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黎容转回头,坐直身子,调了调安全带,目光望向窗外。

    安静了片刻,他冷不丁道:“头发上很多细菌,总遮着容易感染,我们不会多问也不会跟别人说什么。”

    纪小川知道他看到了,也猜到了个大概。

    她怯生生抬起眼,默默咬着唇,眼圈有点发热:“他们…不是故意的,我妈的雇主家总…吵架,挑她毛病泄愤,她回来总要…发泄,我弟弟…有点发烧,外面下雪…叫不到出租车,医院人也多,他们…很累,脾气不好。”

    纪小川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因为结巴的毛病,她平时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蹦,能不说就不说。

    但她却特别信赖黎容,她相信不管她说话有多滑稽,黎容都不会有嘲笑的心思。

    这也是她第一次跟别人透露她家里的情况,大概是因为,黎容能注意到她额头上的伤吧。

    别人是不会在意的,更不会提醒她当心感染。

    岑崤似乎在父母关系上和纪小川有些共鸣,所以平时根本不会搭理的无关紧要的事,他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换个雇主。”

    根据逻辑,似乎纪小川的遭遇根源在雇主身上。

    纪小川没想到岑崤会跟她对话,赶紧回道:“这家…给的钱多,事情少,我妈就管…做饭,别的房间…不让进。”

    黎容淡淡道:“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

    纪小川小声反驳:“好…好人吧,还是红娑研究院的…教授,我将来也想进…红娑研究院。”

    黎容敏感的反问:“哪个教授?”

    纪小川:“李…李白守教授。”

    黎容精神一震,下意识看向岑崤。

    岑崤虽然开着车,目光直视着前方,但听到纪小川的回答,也下意识减慢了车速。

    纪小川一脸迷茫,不知道为什么,黎容好像反应很大。

    黎容凝眉冲岑崤道:“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李白守好像不知道刘檀芝那些媒体的事。”

    第47章

    刘檀芝,今年三十四,身材清瘦,面容姣好。

    她二十二岁从A大外语院毕业后,因为没考上本专业研究生,便选择以学生教务的身份留校工作。

    工作只一年,就和当时身为生化院副教授的李白守走在了一起,交往五个月后结婚。

    在李白守的帮衬下,刘檀芝是那一批留校的毕业生里晋升最快的,她从教务科调到了国际部,再从国际部调到生化院环境治理专业,成了教务主任。

    这个路径其实有点奇怪,A大国际部是个公认的好单位,超凡脱俗,清闲安逸,每天处理一些学生交流和留学申请的事情,根本不用走出办公室,虽然晋升的岗位少,但刘檀芝应该不受影响。

    教务主任管的杂事就多的多了,不可能像在国际部一样,喝喝茶养养生,等着学生来打印资料,咨询信息。

    教务主任要处理各种乱七八糟的纠纷,还得帮助各位教授应付难缠的学生家长。

    当时大家都以为,刘檀芝放弃国际部的职位改去生化院,是为了离老公李白守近一点,毕竟李白守一门心思扎在实验课题上,连家都很少回。

    刘檀芝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平时在工作上也还算是尽心尽力,行事低调。

    承办那些媒体的注册资金对当初的刘檀芝和李白守来说,多少有点勉强,除非他们有灰色收入。

    不过现在这些媒体账号已经开始盈利,偶尔做一些产品推广,报价从三千到一万不等。

    综合起来,已经是一笔很高的进账了,按理说,刘檀芝大可以辞去A大的工作,在家专心当富婆经营这些账号。

    简复在电话那头小声说:“我现在就能查到这么多,还是因为上次媒体的事情引起了一区的注意,不然这种小人物都不可能给她建档。”

    岑崤问:“你用谁的账号查的?”

    简复:“就一区一个技术员,内部网络共通的嘛,哎现在的确是管的严,要不是我被特招,算是半实习的身份,他都不愿意给我看。”

    岑崤沉默了一会儿:“内部网络是共通的,但是查询权限可不一样。”

    一区一个普通技术员顶多能调一下个人信息,如果蓝枢一区怀疑刘檀芝背后的媒体是红娑背景的,那绝不会只记录这些。

    除非更多的内容被权限掉了,得用高职位的账号才能查询。

    简复:“你说的也是,但我也不敢轻易跟我爸妈说,怕他们大局为重你知道吧。”

    在他父母眼中,一区的平安和稳定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黎容想查什么,黎清立又是怎么回事,不是他们该关心的。

    如果简复硬要淌入这趟浑水,他父母一定会变成阻力。

    纪小川弓着背,上半身抵着桌边,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下面,一只搭在桌面上,捏着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

    她眨巴着眼睛,默默将花生米塞进嘴巴里,含糊道:“我妈…雇主是坏人吗?”

    黎容听了简复的话,一直没动筷子,见纪小川问起,他才抬起眼睛问道:“你说李白守和刘檀芝不让进别的房间,只能进厨房?”

    纪小川拧起眉头回忆了一下。

    其实她妈妈每次下班回来都很累很暴躁,根本没空跟她谈心,她也就在妈妈发脾气的时候,从只言片语间捕捉点信息。

    “有次我妈去给她家…做饭,有个房间好像是水…管裂了,有水从门缝里流…流出来,李教授和他老婆都…都没回来,我妈怕屋里有…不能沾水的东西,就找了…认识的修水管的叔叔,也给他老婆…打了电话。

    他老婆听说…说我妈找了别人来就破口大骂,明明我妈和那个…叔叔根本打不开房门,但他老婆就说我妈侵…犯她隐私了,不仅要把我妈赶走,还扬言要告…告我妈,后来我妈为了工资…忍了,给他老婆道…道了歉,但是回来就……”

    纪小川说到这里,话音一停,低下头,把那颗花生米嚼了。

    回来后,自然没发生什么好事。

    明明是为了雇主着想,怕水泡坏重要的东西,怕浪费水费,还主动找了师傅来修,结果非但没被感谢,反而被辱骂被威胁。

    任谁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都会觉得憋闷,愤恨,可为了高昂的工资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忍气吞声。

    委屈溢满胸腔,就只好向更弱小,更隐忍,无法反抗又无法逃离的孩子发泄,毕竟受这份气,也都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所以哪怕对无辜的纪小川施暴,也是理所应当的。

    黎容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曾经他以为黎清立和顾浓是很平常的父母的样子,但见的人多了,他才发现,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黎清立和顾浓。

    刘檀芝房间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不愿被任何人看见。

    但那些东西跟他父母的事有没有关系,他就不清楚了。

    黎容又问:“所以李白守和他老婆的关系不好,经常吵架是吗?”

    纪小川:“我就记得我妈说,他俩都…分居了,不在一个…房间住,早晚要离婚。噢那个教授很…少回来的,但是他老婆每天都…都回来,我妈主要是给他…老婆做饭,他老婆很注…注意健康,不吃外面的东西。”

    黎容想了一下上一世。

    做科研很苦很乏味,各类八卦消息也是大家消解焦虑的谈资,办公室里经常有人议论,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和谁离婚了,谁找了小三,谁私下里偷偷看大尺度主播。

    黎容虽然不爱听,但毕竟身处这样的环境,难免接收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李白守当时在红娑研究院已经有一定地位了,身处漩涡中心,关于他学术水平不足的吐槽层出不穷,但对他家庭的八卦却一点没有。

    刘檀芝就像个隐形人,不起眼,不冒尖,仿佛是李白守背后默默奉献的女人,安逸的呆在环境系,一切为了支持老公的事业。

    至少黎容从没听说过李白守和夫人关系不好,更没听说他们离婚了。

    和简复给的调查结果相似,刘檀芝低调的不可思议。

    按理说有一个在红娑研究院任职的教授老公,怎么也比同龄人强了太多,但刘檀芝偏偏不炫耀,不张扬,恨不得自己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但这样低调的人,背后却经营着数个媒体账号,掌控着一定的网络话语权,不仅偶尔推广三无产品,还对各种热点事件添油加醋,散播谣言。

    岑崤倒了一杯温茶,递到黎容手里。

    清亮的茶汤冒着丝丝热气,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如果不是从纪小川这里得到了另外的信息,我们的思路可能会偏。”

    黎容垂眸,将茶杯捧在掌心,温了温指尖。

    的确。

    不管是一区的调查结果,还是他上一世的印象,都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刘檀芝和李白守是夫妻一体的,刘檀芝不管做什么对黎清立不好的事情,都是在给李白守铺路。

    黎容:“刘檀芝用自己的名字投资峰光文化,经营那些媒体账号,不管是给三无产品推广,还是引导舆论达到自己的目的,她都不怕被人发现,因为有在风口浪尖上的李白守给她背书,甚至她很有可能是引导别人,去怀疑李白守。”

    岑崤夹了一块包浆豆腐,放在勺子里,沾了沾椒盐,喂到黎容嘴边。

    黎容关心则乱,思考和李白守相关的事情很专注,身体下意识替他做了反应。

    他手里捧着茶杯,没空接勺子,于是往前凑了凑,乖乖将岑崤喂过来的包浆豆腐咬住,咀嚼两下,吞咽进肚子里。

    纪小川捞起一块干锅脆皮肠,和着米饭吃了一大口,一边吃一边偷眼看着黎容根本一点菜汤都没沾的筷子。

    岑崤给黎容喂了一口,确认黎容吃下去了,才继续道:“李白守是个有瑕疵的人,这样的人是非常合适的栽赃对象,你应该知道麦克唐纳三要素。”

    黎容轻笑一声:“杀人三要素,一种犯罪心理学理论。”

    纪小川一脸茫然,但她又不敢打断黎容和岑崤的聊天。

    黎容察觉到她的迷惑,便又多说了几句:“尿床,纵火,虐杀动物,这三种特征被麦克唐纳认为是杀人凶手具有的普遍特征,虽然根据后续的研究发现,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准确,不过……”

    他觉得自己扯的有点远了,现在也不是给纪小川上课的时候。

    岑崤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如果李白守具有A瑕疵,且A瑕疵是大众普遍不能接受的,那么当不良事件B被爆出来,大众很容易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认为具有A瑕疵的人,一定做了B。”

    黎容心知肚明李白守最大的瑕疵就是盗取了黎清立的研究成果。

    这件事别人不知道,但刘檀芝一定知道。

    如果有一天,刘檀芝真正要掩盖的人快要暴露,她就可以曝光李白守对黎清立做的事,将矛头指向李白守。

    李白守春风得意这些年,恐怕没有想到,他早晚有一天要走上黎清立的道路,被污蔑,被批判,被群起攻之,被他所热爱的事业抛弃。

    他可能会争辩,他只想超越黎清立,没想过害人。

    但没有人会相信他,他为慈善事业捐的款,他教书数年做出的贡献,他提供了帮助的实验项目,甚至是他扔给奄奄一息的乞丐的十元钱,这些都抵消不了他的罪恶。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刘檀芝和李白守真的貌合神离的基础上。

    岑崤又夹了一块煮的软烂,汤汁十足的西兰花,吹了吹升腾的热气,送到黎容嘴边。

    黎容已经习惯了这种喂饭模式,根本不用思索,又把西兰花吃了下去。

    纪小川咕嘟喝了一大口柠檬水。

    从菜上齐到现在,属她吃的最多了,岑崤根本一口菜都没吃,黎容……

    黎容虽然自己没动,但是应该饿不着。

    岑崤见他把西兰花也吃下去了,不动声色的夹了一块黎容最讨厌的胡萝卜。

    胡萝卜是和牛肉一起煮的,牛肉的香气已经尽可能的掩盖了胡萝卜的味道。

    岑崤将勺子递过来,嘴里却说道:“十二月底A市上流圈子会举办联谊会,红娑和蓝枢的高层为了表面和谐,基本都会参加,刘檀芝再想低调,也得跟李白守一起出席,趁对方还没察觉,我们可以收集不少信息。”

    黎容听他提到上流圈子的联谊会,难免又回忆起以前。

    虽然红娑研究院和联合商会之间的矛盾不断,但总有热心群众致力于让它们回到最初互帮互助的关系。

    为了这一远大理想,中间人折腾出了不少活动,美其名曰互相学习,加强交流,增进友谊。

    只不过一切美好的畅想在切实的利益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蓝枢和红娑早就渐行渐远,当初抱着伟大理想建立它们的人,也已经长埋地下。

    “我没有资格去,你……呸!”

    黎容毫无防备的将岑崤喂来的东西吃进嘴里,刚开始的牛肉汤汁很可口,但一咬到胡萝卜,那股味道溢出来,立刻让他生理性反胃,他嫌弃的拧巴着脸,抽了张纸巾,将胡萝卜吐在纸巾上,扔到垃圾桶里。

    黎容一瞬间从回忆里抽离,他用微凉的茶漱了漱口,忿忿瞪了岑崤一眼:“想哄我吃胡萝卜,没门!”

    第48章

    纪小川看呆了。

    她都没想到,黎容和岑崤的关系这么好。

    岑崤可以随意喂黎容东西,黎容不喜欢吃,想都不想就吐出去,岑崤也不生气。

    所以传言真的很离谱,黎容没有高冷不好接近,岑崤也没有蛮不讲理仗势欺人。

    男生间的友情还是挺让人羡慕的。

    黎容也发现了,他们分析李白守和刘檀芝这段时间,岑崤一直在投喂他吃东西,自己一口也没吃。

    “你怎么不吃?来吃!”黎容故意从干锅里夹了一筷子芹菜,放到岑崤碟子里,然后抬起眼,表情无辜的望着他。

    岑崤轻哼一声,看了看绿莹莹挂着油的芹菜,然后面不改色的塞进了嘴里。

    他只是不爱吃,又不是不能吃,从小野蛮生长起来的,哪有黎容那么矫情的毛病。

    岑崤把芹菜咽下去,低喃了一句:“真没良心。”

    纪小川看出来了,胡萝卜是黎容不爱吃的,芹菜是岑崤不爱吃的。

    她弱弱问:“你们…都知道对方不爱吃什么啊?”

    太贴心了,没想到大大咧咧的男生也会注意这个。

    岑崤眸色变化一瞬,简短道:“食堂。”

    黎容也几乎同时回答:“一起吃过食堂。”

    纪小川稀里糊涂的点点头,小声说:“我都…都挺爱吃的。”

    黎容笑笑,将胡萝卜炖牛肉往她面前推了推:“那你多吃点。”

    一顿午饭,他们吃了两个多小时。

    纪小川发现,黎容不是一般的挑食,而且胃口还不好,哪怕是喜欢的菜,吃几口也就够了。

    岑崤倒是没什么忌口,几乎都可以吃。

    纪小川自己撑的肚子圆滚滚,连口水都装不下了。

    她对黎容说:“你想…知道那个教授的事,我可以问…问我妈妈。”

    黎容知道她的家庭状况,不太忍心:“刘檀芝有心隐藏的,你妈妈也发现不了,还是别轻举妄动,我怕打草惊蛇。”

    纪小川只好点头。

    她也不知道黎容和岑崤到底要做什么,但一定是特别重要的事,她很开心自己能够提供思路,哪怕这个思路也曾带给她痛苦。

    吃过饭,纪小川决定回家了。

    毕竟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在家里,哪怕不得不接受莫名其妙的怒火,她也得回去。

    无解的困境还压在身上,但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但随着高考的临近,随着她认识了黎容,她突然觉得黑暗里裂开了一道缝隙,照进了光。

    她的这些苦难,和黎容的境遇相比,实在不算什么,但黎容还能充满希望的活下去。

    她有预感,她已经要走到苦难尽头了,等她成年,考上A大,离开家,一切都会是充满希望的。

    -

    周一,简复挤开了岑崤的前桌,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岑崤面前:“那个形式主义的联谊会?狗都不去!”

    由于他说的声音太大,大概有半个班级都听到了,就连崔明洋都扭回头,深以为然的看了简复一眼。

    简复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狗都不爱去的联谊会。

    红娑这方的合作企业均没加入联合商会,所以两波人已经暗搓搓给彼此使绊子很多年了,平时可能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但去了联谊会的地界,还得表现出喜气洋洋,一派和谐的景象。

    哪怕是一提起胡育明就破口大骂的江维德,在联谊会上也得和胡育明含笑碰杯,恭维几句对方做出的杰出贡献。

    以江维德的脾气,这大概是最让他觉得“钱难赚屎难吃”的工作任务了。

    黎容一向不喜欢吵闹的虚伪的地方,曾经黎清立和顾浓几次让他去,他都拒绝了。

    所以他其实也没真的见过,联谊会有多么乏味无聊。

    简复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他们会端上来一只烤火鸡,然后让红娑和蓝枢这边各出一个人,把火鸡从中间切开,这就算是握手言和了,按照惯例,每个人要上来切一块吃,你都不知道有多难吃,又柴又咸。

    接下来就得被爸妈带着,像复读机一样,跟以前见都没见过的人碰杯问好说吉祥话,但你心里根本不把对方当回事,你也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来,他也没把你当回事,怎么说呢,就像是把一堆举足轻重的人物拉过来,表演一场荒诞剧。

    蓝枢和红娑怎么可能友好相处,我说有的老头子真是闲的。”

    黎容垂着眼睛,听简复竹筒倒豆子一样吐苦水,显然这些年,他被父母强拉着去,积攒了不少抱怨。

    等简复说完,黎容扯了扯唇:“未见得吧,如果我代表红娑,难道你不愿意吃我切过的火鸡?”

    简复想立刻开口反驳,但一时没找出合适的说辞,顿了半天,他才干巴巴道:“那不一样啊。”

    他想说,咱们肯定不用装。

    但他就突然意识到,如果将来黎容真去了红娑研究院,他和岑崤进了蓝枢,他们也还是朋友。

    简复嘟囔:“那都是几年之后的事了,以后再说呗。”

    林溱去水房洗了小番茄回来,进了教室就自觉站在黎容桌边,看看简复:“什么几年之后啊?”

    简复仰起头,看了看林溱手里的小番茄,他勾了勾手指,等林溱把盒子递过来,他大大咧咧的抓了两个塞进嘴里。

    “好酸!”简复皱着脸,勉强将番茄咽了下去。

    林溱疑惑,赶紧也抓了一颗,嚼了嚼:“酸吗,还好啊。”

    这小番茄是他用来减肥的,实在饿了就吃几颗,保持身材的效果特别棒。

    简复嫌弃道:“你吃的什么破水果,等明天我给你拿个榴莲来。”

    林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让你非要吃。”

    只有黎容认真回答林溱的问题:“我们在说红娑和蓝枢的联谊会,今年我没资格去,但岑崤和简复还有。”

    他说起自己没资格的时候也很平静,就好像不会牵扯到父母已经不在的伤痛。

    岑崤深深看了黎容一眼,但在教室里,他也不能表现出什么。

    简复没那个细腻敏感的神经,他直言不讳:“大好的跨年夜,我不吃喝玩乐,去那儿当演员?”他又看向林溱,“哎,你跨年夜怎么过啊?”

    林溱虽然无数次对简复的粗神经唉声叹气,但还是不得不回答他的话:“我们艺考班要模拟面试,没空跨年。”

    简复:“模拟面试?表演节目吗?”

    林溱迟疑了一下:“算是吧,还挺正式的。”

    简复兴奋的敲了敲桌子:“那我也要去看,每年都听到艺考生面试滑铁卢的新闻。”

    林溱:“……”

    岑崤略感烦躁,对林溱说:“你赶紧把他带走吧。”

    林溱拒绝的话刚打算出口,又不得不咽了下去。

    他其实也不想,带简复走啊……

    跨年夜那天,A市路边的绿化带挂上了彩灯,新年的氛围已经很接近了。

    地上残存的积雪刚好消失殆尽,空气里除了凛冽的寒气,还有似有似无的泥土香。

    灰突突的树干刷了一米高的涂白剂,和深灰色的路灯杆间次交叠,远远望去,像斑马身上的花纹。

    岑崤跟岑擎说要去参加联谊会的时候,岑擎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

    好在他当了三区会长后也没疲于锻炼,很快便稳住了情绪。

    “你说什么?”岑擎又问了一遍。

    岑崤很少来三区,以至于门卫差点把他当成无关人士给拦了。

    好在徐风路过,一眼看到岑崤,才把他带进来。

    自从上次跟岑会长深谈过,徐风现在看岑崤总有种说不出的警惕心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警惕的,但就像会长说的,岑崤早就不是孩子了。

    岑崤笑了笑,心平气和道:“当然是跟你和我妈去见见世面。”

    岑擎无语了。

    岑崤现在连个合乎逻辑的谎都懒得扯。

    岑擎给徐风使了个眼色,示意徐风把门带上,然后才一脸严肃的质问岑崤:“你到底想做什么?”

    但他越是疾言厉色,越是心里没底。

    因为不管岑崤对他多么疏远,他最终还是得站在亲生儿子这边。

    可他现在连岑崤的目的都不知道。

    岑崤漫不经心,自顾自的往岑擎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坐:“想在九区站稳脚跟,不是还需要一份投名状吗,我去选一选,看看谁比较合适。”

    岑擎还站在工作椅前,岑崤反倒坐下了。

    不过岑擎此刻也没空纠结这点小事,他冷飕飕道:“那你让我盯着黎清立调查组,也是为了投名状?”

    “不是。”岑崤直视岑擎的眼睛,对那股来自会长来自父亲的威压毫不退怯,“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这个更重要的事,他不会跟岑擎说,至于岑擎能调查多少,猜到多少,他也不关心。

    虽然他对自己父母的感情很复杂,但唯一有一点他可以确认,他们不想他死。

    岑擎:“你最好别害死我跟你妈。”

    岑崤站起身,淡淡道:“放心,哪怕我自己去死,也不会连累你们。”

    岑崤走后,岑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徐风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会长,你怎么了?”

    岑擎摇摇头,喝了一口水,顺了顺气,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胸口突然有点疼。”

    徐风:“我看您是工作太累了,正好今天晚上去联谊会轻松一下。”

    岑擎苦笑:“轻松?本来带着我夫人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又来一个,到时候你盯着点岑崤,给我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红娑与蓝枢的联谊会晚上八点在七星酒店举行,要求提前一个小时到场。

    这天天气好,晚上一丝风都没有,A市几处烟花燃放点断断续续搞了几场烟火秀,大部分市民都聚集在步行街商业区,整个城市一片祥和安宁。

    这个世界好像是由无数像素构成的绚丽投影,烟花燃放欢呼喝彩的那一刻,悲戚的哭声被悄然掩盖。

    几个月前那件喧嚣全网的大事,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但在意的人,还在斑斓的夜色下前行。

    七星酒店对面的长恒宾馆前台,黎容把身份证一递,客气道:“帮我开一间房。”

    前台的目光在黎容和岑崤身上游走,然后把手往岑崤面前一伸:“先生,您的身份证也得给我一下。”

    虽然现在还没有人盯着他们,但黎容仍然不愿意和岑崤有太多可查的交集。

    黎容:“他呆一个小时就走。”

    前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断然拒绝:“不行的先生,半个小时也得登记,你也知道今天跨年夜人多又杂,为了安全嗯……我们对每对顾客都是一视同仁的。”

    岑崤深吸一口气,不愿在这种小事上纠缠,还是主动将身份证掏了出来。

    前台做完登记,将房卡和身份证一起交给黎容,然后贴心的叮嘱道:“我们酒店不用自带那个的,床头柜上有,免费提供,谢谢配合。”

    黎容眼皮轻跳,有点头疼:“我们不是来……算了。”

    第49章

    长恒宾馆是这一片繁华区有些年头的老宾馆了。

    正因为老,才能堂而皇之的建在七星酒店对面,而且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哪怕设施老旧一些,也还是有人光顾。

    选择住长恒宾馆的,很多都是来A市旅游的外地人或想在市里过节的学生。

    对于这些人来说,长恒宾馆属实物美价廉。

    黎容找到房间号,一推开门,迎面吹过来一股久未通风的潮气。

    房间里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钉在小电视下方的两米长的长桌,桌上摆着两瓶矿泉水,还有付费的酸梅汤饮料和一本翻的有些卷边的杂志。

    挂着铁栏杆的大窗户前是一个小沙发,沙发上还有人坐过尚没恢复的压痕,地毯是深色的,不知用了多久,但不用想也知道,清理的效果不会太好,毕竟地毯的角落里,还能发现没打扫干净的杂物。

    唯有床铺看着白净整洁,但也只是看起来,到底用了多少漂白剂消毒液,对皮肤有多大的伤害完全不得而知。

    别说黎容暂时没有那种心思,就算有,看到这样的环境也彻底没了。

    他抬手扇了扇味道,火速打开了换气扇。

    换气扇只在卫生间里,运作起来嗡嗡直响,扰的人心烦意乱。

    但长恒宾馆最大的可取之处,就是从这边的窗户望过去,可以清晰的看到七星酒店的宴会厅。

    这两个地方,只隔了一条四车道的马路。

    岑崤走到窗边,抬手打开窗户,让冷冽清新的空气灌进来。

    屋内的潮气是淡了,但黎容抱着双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哪怕穿的多,一动不动的站在这种温度下,也还是冷的。

    岑崤只好把窗户关上。

    岑崤转过身,目光掠过床头柜上明晃晃的避孕套,又平静的移开,对黎容道:“没办法,这个角度最好,就是条件差了点。”

    黎容皱了皱鼻子,努力适应那股发霉的味道:“没事,就呆到联谊会结束。”

    岑崤抬手看了看表:“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徐风大概会开车带我父母过来,我要跟他们一起进去。”

    黎容裹紧棉衣,往床边一坐,抬眼看了看岑崤,眼底含笑:“那这一个小时做什么?”

    虽说这宾馆的气氛差了一点,对两个从小住惯了别墅的人来说,多少有些扫兴。

    但这样狭小的空间,潮湿的气息,床头的避孕套,和侵入房间的热烈且斑斓的夜色,有种色情电影里面,直来直去的刺激感。

    岑崤见他坐下了,这个距离,这个视角,他必须俯视黎容。

    他看着黎容白净的侧脸,柔软微卷的鬓角,还有衣领空隙里,透出来的细薄的脖颈。

    岑崤往前走了一步,鞋尖撞到黎容的鞋尖,膝盖贴着黎容的膝盖。

    他已经突破了两个人交流的安全距离,黎容必须努力扬起脖颈,才能和他对视。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但触碰的瞬间,神经信号还是会飞快的传输到大脑皮层,督促胸口产生某种微妙的,酥麻的情愫。

    对成年人来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但某些暗示已经坦坦荡荡的展露无疑。

    黎容不由得弯了弯眼睛,他双掌撑着被子,身子向后一靠,目光下移到某个部位,轻声轻语的提醒岑崤:“我倒是怎么都行,但是它一会儿还能冷静的参加联谊么?”

    男人总是特别了解男人,不说精神层次上的迷恋,单就肤浅的肉体吸引,岑崤对他的兴趣也是大到了极点。

    不然上一世他们不会过的那么无度。

    黎容这个懒洋洋的半躺姿势,已经算是毫不抗拒了。

    只要岑崤想,他大可以推着黎容的肩,将黎容按倒。

    但黎容说的问题确实存在,他永远不可能心如止水的从黎容身边离开。

    目光推拉几秒后,他们俩肩靠着肩,并排坐在床边,打开了电视。

    别看宾馆里的电视小,但是清晰度还可以,A市本地的电视台正在直播各大商业区的热闹景象。

    平时就人群攒动的购物广场,此刻更是摩肩接踵,大热的餐厅排号到了几百位,外面小板凳上坐满了人。

    黎容小声嘟囔:“现在的记者怎么都愿意去高度繁华区找新闻?以前暗访黑煤窑,人贩子,卧底地下赌场的哪儿去了?”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电视上时不时的会放出这种消息,记者曝光后,有关部门迅速介入调查,捣毁违法犯罪窝点,拯救一些人,和一些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悲剧。

    岑崤:“付出和回报不等,理想也会被打回现实。”

    黎容笑笑:“好像各个行业都一样,不缺一腔孤勇的逆行者,缺的是让他们平安生存的土壤。”

    新闻直播了一段时间,适时插入一则广告——

    “血管就像快速路,堵车事故都不行,关键时候用清汭,疏通血管,全身通畅,清汭,你的血管管家!治疗动脉硬化,降低胆固醇,请认准梅江药业!”

    黎容听完了广告,随口说道:“清汭是款仿制药,在人家原研药专利药品保护期没到就开始偷偷打擦边球,借用缅甸一家公司壳子,自己雇了一批药代,以代购的名义,卖给民众。后来好像还被处罚了,不过现在专利到期,他们倒是可以明目张胆的生产了。”

    岑崤:“梅江药业?没听说过。”

    黎容:“小公司而已,不然也不敢打擦边球。”

    看了一会儿乏味无聊的直播,岑擎给岑崤打电话。

    岑擎:“你在哪儿,我和你妈要到了。”

    岑崤虽然没听到萧沐然的声音,但也能从安静的背景音中感觉到某种低气压。

    萧沐然和岑擎,就是彻头彻尾的表面夫妻,到了他们这种地位,不好离婚,只能在外人面前装着恩爱和谐。

    岑崤:“好,我在门口等你们。”

    挂断电话,岑崤站起身,透过窗外,可以看到已经逐渐热闹起来的宴会厅。

    岑崤收回目光,对黎容说:“我父母来了,我毕竟还不是联合商会的人,得借他们的身份。”

    “好。”黎容随手关掉电视,梅江药业的循环广告戛然而止。

    岑崤将小型蓝牙耳机戴在左耳上,用头发遮住,然后拨通了黎容的电话。

    黎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通的屏幕。

    岑崤:“能听到吧?”

    黎容对着幽亮的手机屏幕轻声道:“能。”

    平缓温和的嗓音乘着声波传到岑崤的右耳,又沿着电子信号传到他的左耳。

    岑崤抬手揉了一下黎容的发梢:“我走了。”

    岑崤出门后,黎容立刻盘腿坐在窗边的小沙发,朝外看去。

    屋内关了灯,窗外的景象看的更清晰些,夜色并不寂寥,橘黄的路灯,亮白的酒店吊灯,还有大红色的车灯,几种色彩叠加在一起,让七星酒店内部的摆设一览无余。

    岑崤站在七星酒店门口,手插在兜里,安静等着。

    不一会儿,一辆黑车驶到,酒店服务人员帮忙打开车门,岑擎和萧沐然从里面走下来。

    虽然隔的不远,但黎容还是很难看清岑擎和萧沐然的脸。

    徐风将车交给服务人员,自己跟在岑擎身后。

    岑擎和萧沐然虽然挽着手,但萧沐然的身子却离岑擎很远,两个人的动作说不出的僵硬。

    上一世黎容并没直接以岑崤情人的身份跟岑擎或萧沐然见过面。

    他知道岑擎和萧沐然得知后大发雷霆,也知道岑崤因此跟父母闹掰了。

    某一段时间,他还幻想过,岑擎或是萧沐然把他召唤过去,疾言厉色的要求他离开岑崤,不要给岑家惹麻烦。

    他已经提前预演过自己的反应。

    他一定面若冷霜,不卑不亢,直接回敬一句:“是你儿子缠着我。”

    但是没有。

    岑擎和萧沐然没有动用权力打压他,逼迫他,他们好像一直在干生气,又拿他没办法。

    他不知道岑崤使了什么手段。

    岑擎站定脚步,问了岑崤一句:“你今天去哪儿了?”

    岑崤漫不经心:“随便逛逛。”

    岑擎就猜到是敷衍的答案,但他又觉得岑崤得靠着他来参加宴会,自己应该是占上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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