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然而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幸好没有莫名其妙的老头子惦记林溱。

    “那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简复不由自主的揉了揉酥麻的心口。

    林溱见简复消停了,才把手抽回来,继续搅弄杯子里的营养液:“没什么,我心里有数,你暂时不用管。”

    简复皱着眉,觉得这句话听着不是很舒服:“我不用管?那你跟大熊猫说?”

    林溱抿了抿唇:“你也不用告诉班长,没事的。”

    简复不解:“那你就任由他们删减你的镜头?”

    林溱反问道:“我的镜头虽然不是最多,但观众看了节目,会讨厌我吗?”

    简复懵道:“那肯定不会。”

    虽然镜头少,但是林溱的表现还是没出错的,哪怕不能吸更多的粉,也绝不会引起反感。

    林溱无所谓的耸肩:“那不就得了,录综艺就是这样的,镜头剪辑是再正常不过的方法了,你是因为跟我关系好,所以才觉得不公平,但对普通观众来说,节目组权衡镜头,合理安排剧本,都是能接受的。”

    简复对这个圈子一知半解,被林溱讲的一愣一愣的,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偏心林溱了,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真没事?大熊猫让你尽快签个公司呢。”

    林溱看向简复,突然严肃道:“一直以来,都是班长照顾我们,他那么忙,背负那么沉重的冤屈,还要操心我的事业,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能帮他的太少了。”

    简复没想到林溱突然这么认真,他干巴巴道:“你想这么多干嘛,我们不是一个小队吗?”

    林溱比简复心思细腻的多:“你有没有想过,班长怎么才算是报了仇?”

    简复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还黎教授顾教授清白,让郑竹潘坐牢,素禾生物赔钱道歉!”

    林溱垂下眼:“郑竹潘是火星,但还有助燃的风,催化的温度,加速的引线。”

    简复越听越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班长在等一阵风,火借风势,才能越烧越旺……”林溱欲言又止,随后叹气摇头,“算了,先不说这件事了,公司我肯定会慎重选,放心吧,我比你们都了解这个圈,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等一阵风?

    黎容在等什么风?

    简复思索了片刻,心里仍然有些疑虑,但林溱是个闷葫芦,拿不准的事情就会含含糊糊,简复刨根问底也不会有结果。

    至于比赛,反正现在林溱也是人气第一,大家心照不宣林溱最后会夺冠,简复也不怕娃京娱乐,他们要是真对林溱下手,蓝枢一区也不是吃素的。

    林溱安抚了简复,又开始专心致志的准备决赛。

    粉丝在网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随着节目开始陆陆续续放一些边角料花絮,他们也慢慢安静下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日子仿佛归于了平静。

    周五,身为班主任的张昭和突然通知,为了增强班级凝聚力,周末要组织爬山烧烤活动,所有人必须参加。

    根据A大的传统,大一的班级活动确实很多,因为这时候正是培养同学感情的好时机,毕竟大二开了选修课后,大家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即便如此,黎容上学期仍然逃了不少活动,他不是来学校交朋友的。

    这次他照例想要请假,所以特意在阶梯教室门口拦住了张昭和。

    黎容疏离且客气道:“老师,我周末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可不可以不去活动了?”

    张昭和拄着拐杖,垂着眼,颧骨高隆,他精瘦的身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不过仔细看他的双腿,会发现他站的笔直,下盘极其稳健。

    “我这种老头子都去,你好意思不去吗?”

    “好意思。”黎容笑笑。

    张昭和仿佛猜到他会这么说,所以只是微微抬起眼皮,低笑了两声:“不许,我已经够纵容你了,难道这些同学里,就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吗?人生在世,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黎容也看出来了,张昭和这次是铁了心要他一起参加班级活动。

    他虽然确实不想结交班级同学,但表现的与大学生差异太大,总还是不方便的。

    “好吧。”

    GT201的试验细则整理的还算顺利,他倒是可以分出一部分精力应对张昭和。

    虽然张昭和目前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但毕竟还牵扯慧姨的事,如果能借机获得更多信息也不错。

    晚上回到公寓,黎容继续研究他的GT201,岑崤开始补这些天落下的专业课。

    上完课后,岑崤扣上笔记本电脑,扭头一看,黎容还专心致志的翻着文献。

    黎容工作的时候很认真,注意力几乎全在文献上。

    他不搭理人的时候,眉头轻蹙,嘴唇绷着,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周身萦绕着一种‘扰我正事者死’的气场。

    这一世黎容虽然已经表现的特别随和了,但骨子里的气质偶尔也会掩盖不住的流露出来。

    一个善于学习和伪装的人,可以改变后天的习惯,但天生的个性是很难改变的。

    也就只有岑崤敢在这时候逗弄他。

    黎容穿着件白衬衫,因为公寓是恒温系统,他并不觉得冷,为了写字方便,他把袖子挽到了小臂中间,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

    岑崤打量片刻,目光一垂,手指从黎容臂下伸过去,摸到衬衫最下面的纽扣。

    他的手指很灵巧,几乎不费力气,便将纽扣解开了。

    黎容当然看到了,但他一部分精力还牵扯在复杂的化学式里,没工夫搭理岑崤的小动作。

    岑崤见他没有反应,便更变本加厉,手指沿着衬衫的缝隙一路向上,‘佛挡杀佛’,解开了黎容全部的扣子。

    这下黎容没法视而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松,放下笔,瞥了岑崤一眼,身上那股清冷瞬间褪去。

    岑崤顺着他大敞的领口向内看,看到细腻的皮肤在接触到微凉的空气后,下意识紧张起来。

    他喉结一滚,低声道:“学的够久了,歇一会儿。”

    说罢,手指便探了进去。

    黎容的舌尖在唇间扫过,眼中有一瞬的火苗,然而他很快按住了岑崤的手。

    书房虽然不小,但是书桌却只有那么大,两个人同时学习的时候,挨得特别近。

    黎容眯着眼,将岑崤的手按在自己腿上:“今天不行。”

    岑崤求爱被拒,倒也没生气,反而暧昧的抚摸着黎容的膝盖:“打扰我们班长好好学习了?”

    黎容被他摸的膝盖酥麻,不由得蜷缩着脚趾,彻底没了学习的念头。

    他咽了咽唾沫,用两个膝盖夹住岑崤的手,不让岑崤乱动:“打扰是真的打扰了,不过我明天要去爬山,咱俩要是从现在开始做,明天我是肯定爬不上去了。”

    黎容这句话暗示意味很浓,听在岑崤耳朵里十分适用。

    但岑崤虽然被他的话撩拨的心头发痒,也还是没忘记重点:“你要去爬山?”

    黎容干脆一抬腿,把发凉的脚趾塞到岑崤怀里,晃悠着脚踝道:“张昭和组织的班级活动,要求每个人都去。”

    岑崤用左手手掌包裹住他的脚趾,皱了皱眉:“张昭和想干什么?”

    黎容轻描淡写道:“谁知道呢,事情走到这步,也该看看对方出什么牌了。”

    第159章

    A市市内只有一座远近闻名的旅游景点,叫塔山。

    每年都有上百万的人来这里攀登,欣赏日出,夜观城市风景。

    塔山并不高,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将车停在景区停车场,再顺着登山路线爬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山顶。

    持A市内大学学生证可以免费登山。

    黎容老实睡了一夜,他刚起床的时候,岑崤还睡着,天空是灰蓝色的,太阳甚至都没彻底出来。

    他蹑手蹑脚的爬下床,给岑崤扯了扯被子,然后用指尖在岑崤掌中刮搔了一下,才出了房间。

    他换上登山装,带着充足的水和零食,等他到操场,发现张昭和已经衣冠整齐的站在那里了。

    张昭和还是一身中山装,只不过手里的拐杖变成了登山棒,他走路的时候,也确实不必借助个棍子。

    周末爬山的人很多,为了不被堵在路上,只能早出发,他们凌晨六点就集合完毕,准时发车。

    黎容上车后本想坐在后面,但张昭和一把拉住了他:“坐我身边吧,后面容易晕车。”

    黎容眼眸微垂,盯着张昭和拉着自己的手,没有反驳,放下背包坐了下去。

    他作为拿了年级第一的隐藏学霸,就值得张昭和特别对待,所以其他同学看到了也没有什么怨言。

    车开走后,黎容随便望了一眼窗外的风景,然而下一秒,张昭和就扯上了窗帘,嘟囔道:“晃眼。”

    凌晨六点,晨光也才刚刚熹微,总不止于晃眼,但黎容还是被迫收回了目光。

    张昭和故意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嗡。

    手机振动了一下。

    黎容低头一看,是岑崤发给他的一条短信——

    【吃早饭。】

    短短三个字,让他不由得会心一笑,可一抬眼,却发现张昭和的目光也朝他的屏幕望着。

    黎容收敛起笑容,将手机扣了起来。

    张昭和笑着摇头,似乎觉得他的小动作有点幼稚,片刻后又问:“以前去过塔山吗?”

    黎容轻吸一口气,背靠在椅子上:“没有。”

    是真的没有。

    在A市生活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去过塔山这个景点。

    其实在遇到岑崤之前,他就不是爱运动的人,尤其不爱爬山这种伤膝盖的运动。

    比起与摩肩接踵的游人一起累的汗流浃背,站在山头看一方风景,他更喜欢冲一杯咖啡,坐在图书馆里呆一下午。

    后来是为了跟岑崤缩短体能差距,他才开始锻炼身体。

    他还记得,上一世毕业典礼之后,岑崤把他带回家,轻而易举的就将他双手擒住,背对着按在床上。

    而两年后,他已经可以跟岑崤切磋几个来回了,岑崤再想让他安静下来,自己少不了要青一块紫一块。

    现在想想,他开始练近身格斗,也有岑崤刻意引导的影子。

    而岑崤一次次刺激他,是为了检查他的练习成果。

    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对方最后是用毒。

    张昭和沉吟片刻,眯起了眼睛,惆怅道:“我也很久没有来塔山了,上一次爬,已经是十多年前了,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黎容用余光扫了张昭和一眼,淡淡道:“塔山不高,风景也没有夸得那么好看。”

    张昭和笑笑:“是啊,而且山上有很多树枝,把风景都挡的差不多了,只有少数几个地方可以看到城市,不过重要的不是风景,而且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前行的经历。”

    张昭和回忆往事,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目光恍惚望向前方,脸上倒是一片向往。

    黎容发现,他的胸口,仍然别着那只旧钢笔。

    与志同道合者勇攀高峰,怎么也不像是无欲无求,懈怠生活的人会做的事。

    当然,他早就不认为张昭和像他表现的那么简单。

    张昭和还想说点什么,但车里已经闹得炸开了锅,吃饭的,打闹的,玩牌的,嘻嘻哈哈声回荡在狭窄的车厢里。

    张昭和在学生面前一向没什么威严,他扭回头跃跃欲试好几次,想要让大家安静一点,但犹豫片刻,还是一叹气放弃了。

    他知道,自己说了也不会安静多久。

    在吵闹声中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路上还堵了二十分钟,总算顺利停在停车场,一车人揉着腰锤着背,懒洋洋的从车里下来。

    张昭和拄着登山棒,踮起脚尖,抻着脖子,努力让自己在人群中显眼一些:“同学们,大家尽量结伴而行,每个人都爬到山顶,在山顶上,我们要拍照留念,将来这张照片也会是你们美好的回忆。”

    没人听他的话,大家已经自动和平时玩的好的朋友结成了伴,稀稀拉拉的向登山口走了。

    张昭和站在原地,喊得口干舌燥,最后只剩下黎容还在身边。

    张昭和叹了口气,从包里取出保温杯,拧开咕嘟喝了一口:“老了,喊两句就头晕。”

    黎容在班里没什么朋友,自然也落单了。

    他轻笑:“是么,可我看你身体很好。”

    张昭和就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引申义,抬起眼望着山顶,目光悠长:“是老天照顾吧。”

    老天照顾?

    这世上人能决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命运的际遇谁也说不清,好像寿命多长真的是上苍赠与一样。

    黎容想起自己去世许久的父母,心里一沉。

    张昭和突然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黎容的肩膀:“走吧,别让其他同学等太久了。”

    等真的开始登山,黎容才发现,张昭和这句话实在是太客气了,也太高估当代大学生的身体素质了。

    要不是他早早就跟着唐河恢复训练,还真不一定跟得上张昭和的速度。

    张昭和说自己上一次爬塔山是十多年前,可他似乎对登山路线非常熟悉,黎容只需跟在他身后,就陆陆续续超过了所有同班同学。

    他听着那些人呼哧带喘,再看看张昭和的步履稳健,只觉得这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多亏了唐河专业的指导,没给他一丝偷工减料的余地,他可以一直跟上张昭和的速度,不至于露怯。

    但两个半小时后,真的到了山顶,身体还是能感觉到排山倒海般涌来的酸痛和不适。

    还好,还可以忍耐。

    黎容扶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一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拿出手机,朝山下拍了一张照片。

    可惜今天山上有薄雾,照片不是那么清晰,但难得来一次,他还是把照片发给了岑崤。

    【岑崤:山上风景不错。】

    【黎容:不错是不错,不过明后两天都没法跟你做了,肌肉特别酸。】

    【岑崤:回家我给你按摩。】

    【黎容:那好吧。】

    黎容眼睛弯着,隐隐含着笑意。

    他就等这句话呢。

    在山顶休息了半个小时,疲惫才算褪去了一半,这时也才有两个同学爬上来,正瘫在凉亭歇脚。

    张昭和也缓了过来,他拄着登山棒,慢悠悠走到黎容身边。

    “爬上来之后,觉得风景怎么样?”

    黎容正在找角度拍照,听到张昭和的声音,他手指停了一下,漫不经心道:“还可以。”

    张昭和顺着黎容的方向向下望着,看到蜿蜒的河道,鳞次栉比的高楼,盘桓交错的快速路。

    他低声道:“下面的风景倒是变了很多,以前……以前没有快速路,也没有这么多高楼,那条河啊好像还是绿色的,这些年治理的倒是好一些了,没那么多水藻。你看那边,那个橙色的楼倒是很早就有,叫红鼎大厦,以前是特别繁华的商场,现在也不行了,没人去了,听说过段时间就要拆了重建。这里还能看到A大呢,A大的图书馆,真高啊,当初居然能建六层,修修补补,也成了标志性建筑了。”

    张昭和在默默的叨念这座城市,事无巨细,仿佛每一处都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可以从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处讲起,讲出每一寸的变化。

    黎容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情绪——眷恋。

    他在眷恋口中十多年前的城市,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回到了他年轻力壮的时候。

    时间会给曾经戴上滤镜,当初没那么美的风景,因为回忆也会变得甘甜。

    黎容对以前是没有任何滤镜的,他自有意识起,这座城市已经是高楼林立。

    “十多年没来了,你记得倒是清楚。”

    张昭和停住回忆,看向黎容,意味深长道:“人的大脑容量就那么多,能够存储的记忆也是固定的,每天接收新记忆,势必会掩埋一些旧记忆,但总有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不会忘,会永远留在那里提醒你,因为那是你的立身之本,是你之所以是你的根基。”

    “哦。”黎容扯起唇,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张昭和来了山顶,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山下变了很多,但是山顶居然没有什么变化,我一路走过来,发现和十多年前一样,你看到那边的小庭院了吗,当初我和朋友们就在庭院门口合的影,与塔山那块石碑一起。十多年过去了,庭院还是这样,石碑也还在那儿,就好像山上的时间过得很慢。”

    黎容顺着张昭和指的方向,向不远处望去。

    那个古朴的庭院是山顶唯一的建筑,庭院可以随意进出,里面是按照园林风格设计的,很适合拍照,所以大部分游客上山来,都会跟庭院合影。

    庭院外有一块一人高的石碑,石碑上刻着‘塔山’二字,碑已经被众人摸的发黑发滑了,但那两个字还是清晰可见。

    张昭和向前走了两步,透过来来往往的游客,看向那块石碑:“往日之事不可追啊。”

    黎容轻笑,缓缓摇头:“老师,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可以直说吗?”

    策划班级活动,不允许他请假,要求他跟在身边,一起爬上山顶,无非是想让他站在十多年前的地方,看着类似的风景,共情一些情感。

    张昭和转回头看向他,松弛的眼皮微微颤抖,黑白分明的眼仁映出黎容的样子。

    “孩子,我知道你过的很辛苦,很难过,我是黎兄的好朋友,或许是这个世界上难得能真正理解你的人。”

    黎容微怔,没想到张昭和会提起他父母。

    不过张昭和这话说得不对,他还有岑崤,林溱,简复,纪小川,慧姨,还有其他能够理解这件事的朋友,这两年多走来,他不是没有收获的。

    张昭和又不由自主的伸手,摩擦着胸口的钢笔,他眼眶湿热,梳理整齐的头发被山风吹起,变得有些凌乱。

    “这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施加伤害的人,往往隐藏在茫茫人海中,毫发无伤,而被不公正对待的人,想要获得抗辩的权利,要冷静,克制,压抑,忍耐,不能变成怨天尤人的祥林嫂,人们只会觉得唠叨厌烦,不愿听你说话,也不能变成怒发冲冠的鲁智深,人们会觉得聒噪,粗鲁,不堪入目。”

    “一个合格的受害者,要有彻底干净毫无瑕疵的过往,禁得起无数双眼睛的审查,但只要稍有瑕疵,你的境遇就会变得理所应当。在没有瑕疵的基础上,你还要体面,宽容,柔软,温顺,拥有一些值得同情的品格。面对没有礼貌的问责,要细心耐心,不厌其烦,磨去棱角。在这个过程中,还要学会隐忍不发,谋势而动,顺势而为,看淡结局。”

    “你看,想要做一个受害者,实在是很难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终得偿所愿的寥寥无几,这是人性。”

    张昭和抬手一指上山的路,手指在山顶的风声中有些颤抖:“你看他们,他们就是茫茫人海,要么隐藏加害者,要么就是加害者,但他们却是你不得不争取的人。哦对了,他们还是黎兄想要拯救的人。你越向山下望,会觉得他们越渺小,就像蚂蚁,只懂得听从指令,很难独立思考。为了他们而卑躬屈膝,值得吗?”

    黎容向山下望去,人群熙熙攘攘,沿着蜿蜒山路缓慢攀爬,确实很像蚂蚁。

    站在山顶上,嗅着沁人心脾的空气,吹着冷硬蛮横的山风,垂目下望,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该回应什么,因为张昭和说的都是真相。

    他为了赢得胜利,必须足够冷血,狡猾,机敏,戒备,他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比如翟宁,比如何大勇,他甚至要违心的原谅他们做过的事,来获得支持,而悲愤的情绪,只能自己吞咽,消化。

    他还必须足够强大,智慧,优秀,压缩别人要用十余年去学的知识,甚至是各个领域的知识,以防自己掉进陷阱。

    他像是被装进了巨大的造人机器里,朝着完美的方向打磨,那些不合适的棱角,弱点,情绪,都会被无情的剔除,修正。

    命运只给了留了一个喘息的缺口,岑崤。

    在这里,他可以柔软的呼吸。

    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父母站在山顶,面对张昭和的诘问,他们会坚定且毫不犹豫的回答:“值得。”

    哪怕拯救的是这样的蝼蚁,也值得,因为在他们眼中,仇恨永远不能泯灭爱意,他们仍然觉得蚂蚁团结,善良,勤劳,拥有美好的品格。

    因为愿意相信美好的一面,所以也能宽容鲜血淋漓的现实。

    他永远也比不上他父母,他永远也不是他父母。

    他恨,他怨。

    他看过善良脚下的累累白骨,他忘不掉。

    张昭和看着黎容颤抖的睫毛,面带怜悯的微笑,意味深长道:“在葬礼上,我一看见你,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沿着风灌入耳膜,那笑仿佛和着冰雪,直入肺腑,生生让人打了个寒战。

    第160章

    黎容良久没有说话,张昭和也没有说话,两人站在栏杆边,仿佛离喧闹声都远了。

    陆陆续续有同学到达了山顶,有人直接冲到凉亭找位置休息,有人路过张昭和时客气的打声招呼。

    张昭和会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但那种眼神,黎容却看的真切。

    冷漠。

    是挤出来的微笑也掩盖不了的冷漠,是骨子里的轻蔑与不屑。

    这些人是因为被考试淘汰掉,才分到他的班级的,他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生死未来,所以也无所谓他们是否珍惜学习时光。

    张昭和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人人都说他是因为太怂太窝囊了,才管理不好班级,但黎容清楚,他是觉得这些学生不配。

    而张昭和肯给他的关注,也不只是因为他考了年级第一,毕竟上辈子,张昭和就没有出现。

    他想,是因为他不去上课仍然能考第一,因为他整理代发了黎清立的论文,因为梅江生物的垮台,因为蓝枢一区三区跟他紧密连接。

    这些都让他这个人的价值远超上一世,因为他好似很厉害,完成了本不该这个年龄可以完成的事。

    黎容不由得想苦笑,他不想承认自己和张昭和是同一类人,但他好像又十分理解张昭和的情绪。

    等全班同学都到达了山顶,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明晃晃的直射,山顶也有了一丝暖意。

    张昭和招呼所有同学站在庭院门口的石碑边合影,他自己却不来。

    广角镜头拍了十数张照片,人群慢慢解散时,张昭和却突然走近黎容,意味深长道:“很巧,当年黎兄就是站在你这个位置。”

    黎容蓦然睁大眼睛,可张昭和还不等他问出口,就直接转身走了。

    黎容的话也被堵在了喉咙里。

    但他也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个事实。

    十多年前,与张昭和一起登山的所谓朋友中,有黎清立!

    张昭和透露给他这个信息的目的是什么?

    示好然后降低他的防备?

    下山之后,全班在塔山脚下的农家乐烧烤聚餐,等烧烤完回到学校操场,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夕阳在湿漉漉的潮气中缓慢滑入地平线,建筑物的影子被拉得无限长。

    黎容不认为张昭和值得信任,但不可否认,张昭和的话,已经深深留在他的脑海里。

    从操场走出来,他有些失神,甚至忘了给岑崤回个消息。

    他就漫无目的的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的,居然走去了喷泉广场。

    自从确定韩瀛就是慧姨要找的人后,慧姨也没那么执着于来A大摆摊了。

    她在等待正义到来的同时,也开始寻觅生活中的其他可能,以前没心思没兴趣做的事,都可以慢慢捡起来了。

    所以黎容也很长时间没来过喷泉广场了。

    他轻叹一口气,缓慢的穿过人群,朝慧姨摊位的方向走去。

    距离第一次来这里见面,已经过了两年半了啊。

    他正心思深沉的往前走着,突然,自己的腿被人给抱住了。

    他脚步一停。

    “黎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桐桐仰着小脸,弯着圆圆的眼睛,咧着嘴,一脸天真明媚的朝他笑。

    小姑娘很粘人,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腿上,小手揪着他的裤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漂亮的像个洋娃娃。

    黎容情不自禁的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桐桐的脸蛋。

    “你又跟妈妈来摆摊?”黎容蹲下身,把桐桐拉到怀里。

    桐桐扭捏了一下,伸出手偷偷去揉黎容的头发,小姑娘虽然小,也知道什么是好看,黎容的长相,让她很想亲近。

    “我妈妈说现在有药了,暂时不用卖房子了,谢谢黎哥哥。”

    在沈桂去翟宁诊室闹之前,黎容保证过,会负责桐桐的药,直到他做出可以治愈的律因絮。

    想到这儿,黎容突然怔忪了一下。

    治愈桐桐?

    桐桐是他接触的第一个细菌性早衰症患者,不管怎么说,他得让桐桐恢复健康。

    黎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张昭和诱导进了多可怕的逻辑漩涡。

    站在山顶上,俯身下望的时候,很容易有种超脱的错觉,被张昭和的术话引导,他会觉得自己并不是茫茫众生中的一个。

    他独立于俗世之外,觉得人人都对不起他,人人都面目可憎。

    他恨的是个宏观的概念,而他想要救的是具体的人。

    比如信赖他喜欢他,会抱着他的腿撒娇的桐桐,他想要她恢复健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必一辈子被病痛折磨。

    他能做到,而她把他当成希望。

    仅此而已。

    “黎哥哥你怎么了?”桐桐用软乎乎的食指戳了戳黎容的脸蛋,大眼睛眨巴着望着黎容,见黎容神情不对,她就乖乖的站着,不胡闹。

    黎容弯眸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什么,在想你为什么没上幼儿园。”

    桐桐神采奕奕道:“笨,今天是周末呀!”

    黎容还是第一次被人说笨,他无奈失笑:“好好好,我忘记了,岑崤哥哥还等着我,那我也要回家了。”

    桐桐软绵绵道:“好呀。”

    黎容去跟沈桂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公寓。

    等他到了家门口,下意识拿出手机看,才发现岑崤给他发了很多短信。

    他浑浑噩噩的,居然一眼都没看。

    推门进去,黎容感受到屋内熟悉的气息,卸下了防备,这才觉得心力交瘁。

    岑崤听到动静,从书房出来:“回来了,晚上吃点什么?”

    黎容站在玄关看着岑崤,眼睑颤抖了两下:“出了好多汗,我想先洗个澡。”

    岑崤打量他,微微皱眉。

    黎容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看得出不对劲。

    “怎么了?”

    “洗完再说。”

    黎容换掉衣服,直接去浴室了。

    水声淅淅沥沥,浴室氤氲起浓浓的水雾,半个小时后,黎容披着浴巾走了出来。

    岑崤一直等在门口,见黎容出来,他抬起眼,随手将咖啡杯放在餐桌上,向前走了两步,轻轻抚摸黎容湿漉漉的头发:“宝贝儿,张昭和跟你说什么了?”

    黎容的头发很软,被水淋湿后像无辜的小猫,发尖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珠,衬的耳垂细腻白皙。

    黎容一手攀上岑崤的后背,将自己半干未干的身子贴在岑崤的衬衫上,下巴抵着岑崤的肩膀,低喃:“诛心。”

    岑崤动作一顿,瞳仁骤缩一下,然后就顺着黎容的发丝抚过着他的脖颈,肩颈。

    干燥温热的手掌擦过光滑的皮肤,带着强硬的力道,将黎容压在自己怀里:“但你听进去了。”

    如果没有听进去,不会受这么大的影响。

    虽然诛心,但是逻辑缜密,甚至符合黎容的三观。

    “是,不过现在冷静多了。”黎容垂着眼睛,喃喃道。

    岑崤的衬衫已经被他贴湿了,他头发上的水也滴滴答答的打透衬衫,沿着岑崤的皮肤滑下去。

    岑崤低笑,鼻翼间嗅着香甜的柚子香沐浴露味儿,却也能感受到黎容身体的紧绷。

    “冷静多了,但还是很难受。”

    黎容咬了下唇,歪过头,凑到岑崤耳边,贴着他的耳骨,用小猫呜咽样可怜的语气说:“干,我。”

    岑崤呼吸变沉,压住黎容的腰:“求之不得。”

    他知道黎容需要发泄,需要扫除一些大脑里的杂音。

    没有什么比跟爱人亲密运动更能消耗多余心思的了,尤其是,他很懂得取悦黎容。

    他把黎容抱起来,一路抱回了卧室。

    还不等岑崤把潮湿的衬衫脱下去,黎容翻身跃起,跨在他身上,有些粗鲁的扯着那些扣子。

    就像得不到满足的小兽,拿一些不重要的物件撒气。

    好不容易把衬衫裤子甩到一边,黎容又不闹腾了,他用水润的眸子看着岑崤,先是绷了下唇,然后喘息着命令道:“狠一点。”

    第161章

    黎容浑身瘫软,双目失神的躺在床上喘气。

    他的肌肉还因为过度疲劳而叫嚣,身上的汗已经把床单都打湿了。

    太狠了。

    自从这一世跟岑崤和好,他能感觉的出来,岑崤一直很克制,生怕弄疼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找回了从前激烈的恨不得尝出血腥味儿的爱欲。

    这么一来也确实有效,疲劳和酸痛让他脑袋都空了,根本想不起张昭和说了什么。

    他现在又饿又累又酸疼,基础需求取代了心理需求,什么都没有舒舒服服的活着重要。

    岑崤身上被他抓出了好几道血印子,汗水流过血印子往下滑,也不是那么好受。

    岑崤缓了一会儿,总算有去洗澡的力气了,但黎容还是一脸生无可恋的瘫在床上。

    “够狠吗?”岑崤用食指勾了勾黎容的小手指,故意逗他。

    黎容眼珠动了动,歪头看向他,有气无力道:“做得很好,下次不必了。”

    岑崤闻言失笑,用掌心包裹住黎容的手,轻轻抚摸:“没良心,我就当夸奖了。”

    岑崤其实很明白,黎容需要发泄,大概是黎容这一世表现的都太过正常了,以至于他快要忘了,黎容曾经是可以面无表情割开自己手臂的人。

    黎容说是为了验证科研组做的止血新药,并没有自残的念头,但岑崤并不这样认为。

    人在伤害自己的时候,一定是有心理障碍的,但他看的很清楚,黎容割下去的时候,是麻木的,果断的,所以他才害怕。

    当疼痛也成为一种宣泄,说明黎容已经病的很重了。

    但黎容又如此勇敢,他甚至能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愿意面对,愿意在重生之后改变自己,给自己重新选择的机会和呼吸的通道。

    岑崤无比感激黎容的勇敢,不然他一定会再次失去他。

    “来不及做晚饭了,我订一点,吃完饭给你按摩。”

    岑崤掀起被子,盖住黎容汗津津光溜溜的身子,然后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口。

    他刚想起身,黎容却攀住了他的肩膀,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看向他:“我打算向江维德申请重启律因絮。”

    岑崤望着他,安静了片刻,点头:“好啊,我们计划一下,怎么给江维德施加压力,我外祖父在文化界有些地位,如果是他带头呼吁,应该能唤起一些人跟随,然后让简复他爸帮个忙,造一些声势,我妈肯定可以倾尽全力,我想……让她带头做个大学内的联名呼吁,大学生也是种力量,我们可以多找人商量,看还有没有其他方式。”

    “喂,你都不觉得我太心急了吗,都不拦我吗?”黎容用指腹轻轻摩擦着岑崤的颈窝,眼神却动情的望着岑崤。

    岑崤低声细语:“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你要他们现在就死在你面前,也可以。”

    黎容微微抬起头,依恋的在岑崤脖颈蹭了蹭,没有说话。

    他的确,很需要这种无条件的支持。

    他有理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有时候也难免急躁,焦虑,只有岑崤知道怎么安抚他。

    岑崤先去洗澡,等晚饭送到了,他发现卧室的黎容也睡着了。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