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她的脸紧紧贴着地面,刚才去抓翟宁的那瞬间,虽然被踢开,但她可以确定,自己给翟宁留下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安保监视着将她们母女送出医院,沈桂揣好药,努力仰起头,向七层楼顶那几个发着红光的大字看去——

    嘉佳中心医院。

    它们耀眼夺目,它们遥不可及,它们也鲜血淋漓。

    两只大雁从天空盘桓而过,光滑宽阔的羽翼舒展开,仿佛能冲破云层,触到最后一丝未消散的光亮。

    桐桐轻轻摇着沈桂的胳膊,抬起红彤彤的眼睛,认真问道:“妈妈我演的怎么样?”

    沈桂蹲下身,温柔的拂去桐桐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演的很好。”

    与此同时,正准备开车的翟宁收到了姜寻威的电话。

    她愣了几秒,似乎没想到这个名字还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但也只是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吃饭?今晚?”

    天际一片浓蓝,仿佛被打翻的油彩颜料。

    时间沿着稀薄的云丝继续远去,风朝着A市的方向。

    “啪”的一声,黎容将完美复原的九阶魔方摆在了车载储物柜上,曾经被他打散的红色,蓝色,以另一种形式达成了圆满。

    简复看的昏昏欲睡,此时才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惊讶道:“我去!你真拼成了?!”

    岑崤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拿起来,小心的转了一圈,在掌心掂量几下,仿佛这魔方上还留着黎容的温度:“下一个该玩十一阶了?”

    黎容懒洋洋的一笑:“不玩了,没有成就感了。”

    殊途同归,打发无聊的时间罢了。

    岑崤伸手擦了一把他因为全神贯注而出的薄汗,在指尖揉了揉:“是个好兆头。”

    黎容捋了捋被汗湿的发梢,双眼清明的像刚从潭水中捞出来的黑曜石:“我也觉得。”

    第152章

    翟宁在餐厅包间等了姜寻威半个小时,姜寻威说路上堵车,很快就到。

    翟宁烦躁的看了看时间。

    这半个小时里,她开始回忆自己和姜寻威共事的经历。

    姜寻威年纪比她大,也比她早进医院,但当年一场偷偷安排的手术,阻断了姜寻威晋升的路。

    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院领导知道,当时院领导看在姜寻威的面子上没有声张,但也因此对姜寻威缺少了信任。

    一个明目张胆为自己家里人开绿灯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

    其实当时翟宁就觉得,姜寻威这么做无可厚非,因为大家都是人,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人性,亲情。

    换做是她,为了女儿的名声,或许也会那么做。

    所以她成为院长之后,并没有将这件事当成姜寻威履历上的黑点,她尽可能的公平对待每一个对医院有价值的员工。

    可她没有因为私下手术对姜寻威不公平,却因为和周洪的关系对姜寻威不公平。

    虽然表面上这件事能说得过去,因为周洪的人缘比姜寻威好,但事实上,她心里最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姜寻威想在退休之后和她私聊一次也顺理成章。

    然而想着想着,她的思路又不由自主的歪到了那对母女身上。

    那样的场面毕竟太刺激人神经了,她或许要好好睡一觉才能让那种感觉淡出自己的脑海。

    翟宁刚准备再给姜寻威打个电话,包间门被敲了两下,服务生将门拉开,姜寻威的身影出现在翟宁面前。

    翟宁轻皱了下眉。

    开门的瞬间,她感受到一股凉气,一股浸透了大衣的,来自于深山中的凉气。

    姜寻威一笑,捋了捋泛白的头发:“久等了翟院长。”

    翟宁暂时忽略了姜寻威身上的寒气:“快坐,姜主任。”

    包间并不是个隔音很好的地方,翟宁隐隐听到隔壁包间门拉开的声音,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进去,然后门就关上了。

    姜寻威将大衣挂在衣架上,挽了挽袖子,揉着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院长你点东西了吗?”

    翟宁摇摇头:“没有,不太饿,您来点吧,我什么都行。”

    她确实是没什么胃口,一想到那对母女匍匐在地的卑微,她就觉得在高档餐厅大快朵颐有种罪恶感。

    毕竟她这一顿饭,就又可以买几盒甲可亭了。

    姜寻威按铃叫服务生,直接点了一份双人套餐。

    翟宁看的出来,他也没什么兴致吃东西。

    隔壁房间里,黎容微笑着将菜单推到隋婉君面前,绕过了桌子正中央放的那个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手机早就设置过了,这边的声音传不过去,那边的声音却可以清晰的传过来。

    隋婉君扭开了头,没有言语。

    她觉得自己同意在这里偷听翟宁说话,就已经是不信任翟宁了。

    做出这种不相信女儿儿子的事,她根本吃不下饭。

    黎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也没有强求。

    红茹倒是始终挽着隋婉君的胳膊,警惕的看着黎容,岑崤和简复。

    她现在明白这些人不是什么校青协的学生了,但她仍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对于骗过自己的人,红茹已经没什么好感了,哪怕这几个人长得都很周正。

    翟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当她想给姜寻威也倒上时,姜寻威把茶杯移开了,摇了摇头:“晚上喝茶睡不着觉。”

    翟宁淡笑着点头:“听说您去了一家私立医院,待遇非常不错。”

    姜寻威知道翟宁是寒暄,他本该客气一句,可惜他现在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翟院长,你也知道,我是个倔脾气认死理的人,都到了退休这天,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实在是难受,为了不让疑问带进棺材里,我还是想问个明白。”

    翟宁本想喝一口茶水润润喉,听姜寻威这么说,她也喝不下去了。

    她太了解姜寻威的个性了,直入主题不给人面子,确实是姜寻威能干出来的。

    但她也明白,姜寻威选择在退休后才问出来,一定也是不想给医院找麻烦。

    说到底,他还是个朴素的耿直的好人。

    “您问吧。”翟宁平静道。

    其实今天真不是个好时机,她更想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好好消化一下在诊室受到的冲击。

    但她确实不太好拒绝姜寻威,别人一退休她就推三阻四,她怕姜寻威多想。

    姜寻威直截了当:“您不选择我做儿科主任,是不是因为周洪和您的亲戚关系?”

    这并不是他真心想问的问题,答案他也已经不在意了。

    他主动甩出这个问题,只是因为从自己的私心入手,可以让翟宁放松警惕。

    这个方法,是黎容教他的。

    翟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并没有特别惊讶。

    她看着姜寻威的眼睛,真诚又耐心道:“姜主任,我知道你在这件事上有些意见,但任命谁是正主任,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是院领导开会商定的结果,而且我们在整个儿科做了不记名调查,周洪主任的支持率确实高一些,我知道您在医院的年头久,资历深,医术也高,但是医院在人事任命上也在不断改革,我们都是为了整体服务,并不是对您个人有意见,周……”

    “翟院长,我都已经退休了,就没有必要说这些场面话了,你敢问心无愧的说,选择周洪做主任,确实不是因为你们的亲属关系吗?”姜寻威直接打断翟宁的话。

    周洪刚到嘉佳中心医院的时候,没有那么注意,他当着很多同事的面,管已经是老院长大弟子的翟宁叫姐。

    翟宁只好跟别人解释,周洪是她远房表弟,不过具体有多远,为什么在周洪没有叫她姐之前,翟宁仿佛不认识这个表弟一样,大家就不知道了。

    翟宁半晌没有说话,姜寻威的眼神很犀利,但她仍然努力迎着姜寻威的目光回望过去。

    翟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选择周洪做主任这件事,我问心无愧。”

    “好!”姜寻威突然拔高了音量,“既然翟院长如此深明大义,举贤不避亲,那我想知道,两年前二十个孩子在儿科参与临床试验,最终抢救不及时导致死亡,作为儿科主任的周洪,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翟宁哑然,没想到姜寻威突然提起了两年前的事情。

    她眼睛蓦然睁大,动了动嘴唇,竟然一时没说出话来。

    主任的头衔,工资,待遇,一部分是给这份多出来的责任的。

    哪怕是科室的普通科员犯了错,让病人出现意外,主任也要被连带处罚,批评。

    但律因絮事件,当时媒体,民众的炮火一律对准了黎清立顾浓夫妇,确实没人要嘉佳中心医院担责,也没人追究不起眼的主任周洪。

    没想到今天,姜寻威却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隔壁房间,隋婉君的手不由自主的揪紧了。

    翟宁的沉默让她的心一沉,她虽然不懂医院的运行规则,但姜寻威那么义正辞严的问询,而翟宁却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回应,隋婉君也知道,这件事上,翟宁没理。

    而翟宁的没理,说是不看在她的面子上,有可能吗?

    隋婉君老了,可还没有糊涂。

    她想起自己无数次嘱咐翟宁,要多照看周洪,多提点周洪,两个人在医院,要相互扶持,哪怕周洪不认她这个母亲也没关系。

    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虽然多年没见面,虽然周洪对她不仅没感情,还有些记恨,但隋婉君对周洪还是爱的。

    翟宁也清楚吧,当初要不是隋婉君选择了小橙香,选择了自己,也不会和亲生儿子分别。

    翟宁也对周洪有愧疚吧,所以才有了姜寻威口中的不公。

    隋婉君缓缓摇头,眼眶逐渐潮湿。

    红茹赶紧扯过纸巾,小心翼翼的给隋婉君擦泪。

    她用责怪的眼神瞪了瞪黎容,要不是这些人,隋婉君根本不必知道这些事情,根本不必被牵扯进愧疚的情绪中。

    老人做了一辈子好事,如今年纪大了,怎么就不能享享福呢?

    黎容当然看出了她的意思,不过他已经不会被这样的事情激起愤怒的情绪了。

    “喝水吗?”他淡淡道,然后慢条斯理的给隋婉君和红茹倒了两杯热水。

    因为姜寻威刚刚说,喝茶晚上睡不着,所以他也没给她们倒茶。

    不过想必,隋婉君今晚是很难睡得着了。

    红茹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多管闲事。”

    她并不是在吐槽黎容倒水是多管闲事,而是暗指,将隋婉君道德绑架过来,去追寻两年前的真相是多管闲事。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平息了,为什么姜寻威非要在一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掺和律因絮的事呢?

    就算像他说的,黎清立顾浓是被冤枉的,可杀人的不是隋婉君,更不是她红茹,生活里麻烦事已经够多了,她们根本没必要关心真相。

    她甚至都没掺和那场史无前例的污蔑和网络暴力,因为那时候她在忙着结婚,她是在新闻里看到了报道,最多为了尽快和婆家亲戚拉近关系,把这件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聊过吐槽过。

    她简直是这世界上最无辜的人了。

    翟宁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隐隐有些头痛,大概是来的路上吹了风,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一边用手掌压着头上的穴位按摩,一边无奈道:“姜主任,当初的事情很复杂,而且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是吗?”姜寻威低头冷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讽刺,他突然双手一推桌子,站起身来,铿锵有力的反问道,“翟院长,你怎么不说周洪是无辜的,你怎么不说都是黎清立做假药的错,都是黎清立的律因絮害死了那二十个孩子!所以黎清立活该被打成千古罪人,活该和他夫人双双自杀,为这二十个孩子赔命!这句话,你敢说吗!”

    姜寻威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茶水被震得洒在桌面上。

    翟宁的手剧烈的颤抖,姜寻威的目光像极热的烤灯,炙烤着她的皮肤,她的头疼愈加强烈,她感到双眼前一花,头晕目眩,险些就此晕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语言也是能杀人的,就像刀,以这么近的距离,直挺挺的刺入她的心脏。

    她避无可避,眼看着自己鲜血涌出,眼看着自己体温流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医生,你救救我女儿吧!我求你了!”

    “我们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希望,以前还有个律因絮可以等,结果是假的!”

    “妈妈,别不要我。”

    “你怎么不说都是黎清立的律因絮害死了那二十个孩子!”

    “所以黎清立活该被打成千古罪人,活该和他夫人双双自杀。”

    “这句话,你敢说吗!”

    她不敢……

    她不敢说啊!

    她眼花缭乱,分不清面前的是怒发冲冠的姜寻威还是卑微哀求的母女,他们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仿佛沙漠中奄奄一息的流浪者,看不清方向,找不见水源,也找不见自己。

    风暴怒卷,黄沙漫天,她知道自己早晚会被埋葬,成为一具孤苦伶仃的风干白骨。

    这一切只是因为,蝴蝶扇动了一次翅膀。

    姜寻威看着控制不住手指颤抖的翟宁,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胸中却生不出一丝悲悯的情绪来。

    他声音放平,有些苍凉:“翟院长,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我是参与过抢救的主刀医生,你应该知道,我能发现多少古怪。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怎么对得起把一期试验交给你的黎清立?”

    第153章

    “我身体不太舒服,就先回家了。”翟宁低着头,捞起自己的包就想往外走。

    她脑袋里一团乱麻,根本没办法思考,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件事,这个口子是从姜寻威这里撕开的。

    姜寻威上前追了两步,咄咄逼人道:“翟院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纸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有一天,真相会暴露在大众面前,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得敬畏真相。”

    翟宁深吸一口气,手指甲重重刺入袖口,她停住脚步扭回头,尽量克制理智道:“姜主任,您的猜测很有趣,但是既然退休了,还是学会享受生活的好,想得太多没有好处。”

    她并不想威胁姜寻威,她是真的希望被卷进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这件事太大了,就像一艘失去控制的巨轮,迎着未知的方向横冲直撞,他们在船上的人已经下不来了,只能听之任之,将来是到达彼岸还是葬身海底,都是命运的给予。

    姜寻威本就是个倔老头,都到这个份上了,翟宁还跟他装傻充愣,他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直截了当道:“猜测?让有基础疾病的孩子通过审核是我的猜测?内脏感染药物卫生高度不达标是我的猜测?素禾生物的医药代表随意进出周洪办公室是我的猜测?还是你与周洪和隋婉君的关系是我的猜测!”

    翟宁蓦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姜寻威。

    听到隋婉君这个名字,她就不能掩耳盗铃的离开了,姜寻威知道的比她想象的更多!

    隔壁房间,隋婉君已经泪流满面。

    只是听翟宁的声音,她就已经知道,这件事确有隐情,翟宁确实经不起姜寻威的问责。

    可隋婉君也不知该怎么支撑起这个真相,事情已经被掩盖了两年,错误也延续了两年,一切已经积重难返,她就是把命赔上,也换不回黎清立顾浓和那些孩子的命了。

    红茹紧张的晃着隋婉君的胳膊:“院长,你这是怎么了,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啊,这不赖你。”

    隋婉君痛苦的摇头:“赖我,赖我,都赖我,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那些孩子们!”

    红茹磕磕绊绊的安慰:“这……说不定,说不定有隐情呢?翟院长不是这种人,更不可能害无辜的孩子们,她肯定也是被人利用了!而且谁说院长和主任就一定得知道医院的所有事,下面人就不能背着他们干坏事吗?关键现在也没证据证明黎清立就是无辜的啊,就连他那个红娑研究院也没出声明呢!我只相信官方声明!”

    她想起自己两年前跟人凑趣闲聊时,言之凿凿的分析科研圈的黑暗,又添油加醋的把那些佐证黎清立道德败坏的证据分享给各路亲戚,获得大家的认同和唏嘘。

    怎么两年之后,事情完全变样了呢?

    她回想自己侃侃而谈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她分明是个学历不错且通透的人,怎么可能是小丑呢?

    这个姜寻威,这群半大学生难道就不会出错吗?

    如果黎清立顾浓真没有问题,怎么就全天下的人都误会他们了呢,怎么当时他们不反驳,不伸冤又没人调查呢?

    一个人可能冤枉他们,总不会所有人都冤枉他们,所以他们一定是有污点的!

    而翟宁,翟宁这些年做了多少好事,上了多少次感动人物报道,还不能证明翟宁才是彻头彻尾的好人吗?

    她当时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可没听说黎清立顾浓夫妇做过什么善事!

    简复差点气乐了,他直接把水杯往桌面上一甩:“你他妈说的什么东西?”

    要是在大马路上听到这句话也就算了,他就当晦气吐口唾沫给忘了,可红茹是亲手照顾过那些去世孩子的副院长,她本该是最能理解受害者伤痛的人,而现在,她却当着最大受害者黎容的面,给翟宁开脱。

    这套说辞谁听了不说一声滑稽。

    身为院长主任,不知道药被人掉包,一切推给下面人,可能吗?

    可红茹却像是笃信了自己的猜测,完全不觉得尴尬,一个人就完成了自我洗脑。

    黎容轻笑,缓缓摇头,慢条斯理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我偶尔会想,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我走到人前,人们如何面对我?现在我明白,人们不必面对我,他们只需要面对一览无余的自己。”

    隋婉君抬起泪眼,声音颤抖沙哑着问:“你是……”

    黎容放下水杯,目光锐利如矛,清冷疏离道:“我叫黎容,黎清立顾浓是我父母。”

    红茹怔愣一瞬,脸唰的红了。

    死者为大,她刚刚居然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父母的坏话。

    隋婉君叹息一声,双手合十,深深的将头抵在桌沿,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背:“我不是是非不分的老糊涂,我会替你问个明白。”

    说罢,隋婉君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站起身,倔强且悲愤的朝门外走去。

    红茹呆滞在座位上,竟然忘记去扶隋婉黎容收起冷笑,睫毛颤动两下,有些迟疑的伸出手,关掉了手机通话。

    既然隋婉君已经决定露面,他们就没有躲在这里的必要了。

    他设计这一幕,算准的就是隋婉君的良心。

    一个宁可放弃温馨家庭生活,也要为洪宁山孤儿挣一条活路的人,是不允许自己的正义被如此玷污的。

    这样的人,宁愿死,也不会冤枉别人,陷害别人。

    说到底,这世上还是好人折磨好人,真正的恶人是不会因为作恶而产生一丝愧疚的。

    黎容轻轻闭眼,而下一秒,岑崤就拉起了他的手腕,将他从怨愤中抽离。

    岑崤缓缓道:“爱默生说,他最憎恨的两件事,是没有信仰的博学多才和充满信仰的愚昧无知。好心办坏事,从古至今比比皆是。”

    黎容朝他弯了弯眼睛。

    岑崤总是能第一时间猜透他的心思,然后用最精准的形容开解他。

    是,就是愚昧。

    隋婉君自大山中长大,在大山中奉献一生,她是个善良的好人,但她仍然愚昧。

    她不肯让孤儿院脱离自己掌控接受系统化管理是愚昧;她用恩情道德绑架翟宁,让翟宁和周洪互相照顾提携是愚昧;她怂恿翟宁将小橙香的孩子先纳入志愿者接受治疗更是愚昧。

    到头来,她的愚昧也害了她深爱的守护的孩子们。

    翟宁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她恨不得自己手头就有一盒止痛药。

    她咬着牙,努力缓解针扎样的头痛:“姜主任,我不知道你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但你没有必要牵扯进来,这件事根本和你无关!”

    姜寻威愤怒道:“你错了!这件事和我有关,和生存在医药系统里的所有人有关,和这天下每一个心存公理良知的人有关!”

    “姜主任!”翟宁瞪着发红的眼,头发被她自己揉的有些散乱。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失态,实在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太广了,一旦扩散出去,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甚至不知道,素禾生物得知姜寻威调查这件事后会怎么做,她是真的不想让安然退休的姜寻威牵扯进来。

    可事与愿违,姜寻威偏偏是个认死理的性格。

    姜寻威失望的摇摇头:“翟院长,你想过隋婉君知道真相后会怎样吗?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欺骗她一辈子,让她不用背负间接害死这些孩子的罪恶?”

    翟宁双目猩红,一字一顿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说罢,翟宁也不再听姜寻威说什么,她转身,狠狠的拉开了包间的大门。

    瞬间,一切喧嚣都终止了。

    这一寸天地,仿佛被真空罩子包裹,与热闹俗世隔绝。

    晦明变化间,她听到了来自深山中呼啸的风和孩童似有似无的悲鸣。

    翟宁手指一抖,香包掉落在地,她嘴唇颤抖,嗫嚅道:“妈?”

    隋婉君老泪纵横的站在她面前,静默无言。

    那一刻,翟宁分明感觉到,母亲的眼泪化作山中最锋利的叶片,狠狠划向她的皮肤,割的她鲜血淋漓。

    没有人能让了无牵挂的翟宁开口,除了她在这世上唯一在意的人,隋婉隋婉君颤巍巍的抬起双手,温柔的替翟宁擦去眼角的泪痕,按揉着她绷起青筋的额头。

    在母亲的安抚下,翟宁逐渐平静下来,她依赖的抱住隋婉君,仿佛当初那个被迫离开的小女孩,委屈哽咽。

    隋婉君轻拍着她的背,像无数次教导小橙香的孩子们那样,说起那句反反复复提及的话:“我们不能怕犯错,犯错了要改,原不原谅是别人的事,改不改是自己的事,做人,要对得起自己。”

    孩子总是健忘的,爱他们的母亲会一遍遍的提醒,不管他们成长到多大,多么有成就,还是会一遍遍的提醒,那些小时候就应该学会的最简单的道理。

    “真相……”翟宁坐在隋婉君身边,垂着眼,已然放下了所有戒备。

    这两年,每次路过儿科病房,她就会想起这件事,这件事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里,沉重的挥之不去。

    她始终无法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害了人还能理所当然,她不得不承受良心的谴责,自我的拷问和对世界的怀疑。

    是的,哪怕是做了坏事的人,也会怀疑这个坏事能被轻而易举实施的世界。

    翟宁用力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将零散的发丝挽到耳朵后面,她尽力平静道:“我并不是为自己开脱,试验开始之前,我曾经反复向黎教授确认过,孩子有基础疾病能不能用律因絮,黎教授的回答是可以,他有信心,一期试验成功之后,会立刻开启二期试验,二期就会选择有基础病的孩子,如果二期成功了,会提前申报上市许可。我对黎教授科研水平的信赖,大概就像患者对我医术信赖的那种程度吧。”

    隋婉君叹息道:“阿宁是看我太累了,小橙香患病的孩子又多,看孩子们痛苦我难受,我跟她叨念太多次了,她是为了我才大胆让这些孩子过了审核的,我不知道黎教授要选没有基础病的孩子,是我的错。”

    黎容淡淡道:“我相信我爸爸的话,律因絮可以治疗有基础病的孩子,这不是关键。”

    翟宁抿了抿干涩的唇,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黎容的脸。

    其实她早就认出黎容是那个出现在七星酒店饭局上的容黎了,这说明,他们对素禾生物和嘉佳中心医院的调查早就开始了。

    翟宁双眼有些失神,缓缓摇头:“这是关键,我在私自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没有告诉黎教授,也没有告诉周洪。我和周洪虽然算是姐弟,可我并不了解他,我对他照顾,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但周洪恨我妈,也恨小橙香,对我大概也只有利用,所以他并没有告诉我,他跟素禾生物有勾结,私自将律因絮销毁,换成了劣质的甲可亭。”

    隋婉君心痛至极。

    自己当初的放弃,最终使得亲生儿子变成了这样的恶魔,把劣质药用在无辜的孩子身上,简直丧尽天良。

    翟宁苦笑:“我也不是为周洪开脱,他虽然恨小橙香,但却并不想杀人。试验用的是劣质甲可亭,但最多治疗效果不佳,不会致命,他根本不知道,有一批孩子的免疫力有严重问题。素禾生物呢?素禾生物也没想杀人,在之前,他们甚至用重金贿赂黎教授顾教授,可惜没有成功,嫉妒怨恨之下,才出此下策,想让大众以为律因絮无效,让黎顾二人名誉扫地,给他们个教训。所以你看,每个人做错一点事,最后就酿成了大祸。”

    第154章

    “这是郑竹潘告诉你的吗?还是周洪告诉你的?”黎容听完了翟宁的话,心平气和的问了一句。

    翟宁怔了怔,抬起眼不解的望着黎容。

    小包间里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几乎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快要认可翟宁作为加害方的说辞了,因为这段说辞逻辑是通顺的,而且看的出来,翟宁确实没有说谎。

    黎容笑了笑:“如果我是郑竹潘,想要让一个良知尚存,善于共情的人站在我这方,替我办事,为我闭嘴,那最重要的,就是降低她的负罪感。哪怕事实上你已经站在了加害方的一端,也要让你认为,大家都是迫不得已的,出乎意料的,被蒙蔽的,巧合般的完成了这件事,只要罪恶有足够多的人分担,每个人心里的负罪感都可以低到足以接受。”

    翟宁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时打不破黎容话里的逻辑。

    姜寻威皱起眉,敏感道:“你是说郑竹潘骗了翟院长?”

    黎容却反问翟宁:“以郑竹潘一贯的人品心性,你认为他能做出骗你这种事吗?”

    翟宁垂下眼,彻底不说话了。

    她也承认,郑竹潘的确是毫无底线的人,他都敢设计这一出换药,用舆论的力量逼死黎清立顾浓,又怎么会忌惮跟她说谎呢。

    黎容伸手轻轻碰了碰茶壶,壶身已经不热了,里面的茶水倒是满满登登的。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壶身上那个被摩擦的有些发黑的‘仁’字,轻叹一声:“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郑竹潘在做劣质甲可亭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过患者的人身安全,况且……”

    他顿了一下,又饶有兴致的看向翟宁,疑惑道,“你真的认为周洪和郑竹潘的利益团体不知道你为小橙香做的事吗?连你自己都知道,周洪恨小橙香破坏了他的家庭,他到现在都没认过隋婉君,你觉得他会在意一群抢走隋婉君的孤儿的生死吗?或者你有没有想过,比起那些尚且年幼的孤儿,周洪更厌恶切实跟他争夺过母爱的你呢?没有什么是比把自诩正义的人拽进地狱更好的报复方式了。你也不必解释周洪有继母所以不在意隋婉君的爱,没人会嫌弃为自己付出的人多的,你和隋婉君的亲密,真当周洪视若无睹吗?”

    翟宁怯生生的抬眼,看了隋婉君一眼,可对上母亲的眼睛,她竟然心虚的移开了。

    黎容的话像一支锋利的箭,直直刺入她美化粉饰过的内心深处真正的声音。

    人一旦有了希望的目标,就会不断为这个目标解释,掩盖,甚至不惜幻想,忽视某些真相,让自己到达的更顺理成章,更高高在上。

    但其实,没有人经得起挖掘。

    周洪应该厌恶占据隋婉君母爱的她,难道她就没有厌恶过周洪吗?

    这个人,从来没有孝敬过隋婉君,任何时候都在辜负隋婉君,和自己继母秀母慈子孝,凭什么获得隋婉君的关心?

    只是因为亲生,就可以占尽便宜吗?就可以肆意消耗别人的爱和帮助吗?

    如果不是隋婉君,她根本不会坚持让周洪做主任,医院的一贯规则,都是资历深的先提,是她为了周洪搞出了投票这个曲线救国的玩法。

    她到底为什么稀里糊涂的跟这个唯利是图,丧尽天良的人站在了一起,还帮着他们掩盖真相,逼死好人。

    翟宁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

    周洪当然会帮着郑竹潘骗她,因为周洪厌恶她。

    郑竹潘呢,这个没良心的资本商,恐怕乐得看她像个蠢货一样被利用,成为逼死黎清立顾浓强有力的帮手。

    这样沉重的负担,只有她在承受,郑竹潘和周洪想必不会有半点愧疚。

    一想到他们在她面前演出来的仓惶和懊悔,翟宁又觉得一阵阵恶心。

    她和周洪势必不是一路人,郑竹潘用这个秘密要挟她,周洪恐怕也心知肚明,她和周洪早晚要撕破脸的。

    所有的家庭和睦,互相帮助都是幻象,隋婉君也必须在亲生儿子和养女之间做出抉择。

    她的妈妈,肯定是要选择她的,就像当年一样。

    隋婉君却完全不知道翟宁的心中所想,她心疼的抱住翟宁,泪水止不住,反复的叨念:“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

    黎容亲手给翟宁倒了杯已经凉掉的茶,他脸上没有喜怒,眼神却坚定笃信:“他们利用了你对隋婉君的孝心,利用了你对患病孤儿的怜悯,更利用了你多年行善的义举为自己的阴谋背书。”

    翟宁有些呆滞的抬起手,接过了黎容这杯茶。

    她不小心碰到了黎容的手指,黎容的手指有些凉,但指腹却是柔软的,那是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指甲根还有一小圈月牙白。

    受害者伸过来的手,让翟宁有种被宽恕的感激之情,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沉的愧疚,而这份愧疚,无处消解,自然而然演变成了对郑竹潘和周洪的恨意。

    她不知道,原来她会这么恨一些人,恨不得他们早点去死。

    翟宁低声道:“我有和郑竹潘周洪的通话记录,我做了存档,他们承认了是他们换的药。”

    黎容收回手,站直身子,和岑崤对望了一眼。

    岑崤紧紧握住了黎容的手指。

    从翟宁家里将所有录音和照片证据拷贝过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黎容岑崤带人离开,将隋婉君和红茹留在了翟宁家。

    翟宁和隋婉君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消化真相,但这个过程有多难熬,就不是黎容管得了的了。

    开车将姜寻威送回去,黎容不卑不亢的表示了感谢,姜寻威则摆摆手:“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等姜寻威离开,车内都是自己人了,黎容总算卸下了力气,疲惫的歪倒在车座上,揉着眼睛。

    从周三开始,他就一直在精神紧绷的状态,再年轻的身体也架不住这么熬,他是真的累了,身体精神全方位的累。

    简复却仍然意犹未尽,不住的回味:“你怎么知道郑竹潘和周洪会骗翟宁啊,你俩还有证据没告诉我?”

    黎容抬起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无奈道:“我不知道。”

    “啊?”简复一脸惊讶的转回头。

    黎容抬眼看着他,过度劳累让他的眼皮有些发肿,眼尾的折痕更明显了:“我只是给翟宁提供另一个逻辑闭环,一个她能接受且对我们有利的逻辑闭环。”

    岑崤顺着黎容的话解释道:“而且我们提供的逻辑更符合郑竹潘和周洪的人品,翟宁跟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以前能跟他们走到一路,只是逃避现实罢了。”

    简复恍然大悟:“当初郑竹潘是趁翟宁面对二十个孩子死亡,心理防线正脆弱的时候给了她一个能够降低负罪感的解释,所以你才让沈桂去翟宁面前表演,给她施加心理压力,告诉她这件事造成的另一个无法挽回的后果,然后咱们再乘胜追击,让她在看到隋婉君的时候直接缴械投降!”

    黎容困出了眼泪,他抖了抖被泪水濡湿的睫毛,淡声道:“其实我也不喜欢翟宁。”

    一个因为怯懦,软弱,不敢承担责任,不能面对名誉扫地的人,没道理获得受害者的原谅。

    死者再不能复生,伤害也已经造成,任何托词在他眼中都显得苍白可笑。

    但为了让翟宁配合,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成见,这是他必须要做的妥协,他根本没有任性的权力。

    岑崤冷静道:“当然,这件事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原形毕露,谁都不无辜,所以我们也不必因为计划伤害谁感到遗憾。”

    这一连串的计划卡的非常严丝合缝,他们不能给翟宁任何缓解心理压力的时间,否则以翟宁瞻前顾后的个性,肯定不会爽快的将证据都交出来。

    所幸老天保佑,计划都非常顺利,姜寻威的身份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有他出面,隋婉君和翟宁都很快答应了请求。

    在认识姜寻威之前,黎容确实一直没有想到万全之策,即便是翟宁这个仍然心存良知的人,想让她承认错误担负责任都太难太难了。

    稍有不慎,还有可能打草惊蛇,让翟宁把他们的信息透露给郑竹潘。

    所以哪怕在引导翟宁反水郑竹潘的时候,黎容也没敢拿出何大勇交给他的证据,他的笃信都是表演出来的,幸好翟宁心烦意乱,也没心情让他证明什么。

    姜寻威确实是个意外之喜,在意识到姜寻威身份的时候,这个计划就在他脑海中有了个模糊的概念。

    岑崤攥住黎容的手,突然道:“还记得我们开车去开发区,遇到那个追尾的运榴莲的人吗?”

    简复没参与过这段,立刻好奇道:“什么运榴莲的人?”

    黎容稍稍回忆了一下,放下揉眼睛的手,点了点头。

    那是回老太太家路上看到的一点小插曲,现在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太阳直照,榴莲的味道确实是够难闻的。

    岑崤轻声道:“所以我说,你也会遇到,第一个伸手帮忙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和黎容十指交握。

    “啊?”简复满脸写着迷惑,可惜他哥也不给他解释一句。

    黎容抿唇轻笑,微微将头扭到车窗那边,抬眼看着斑斓的夜景,他知道岑崤说的是姜寻威,姜寻威是第一个心存正义感,无条件帮助他们的人。

    然而数秒之后,黎容又将头扭回来,凑上去,在岑崤唇上留下一个缱绻的吻:“在我心里,第一个人是你。”

    “卧……槽?”简复手里的酸奶应声而落。

    第155章

    黎容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简复,嫌弃道:“你不是猜到了吗,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简复狠狠吞咽一口唾沫,茫然道:“不是,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了?”

    黎容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简复难免唏嘘,嘟嘟囔囔:“你也太吓人了吧,幸亏我不是跟你做对手。”

    他觉得自己伪装的挺好的,也只是跟林溱偷偷交流过,而且这段时间黎容忙的要命,精神时刻紧绷,居然还能看出他的变化。

    这还是人吗?

    黎容轻哼了一声,懒洋洋的靠在座椅上:“看懂你想什么还用费脑子吗?”

    岑崤轻抿了一下被黎容吻过的唇,仿佛唇上还留着黎容的气息,随后他一脸冷静的看向简复:“震惊完了给我把酸奶擦干净。”

    简复一低头,看见了坐垫上一片狼藉的白色液体。

    简复:“……”

    简复兢兢业业的擦了十分钟翻倒在坐垫和脚垫上的酸奶,但是擦得再干净,车里还是一股芒果菠萝味儿。

    把简复和废纸巾扔在简家门口后,黎容活动了下后背:“唉,简复还真是半大孩子,酸奶都喝糖分这么高的。”

    岑崤微微一挑眉,诧异的看向他:“你不爱吃糖?”

    黎容的动作一顿,瞥了岑崤一眼,一本正经道:“我?我都是合理摄入糖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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