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后一天,便是中宇总裁严恒入住。程总事先叮嘱——严恒是自己多年好友的儿子,有意向在这里设立分部,并且打算在古南华庭为新产品开发布会,便是酒店的大主顾,也是万不可怠慢的。

    这个客人由程总亲自接待,沈惜凡也乐见其成。

    工程部打电话来让她去视察一下景阁别墅区的定期检修情况。从行政楼走出来,亲切而不火热的阳光一下子就流泻了一地,她摊开手掌,感觉光线在手上变幻莫测,有些虚无缥缈。忽然迎面一个女孩子跑过来,喊道:“沈经理,不好了!”

    她认得是高级套房的小李,心下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有一位法国籍VIP客人忽然昏倒在客房里,值班的丁经理已经去了,程总现在准备接待客人,抽不出空,说是让您过去看看。”

    万幸的是这位法国人只是血糖过低,暂时性昏厥,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处理完这件事之后,沈惜凡只好从前厅再折回别墅区。

    但是就在前厅的时候,她看见一辆梅赛德斯-奔驰停了下来,相继出来两个人,一个是程总,另一个应该就是严恒。她本是带着好奇的目光去看看传说中的青年才俊,结果她愣住了,怔怔地站在前台,脚都挪不动半步。

    谁能告诉她严恒是谁,一刻的犹豫后得到自己坚定的回答——他是戴恒!

    而现在的她心中好像空空的,什么都记不起来,却又觉得满满的,有很多东西拼命想要涌出来,而她也无力阻止它们的肆意泛滥。

    三年不见,他变得成熟多了,青涩褪去,面容还是那样俊逸潇洒、棱角分明,合身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气度不凡,和以前的他不可同日而语。

    三年时间,流光飞舞,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三年太长,她能记住的东西太多;三年太短,她能留住的东西太少。

    往事硬生生被剥离出来,她的思绪如潮汐骤涨,汹涌凛冽。

    一个人在最纯真的年华,真切地用力,去谈一场虚幻的恋爱,最后一个人心酸,一个人在意,一个人难过,一个流泪,却没有被安慰,没有被拥抱,也没有真正被爱过。

    她心疼是那时候的沈惜凡。

    严恒是她的初恋,三年前分手,从此各奔前程,毫无联系。她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会老死不相往来,不想在工作的时候碰见了他。她的人生是不是有些讽刺得可笑?

    似乎他也留意到沈惜凡,目光微微向一旁偏去,四目相接,她脑袋轰地就一片空白,那样的眸光仿佛透出一丝飘忽的情绪又复杂无边。一旁的程总似乎也觉察到什么,看看沈惜凡,再看看严恒,解释道:“那是我们房务部的经理,沈经理。”

    严恒语气拿捏妥帖,也不刻意掩饰:“只是觉得沈经理有些眼熟。程叔叔,我们先走吧。”

    程总点点头:“先去看看客房,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直接联系房务部。”

    他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看沈惜凡一眼,然后上了电梯,直到无缝闭合的电梯门将凝结的视线切断,他们两人擦肩而过。

    爱与恨,三年后都不过是一场破碎归零的幻觉。

    沈惜凡心里五味杂陈,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了别墅区,却没有发现林亿深站在离她不远的楼梯上,勾起唇角,无奈地笑。

    原来该来的总是要面对的,我们,总是躲不过。

    大枣甘草汤

    大枣8枚,甘草6克,将大枣、甘草加清水2碗煎至1碗,去渣。

    每日2次,饮服。

    出自《本经》,养心宁神。甘草补中益气,清热解毒,祛痰止咳,缓急止痛,用于心气不足的心悸,倦怠乏力,食物中毒常与绿豆、大豆煎汤服用;大枣养血安神,缓和药性,调补脾胃。

    第三章

    藿香

    藿香:芳香化浊,开胃止呕,发表解暑,用于发热恶寒、湿温初起、胸脘满闷。

    吃完饭,沈惜凡原本打算早点儿睡觉,把那些该死的回忆通通给睡没了,结果领班一通电话打来:“沈经理,有一个VIP客人投诉room

    service(客房服务)!”

    她立刻跳起来,提起十二分的警惕:“谁?”

    “景阁7号别墅的客人!”

    她的太阳穴无故开始疼起来:“去看看。”

    刚入冬,晚上极冷,沈惜凡只穿着普通的套装,薄薄的布料根本御不了寒,7号别墅又是临水,风大又冷,她冻得瑟瑟发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原来是投诉客房卫生问题,客人态度强硬,不依不饶,room

    service的服务员咬着嘴唇站在一旁,按捺着委屈和脾气,结果越解释越混乱,于是情况变得不可收拾。

    最后她为客人换了房,亲自检查卫生情况,才把挑剔的客人安抚好。

    走出客房,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领班小声问道:“沈经理,这件事要不要上报?”

    她揉揉太阳穴:“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客房哪有什么卫生问题,不过是别墅临水,湿气太重而已。”

    服务员嘀咕:“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这点儿问题,早说不就好了?”

    沈惜凡笑笑,说得漫不经心,却暗藏深意:“有时候客人不需要说,你就可以明白,这样你也可以做我这份工作了。”

    服务员尴尬地笑笑,眼见前面开来一辆车,她连忙转移话题:“这个车在大陆不多见呀!”

    她不由得侧目,却发现车牌号很眼熟,还没反应过来,车便倏地从她身边经过,然后那个俊逸的脸庞一闪而过,车灯消失在融融的夜色中,只剩下微弱的残光。

    碎头发被风卷起,冷不防打进眼睛里,让她猝不及防,眼泪唰唰地就掉了下来。一如刚才的擦肩而过,没有预兆,可是她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漫无目的在华灯闪耀的潮湿天空下游走,她不知不觉又转回别墅区,不经意间,她瞥到那辆车,屋里橘色的光华洒在银白色的车身上。沈惜凡不由得轻笑,这样的车型真的很符合他的气质,不张扬也不低调,恰如其分。

    别墅里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她怔怔地望着,似乎是想要看清屋内的景致,却其实对什么景物都没有上心,只是感觉到那晕黄的灯光在室内流泻。

    很熟悉的情景,很多年没有改变的习惯——上大学的时候,她每次去他宿舍,即使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总是习惯把所有的灯打开,白色、橘色的光线交织在一起,柔和、温暖。戴恒告诉她,因为小时候一个人在家,他喜欢把所有的灯打开,即使夜再黑,也不会害怕。

    沈惜凡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单亲家庭出生的,这样的孩子天生缺少安全感。

    那时候,她幻想,如果将来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她会亲手设计这些灯,有吊灯、壁灯、台灯。当打开所有的灯,屋里就会如白昼一般明亮。

    她期望每天比他早回来一点儿,为他点亮一盏灯,打开一室的灯,让他知道世界上总是有一个人在等待,在守候,不求回报,默默付出。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第二天起来,沈惜凡就觉得不太舒服,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开晨会的时候,林亿深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瞅她。散会的时候,他问:“小师妹,你的脸怎么通红通红的?是不是发烧了?”

    许向雅闻言,也凑上来看,摸摸她的额头,叫起来:“哎呀,稀饭,你发烧了!”

    她昏昏沉沉,急忙辩解:“没关系,可能是着凉了。”她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回办公室,没想到头一阵眩晕,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地上去。

    吓到了一干人,林忆深连忙扶起她:“别逞强了,快去休息!”

    最后把程总也惊动了:“沈经理,先去医院看看吧,今天不用值班了。”

    她暗叹时运不济,便回家量了一下体温——不是太高,37.6摄氏度,喉咙也不痛,更不可能是扁桃体发炎。俗话说,久病成医,她从小便是病号,医院里护士、医生全认得她,长大后体质好多了,但也时不时地感冒。

    还是乖乖地去医院看病,她挂了呼吸内科,所幸人不多,一会儿就轮到她。

    主诉完她的症状,副主任医生跟规培生都奇怪地看着她,那规培生大大咧咧地说:“你只是发烧,着凉了吧,不要这样恐慌吧,要么抽个血?”

    “没那个必要,查体查了吗?上来就是开一套检查,抽血CT检测呼吸道病原体,这样病人迟早投诉你,教你的都忘光了?”副主任医生瞪了规培生一眼,然后态度很好地说,“你现在还是低烧,发烧时间也不长,验血也确实不太准,更没必要做些过度治疗,好好休息,过两天就好了。”

    她犹犹豫豫地问:“可是就这样会不会太慢了?我最近工作挺忙的!”

    老医生很和气地建议:“你这个感冒中药治起来比较快,要不你去挂个中医内科的号?”

    她晕乎乎地走到中医楼,在挂号机旁边踌躇半天,五花八门的科室,可比诊所麻烦多了,点进去中医内科,一长串医生名字跳出来,她选择困难症再次发作,只好把位置让给身后的人。中医楼人真的多,好不容易在候诊区找了空位置坐下来,她准备网上挂个号,又觉得太麻烦了,不如回家吃片退烧药好好睡一觉再说。

    对面的中药房传来阵阵苦涩的味道,夹着几许热气,熏得原本就困意十足的她更加昏沉,身上不知不觉更重了,她恍惚中想起大学的时候自己生病的那些经历。

    那时候她还是戴恒的女朋友,他极宠她,顺着她,紧张她,她一被风吹流鼻涕、咳嗽他都要紧张半天,宿舍里堆的都是常备药。戴恒曾经开玩笑地说:“小凡,早知道会遇上你,我就去读医学院了,可以第一手照顾你。”

    她佯怒,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没关系,你以后赚多点儿钱,咱不怕去医院。”

    尽管她很小心地提防生病,结果大二冬天的时候,自己真的得了重感冒。

    记得那几天,戴恒陪她去医院打吊针,从挂号到取药到输液,寸步不离。

    当冰凉的药水缓缓地流入静脉,她手臂发凉,肿胀得难受,他就用温暖的手焐着,帮她把速度调到最慢,安慰她“不要急,慢慢滴”,她就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肩膀上,似睡非睡,静静享受他的体温;她没有胃口,他便给她煮蔬菜粥,然后用棉衣裹了给她送去,一口一口地喂她;他会在离开的时候轻轻吻她,一点儿都不介意感冒病毒会传染给他。

    那时候,她竟然暗暗祈祷自己的感冒迟一点儿痊愈。

    只是后来他们分手了,因为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她不知道那几天是怎么度过的,行尸走肉,如噩梦一般,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高烧来势汹汹,而这次没有一个人陪她,她只好一个人缴费输液。她一个人坐在人声鼎沸的输液室,对面一个打吊针的女孩子依偎在男朋友怀里,一如一年前的他们。

    她惶惶然,眼睛蓦地有些湿润,摸索了半天,发信息给戴恒:“我病了,在医院里,你能不能看看我?”那时候她以为用病痛就能挽回他的心,即使不行,起码他也会觉得有一点儿歉疚。结果她望穿秋水,他只回道:“沈惜凡,我们现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为什么你还对我纠缠不清?”她眼泪一滴滴滴在输液的手上,心里默念:是呀,我现在只剩一个人了,一个人也得好好地活下去,只是我为什么还那么怀念生病的时候在你身边的温暖?

    她拎着点滴瓶去叫护士拔针,一旁的小护士好心地帮她拎着包,嘱咐她要按住三分钟才不会留下青斑,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无法承受,几乎是狼狈地逃离医院。

    她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从医院走出来,一切都朦胧模糊起来,天空是迷迷蒙蒙的轻烟湿雨,过往像稍纵即逝的昙花,凄美而短暂,一闪而过。然后她倔强地甩掉溢出来的眼泪,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向学校走去。

    回忆沉沉地压在心头,挥之不去。只听见耳边有人唤她名字,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眼角已经微微潮湿,她扭头看,却吓了一跳:“……啊……何医生……”

    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失态的样子,何苏叶有些惊讶,似乎也有些紧张:“你怎么,生病了?”

    她夸张地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发烧了!”然后她看着他的胸牌,疑惑地问,“何医生?你是肿瘤科的医生?”

    “中医其实是全科的,我们都能看,都能治,只不过每个中医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啊?那你擅长什么?肿瘤?”

    “我……”他倒是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他是擅长医治肿瘤吗?这问题问得让他都有些心虚了,他家老爷子说他性情温和,对世界的美好深信不疑,病人似乎对他充满天然的信任,肿瘤科时时刻刻上演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这么多年了,他还初心依旧,只是不再敏感易碎,不再悲形于色。可我擅长肿瘤吗?肿瘤患者的结局大多数不那么圆满,他自己也觉得不胜唏嘘。

    “很厉害啊何医生,肿瘤科,那不是一般开开药就可以把病人打发走的科室啊,因为肿瘤科病人结果都不是很好,家属又很容易有情绪,会说一些很严苛的话,你还不好直面辩解,很难啊。”她虚弱地笑了一下,“又要有医术,又要心态好,你好厉害的。”

    他此刻有种被击中的感觉,这话真是让人心跳加快,想回的话似乎也不合适,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发烧?没关系,进来,我帮你看一下。”

    沈惜凡怔怔地望着他,跟在他后面,从背后看,他肩膀宽阔,让人觉得很可靠。

    “只是单纯的发烧而已。”何苏叶安慰她,“我觉得你没必要吃药,但还是要问下你,想吃中药吗?想的话给你开两副药就好了。”

    “要啊。”她飞快点头,然后似乎自言自语道,“我好像不吃中药就没有安全感了。”

    “别人都是哭着求着不想吃中药的,你倒好……”他无奈地笑笑,“不过你这段时间熬夜比较多吧,工作压力也不小,气有点不足,稍微给你补点气也可以。”

    原来网友并没有在玩梗啊,真是中医一把脉,患者就如同裸奔,一点隐私都没有,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回来,生怕他再看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结果偏偏他看破也点破:“还有,中医说‘悲伤肺’,你前几天各种悲伤委屈,能不生病吗?你还觉得自己病得突然,其实是难过完第二天就发烧了吧?”

    她怂怂地头一低,小声嘀咕:“医生,少说两句吧,我已经没有隐私了,给留点面子吧,你这样我以后真的不来了……”

    还学会威胁他了,何苏叶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开始在电脑上敲处方,然后打印出来递给她。

    沈惜凡装模作样看了看处方,寥寥几味药,她也看不懂什么君臣佐使,但是她认识“藿香”两个字啊,曾经藿香正气水那口味震惊到她怀疑人生,她皱着眉头问:“医生这药难吃吗?”

    “很冲很辣很苦。”

    是故意的吧,她默默地腹诽,他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道:“之前给你用过治疗失眠的药,大多是补的药,这种药一般口感温和,但是现在你外感风寒就得用一些攻邪的药,这种药劲就很大,味道也很强烈,举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用兵打仗,先要广积粮高筑墙,最后用兵,那些攻邪的药,就如这些勇猛的士兵,自带一股肃杀猛烈的气势,所以……我不是故意的。”

    这,这脸上写得完全被看透了,她连忙起身道谢,“谢谢医生……”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诊室外面有喊他,“师兄,你门诊结束了吗?我都等你半小时了!”

    “我走了,谢谢医生!”

    就在她踏出门的时候,那“师弟”也走进来了,她悄悄瞥了他一眼,高高的个子,学生脸,白大褂不好好穿,呵呵被院感科逮着又要写检查,然后她听到他说:“哦对,师兄,我们中午吃什么啊?我上午被主任骂了半个多小时,我现在只想化身无情的干饭人,狠狠地点上一堆外卖!哦对,你喝不喝奶茶啊?我知道,茉莉乌龙不加糖麻薯另外装,我点了啊。”

    医生也喝奶茶这种垃圾饮料吗?还劝我要忌口,双标,她拼命地憋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下次可得找个机会嘴他一下。

    她回到家里,立刻把药拿出来,发现还是温热的,就倒在碗里,闻上去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喝了一口,又冲又辣从舌头到喉咙都像是被撩了道火,那后劲苦的她喉头直犯恶心,心想,医生诚不欺我。

    她只好强忍着恶心,一口气喝下去,用白开水漱了几次口,才缓过来,这一次唇齿间是隐隐的辣味,一定是藿香和生姜的味道,但是辣得又很醇厚,让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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