其羊肉最好不食。再有就是有些菜图个鲜,烹得时候过短,也是有毒性的,这些若放在平常可能不适半日也就过去,但此时却容易发病。”

    明玥眨着眼睛,虚弱的道:“大夫说的极准,我昨是吃了韭苗又喝了羊奶和蜂蜜来着。”

    邓环娘这才舒了口气,扶着腰皱眉说:“你们都是怎生伺候的?”

    红兰机灵,忙拉着丫鬟青楸一同跪下认错,女子看了眼明玥,淡淡笑了下,说:“姑娘放心吧,我郎霖自小随父行医,不会坏了自己的招牌的。”

    明玥一怔,这大夫的名声她好像打邓素素那听过一次,还以为又是个翘胡子的老头,没成想竟是个女医手。

    瞧她神色淡然,八成是时常游走内宅,早练就了一身见如不见的本领,刚才的台阶给的真是再巧妙不过。

    明玥道:“那便有劳郎大夫,给我开完方子后,还请帮我娘也请一请平安脉。”

    郎霖男儿般了挑了挑眉,将邓环娘撵回了自己的屋子。

    明玥万不敢再叫邓环娘担心,等大夫走了,便乖乖喝了药,说是乏了,早早睡下,邱养娘通常是不上夜的,这几天见明玥病了,便也跟红兰和青楸换着守夜。

    红兰见明玥没睡,只露着脑袋发呆,便小声说:

    “姑娘昨儿午间的菜里倒是有韭苗,可晚上就喝了一口蜂蜜水啊,昨儿早上也是没用羊奶的,就这般厉害?再说,菜和羊奶都是份例的,又不是只姑娘自己个儿用了,怎地旁人就没事?还是咱们领的菜不对,奶不对?要么.....那郎大夫瞧着年轻轻的,怕不是个庸医唬弄人呢吧?”

    明玥吐了口气,说:“我看她行医的时间估摸和你的年纪差不多了。”

    红兰又担心又觉奇怪,明玥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子,邱养娘还以为她睡着了,正要打发红兰到外间躺下,才听得明玥又出声问:“可有人回来报二哥到了长安没有?”

    红兰想了想,回说:“昨儿邓府收到了信儿,派人来同夫人报说已和表少爷一同到长安了,一切安好。”

    “唔,安好就成”,明玥皱眉看着帐顶越加想不通,吃了药后困意袭来,便只好先睡了。

    第二日,明玥是吃坏东西的事情便传到了郑明珠这里,郑明珠绞着帕子眼圈发红,跟王氏说她没法子帮着二婶娘管家了。

    自从入了冬后,邓环娘便不怎么往林氏那去了,她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坐上一会儿便腰酸腿肿,郑明珠慢慢熟悉了些,她索性便叫郑明珠自己过去。

    林氏整日里嘴上说叫郑明珠帮衬着,却什么都是自己过问,底下的人又欺郑明珠年轻,说一套做一套,郑明珠心里憋闷,又不愿同旁人说,私下悄悄哭过好几回。

    过年的时候林氏怕王氏又要责问,便将最难缠的厨房扔给了郑明珠来管,郑明珠这才上手没几天,明玥便给了她这么一下,这不是存心拆她的台?

    王氏搂着孙女道:“七丫头是自己吃坏了东西,与你不相干,要罚也是该罚伺候她的丫头婆子,你在这认什么错?况且,你年纪小,出了什么差池你二婶娘也该在一旁指点着,老二媳妇,是不是这个话?”

    林氏一听,连忙应“是”,说:“大姑娘想怎么办就放开了手去做,二婶娘定然尽了力的帮衬你。”

    郑明珠擦了眼泪,回头就将厨娘和两个婆子换了,正借此事给厨房立了威,这倒正合了林氏的意,少不得又偷笑了一番。

    王氏见郑明珠行事利索,倒也欣慰,但还没等安静几日,让她上火的事便来了。

    ——刚出了正月,原给郑明珠提过一次亲被拒的常家便又派了官媒上门。

    此次的官媒口舌甚俐,大有不把这桩婚事说成便不走的架势。

    王氏气得太阳穴突突跳,险些又病倒回去,此后还落了个头痛的毛病,当然这是后话,眼下官媒脸皮厚骂不走,她便吩咐人将九品的小官媒拖了出去,关在了府门外。

    小官媒俨然是做好了准备,也不急,只日日来府门前静坐,没多久燕州城里都知道京中吏部常员外郎上郑家提亲的事了,对此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完全当做一乐儿。

    王氏整日阴沉着脸,邓环娘是顾不上管,郑明珠闷头不言,丫鬟、婆子们白日里不敢议论,晚上回了房却凑在一处嘁嘁喳喳,郑明珠恨透了,逮住两个丫鬟让人狠狠抽了嘴巴,这才没人敢碎嘴了。

    幸而,没过几日,清河崔家也派人上门提亲了。

    ☆、第45章

    双喜临门

    王氏原本还想拿作一下,结果被小官媒烦了好几日也没了那心思,想眼下快些将郑明珠的亲事定下来才是正经。

    清河崔家里有两位哥儿都是适龄,王氏先前一直犹犹豫豫,这回上门提亲的是二房嫡子。王氏思虑崔家二房里只这么一个嫡出的哥儿,二房的太太她见也是个和和气气、知道疼爱小辈的模样,郑明珠嫁过去说话便是算数的,因而在心里已经点了头,只是面上仍旧没有给个准话。

    给崔家保媒的亦是有头有脸的夫人,知晓王氏的意思,——好女是要“逑”的,因而第一回王氏没给话也在意料之中,隔了四、五日便很上道的带着雁礼再次上门,双方相谈甚欢,王氏这才命邓环娘收了雁礼,回赠了双份的帛锦,意思是答应了提亲。

    纳彩之后便是问名,崔家很快派人来请了郑明珠的八字回祖庙占卜,这一折腾已是二月末三月出,受常家所托的小官媒在燕州耗了大半个月,眼瞅郑家与崔家联了姻,知晓亲事无望,蔫头耷拉脑的回了京。

    三月初九,是会试放榜的日子,明玥已然好全,也起了个大早,今儿她便要搬到郑明珠的院子去。

    邓环娘十分不舍,搂着明玥就有点儿眼圈发红,邱养娘哭笑不得的劝道:“不过是东院西院,日日都能见的,夫人不舍便叫姑娘走得勤一些就是。”

    邓环娘抹了两下眼睛,又拉着明玥细细的嘱咐,都是平日里吃饭穿衣的琐碎小事,却听得明玥也难过起来,好似自己要出远门一般。

    郑泽瑞也回来了,早上请安时晓得明玥今儿搬院子,遣了两个丫头来帮忙,并且送了一个荷叶口的鱼缸来,外带两尾小金鱼。

    郑明珠因着在议亲的缘故,少有的显现出了几分温和,她姐妹二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倒也暂且相安。

    三月十一,两匹快马双双驰回了燕州城,——正是郑家和邓家回来报信的。

    从三月初九放榜伊始长房里便算着时间,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今儿便该有人回来报信儿,王氏和郑明珠早就念着,就连明玥以及大老爷郑佑诚夜里也没睡安稳,当然,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邓环娘的产期也就在这几日了。

    马蹄的“哒哒”声在府门前一顿,报信的随从顾不上牵马就底气十足的往里边喊:“传报!传报!”

    外院的管家看他一脸兴奋样儿心里登时就敞亮了,眉开眼笑的忙将人拉着快走:“来来,快,先同我去禀了老太爷!”

    大约一刻钟后,郑府上下便都知晓长房的昭哥儿高中了会试第二。

    郑老太爷很欣慰,倒忘了同王氏间的冷战,难得的去了松菊堂说话。王氏也是欢喜,忙问:“昭哥儿一切都好么?这些日子来可没受了风寒吧?”

    ——会试要连考三场,每场三天,有些人这三场考完整个人都虚脱了。

    回来的报信的随从答道:“二少爷一切都好,也没闹什么病,这两日正在各位叔伯处做客。”

    王氏点点头,叫人取了赏儿来,老太爷又问:“会试头名是哪家的儿郎?京中阮家?”

    随从谢了王氏的赏,忙又道:“回老太爷的话,京中阮家的公子染病,未能参加今春的会试,听说前些天才能下床,知晓自己误了考,哭了大半日。头名是洛阳裴家的公子。”

    郑老太爷刚诧异的一挑眉,就听二夫人林氏在下面“呀”了一声,说:“是洛阳城守裴元裴大人家的二郎么?”

    随从想了想,回说:“正是,裴家公子与二少爷识得,邀他回来时在洛阳游玩几日。”

    二夫人便笑开了,邓环娘看她两眼,心说林氏这笑是不是早了些,她也听丫鬟们嚼舌头说过些话,但裴家一天没来提亲便都还是没影的事,林氏倒像很有把握似的,她有心想问一问邓文祯,又觉不好,只得生生忍住,等着邓家的消息。

    大老爷郑佑诚坐在一旁同样有点儿意外,“听闻洛阳裴家都是武将,却不想竟能出这样一个才兼文雅的哥儿!”

    老太爷也是点头,说:“以程老的眼光,能拔中头名自然是了不得的。实际前几名的才学几乎不相上下,只是立意、论述稍有偏差,看谁的更合考官的眼。会试前十可参加殿试,只是在殿试时他二人能否被点为状元和榜眼却还是两说。”

    林氏轻轻“啊”了一声,显出了点儿疑惑的神色,但在座的大老爷、二老爷却是明白的。

    ——如今的朝廷权臣陈吉当道,圣意偏听,裴家与郑家同陈吉都不亲近,在殿试十人中被点中头甲的机会并不大。

    不过郑家老太爷丝毫不在意,他大袖一挥,有些傲然的道:“我钦服程老,他自先帝开创科举以来,便一直为主考官职,不偏不私,昭哥儿如今得他批中会试第二应是公允,只可惜这也是程老最后一次主持春闱了。”说罢叹了口气。

    屋中一时静了一下,邓环娘“嘶”地倒抽了一口气,抓了下郑佑诚的袖子,郑佑诚侧头,见她脸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我、我大抵得先.....回院子”,邓环娘说这话的时候又腹痛了一下,登时皱紧了眉。

    明玥在旁边一阵紧张,反是林氏最先反应过来:“大嫂是不是腹痛?要生了?”

    邓环娘呼出一口气,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郑佑诚一时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倒是明玥立即朝丫鬟说了句:“大夫和产婆呢?”

    老太爷和二老爷忙先避了出去,王氏道:“都愣着作甚么,还不赶紧抬到产房去!”

    此时还在王氏的松菊堂,回长房还有一段路,明玥扶着邓环娘的胳膊,让她将大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竟出奇的平静。

    很快进来了四个婆子,明玥见她们抬了个类似担架的软榻,稍稍放心,郑佑诚回了神忙过来将邓环娘抱到软榻上,一拨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回长房院子。

    好在预计着就这前后十天的功夫,早早布置好了产房,邱养娘想的更是周到,将产婆也提前请进府住着,刚刚明玥问话的功夫,邓环娘的丫头已遣了人去请郎大夫,一切算是早有准备,倒并不慌乱。

    不多会儿,郎霖便被丫鬟拽着一路小跑地进了院子,明玥面上不怎么紧张,一张嘴却结巴了:“郎、郎大夫,快进去看,看我娘.....”

    郎霖也喘得不行,稍缓了口气,安抚道:“夫人的胎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郑佑诚也等在外面,便说:“那有劳郎大夫,快请进去吧。”

    明玥前世还没有经历过这个,心急之余只觉时间过得很慢,眼瞅着屋里人影晃动,却迟迟听不到那期待的“哇”一声的婴儿啼哭,初春的寒风里,她觉得自己要出汗。红兰给她加了件披风她也没感觉,她本能的看向了郑佑诚,不安地叫了声:“爹爹......”

    郑佑诚也是微锁着眉,过来摸了下她的头,说:“没事,这才没多久的功夫。”

    他话音儿才落,屋里就传出“哇”的一声啼哭,紧跟着就有婆子出来报喜:“恭喜大老爷,是个白胖胖的哥儿!”

    郑佑诚眉头一展,脸上立时不加掩饰地现了个大大的笑意,他不自禁的拍了两下手掌,大声道:“赏!全都有赏!玥儿也赏!”

    明玥也随着他乐起来,傻站了半晌才挪了挪步子。

    ——双喜临门。

    长房里热闹开了,游氏在得了信儿的第二天便带着一大堆补品上门,看看邓环娘,又看看小外甥,真打心眼里替她高兴,邓环娘也知道了邓文祯的消息,——祯哥儿会试中了第六,虽然被点中头甲的机会不大,但能参加殿试,得见天颜,一个二甲的进士出身是跑不了的,邓家里简直是高兴坏了,自打祯哥儿这里,是真正担得起“书香”二字了。

    因而这二人相看,真真是怎么看怎么乐。

    邓素素也觉扬眉吐气,在明玥新搬的屋子里转了两圈,手指着楼上撇嘴:“表弟也是长房嫡出的哥儿哦,生在长房、长在长房、是长房里的老幺儿!看她日后还神气甚!”

    明玥心底里也开了花似的,都不晓得以后要怎么疼这个弟弟才好。

    郑明珠在楼上虽听不见邓素素的话,但也心知她不会说什么好的,不由暗自咬牙在心里将邓家人骂了一通,又想着日后若父亲偏心,自己又将被置于何地,越想越气,不由红了眼圈,原本一腔的欢喜都被邓环娘这一胎给冲没了。

    没过几日,殿试便有了结果,裴家公子因殿试发挥失常,没能中头甲,赐了二甲进士出身,而郑泽昭却被点了探花,赐头甲进士及第,其余状元和榜眼都是京中人士,——竟与郑老太爷所料相差不多。

    京城里,考生们对此次殿试私下颇有异议,皇帝却在殿试完立即启程去了江都,京中诸事交由大司马陈吉,考生们骇于权臣之威,只敢心中愤懑却无人敢真正大声说话。

    对此,郑老太爷特地交代回来报信的随从,要郑泽昭勿要夹缠在这些人当中,速速回燕州。

    ——殿试虽已结束,但考中之人一年内均不能派官,还要等吏部进一步的考核。

    随从快马加鞭的去了,又过了七、八日,却回来了另一人,面带焦虑地报王氏说:“二少爷在回来的路上发病了,且是不轻,恐要耽搁些时日。”

    ☆、第46章

    解惑

    随从快马加鞭的去了,又过了七、八日,却回来了另一人,面带焦虑地报王氏说:“二少爷在回来的路上发病了,且是不轻,恐要耽搁些时日。”

    ——行路在外,最叫人惦念的就是这个。

    郑泽瑞在外院碰上了来报之人,一听之下也忙跟着来了松菊堂。

    王氏劈头将回来禀报的的人责骂了一通,斥责他们路上照顾的不够妥帖,骂完了又问:“请大夫看过没有?这个时节,多半是一早一晚受了寒气,又或是这一路劳累所致。”

    郑泽瑞便道:“祖母,要不孙儿跟去看看?左右到洛阳没多远了。我骑马赶早儿走,一日多便到了。”

    王氏瞪他一眼:“添甚么乱,你二哥一个还不够叫人挂念?”

    郑泽瑞见王氏真有怒色,只得忍住不言。

    那随从被王氏骂得很是战兢,躬着身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答:

    “请大夫瞧过了,说是内热外寒所致,有点发烧,所幸当日正到洛阳,遇见了裴夫人与裴公子,裴公子与二少爷相投,欲将二少爷接去裴府照料,二少爷不肯往府上打扰,裴夫人便说如今都是亲戚,断没有碰到了还让二少爷住客栈的道理,二少爷推脱不过便只好随着去了。裴夫人怕家里惦记,专派了人与小的回来报个信儿,二少爷眼下还好,就是病去的慢,要耽搁几日,请老太太莫挂心。”

    王氏听闻“噢”了声,宽下心,转而诧道:“裴家公子热心,只是怎论上亲了?”

    随从也不十分清楚,说:“小的听裴家的下人说,是裴夫人娘家姐姐的侄女,年后才与京里六叔老爷的侄媳妇的内弟定了亲事。”

    王氏咳了一声,说:“嗯,那倒真是亲戚了。”

    “二少爷还让小的给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大夫人、各叔叔婶婶,以及姊妹弟弟们问好。”

    王氏叹了一句,转向焦嬷嬷道:“你看二郎这孩子,自己个儿都病了却还惦记着家里,叫人心疼。告诉他家里都好,只先留心自己个的身子吧。”

    焦嬷嬷道:“二少爷一向有心,只是性子内敛,嘴上不说罢了。”

    王氏颔首,知晓郑泽昭在裴家便放心多了,吩咐白露去点了几样药材,又让打点几样谢礼,明儿人去洛阳时一并带上,又交代了些“请裴夫人有空到燕州一定到郑家,以使她们能当面致谢的话”,这才打发人去了。

    没多大功夫,明珠、明玥也来了松菊堂,郑明珠面带担忧,一进屋便道:“祖母,昭哥儿病了?重不重?走时昭哥儿只带了小厮,也没个细心的丫头照料,这一病.....可怎生是好。”

    王氏道:“病是病了,不过眼下在洛阳裴府呢,倒不用担心照料的人手不够,只是要耽搁几日,多记个人情。”

    郑明珠稍一沉吟:“可是会试夺了头名的裴家?”

    “是呢”王氏歪了歪身子,大抵也明白郑明珠的意思,——会试时裴家公子压了郑泽昭一头,殿试时却无缘头甲,只得了二甲的进士出身,郑明珠是恐那裴公子心有酸意,郑泽昭在裴府反更不得自在。

    可眼下也是没法子的事,只得道:“昭哥儿心里有数,我交代了明儿多跟上几个人,若是昭哥儿见好又不愿在洛阳停留,便回来,只路上辛苦些,回来再好好调养就是;若裴家是诚心帮忙待人,咱们也不好拒人千里,便由昭哥儿自己拿主意。”

    郑明珠听了这话,方松了眉头,心道也只能如此了。

    打从松菊堂回来,明玥便去了邓环娘的院子。

    邓环娘正坐月子,下不得地,但也吩咐了打点些昭哥儿日用的东西以及给裴家的薄礼,明玥便过来帮着一一过目。

    红兰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跟邱养娘小声嘀咕道:

    “养娘,奇怪的很,方才那回来报信的刘大叫二少爷院子里的丫头专寻了奴婢去,说二少爷特地叫问问咱们姑娘这阵子可安好么,闹没闹甚么病?也不知问过大姑娘那边没,二少爷主动关心咱们姑娘这还是头一遭,这才有点子做哥哥的模样,只我有点儿不惯....怕不是又有甚主意吧?”

    邱养娘也略感意外,问:“那你怎生说的?”

    红兰道:“我还能怎生说,姑娘前阵子病得不起床是满院子都知晓的事,还要叫了我去问,要么我说怪呢!”

    邱养娘想了想,一时心中隐约有个想法,又不能确定,只好等明玥打邓环娘房里出来让红兰原话回了再做计较。

    结果明玥听完却是笑了一下,转着茶杯说:“你再去回他,便将我前些天发病时的症状一一说给他,越详细越好,叫刘大一条不准落的尽回了二哥。”

    红兰有点儿不明所以,但还是领命而去,刚走了几步,明玥却又蹙眉叫道:“等等。”

    “姑娘还有事要吩咐么?”红兰回身问。

    明玥低着头忖度了好一阵儿,最终叹口气:“罢了,你先去回话吧。”

    红兰出了院子,邱养娘便过来揽着明玥道:“姑娘是觉得委屈了吧,好心送了东西,却平白给人怀疑。”

    明玥闷闷出声:“是有一点儿,不过二哥以往一直是不曾放心的,这回叫人来问,便说明一是他吃了我送的点心,二是他没有直接定论,想来被疑心的也不止我一人,此事他自己心里定也有了眉目,只恐是尚不能相信。”

    邱养娘道:“先前还不敢确定,昭哥儿这事一出,咱们立时也清明了,只是我也有丝想不通,这柳姨娘怎么突然.....”

    明玥皱眉:“二哥此行带的吃食不少都是柳姨娘备下的,此次还不知如何,恐是为了不使老太太担心,没敢实报病情。”

    邱养娘摇摇头:“作孽呀。”

    两人一来一往说了一会儿,红兰便回来了,这丫头的脸色比刚才更困惑,眨巴着眼睛道:

    “姑娘,我方才趁送东西的当儿将您吩咐的细细说与了刘大,结果他听了之后,竟行了个礼,说既是这个说法,二少爷请姑娘代为看顾大小姐和四少爷几日,其余事情等二少爷回来亲自问个明白!”

    明玥一哂,道:“那若不是这个说法呢?”

    红兰吐吐舌头,说:“奴婢也这么问了,那刘大恶狠狠盯了我一眼,要吃人一般,然后也没言语就走了。”

    明玥笑了笑,说:“行了,这事你就当没有过,烂在肚子里吧。”

    红兰立即做了个揉肚子的动作说:“已经烂的没影儿啦。”

    明玥被她逗的笑了一记,自己静坐着想了半晌,起身往邓环娘的院子去了。

    路上,邱养娘问:“姑娘要同夫人说此事么?”

    明玥道:“暂且等二哥回来再说,但不能让柳姨娘再往四哥儿那去,谁知她这是单冲了二哥还是别的,幸好四哥前些天打书院回来都被祖父拘在前院书房......大姐那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邱养娘细想也是心惊,忙跟着明玥一道去了。

    当天晚上,柳姨娘便因请安时晚了半刻惹得邓环娘十分不快,被邓环娘罚回院子里思过,没邓环娘的准不许出院子。

    邓环娘刚生了哥儿,众人只当她是娇娇得意,如今故意要收拾两个妾室,因而也没人多想。

    郑明珠第二日便对郑泽瑞训诫:“我便说过她们母女不是良善之辈吧!如今怎样?有了亲儿,腰杆硬了,立时便露出了真面目!今儿是柳姨娘,回头就要轮到你我,你若是还对明玥那丫头和颜悦色,早晚有一天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郑泽瑞也是憋闷,邓环娘这些天免了他们的请安,他还是刚从郑明珠嘴里知道柳姨娘被罚的事,他自然也替柳姨娘不平,可这后宅里头的事他并没多大心思,也没想那么多,这会子被训得脑袋发懵,只好道:“明儿我便去问问明玥那丫头,她要是嚼舌根了我自然饶不了她。”

    郑明珠操心的很,就差耳提面命了,见郑泽瑞表了态才再三叮嘱的离去了,本以为郑泽瑞要和明珠冷了脸,谁知郑泽瑞练了一遭功夫后就忘了这回事,郑老太爷又整日盯着他读书,搞得他苦大仇深也无暇回内院。

    忽忽过了八、九日,郑泽昭终是赶回来了,不过一并来的竟还有裴家公子和裴夫人。

    ☆、第47章

    客来

    郑泽昭穿了件月白的锦缎长衣,外边还罩着浅色大衫,显得有点消瘦,脸色发青,虽是极力强撑,却仍难掩病容憔悴。

    迎到二门的郑明珠被唬了一跳,原以为过了这好几日,郑泽昭回来怎生也应是好了八分的,怎看起来却像还在病中?

    三人都是乘了小轿到二门,原应是邓环娘领人来迎,她不便,就换了二夫人林氏来,林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拉着裴夫人的手很是亲热:“夫人还亲自送了昭哥儿回来,真是一路辛苦了。”

    “二夫人快别这般说,,我倒辛苦甚么,叫贵府一众人等的心焦却是真的,还劳得夫人迎出来。”

    裴家夫人一张圆脸,额头饱满,两眉间略宽,一双秀目大而亮,不笑时,有女子少有的洒脱之容,而今一笑,又带了些妇人的温柔妩媚,让人很感亲切。

    林氏瞧着,心里又喜了几分,言谈间愈加亲厚,仿似熟识多年一般。

    寒暄几句,跟着林氏一同迎出来的郑明珠也过来见礼,裴夫人微一打量,见她袅袅婷婷,着秋香色菱花高腰襦裙,罩莲青蹙金对襟半臂衫,挽一条绯红叠色披帛,神情矜贵自持,便忙虚扶了她笑道:“早听过郑家大姑娘的名,今儿才见了,果然是世家里长出来的,一般人家里的女孩儿哪有这样的气质?”

    郑明珠忙道“夫人谬赞”,但并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之态。

    林氏道:“你看我,怎生让夫人在这站着和我说了半会子话,可没了待客的样子,真真该打!夫人见谅,现就随我进去吧,老太太一应人都等着好好谢谢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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