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扬州这个除京师外最大的城市,江苏地区的文化中心动起来后,在文人墨客之间引发的影响难以估计。

    东林学派率先响应,在道德方面狠狠抨击了缠足,熟练地运用上升技巧,言其:“缠一人则害一家,缠一家则害一城,缠一城则害一国。殆无人理,流毒千年。”

    常州学派不甘示弱,从经世致用方面入手,言:“小脚使女子体虚气弱,易发疾病,上污身体,下秽子孙,母不裹足,传种易强,母若裹足,子孙体虚。国民体虚者多则冠冕软弱、兵丁不堪,令邻国垂涎,是以,裹足乃亡国之由!”

    泰州学派……吴门四家……扬州八怪……或是自费印刷《裹足说》五十万本分发各地,或是绘画女子裹脚后的惨状来引起民众的怜悯同情……

    “反正现在哪个文人敢说自己喜欢小脚,绝对会被群起攻之!”

    许烟杪对这个情况很满意。

    小脚这个风尚能被吹起来,百分之八十要“归功”于文人对其各种诗词赞颂,但反过来,历史上裹脚被废除时,也不能忽视那个时间点的文人对于放足的呼吁所做出的贡献。

    所以……

    “我就说文人很好用!想打压什么,还得靠文人的笔和嘴!”

    锦衣卫指挥使来找他:“许郎,陛下有请。”

    许烟杪下意识就背后冷汗直冒。

    【不会又是加班吧?!】

    等到逐渐看见武英殿的时候,心里已经在为即将到来的工作量哀嚎了。

    殿内的老皇帝:“……”

    其实这次真不是。

    但……不可否认,许烟杪这小子做事特别认真,板板正正,有理有条,非常好用,他用得特别顺手。

    当然,如果能不要总是腹诽没有加班费、活计太多就更好了。

    *

    待眼角余光注意到青年走进来时,皇帝眼里便带上了笑:“你小子看着傻愣傻愣的,还懂利用舆论。”

    许烟杪:“……”

    心里嘀咕两句:【我看着哪里傻了?】

    面上努力显露出被夸奖的欣喜和不好意思:“臣只是在为此事收尾,若非陛下和朝廷诸公设立与缠足有关的刑法,以礼法否定缠足之风,扬州那些文人被冤枉后,反应也不会那般大。”

    帝莞尔,笑骂他:“你这水蟹,今日恁地多脑。”

    ——水蟹是对江南人的谑称。原身是江南人。

    又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来,坐我身边来。”

    许烟杪刚坐下,还没说话,突然一道白影蹿上他膝盖,还没等许烟杪一惊,定睛一看——

    【狮猫!!!】

    窝在他膝盖上的小白猫眼睛一金一银,仰着脸看他,然后,嗲嗲地叫了一声。

    许烟杪:“!!!”

    那么软绵绵热乎乎的一团窝在他腿上,许烟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可爱到化了,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跑了狮猫。

    老皇帝在旁边唠唠叨叨:“你这次也立了功,钱财已经送到你府上了,我看你经常招猫逗狗,想来是喜欢这些玩意。这白猫儿从不会抓老鼠,白白当猫,本来不想送这个给你,但皇后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养猫又不是为了抓老鼠,才让宫人带过来。你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再给你换个……”

    许烟杪猛地回过神来,神色如常:“谢陛下,臣很欢喜。”

    【猫!!!】

    【我有猫了!!!】

    【公司给发猫了!!!】

    老皇帝满意地抿了一口桌上的酒。

    嗯,看出来确实很欢喜了。

    语带笑意地打趣:“如何,不烦需要处理很多公务了吧?”

    许烟杪猜测应该是他有的时候表情不对,被察觉出来了,脸一下子烫起来:“谢陛下体恤。”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心怀不满,他就是闲着没事吐槽两句。

    至于现在……

    许烟杪低头摸了两把猫,感受毛茸茸的触感,心里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疯狂说可爱。

    老板大气!

    老板真是个好人!

    以后再也不吐槽工作量这种事了!

    第100章

    挟猫猫以令大学生!

    老皇帝咳嗽一声,引起许烟杪的注意:“许卿啊……”

    许烟杪:“是!陛下!”

    肉眼可见比以前积极了很多。

    老皇帝循循善诱:“你会做猫食吗?”

    许烟杪:“不会。”

    老皇帝:“那……”

    音才刚出口一半,许烟杪没反应过来皇帝已经开口了,下意识往下说:“但臣家中有厨子,或许他会。”

    老皇帝:“若是他不会呢?”

    许烟杪一顿,纠结地说:“我自己学一下……”

    老皇帝笑眯眯:“京中有猫食店你可晓得?”

    许烟杪眼睛一亮。

    老皇帝:“比起小鱼干或者猪肝,喂猫最好喂生肉。它每天都要吃半斤生肉,也就是四十五钱,一个月便是一千三百多钱。你——”

    皇帝的视线上下扫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现在当官了,也能养得起猫了。”

    许烟杪默默抱紧了怀里的吞金兽。

    老皇帝忽然发出感慨:“但畜生终究不是人,人你能命令他准时用餐,猫不行。你买了生肉回家,它若不想吃,少不得你多费功夫。如今京中养猫人家会准备陶罐,在罐中放上木炭,再放猫饭,如此便能保持猫饭的新鲜了。”

    许烟杪的知识还没完全还给老师,想得起来这么做是在利用木炭本身的吸湿性。

    老皇帝:“如此,你要添一笔购炭钱。”

    许烟杪抱住小猫,瑟瑟发抖。

    老皇帝:“它现在还小,但总会长大,长大后,猫的去势费用……嗯……”

    许烟杪已经开始在心里疯狂算自己的工资了。

    ——虽然老皇帝的赏赐和公主的谢礼都在他家里,还有很多没用完,但,不能坐吃山空啊!

    老皇帝还在那里火上浇油:“你是朝廷官员,若有正事去地方,猫也没办法一起带走,就得请人上门替你喂猫。这又是一笔开销……”

    “小毯子买不买?”

    “薄荷买不买?”

    “你也不会丹青,但想不想请人将你的猫平日里的样子画下来,观赏把玩?”

    每说一句,许烟杪心里就好像有一块象征生活的大石头砰地往小人身上压。

    老皇帝笑容亲切:“许卿啊,朕这里有个‘修史’的活儿,你有没有空闲接一下?”

    【果然,我就该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挟猫猫以令大学生!】

    许烟杪心里哽咽一声:“接!”

    白白的狮猫舔着自己的爪子,发出“咪呜咪呜”的叫声,又拿头去拱自己新主人的手,享受新主人的爱抚。

    *

    许烟杪把粘人的小猫暂时寄放给宦官照顾,问了几次路,来到文华堂外。

    “修史……就是这里吧。”

    堂内,三百多个编修走来走去,或是笔墨抄抄写写,或是书柜上翻找书籍……有的人墨水都沾满衣袖了也没注意,捧着墨迹未干的纸嘴角笑容直翘;有的人皱着眉在一墙书籍前寻找着什么,眼下青黑象征其彻夜未眠。

    许烟杪进去后,影子覆过一位编修,对方愁眉苦脸在纸上写着什么,感觉到他经过,头也不抬地突兀开口:“劳烦帮我拿一下《楚书·地形志》,在丁字柜,从下往上数第三层,左手边第十二本。”

    许烟杪:“好。”

    “?!”这编修猛地扭头,差点将脖子扭了:“许烟杪?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动静很大,声音却不大。

    许烟杪告诉他:“陛下让我来修周史。”

    “砰——”对方身体一个趔趄,撞到了桌沿,胳膊不小心砸到笔筒,“啪”地倒下后在桌面上骨碌碌滚两圈就摔在地上,毛笔散落一地。

    这动静更大了,终于引起别人注意:“怎么——许烟杪?!”

    这惊呼可比之前的编修大多了,当时,就引得堂内好几个声音抽了口气。

    窗缝中透过的一缕光映在许烟杪脸上,髣拂可见疑惑。

    一开始打翻笔筒的编修立刻好似十分激动地说:“旁人都说你长得十分美貌,我还想着有多貌美,不曾想今日终于得见真人了。”

    许烟杪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上微红:“多谢夸奖。”

    本来只是找了个合理借口的编修呆了呆,修史修出来的经验让他脑海里下意识蹦出:我如果给许郎修传,一定要用词——冶异绝俗。

    作为主导修史的官员,总裁官宋骐察觉到骚动,从最后头板着脸走出来,但看到是许烟杪时,便险些破功笑出声。

    他道是什么情况,原来是撞见小白泽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好惊慌的。哪怕小白泽揪不出他们错处,目光投向家人,才更是好事,免得酿成大祸。

    于是在一众编修佩服的目光下,平静走到许烟杪面前:“许郎莫非是来此拿书的?还是来寻人?”

    许烟杪欢欢喜喜地说:“陛下派我来修周史。”

    “咚——”

    这回不是笔筒被打翻了,是总裁官直接撅了过去,脑袋磕在地上,重重一声响。

    许烟杪:“!!!”

    这是怎么了?!

    许烟杪:“太医!快请太医!不要移动他!”

    在等太医过来的路上,许烟杪着意问了一下其他编修:“这是哪位?”

    怎么听说我要来修史,直接晕过去了?

    被问的编修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位是修史的总裁官,出自广平宋氏。”

    发现许烟杪脸上还是有着难以掩饰的困惑,那编修索性说得明白一些:“广平宋氏,乃敦煌望族。”

    *

    许烟杪要修史了。修的还是前朝史。

    反应最大的是各处百年望族。

    ——自从蛮族入侵中原,将世家屠了个遍,自周朝始,已经没有那些千年世家了。

    望族在朝中有官,一个个悲哭哀嚎,坚决反对许烟杪去修史,就差对皇帝说:你让他修史,我就吊死在宫门口!

    义乌朱氏在前朝出过一门三相,其他时候也不断有人入朝为官,家族十分兴旺,已经富贵了十三代。至新朝,朱家子弟如今在朝为官者足有七人,皆是进士及第。

    其中二人还是武英殿常客。

    翰林院主官,掌院学士朱廷勋便是来自义乌朱氏,如今已七十四岁,胡子花白的老头在武英殿中哭嗥:“陛下!臣大把年纪了,只想安度晚年,不想知道臣之先祖是有奇闻异事还是有风流韵事,更不想知道他们的野史有几项是真实的!”

    老皇帝面不改色:“爱卿,你要知道,真金不怕火炼。”

    掌院学士幽幽地看着他:“但真金也不知道,自己偷偷在粪坑里打个滚,也不碍着谁,突然间就被传得满城风雨了。”

    掌院学士破罐破摔:“而且,陛下,名为修史,实则……你真的不是想看热闹吗?”

    “咳。”皇帝咳嗽一声,半点不心虚:“爱卿多心了。”

    这个还没解决,又来了一个。

    江原常氏的大儒,左副都御史常在抱着一堆画过来了,身上还特意换了比较素的衣服。

    老皇帝:“……爱卿这又是做什么?”

    那左副都御史眼泪不断:“臣蒙陛下看重,为朝廷各处衙门以及前朝、后宫的宫殿殿壁上作画,以及各处宫殿的屏风上裱褙作品。臣如今自觉时日无多,便将自己满意的画作挑选出来,呈与陛下。”

    老皇帝纳闷:“你的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

    左副都御史抹抹眼泪,哀怨的眼神向老皇帝投过去:“陛下,臣再康健也还是个人,脸皮还变不了城墙。想来,很快就要羞愤欲死了。”

    老皇帝:“……啊,这个,爱卿,其实事情可能没有你想象的可怕,你看,万一你祖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功绩呢?”

    左副都御史反问:“陛下觉得,是隐藏起来的功绩更多,还是奇奇怪怪的癖好更多?”

    就光是本朝,一个个官员都经不起深扒啊!

    不是以前的奇葩事少,是一般这些事情也不会莫名其妙流露人前,都被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谁知道,能出个许烟杪啊!!!

    老皇帝脸不红心不跳:“爱卿家风淳厚,肯定是功绩更多。”

    左副都御史:“……”

    第三第四第五个望族出身的官员把老皇帝堵在武英殿里,也没说什么,就是哭,使劲哭,间或夹杂两句——

    “陛下,修史大差不差就行了!”

    “陛下!臣不能同意这种对不起祖宗的决定啊!”

    除了这些殿前哭泣的,更多的官员在收到消息后,眼前一黑,昏厥在衙门里。

    他们的同僚把他们搬到软榻上,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还好还好。”

    还好咱是泥腿子,跟着陛下开国的。祖宗在前朝查无此人。

    不是他们说,陛下这事……干得有够缺德的,真怪不得大臣闹起来!

    *

    文华堂。

    许烟杪懵懵懂懂:“广平宋氏……怎么了吗?”

    编修知道真相不能说,看了一眼躺地上的上司,心里万分抱歉:“敦煌多壁画,壁画载史,宋总裁官自小受了熏陶,对修史有着极大的执念,一直以来想修出一部人人称道的史书。我们这史已经修了十年了,你突然到来,他恐怕误会了,以为陛下要让你代替他的位置,便受不住这份打击。”

    许烟杪顿时心领神悟。

    【这就是办公室里最忌讳的空降吗!】

    地上,总裁官的手指抽搐了两下,好像昏迷中也听到了那编修的编排,恨不得跳起来狠狠锤他两下。

    “不过许郎你放心,我们其他人都很欢迎新同僚。你是不知道,这修史太繁琐了,人越多越好。”

    那编修比之前更热情了——毕竟他祖上三代贫农。许烟杪过来只是为了修史,祸害不到他,还能拿到第一手史料。

    “快来!快坐!”

    快给我们查漏补缺一下!顺便还能看看热闹!

    另外一个编修立刻就搬过来一叠草稿:“许郎!咱们先从将相史开始吧!”

    第101章

    朕!拳打南山敬老院!

    当然,在开始修史前,编修们决定给许烟杪做个特训。

    “来,许郎,我问你,你是史官,要记录一件事:皇帝得了一匹烈马,三年过去马仍桀骜,将军为其驯马,短短百日即令马服从,帝问其如何做到,他告知:使马忍渴受训,从人驱遣。”

    许烟杪琢磨了一下,开始下笔。

    ——经过两年的工作环境熏陶,他已经可以相对熟练地使用文言文了。

    “上得烈马,三年不得乘。将军献言:百日可令其驯服。遂使之。果得,上问其由。曰:使马久渴则从人。”

    编修看毕,很是惊喜:“许郎初涉修史,便已摸到精髓了!不错,记史便是越简练越好,‘上得烈马,三年不得乘’,此句便足以超过九成史官!”

    许烟杪眼神清亮:“谢编修!”

    那编修一愣:“你谢我作甚?”

    许烟杪不好意思地笑:“此前我听编修言你们修前朝史已修了十年,便怕我的到来给诸位添麻烦。”

    那编修本来平静的情绪,又微妙起了望不见的波澜。他深深看了许烟杪一眼,本来觉得这白泽过来当个吉祥物,提供正史就可以了,至于史书,编得大差不差就行,反正也不是指望他来做这个的。

    但此刻,编修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你来看看。”

    许烟杪探头,就见他写的文字下面,是板板正正的:上得烈马,三年不得乘。将军闻之,以渴服马,解上愁。

    许烟杪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明白了!

    *

    老皇帝进入椒房殿的时候,窦皇后都吓了一跳:“怎这般狼狈!”

    怎么胡子乱糟糟的!衣服也有褶皱了!

    老皇帝骂道:“匹夫!皆是匹夫!”

    然后气冲冲地向窦皇后诉说自己刚才的遭遇:“他们一个个闹着要上吊不算,还言语围攻朕!还捋朕的龙须!朕不想和他们计较,要走,还抓着不让朕走!”

    ——气到‘朕’字都冒出来了。

    窦皇后:“……”

    都把大臣们气到上手抓着皇帝不让他走了……尤其是她家五郎这种暴脾气的皇帝……

    “五郎,你和我说真话。”窦皇后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你不会是一气之下,砸了大臣的祖坟吧?”

    她本来是挑严重的说,没想到对面的人诡异地沉默了。

    “……你?”窦皇后的尾音不是很稳。

    老皇帝咳嗽一声:“也没这么严重,比这个轻一点……也不是,轻了一些……呃,总之就是轻了。”

    要不是实在心虚,他也不会只是在老婆面前骂几句这群粗鄙之人不要太过分。

    ——早就让人拖出去打板子了。

    窦皇后:“究竟是何事?”

    老皇帝眼神一漂:“让许烟杪去修周史。”

    窦皇后:“……”

    这和掘人家祖坟也没差多少了。真的怨不得大臣一气之下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

    但看看丈夫下巴上面被揪得乱糟糟的胡子,窦皇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老皇帝:“妹子!你又不帮我!”

    窦皇后乐不可支:“你啊,大臣也不是泥捏的,这匹夫一怒……还好只是揪揪胡子,拉着衣服不让你走。”

    老皇帝傲然:“就他们?还想血溅五步?一起上都不够我打的。我这次是看他们哭得实在太伤眼,让着他们——就那些老胳膊老腿,我稍微用些力气,他们就要摔地上了。”

    窦皇后哭笑不得。

    你一个六十多岁的皇帝亲自动手殴打一群六七十岁的大臣,传出去很好听吗?

    又想到修史的事情,略微有些担忧。

    “你说,你将许烟杪那孩子安排去修史?他太年轻了,那些编修虽不会欺辱他、孤立他,恐怕也不会多尊重他。现在让他去修史,是否太快了?他都还未及冠。”

    说到这个,老皇帝可就一瞬间容光焕发了:“妹子,这可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许烟杪这个人,就是懒,就是得逼着走,像裹足这事,谁能想到他竟然可以琢磨出来靠造谣,使诸生反击及抨击裹足呢。我让他去修史,也是想让他动一动,听说他每次休沐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才十九岁就那么懒散还了得!”

    窦皇后:“……”

    有的时候,她也想让她这丈夫做个人吧。人家辛苦工作了九天,第十天想休息一下,太正常了。

    老皇帝没注意到自家妹子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接着说:“至于许烟杪能不能受得住压力……”

    他笑了笑:“这孩子虽然总是胡闹,心声又气死人不偿命,但他心有仁义,活得十分通透,打个赌吧妹子,那些编修不会为难他的,至于总裁官……”

    话没说完,有锦衣卫前来汇报:“陛下,宋总裁官晕过去了。”

    老皇帝眨眨眼睛,没说话。

    俄顷,在窦皇后不赞同的目光下爆发出大笑:“这人也太脆弱了哈哈哈哈哈哈——”

    *

    被太医用针灸救醒过来的宋总裁官并不知道某个罪魁祸首还嫌弃他脆弱,否则说不定要再晕过去一次。

    但,就算不知道皇帝那边的事……

    【草稿好多啊,将相史先从谁开始看呢?】

    【对了!刚才那好心的小哥说什么……广平宋氏?就从这个开始好了!】

    “咚——”

    许烟杪看过去,心头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诶?这是刚醒过来又晕过去了?】

    太医把了把脉,淡定地告诉其他人:“无事,怒极攻心,扎两针就好了。”

    再次醒来的宋总裁官对于太医那优秀的医术,十分深恶痛绝。

    尤其是他听到许烟杪的心声:【不是吧……气性这么大的吗?看到我又晕过去了?我要怎么不尴尬地和他说一下,老皇帝只是让我来修史,没给我任命什么总裁官啊。】摇摇晃晃时,太医眼疾手快一针,他愣是晕不过去。

    谁!谁误导许烟杪,说他是因为害怕许烟杪抢他位置才晕的!

    “我何时——”

    话到嘴边,总裁官想起那是心声,咬牙切齿地转了个弯:“晕过去的?”

    便有人来扶他去坐下,仔细说了情况,宋总裁官听得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许烟杪那边。

    【广平宋氏……要从哪里开始呢?】

    【我看看,翻到哪里算哪里。】

    【将相史……嚯!一翻就翻到立起广平宋氏的老祖宗啊!】

    宋总裁官回忆了一下,顿时乐观起来。

    广平宋氏的老祖宗乃回鹘可汗婿,当然,是彻头彻尾的华夏人,在周世祖起兵拨乱反正时,劝说自己老丈人带着回鹘部认周世祖为主,后续打天下时,功绩居众功臣之首!

    如此身在回鹘却心系华夏的英豪!就算做出什么奇事,都会被夸不拘小节的吧!

    【嚯,这和扫把星也差不多了。】

    【虽然也不是他故意的。】

    宋总裁官本来想闭嘴的意志几乎土崩瓦解。

    许烟杪!你不要太过分!我家老祖宗哪里晦气了!

    旁边的人死死拉住人,捂住他嘴巴。

    “冷静冷静!再听听!万一有内情呢!”

    宋总裁官不屑一顾。

    能有什么内……

    【路过钜鹿,探望被贬的好友,双方很久没见,畅饮一番,这位老祖宗什么事都没有,他好友因为空腹喝热酒,猝死了。】

    宋总裁官更加不屑一顾了。

    那位好友自己不注意,与他老祖宗何干!

    【约大诗人孟白出行,爬山爬到高处,下起暴雨,两人躲雨时闲着无聊,就互相接诗词玩,接到兴起,他把伞一扔,尽显豪放,就那么巧,闪电劈下来,把大诗人劈死了。】

    【这也怪倒霉的,北方的山没多少特别高的植被,还特意骚包地搞了把铜伞,还作死在风雨中高高举起伞,张开手,能不被劈吗?】

    宋总裁官疯狂点头。

    没错没错!是巧合!才不是他老祖宗晦气!

    【啊这,本来周世祖让他当武举主考官,他那两天腹部不适,就推脱了。就那么倒霉,接替他的人,被武举考生一不小心一箭封喉了。后来调查了很多次,人家考生确实就是箭术特别烂。】

    宋总裁官:“……”

    这……

    巧合!都是巧合!

    好友那个是周朝开国后第五年出意外的!

    诗人那个是周朝开国后第七年出现的,而且还是腊月难得一遇的暴雨天,这能怪他祖宗吗!还有主考官那个……那两天肚子疼也不是他未卜先知啊!而且那件事都发生在开国第二十二年,是“暴雨天”的十五年后了,隔了那么多年,也能算的吗?

    其他官员:“……”

    默默看向宋总裁官。

    其实,这些如果放在“受害者”的个人传里,可能都不会让人注意到,但许烟杪这么一列出来,就很微妙了。

    受害者每一次死亡,身边要么有那位老祖宗,要么和老祖宗有关系。虽然好几年才出现一次,虽然大概率是巧合,但,也太邪门了……

    赶紧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远离宋总裁官。

    这……谁知道这玩意会不会跟着血脉走,是吧?

    【哈!等会儿!广平宋氏老祖宗这个野史,居然是真的?!】

    其他官员:“!!!”

    什么野史!

    你说的是他因为上朝前喝太多酒无法小解,导致膀胱破裂而死?

    还是他之所以发家富贵,是因为其少时掉进楚太祖的墓穴里,拿走了楚太祖的骷髅并且涂成紫金色天天抱着睡觉,吸收了楚太祖的紫气,后来才位极人臣?

    等等!难道那个离谱的传言是真的?!

    大夏之前是大周,大周之前是大楚,大楚之前是大梁。

    梁太祖为人刻薄寡恩,猜忌忠臣,将他们下狱的下狱,处死的处死,梁太祖后来就转世成了楚末帝,忠臣之一转世成广平宋氏的那位老祖宗,追随周世祖把大楚给灭了,还和周世祖提议让楚末帝成为楚庶人,一辈子被囚禁在狭小院落里,然后每天被忠臣转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旁边宋总裁官嘴唇微微颤抖,眼睛都翻出眼白了,愣是晕不过去。

    第102章

    逼格好高!让我看看!

    【我是真的没想到啊……】

    许郎的心声充满了惊叹。

    【野史传这宋氏老祖宗是太监,居然是真的?!】

    啊……不是他们想的那三个野史啊。

    官员们万分遗憾。

    虽然某青史有名的大名人实际上是个太监,也很让人惊讶,但是哪里有膀胱炸裂、紫气东来的骷髅和转世囚禁负心皇帝有趣……

    等等!

    其他官员:“!!!!”

    广平宋氏老祖宗是太监,那广平宋氏怎么来的?!

    嘶——

    绿帽子?

    还是后代乱认祖宗?

    如果是说这个,我们就感兴趣了!

    宋总裁官震惊完后,反应过来,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

    无稽之谈!

    真是无稽之谈!

    从家族中传下的画像来看,他们代代是圆脸,鼻很高,嘴唇很厚,画像中能看出五六分相似,所以,老祖宗的孩子绝不可能是抱养来的!

    【王朝末年入宫当太监也是惨。】

    【不过,都是太监了,家族哪来的?总不能是末年宫里检查不严格了,他没净身?】

    【那也不对啊!末年的人哪里知道自己生活在末年啊,皇帝正是因为昏庸无能又好享乐,才更把精力放在后宫上,对于太监这种和自己妃子朝夕相处的人,更应该仔细检查啊!】

    【而且,一个太监,哪来的那么大一个家族?】

    宋总裁官眼眶都湿润了。

    没错!

    就是这样!

    说他祖宗是太监的人,一定是嫉妒他祖宗的功绩!编排不了其他的,就只能冤枉他是阉人!

    许烟杪一定是看错了!

    他祖宗就是真汉子!

    【草!真的净身了!板上钉钉那种!】

    外面,锦衣卫指挥使猛然瞪大眼。

    难道……这是什么医学奇迹?!

    如果大夫真的有这本事,皇帝哪里还放心再在宫里用阉人啊。

    但是,换个方向想,那玩意切了还能治回去,而且并不影响其有孩子,如此强大的医术,太子的脚疾是不是能治了?

    宋总裁官并没想到医术方面,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心中油然而生恐惧。

    该不会……真的是太监认义子?

    那不对啊!

    首先!他老祖宗有胡子的!虽然只有须十数,但那也是有的啊!画像上清清楚楚画了!史书上也清清楚楚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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