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黎容并不平稳的呼吸声,随着呼吸,纤细的锁骨在岑崤眼皮底下一起一伏。

    “你贴不贴,冻死我了。”黎容低声嘟囔。

    “别动。”

    岑崤并不温柔的撕扯开膏药的包装袋,从里面抽出一片,撕掉保护膜。

    浓郁的药香很快蔓延至周遭的空气中,黎容离膏药最近,被药味刺激的眼眶发热。

    岑崤将膏药贴在黎容青紫的肩头。

    他的手指甚至比黎容的皮肤还热,指纹擦过皮肤,黎容觉得神经像是被烫了一样,绷的更紧了。

    岑崤贴完了,他就立刻把衣服拉了上去。

    只不过没空整理,衣服皱皱巴巴堆在领口,反倒像刚刚做过什么一样。

    他尚且有某些不合时宜的联想,岑崤必然也有。

    气氛挺尴尬的。

    黎容仰头望着天花板,没话找话:“忘了跟你说,你和简复出去那会儿,杨芬芳进来说要开家长会,你……不想开趁早请假。”

    岑崤家里一向是请假的,黎容跟他同班两年多,就没见岑会长和萧女士来参加过一次家长会。

    还是黎教授和顾教授平易近人,常常积极配合老师工作,每次不管多忙,都不会错过他的家长会。

    只不过这次,必然要错过了。

    岑崤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几乎忍不住要抚摸他的后背。

    这段时间,别看黎容处处示弱,时时带笑,但岑崤能看出来,他心里算计的清楚,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必要时,锋利的刀刃同样可以刺向岑崤。

    即便如此,在他偶尔露出这种迷路的猫科动物的神情时,岑崤还是下意识恻隐。

    “黎容。”岑崤的手在他背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低低叫了他一声。

    “嗯?”黎容心不在焉的回了一个字。

    “谁说你形单影只,没处娇贵了。”岑崤沉声问他。

    明明他想要的,他最终都满足了。

    黎容回过神,迟愣几秒才想起来,这是他刚才随便吐槽的话。

    他抬眸盯着岑崤,舌头轻轻扫过平整的齿尖,澄澈明亮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

    他懒洋洋的往后一靠,也不管左肩的外套是不是又顺着手臂滑了下去。

    “你就该对我好一点,你欠我的。”

    第16章

    【宋沅沅:黎容,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宋沅沅:周末就是我的生日会了,你一定要来,我等你。】

    【宋沅沅:还记得去年我们在云顶咖啡厅一起看星星吗?】

    黎容现在的手机里,还有他和宋沅沅的全部聊天记录。

    现在的宋沅沅,还不至于指着他的鼻子,歇斯底里的咒骂他去死。

    他们真正撕破脸皮是在大学毕业一年后。

    宋沅沅去岑崤家献殷勤,带了亲手做的荔枝慕斯,敲了半天门不开,就在她失落至极准备离开时,看到了拉开门的黎容。

    黎容穿着只有在实验室才会换上的白色实验服,宽松肥大的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净细长的胳膊。

    他发丝濡湿,黏在耳际,眉头不耐烦的蹙着,眸中是快要结冻的寒意。

    “都说了快递不用敲……”

    两人对视,相顾无言。

    宋沅沅眼尖,看到了半掩在实验服领口下的,新鲜发红的牙印。

    黎容长期在实验室泡着,经常见不到阳光,皮肤白的羡人,这牙印也显得格外突出。

    熟悉的青梅竹马,有着漂亮精致身体和脸,锁骨带着别人留下的暧昧痕迹,出现在她正在追求的岑崤的家里。

    宋沅沅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了,一看黎容的样子,就知道方才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面容惨白,嘴唇发抖,突然声嘶力竭的喊:“你里面不会连衣服都没穿吧!”

    黎容:“……”

    他穿了,虽然很少,但他想宋沅沅也没必要知道这个答案。

    岑崤在客厅听到了一切,但他只是满不在乎的走过来,完全无视掉宋沅沅,从背后箍住黎容的腰,将掌心抚在黎容的脖颈上,一边用下巴轻轻摩擦黎容的肩头,一边低声警告:“你的脉搏变快了,最好不是因为你还对她有感情。”

    黎容受制于人,肌肉紧绷,冰凉的眸子颤抖的厉害,当着宋沅沅的面,他咬牙狠声道:“你再在我身上留痕迹,我就把解剖刀插进你的心脏。”

    宋沅沅的表情彻底碎了,黎容甩上门,在岑崤的喉结上狠狠回敬了一口。

    那之后一周,蓝枢三区的工作人员都只能看到穿高领毛衣的岑崤。

    往事实在是不堪回首。

    黎容抽出一节课的时间,裹紧棉衣,去商场逛了一圈。

    他拄着柜台,托着下巴,在银店逡巡良久,指了指那对星星耳钉。

    “这个卖的好吗?”

    店员摆出一张笑脸:“您真有眼光,这款我们店卖的特别好,看得出来您的确做功课了。”

    黎容扯起唇角,懒洋洋的摇摇头:“没有,我只买的起这个。”

    店员尴尬笑笑,目光上下打量黎容。

    衣服穿的挺贵气的,但看起来年龄不大,估计家里零用钱管得紧。

    她经验丰富的推荐:“您是要送女朋友吧,这款主题就是love,女朋友肯定喜欢。”她特意取出耳钉,让黎容看清星星背面刻的love字样。

    黎容拧眉思索片刻,忍不住问道:“女朋友喜欢,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店员呆滞:“什么?”

    黎容轻轻叹了一口气,忧愁的揉了揉眉心,失望道:“我还是不要了。”

    黎容走后,店员低声对身边的同事说:“现在的学生可玩的太疯了,脚踩两只船连性别都跨了。”

    同事:“长得好看,招人呗。”

    黎容最后买了一个没有任何爱情象征的麦穗胸针。

    他不打算真让十七岁的小姑娘下不来台,宋家没必要当面羞辱他,他也没必要花心思报复回去,那些跌碎三观的场面更不必发生,以后互不相干就好。

    宋沅沅在七班,七班和实验班隔着一道天井,也算遥遥相对。

    黎容爬到六楼,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他强忍咳嗽,用搓热的掌心轻轻摩擦颈窝,减轻喉咙的压力,等呼吸平稳,才掏出首饰盒。

    棉衣兜里的首饰盒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的温热,如今走廊的风一过,瞬间又变得发凉。

    黎容站在门口正准备叫人,却发现宋沅沅在跟人起争执。

    “哎哟宋沅沅,你男朋友不是黎容么,你总给岑崤发什么消息啊?”

    “噗……不是吧,宋沅沅你还没分手啊,你是不是不知道内幕消息啊,红娑内部可把他爸妈定性成污点学者了。”

    “你家跟黎家走的那么近,不会也不干净吧,不是都说蛇鼠一窝么?”

    “现在一想你当初炫耀你男朋友我就好想笑……不是,好同情你哦!”

    奚落宋沅沅的是几个家里有红娑背景的女生,早就看不惯宋沅沅被人选成班花,还能跟黎容谈恋爱。

    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沾上黎家已经不是什么好事了。

    宋沅沅面色涨红,敏感至极,立刻厉声反驳道:“我和黎容早就分手了,你们少胡说八道!”

    “啊?我们怎么没听说分手啊,你不是前几天还去找人家么?”

    宋沅沅冷笑,高扬起脖颈,露出一副轻蔑的姿态:“没有通知您真不好意思哦,你有空说别人的闲话,倒不如再看看这次的考试成绩呢,红娑教授的后代考不进A大,肯定比和某个污点学者的儿子谈过恋爱更丢脸吧。”

    “那还是你更丢脸一点哦,反正我妈妈早就告诉我离黎容远点。”

    宋沅沅血气翻滚,气的胸口直疼,还要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好意思,我们家根正苗红,早就跟黎家没有生意往来了。”

    宋沅沅一甩马尾辫,冷哼一声,抱着保温杯想去热水房接水。

    路过第二排座位,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抬腿猛地踹了一下身边女生的椅子,那女生吓的整个人一抖,笔尖在卷子上划出丑陋的痕迹。

    “纪小川!你能不能不在教室吃烤肠,臭死了!我从没见过你这么邋遢的女生!”

    被叫做纪小川的女生抬眼看了宋沅沅一眼,又默默的把头埋在双臂间,手指紧张戒备的揪在一起,扭的骨头咯吱咯吱响。

    “我…我饿,昨…昨天…”

    宋沅沅根本不听她说话,故意大声道:“臭哑巴,跟你说话真的会折寿。”

    那几个红娑的女生看到纪小川窘迫的样子,也不揪着宋沅沅审判了,跟着说起风凉话。

    “天,味道都飘过来了,全是香精,我爸爸都不让我吃那种垃圾。”

    “救命,能不能换座位啊。”

    “哎,上次我看到纪小川跟实验班的崔明洋搭讪,崔明洋直接吓跑了,笑死我了。”

    纪小川呼吸急促,参差不齐的刘海遮住她圆溜溜的眼睛,她眼角处,有一块月牙状的淤青。

    那处淤青让原本可爱的圆眼睛多了几分狼狈和残忍。

    “我没…没搭…讪。”

    宋沅沅尖叫:“你别冲着我说话!”

    黎容安静的在门口看着,他又想起了红娑实验室走廊里偶尔飘着的烤肠味道。

    纪小川,实操实验永远满分,眼睛和手比精密仪器还毒的实验天才。

    可惜性格孤僻内敛,也没什么朋友,绝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实验室安全通道里,一边吃烤肠一边看书。

    他对纪小川的印象仅限于此,他们不是同组,也不做同一个项目,只是黎容每次去实验室,纪小川永远在加班。

    倒是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有人说,纪小川因为结巴,小时候经常被家暴,连亲生父母都讨厌她。

    黎容只觉得看了一场动人且荒诞的闹剧。

    红娑那几个女生并非真的对黎家避之不及,事实上以她们父母在红娑的地位,恐怕连黎教授的面都见不到。

    她们只是为了奚落宋沅沅。

    宋沅沅和黎容谈过恋爱就是最好的打压工具,她们可以理直气壮的指责,嘲笑,咒骂。

    于是宋沅沅为了转移这种羞辱和愤怒,将指责的枪口对准结巴的纪小川。

    在班级里,孤僻且有身体残缺的人是全班的娱乐对象,只要同仇敌忾的将矛头对准这个人,就能巧妙的从漩涡中心抽离出来。

    被压迫者,为了躲避来自道德制高点的指责和毫无根据的口诛笔伐,便快速在另一场暴力中转变成施暴者。

    没有人想要反抗,遵守哪怕是错误的规则,是所有怯懦生物的共性。

    所以,黎清立和顾浓也成为了舆论风暴中的牺牲品。

    那天‘围脖’阿姨说,收到过她手套和帽子的学生,肯定知道他父母是好人。

    黎容只是笑笑,并没打破一个中年女人美好的愿景。

    事实上没有,未来的六年都没有,从没有一个他父母的学生,敢对别人说一句,他们是好人。

    一切寂静的仿佛死海,所有声音都被过去的时间掩埋。

    宋沅沅迈过纪小川的桌子,一抬头,看到了倚门而立的黎容,顿时一僵。

    黎容穿着纯白的棉衣,领口微张,颀长的脖颈有些泛红。

    他虽然身型瘦削,但懒懒散散靠着的模样煞是好看,柔软半长的头发垂到耳垂下,卷曲的鬓角是温和的浅棕色。

    黎容看着她,抿唇而笑,清澈透亮的眸子里映出的是她娇俏的脸。

    宋沅沅嗓子发紧,手下默默攥着保温杯,脑子里有些木。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在黎容面前,是温柔俏皮,善解人意的小女孩,以前他们一起去书店买书,路上遇到乞讨的落魄老人,黎容只会一脸冰冷的说对方骗钱,她却会施舍个十块钱。

    因为她不在乎是否被骗,她比黎容更心地柔软。

    她不是现在这样的。

    “黎容。”宋沅沅低低叫了一声。

    整个七班静悄悄的,他们虽然嘴里说着要远离黎容,但真面对本人,又明显拘束起来。

    外表好看又优秀的人,会下意识让人感到敬畏。

    黎容肩膀稍用力,抵着门边站直身子,径直走进去,直接略过了僵硬的宋沅沅,来到纪小川身边。

    他弯了弯眼睛,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省省现在自卑的时间,有精力就多学点大学知识,以后她们都不知道被你甩多远了。”

    纪小川睁大眼睛,有些呆滞的望着黎容,仿佛没听懂黎容在说什么。

    她从没跟黎容这样的人说过话,哪怕他们都说黎容现在落魄了,但在纪小川眼里,黎容还是很遥远。

    纪小川抿了抿干涩的唇,手指无意识的扣住膝盖,指甲压的发白。

    “我…你…”

    “你以后打扮打扮,比她们好看多了,喏,这胸针挺适合你的,送你了。”黎容将掌心里那个小盒子放在纪小川面前,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干净圆润,就连随便一个动作都儒雅风流,“这帮人将来求你帮她们做实验的时候,记得记仇哦,我不是很看得上烂好人。”

    他说话眼中带笑,好似半真半假,桃花眼抬动之间,风情无限。

    纪小川僵硬的望着他,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个精致漂亮的小盒子就摆在她离她十厘米远的地方。

    他怎么能说适合她呢,她明明这么平庸,这么邋遢,这么丢脸。

    黎容为什么要说她会变好呢?

    黎容看纪小川一副吓蒙了的模样,又不禁沉思。

    他说的这些未来发生的事,会不会惊到十七岁的小女孩。

    毕竟纪小川的心理防线还挺脆弱的。

    于是他只好补充:“不过你将来可以帮我做实验,我不讨厌烤肠的味道。”

    说罢,黎容觉得自己已经够意思了。

    他和纪小川本来就没太多的交集,只是稍微共情了他父母的境遇,勉为其难站出来帮个忙。

    说完这些话,他皱了皱鼻子,把发凉的手指塞到棉衣兜里,堂而皇之的从七班离开了。

    纪小川呆愣的望着黎容的背影,巨大的玻璃窗外是正午的阳光,那光浓郁热烈,穿过皑皑云层,穿过瑟瑟秋风,穿过婆娑红叶,穿过满目浮尘。

    它落在黎容身上,那么好看,波光粼粼,好像能填满碎裂已久的缝隙。

    七班和实验班门对门,消息传的和声波一样快。

    “实验班的黎容送了七班那个结巴女生礼物!”

    这话就沿着黎容的耳朵传到七班。

    黎容为了去商场,多走了几千米,消耗了几百卡的热量,一回来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岑崤的关怀只有凉飕飕的四个字:“招蜂引蝶。”

    黎容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看向岑崤,眉头蹙着,眼尾塌了塌,一副生动形象的委屈样:“哪里招蜂引蝶,我好无辜啊。”

    岑崤心里挺爱看他委屈的模样,但听说他送别的女孩礼物,又懒得搭理他。

    他当然不会以为黎容喜欢谁,对黎容来说,喜欢是很不值一提的情绪。

    黎容挑眉端详他的神态,唇边笑意转瞬即逝,又慢慢吞吞的解释,声音软的像含了红豆糕。

    “我是想给我女朋友送生日礼物,谁知道我女朋友家世清白根正苗红,没送出去。她不是也请你了,难道你没有准备生日礼物么?”

    黎容说完,定神望着岑崤,他眼窝偏深,眼睑抬的用力,左眼皮能挤出两层折痕,乍一看,有点拷问的意思。

    明明是他一口一个女朋友,反倒还理直气壮的质问别人。

    岑崤有种将那浅浅折痕粗暴揉开的冲动,他花了十秒忍耐下那股冲动,凉飕飕道:“没有。”

    “哼。”黎容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但他突然鼓起卧蚕,露出一种相当娇憨的神态,满怀期待问,“那十一月十七号,你会准备礼物吗?”

    第17章

    黎容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既然宋沅沅执意要他去成年礼,他觉得,应该给自己租一套礼服。

    租,听起来多少有些寒酸,曾经他是买得起的,但现在每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以我和我女朋友的关系,租多少钱的礼服合适?”他这么想着,也顺便问出口了。

    教室里净是笔尖跟卷子摩擦的动人旋律,就连身边这位金主也没出声。

    黎容暼了暼岑崤,好整以暇的暗示:“作为我的天使基金投资人,岑先生不发表下意见?”

    岑崤已经学会自动屏蔽‘女朋友’这个字眼,但还是对黎容若有若无的撩拨恨的牙痒痒。

    岑崤拧开水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水,冷淡道:“你跟金主讨论女朋友合适么?”

    黎容本就牙尖嘴利,丝毫不惧:“金主明知道要被招婿还愿意去,也挺不合适的。”

    他永远记得上一世岑崤和宋沅沅相拥跳舞的场面,到也算郎才女貌,格外登对。不过可笑的是,上一世他吃的是宋沅沅的醋,这一世回想起来,反倒有点吃岑崤的醋。

    只是一点点,用来调剂乏味的生活也不错。

    简复在前面闲不住,他因为已经确定被A大特招,所以完全没有高考压力,别人拼命刷题的时候,他时常空虚的左顾右盼,多少有点拉仇恨。

    见黎容和岑崤在说悄悄话,简复猫着腰,趁生物老师在讲台后打瞌睡,他不动声色的凑了过来,恰巧听了后半截,简复唏嘘:“你真要去啊,我直说了,你不可能挽回宋沅沅的。”

    他把两只爪子搭在黎容桌面上,大大咧咧的晃着黎容的保温杯玩,这话也是对黎容说的。

    简复对男女关系很敏锐,他看的出来,黎容也不怎么喜欢宋沅沅了。

    这就挺好,黎容这种从小桃花运不断的好学生,终于可以体会他和岑崤的自由单身生活了。

    黎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眉目间略带怅然:“我只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我女朋友要和……”他故意一顿,余光扫了扫岑崤,“要和新欢你侬我侬,我就心口疼。”

    他说着,真用手捂着心口,眉头轻蹙,故作难耐的咳嗽几声。

    他这一身到处都是病,装起病来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新欢?我崤哥?”简复的目光在黎容和岑崤之间逡巡一圈,脑海里不免生成了画面,顿觉这场面狗血又刺激,他忍不住幸灾乐祸,“艹,这么一说,我都想去看热闹了,要不你俩现在打一架?”

    黎容慢吞吞把手从心口撤走,眼波含笑:“是挺热闹的,就是我现在生活拮据,在你伟岸又多金的崤哥面前缺乏自信,不如你赞助一下服装造型,二模之前我也给你补课。”

    简复看热闹不嫌事大:“行啊。”

    岑崤终于听不下去,凉飕飕瞪了简复一眼:“闲的没事去把门口垃圾倒了。”

    简复憋屈:“卧槽,提建议的是他,哥你怎么不瞪他?”

    黎容垂了垂眸,目光落在手腕内侧细小的纹路上,微微扯了下唇,似笑非笑:“他心虚,毕竟不择手段抢了……哈。”

    简复:“你别胡说,我哥可不想抢宋沅沅。”

    岑崤深深看了黎容一眼,黎容没有跟简复解释的意思,他也没有。

    黎容想要好好打扮,不是说说而已。

    他曾经有过两套定制礼服,是顾浓找当设计师的朋友为他做的,价格不菲,穿着也好看。

    但法院来搜家的人里大概有识货的,这两件值钱的礼服被取走了。

    周四,黎容匆匆在网上租了一件礼服,没来得及试,大概要成年礼当天才送到。

    他现在身虚体瘦,不是定制估计不会合身。

    “我还得理个头发。”

    他对着镜子,揪着发尾看了看,略有些嫌弃。

    从医院清醒过来后,他就没理过发了,他以前明明精致的一个月就要修一次发型。

    宋沅沅的成年礼会来很多他父母以前的朋友,他不想像上一世一样落魄。

    黎容找了个口碑不错的理发店,挑选了手艺最高的店长。

    “小伙子要理什么样的?”女店长大概三十多岁,精瘦,染一头灰色卷发,穿着有点朋克的意思。

    黎容脱了外套,露出宽松的白色圆领毛衣,他一边将棉衣折一折放在沙发上,一边回女店长的话。

    ”我要参加女朋友的成年礼。”

    女店长一挑眉,笑眯眯道:“懂,肯定给你剪个帅气的,让你女朋友对你死心塌地。”

    黎容一笑:“好。”

    他乖乖坐好,让人在他脖子上搭了毛巾,又严丝合缝的披好围布。

    店内播放着轻柔幽雅的蓝调,空调呼呼吹着热气,失去温度的夕阳余韵缓慢的在地板上拖拉,像一张橘黄色的地毯。

    店长娴熟的用两根手指夹住梳子,一边轻柔的梳理黎容的头发,一边往他头发上喷水。

    “小伙子多大了?”

    黎容迟疑片刻,抬眸盯着镜中的自己,低声回:“二十三。”

    大概是陌生的,温暖的环境给了他莫名的安全感,他没有掩饰自己。

    店长手中动作一顿,诧异的看向镜子:“原来都大学毕业了,长得可真嫩啊,找工作了吗?”

    很日常的闲聊,问的也都是寻常人会好奇的,不重要的小问题。

    黎容长期紧绷的神经终于感到了一瞬间的松弛。

    这个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关注互联网,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黎清立和顾浓。

    这世上大部分人在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沉默着,对暗流一无所知,对未来充满希望。

    “找工作了。”

    “在哪儿工作啊?”

    “科研院所。”

    剪子咔嚓咔嚓响,不时有碎发沿着围布滚落,黎容的脸上难免也落了些碎头发,扎的他有点痒。

    他皱着鼻子挤着脸颊,想要努力把头发抖下去。

    店长羡慕:“哦哟,好单位啊,还是铁饭碗,你父母省心了。你长得这么好,工作也好,女朋友肯定也漂亮,过两年一结婚,多幸福。”

    黎容抖头发的动作一顿,不知是不是有睫毛落进眼睛里了,他恍惚觉得有些酸疼。

    他轻笑,喃喃回道:“……挺好的,是挺好的。”

    他曾经以为,他的一生就会是这样了,继承父母的衣钵,在红娑研究院大展宏图,很快做出超越父母的成果。

    他还是个专情的人,不太会拈花惹草移情别恋,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宋沅沅结婚。

    黎清立和顾浓当然也在。

    黎清立是个老学究,很喜欢说教,黎容就是脾气再好,也总会被他教育烦了。

    他总是不太敢回想那些苦口婆心的教导,那些细细密密的,无孔不入的插入全部岁月的爱意,会刺得他遍体鳞伤。

    顾浓是个典型的自我检讨型人格。

    经常把吃亏是福,善有善报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上。

    黎容和她不太一样,黎容性情清冷,很有主见,不愿和理念不同的人多说废话,有时给人很强的距离感,和顾浓的处事原则截然相反。

    但顾浓从没强迫他改过,她想着,她的孩子可以任性一些,不必取悦所有人,不用向所有原则低头。

    时过境迁,他真的很想跟这两位做人父母的提建议——

    早知道刨腹取粉是这个下场,下次就别丢他一个人了啊。

    “理好了,你鬓角好看,我没给你剃。”

    吹风机吹干挂在头发上最后一点水痕,只剩下干燥的温热。

    黎容抬眼看了看镜子。

    头发并没有剪短很多,但是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店长还简单给他吹了个造型,柔软的发梢半卷着,彼此交叠,蓬松又立体。

    “谢谢。”是很好看的。

    他交了钱,从密码柜里取出自己的衣服,一翻手机,才发现岑崤给他发了信息又打了电话。

    【岑崤:在哪儿?】

    黎容裹紧外套,给岑崤打了回去。

    黎容:“我出来理发,找我有事?”

    岑崤靠在沙发上,一杯柠檬水已经填了三次,第三次也放凉了。

    再没人能让他等这么久。

    岑崤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时间:“来Sara

    Z,做衣服。”

    Sara

    Z是挺知名的高端定制品牌,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有他家的定制衣服,只不过大多数人需要排队一两年才能拿到资格,但像岑崤和黎容这样的家世,就容易很多。

    不过他父母倒是从来没订过一件衣服,他记得店员主动上门过一次,被黎清立严词拒绝了。

    黎容:“哦?”

    他多少有点惊讶。

    他没求过岑崤这件事,只是对简复随口说一句,没想到岑崤真的听进去了。

    在这家定制一件衣服,还要连夜加急的话,要比岑崤借他的全部生活费还多了。

    岑崤的眼神扫过店内挂出来的一件件精致束身礼服,轻描淡写道:“不是说要在生日会上超过新欢么,给你机会。”

    黎容也不推辞,笑盈盈道:“求之不得。”

    Sara

    Z不在商圈,反而位置有些偏,等黎容打车赶到,太阳已经化的像一滩洒泼的红墨水了。

    他就顶着肆无忌惮侵染人间的晚照,抖落挂坠在睫毛尖的粼粼金粉,不徐不疾的出现在大门口。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黎容微抬着头,新修剪的头发被无辜染上一层蜜橘,因病气而苍白的侧脸也好似涂了细腻光滑的白釉。

    他动了动唇,白色衣领遮盖不住的小巧喉结轻轻滑动。

    “岑崤。”

    岑崤眸色渐深,沉默良久,自嘲似的笑笑。

    好像无论怎么克制,他都会对这个人一见钟情。

    量体师扯下脖子上挂着的皮尺,热情迎上黎容:“您跟我到这边量一下尺寸。”

    “麻烦您。”黎容轻车熟路,跟着往里走。

    量体裁衣的步骤很细致,要用皮尺轻轻缠住纤细的脖颈,一寸寸的收拢刻度,当冰凉的尺身完全贴住温热脆弱的皮肤,将食指抵在颈窝,仔细的读出最精准的刻度。

    这并不算最严格的,皮尺还会沿着肩部向下,滑过形状姣好的蝴蝶骨,在敏感紧绷的胸口处交叠,缠绕。

    除此之外,还有柔韧下塌的腰,挺翘鼓胀的臀,笔直清瘦的双腿,漂亮小巧的腕骨和脚踝。

    岑崤在帷幕闭合的前一秒站起了身,一掀厚重的棕色帷幕,迈步走进量衣间。

    黎容已经脱去了外衣和毛衣,只剩下贴身穿着的,一件格外轻薄的内搭。

    内搭紧紧覆着他的腰腹,隐约透出皮肤的颜色。

    岑崤从量体师手里夺过皮尺,绕在掌心,沉声道:“我亲自量。”

    第18章

    黎容环抱着双臂,目光落在岑崤手中的皮尺上,他挑了挑眉:“岑崤,你知道我今年才十七吧,未成年哦。”

    岑崤迈步走过来,扯住皮尺的一端,在他耳边低声嘱咐:“别动。”

    黎容配合的仰着脖颈,轻薄白皙的眼皮轻轻颤抖着,还不忘继续提醒岑崤:“我还小呢,你喜欢那些把戏我可都不懂。”

    岑崤动作一顿,盯着黎容滴溜溜转的桃花眼:“教教你?”

    黎容眉目含笑,双手举到耳边告饶:“不是很想学。”

    岑崤将皮尺绕过他的胸口,在浅浅的背窝正中一掐:“这里不隔音。”

    黎容果然老实的闭嘴了。

    从量体间出来,黎容扣好棉衣的最后一颗扣子,自顾自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礼服做出来好不好看。”

    量体师笑道:“您放心,我们的老师都是在国际上拿过奖的,也给很多明星量身定制过红毯礼服,相信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黎容眼波流转,意味深长的揶揄:“我倒是不担心你们老师,只是这位新晋量体师的手法太不专业了,勒得我疼。”

    量体师也揣摩不出黎容是不是在开玩笑,只好向岑崤投去求助的目光:“您两位不是朋友吗?”

    岑崤将皮尺绕在掌心卷了卷,放在一边的桌面上,看了一眼黎容,一脸平静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黎容故作震惊,像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句谚语,好奇的问:“是吗,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嘴短?”

    岑崤被他堵了一下,心中好笑,但也只能强绷着脸,淡淡道:“走了。”

    黎容赶紧小跑跟上,追在岑崤后面提醒他:“你会先送我回家吧,我来时打车花了一百。”

    岑崤冷嗖嗖道:“我欠你的?”

    黎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嗯算你有良心。”

    岑崤竟也没有反驳他。

    上了车,黎容就开始打电话给租赁公司退单,对方一开始还找理由不想退,黎容翻出来合同,一条条跟对方对峙,对方大概没遇到过这么较真的顾客,被问的恼羞成怒,给黎容退了钱。

    黎容挂断电话,疲惫的往后一靠,方才的精神一扫而空,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身体本就不好,来回折腾了半天,完全失了食欲,脆弱的胃也开始反酸。

    岑崤等他安静下来了,眼睛向下一瞥,抬手按开轻音乐:“以前没见你这么多话。”

    以前那个常年冷着脸,吐一个字都嫌多的人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黎容歪头看向车窗外,树影幢幢,急逝而过,柏油路上被拖长的阴影像里机器里渐次滑出印花巧克力棒。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听到岑崤的话,他没头没脑的跟了一句:“权利很稀有,只留给有能力为自己争取的人。”

    “嗯。”岑崤沉默好久,久到黎容已经昏昏欲睡,他才低声应了一个字。

    他曾经以为,让一个人永远保持原来的样子,就好像所有残酷的事情都没发生,就好像鲜血淋漓的现实没有留下痕迹。

    可惜不过是自欺欺人。

    人须得自己披上铠甲,拿起利刃,剥去软肋,走出温床,生存本就是孤独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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