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皇帝瞧见他的神态,眯着眼睛冷笑一声。

    不是喜欢盯着皇家私事看吗,不如也让别人来围观你们家私事喽。

    *

    许烟杪翻看着系统,看八卦的心无比自由。

    【我看看我看看,公主刚进门这温行爱就要求公主像普通妇人一样,在婚后第二日沐浴更衣,行拜舅姑之礼,获取夫家尊长的认可。】

    【然后,襄阳公主直接转身就走,要回公主府,可把温家人吓得,怕老皇帝知道这件事,求着襄阳公主下马车,那舅姑反过来给襄阳公主行仪礼,才哄得公主勉强消气。】

    群臣:哇偶!

    然后呢然后呢!

    没想到啊……许烟杪说得没错,人总是越缺什么就越强调什么,这温家不就是这样?遇上了强势的公主,就抨击公主不够柔顺。

    啧啧。

    【然后然后!】

    【原本丈夫死后,妻子要为丈夫服丧三年,反过来,丈夫只需要为妻子服丧一年。公主去世也是如此,但三个月前,歧阳公主薨,她直接上门威胁歧阳公主的驸马必须为她姐姐服丧三年。】

    【温行爱知道这事,想要行使公公的权利,训斥襄阳公主玷污歧阳公主的德行,让她死后都不得安生,襄阳公主直接堵回去,说放心,如果她薨了,不用委屈驸马服丧三年,她直接把驸马一起带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妈耶,这公主厉害,温行爱直接被堵得说不出话了都。】

    群臣:哇偶!哇偶!

    不得不说,别人家私事的瓜就是好吃,听得完全停不下来。

    没想到这老古板也会怕啊。怎么对万寿公主逼得那么紧!

    这不是欺软怕硬吗?

    百官那揶揄的小眼神一个个往温御史身上飘,温御史脖子几乎红透了,但还是绷着脸,梗着脖子。

    他其实想过襄阳公主的事会暴露出来,但直到真正面对这个情况,他才发现,原来那些指指点点的关注,窃窃的私语,古怪的视线,会让人那么难捱。

    而且……

    是公主无礼,我温家谨守礼节,何错之有!丢人的也是公主,不是我温家!这些人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应该指责公主不守妇道吗!

    当然,老古板受不住,但他又没办法阻止许烟杪。

    ——反正他如果喊闭嘴,许烟杪是绝对意识不到是在喊他的。而如果喊许烟杪,恐怕还没喊完,离他最近的几个官员就要扑上来捂住他的嘴了。

    许烟杪的心声带来的利益特别大,比如昨日暴露出来的南越国叛变一事,由于提前暴露,叛徒准备不足,这场叛变肯定能被完美镇压,伤亡也不会太多,已经有十来家勋贵将家中子侄塞进军队里,让他们上战场镀个金了。

    他温行爱想损毁所有人的利益,没门。

    而让温行爱想死的是,许烟杪那边心声,居然还没停!

    他还在挖他家的料!而且已经不限于公主驸马的事了!

    【啧啧,这家好多瓜啊。他那个当太子舍人的大哥玩小倌直接玩出了性病。】

    百官:咦惹!

    没想到太子舍人竟然玩小倌,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窦丞相:“……”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凉气。

    “温舍人?!”

    温御史瞪大眼睛,喃喃道:“我大哥……可是七十五了啊!”

    而太子猛然听闻自己家舍人悍事,直接被口水呛到:“咳咳咳咳!”咳嗽完就嘀咕:“老当益壮啊。”

    这可比他爹六十三岁还一树梨花压海棠带感。

    劲爆!太劲爆了!

    他喜欢!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太子摸着仅剩的良心,想到自己平时也不喜欢这个舍人,动不动就之乎者也大道理压上来,还经常脸红脖子粗地谏言,说他游侠风太重,不似人这么想,顿时把良心丢了。

    瓜真好吃,嘻嘻!

    还让他温良恭俭让,至少他床事上从来不乱搞啊!

    百官吃瓜吃了一口大的,没忍住,朝堂上议论纷纷。

    “温舍人也太不讲究了,居然搞出病来。”

    “我就说嘛,他们家总是装清高,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丑闻,这不就被那谁扒出来了?”

    “噗嗤——我就等着看好戏,太子舍人啊,啧啧,今天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当太子舍人。”

    “别说太子舍人了,恐怕襄阳公主该换驸马了。”

    有好事者偷偷去看老皇帝,发现陛下果然铁青了脸,神色尤其糟糕。

    许烟杪没发觉。许烟杪还在扒。

    那眼睛亮得跟手电筒似的。

    皇家和百官的眼睛也亮得跟手电筒似的。

    第9章

    嚯!居然被气吐血了!

    【温家老大是太子舍人,温家老二是御史,温家老三……哦哦!老三曾经是土匪,后来加入了夏军,打仗时曾经做过对外宣称保护前朝陵墓,实际上掘陵、倒卖财物的事情来。】

    【我记得被掘的有……】

    礼部尚书十分重视陵墓被挖掘这件事。

    ——就是因为温家老三,他后来才会在官场上拼命往礼部努力。

    再次听到这个事儿,他脸上依然浮现出悲愤。和那心声同步地小声说:“周世祖的泰陵,周高宗的孝陵,周元王及其夫人九姑的王陵。”

    吏部尚书向来胆子比较小,可此时此刻,他也加入了讨论,朝阳将他的脸染成了愤怒的橘红。

    “五百年前,楚皇室式弱,蜗居江南,异族入主中原,五胡乱华,西蛮六部窃取九州,整整三百年的乱世,暗无天日,是周世祖于微末起兵,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温行义掘破泰陵,实在可恨!”

    “还有九姑。”礼部尚书心里非常难受。“那可是位奇女子,周朝末年风雨飘摇,盗匪甚多,是她劝说元王组建兵团保护百姓,更在盗匪即将攻入城内时,舞着铁杖击敌,打得贼兵乱奔,后来还殉城了,只留下勿伤百姓的遗言。后来也是百姓为她收尸,再后来,占领此地的乱党为了收拢人心,重新修缮了九姑的墓穴,为她添置了点陪葬,就这,也没能逃过那畜牲的觊觎。”

    【没想到吧!温家老三温行义唯一的儿子,亲儿子!他的宝贝疙瘩,反而十分愤恨亲爹的行为,直接放弃了大好前程,奔走各地,修缮各处陵墓,甘愿做个守陵人。】

    【啧啧,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这种事情不深挖还真不知道。毕竟温老三的儿子是自费做这件事的,也从来没想过用这个来宣扬什么。

    百官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温家郎君私下里还做着如此功德。

    歹竹出好笋啊这是!

    户部尚书调笑道:“多大的决心,才让温家郎君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这话真损。

    顷刻间,二品大员们爆发出小范围的笑声。

    又有人说:“温家这父子俩,是铁了心跟坟头过不去吗?”

    笑声就微微加大。

    没有传到许烟杪那边,但是让温御史听见,倒是绰绰有余。

    最好吃的瓜,还是认识的人的瓜。地方越小,流言传播的速度就越快,村东口的寡妇和村西的傻子有一腿,村南的书生其实偷偷和村北的屠夫搞在了一起……这可比什么不认识的皇帝、将军虐恋情深更让村里人激动兴奋,往大榕树下一坐就开始嘀嘀咕咕。

    朝堂上的这群人本质上和村里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发现同僚的瓜后,一个个啃得特别起劲。

    不过对于被啃的那一方,就不那么愉快了。

    温御史再摆不出他那严肃正直的神情,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他把那些小声讨论的官员的脸一个个记在心里,咬牙切齿。

    你们等着,我就不信你们是无缝的鸡蛋!

    【哇,还有还有……】

    许烟杪兴奋的心声传来。

    温行爱特别暴躁。

    你能不能停下来!

    老盯着人家家里的事情看是怎么回事!

    就不能尊重一下别人隐私吗!

    我家里人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啊!

    许烟杪是听不到他的心声了。

    【哇哇!他们家老四居然……】

    满朝文武踮起脚尖,不由自主往许烟杪那边看。

    温行爱额角的青筋一下一下地跳,一股气从胸口迸发,带着血液回流,涌到喉咙……

    “噗——”

    *

    许烟杪心声一停。

    他迷惘地抬头,看到前面好像乱乱的,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于是继续戳戳兵部司务:“前面怎么啦?我刚才走神了,没注意。”

    许烟杪突然激动起来:“难道是传说中的死谏?为了让公主臣服于夫为妻纲,这温御史决定一头撞死,威胁皇帝?”

    大瓜啊!

    兵部司务:“……”

    那眼神吧,复杂到许烟杪看不懂。

    好在这兄弟是个好人,耐心地给他解释:“温御史吐血了,约莫大概可能是旧疾复发了吧。”

    “哦哦。”许烟杪信了。他点了点头,后知后觉:“那夫为妻纲这事……”

    兵部司务又是微妙地沉默了一下,才说:“大概,没有人会为这个站出来了。”

    为国死是忠良,为了屁关系都没有的前驸马社死,还是算了吧。

    比如崔御史。

    他后怕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温御史,嘴角一撇,抬高下巴,笑容显得十分有优越感。

    傻帽,和许烟杪这个小白泽硬杠?不知道他手里多的是情报吗?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他都知道,不想成为笑料,就老老实实盘着。

    还好还好,自己选了明哲保身,不然恐怕现在地上吐血昏迷的,就是两个人了。

    突然听得上首,老皇帝幽幽地问:“崔漪,你认为朕对刘怿的处置如何?”

    崔漪突然打了个冷颤,急忙道:“陛下的处置自然是至公至正,前驸马欺辱公主,便是欺辱皇家,言他以下犯上,有谋反之心,并非莫须有之名。”

    老皇帝又道:“可朕看那温行爱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夫为妻纲乃世俗准则,朕强行插手,岂非昏庸?”

    崔漪听完就作出笑了的模样:“若是寻常人家,妻灭夫家自然是人伦大事,可之于朝堂上,之于天家,这算什么呢,也值得拿到朝会上吠吠。”

    老皇帝微微挑眉。

    崔漪接着说:“何况,我等为陛下臣子,高坐庙堂,受军民奉养,得皇恩浩荡,不思如何为君分忧,为民请命,竟纠结于一家人是否能做到夫为妻纲这种小事,实属荒谬!”

    他上前一步,声若洪钟:“倘若庙堂之上日日所议尽是此言,衮衮诸公岂非笑话!尽成贪图蝇头蜗角之徒,造作尸位素餐之辈!”

    许烟杪差点一拍大腿。

    妙啊!

    这崔漪真会说话,极限自救也挺牛逼的。

    不禁遗憾,怎么自己就学不会呢?如果自己能学会,说不定就简在帝心了。

    老皇帝满意了,一摆手,打断崔漪后续的表忠心:“既然如此,那宋国公一家便维持原判了。你稍后去户部报道吧,任户部员外郎。可巧,朕之万寿亦在户部,为户部司务。”

    崔漪还真没注意到万寿公主今日也在朝会上,一听到老皇帝这么说,勉力压制住自己抨击女子为官的话语,抱着自己的九族,小心谨慎地说:“谢陛下恩典。”

    又道:“原来殿下为户部司务,专管出入文书。”

    随后,遥遥对着万寿公主一礼,恭敬道:“来日请殿下多指教了。”

    崔漪可不是象牙塔出来的大学生,对于皇帝话里的意思可懂得很。

    ——不就是让他在户部给万寿公主做支持吗?行!支持!他都支持!

    老皇帝更加满意了。

    而大学生正在继续骚扰好同事:“户部员外郎是几品官啊?”

    兵部司务麻木地:“从五品。”

    大学生清澈愚蠢地说:“从正四品降到从五品,降得也不多嘛。”

    兵部司务:“话也不能这么说,御史地位超然,有风闻奏事的特权——就是一件事情,不需要拿出证据,只要道听途说,御史就能在朝堂上发难。而户部员外郎就比较朴实无华了。”

    许烟杪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嗯嗯!懂了!就是从天上掉到了人间。”

    兵部司务:“……”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接下来朝会也没什么大事,很快就下了朝。

    ——倒是令不少大臣有些失望,本来还以为许烟杪会透露出其他劲爆的事情呢。

    老皇帝乘着辇车去武英殿批改公文,想到今天..朝堂上的大获全胜,心情十分舒畅。

    眼睛黏在公文上,头也不抬地对大太监说:“怎么没点眼力见,皇后的汤还不快端上来?”

    一股尴尬的沉默之后,大太监害怕到有些磕绊:“陛下,没、没汤。”

    老皇帝豁然抬头,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不可能!皇后每日都会在朕下朝后送汤过来。”

    大太监欲言又止,大太监硬着头皮说:“陛下,真的没有汤。”

    老皇帝抬高了声音,强调:“不可能!一定是还在半路上,你这老奴惫懒,也不知去看看。”

    大太监连忙应是,轻手轻脚退出去,老皇帝满意地低下头继续批改公文,过了一会儿,殿门重新被推开,老皇帝抬头,只见大太监空着手回来。

    “汤呢?”

    “回陛下,奴婢一路行到殿下寝宫,殿下说……”大太监想擦汗又不敢擦,只能从身体僵到脸,表情僵硬地复述:“殿下说,陛下想要喝汤,可以请膳房那边做。”

    老皇帝一拍桌子,满脸不忿:“她——”

    “好大的胆子!”

    老皇帝生气:“她就为了一个出墙的贱婢不理朕?”

    老皇帝骂骂咧咧:“朕就是平日里太顾着她了!”

    老皇帝捏着笔:“朕倒要看看,朕一直不去她宫里,她坐不坐得住!”

    低头,批改公文,一个时辰后,抬头:“皇后她来道歉了吗?”

    “回陛下,没有。”

    “嗯。”老皇帝淡然一点头,继续批改公文。

    两个时辰后。

    “皇后她来道歉了吗?”

    “回陛下,没有。”

    “嗯……”老皇帝动了动腿,扭了扭手,又抬头看了看窗户。

    三个时辰后。

    “皇后来……”老皇帝顿了顿,把笔往桌上一放,“砰”地起来,椅子往后推出一大截。“摆驾!椒房殿!朕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反了这天了!”

    ……

    万寿公主捏着官印进宫,本来想再和他爹谈谈当官的事情,发现他爹不在武英殿中,便忐忑地询问侍卫:“我爹爹去哪里了?嗯?椒房殿?本宫要过去,尔等不必跟随。”

    便一路走到椒房殿外,奇怪的是,殿外也没什么人守门。

    万寿公主正困惑着,走近殿门,就听到里面爹爹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你别气,不杀就不杀,流放行不行?”

    “好好好,不流放不流放,咱不流放了,让她进掖庭……”

    “行行行,不进掖庭!依你,都依你,等她生下孩子就让她去青灯古佛,咱大度,不和她计较!”

    第10章

    耶!老皇帝赏了三十万钱!

    “万寿,来你母亲宫里作甚?”

    椒房殿的楠木屏风前,老皇帝端坐在洋漆椅子上,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

    万寿是封号,公主闺名华春。长辈通常在人前称封号,人后称女名,然而老皇帝向来对非皇后所出的儿女态度淡淡,也就基本不称呼万寿公主的名字。

    万寿公主倒不在乎这个,她双手举起手中官印,趁着爹爹好像心情很好,抓紧时间说:“驸马此事已处理完毕,这官印……还请爹爹收回。儿自知慧浅才庸,无法担此重任,若强行上任,只怕辱了皇家威名。”

    老皇帝睨着她,不耐烦地皱皱眉头,说:“给你就收着,什么慧浅才庸,你母亲以前都夸过你算账算得又快又好,看账本时也精明,户部近来缺人,你不思量为父分忧,反而极尽推脱?”

    母亲就是皇后。她虽不是皇后所出,却也该喊皇后母亲。至于她的亲娘,她只能对其喊一声阿姨。

    万寿公主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她确实会算账,也会看账本,可这是管家的本事,怎么能用在官场上呢!

    老皇帝把手一挥:“行了,带着官印出去,明日照常上朝,别在这里打扰我和你母亲清静。”

    “是……”

    拒绝父亲一次,已经令万寿公主耗尽勇气,她捧着官印退出椒房殿,回到自己宫中,往床上一躺,抓着头发心烦意乱。

    “怎么办啊……我从来没有当过官,做得不好要怎么办……”

    一想到那陌生的官场,和自己熟识的宫中后宅十分不同,万寿公主心中便源源不断升起恐慌。

    镜子里,隐约能照见一角床榻,正好能看到女子的头发已经乱成了鸡窝。

    万寿公主几乎能感觉到头发擦过脖颈的乱糟糟触感。

    沉默……沉默……

    她叹息一声,从床上爬起,也不想叫宫人进来,便自己下床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柜子正要去拿梳子,视线却停顿在台底角落一个妆匣上。

    心念轻轻一动。

    她好像……还没报答许郎君大恩大德。

    这里面装着她的珠宝首饰,除此以外,她公主府里一共有二十四个这样的妆匣。

    她爹爹虽然对她不是那么上心,但该给的东西都会给。而且,她爹爹总说自己是粗人俗人,学不来前面朝代皇帝那些贵气,他赏赐的金银物件,如果受赏的人真心有需求,可以拿去变卖——但需要前往银作局登记。

    万寿公主将妆匣拖出来,摸了摸铁质广锁上的三道箍,又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珠宝首饰的完好程度,眼神慢慢坚定起来。

    ьEǐЬEī。

    另一边。

    窦皇后看向老皇帝,颇觉新奇:“怎么会想到让华春这孩子去当官,她确实把账算得很好,以前也帮过我清理宫中账本,但五郎你不是一向觉得女子贤良淑德,恪守本分便行,有才华也只需自家人明白便可,若让家中女子出去抛头露面,困苦生计,是男人没有本事?”

    老皇帝大大咧咧:“临近年关,户部忙碌,已上书数遍言明缺人。”

    窦皇后微笑看着他。

    就算户部缺人,也没缺到这个程度。

    老皇帝:“如果让那些科举士子去填补空缺,等过完年后,也不能平白无故就将人驱逐,就得继续留他们在任,在任就得发月俸。妹子,你说这不是亏了吗,过完年后也就用不上那些人了,让他们白领月俸,我这心里不舒服。”

    窦皇后眼皮就是下意识一跳:“所以……”

    老皇帝眼睛里亮着诡异的光:“叫万寿暂领司务一职,自家人,连月俸都不用发!”

    窦皇后:“……”

    就连大太监都没忍住侧目。

    这也太抠门了。

    “当然。”老皇帝越说越兴起,气焰都嚣张了三分:“她身为公主,本身的俸禄依然会按例发放。不会短了她吃穿。”

    老皇帝:“而且,也该让这丫头见见世面了,省得老惦记着那个驸马,堂堂公主,天家贵女,居然能被驸马欺压。气死朕了!”

    窦皇后瞅他一眼,只觉得省钱才是重点,至于让女儿自己立起来……在他眼里,比起出去抛头露面,还不如安排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厉害嬷嬷,让她们保护公主。

    哦,不对。窦皇后算了一算,这么一想,如果华春去当官,自己立起来,连嬷嬷的钱都可以省了。

    “对了!”老皇帝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之前说要奖赏许烟杪。”

    看向大太监:“取笔墨与御扎来。”

    他在轻微的"彭彭"磨墨声中抬起笔,开始往空白御扎上书写。黑亮的墨水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在纸上流淌,形成了粗犷的字迹。

    “传朕手制,赐吏部司务许烟杪钱三十万,布百匹。”

    大太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陛下特意提起这个许烟杪了。

    他走出椒房殿,前往皇帝私库去取奖赏时,心里不停琢磨这个名姓,十分好奇。

    这个从九品的小官是怎么得到陛下赏识的?竟然能让陛下亲自拟写制书——要知道,陛下对寻常官员的赏赐只会传口谕,若要下制,则由翰林官负责撰拟。

    大太监找不到人来回答问题,他心念一动,决定亲自把奖赏送去许府。

    “像这种新秀,咱家虽没想过结党营私,却也该结一份善缘才是。”

    *

    许烟杪把兵部司务带回自己家,要请他吃火锅。

    但越走越偏。

    兵部司务佯装惊恐:“许郎!你做什么!袭击官员是违法的!”

    许烟杪白了他一眼,往旁边一指:“喏,到了。”

    兵部司务看过去,惊异地说:“这是阁下住宅?”

    怎么会如此庳逼破露?

    “嗯,京城好地段的房子卖价贵,寸土寸金嘛,租金也不便宜,我就租这了。”

    许烟杪绕过低洼处的污水,开锁,推门:“不过你放心,我攒了不少钱买肉,这顿火锅一定能吃得痛痛快快。”

    兵部司务努力轻着脚步跟进去,屋子里的地板走一步就嘎吱一声,仔细看,地板歪歪斜斜,缝隙还不少,有些地方用小木棍或是横着或是斜着撑住。

    走得兵部司务胆战心惊。

    那滚烫的小锅子往桌子上一放,桌腿颤颤巍巍时,兵部司务手都在抖。

    “你怎么会那么穷!”他几乎崩溃了。

    许烟杪莫名其妙:“我怎么就不能那么穷了?老……咳咳,陛下给从九品官员发的月俸才一千零五十文钱,加上零零碎碎的食料钱,杂用钱,还有奴仆钱,我没领那两名奴仆,改成每个月拿四百一十七文,福利二选一嘛。统共就不到二千钱。就这破房子,一个月租金——哦,就是掠房钱居然要五百文,去了四分之一,我还要吃饭穿衣——如果不是朝廷不允许,我都想直接带着被褥睡衙门。”

    兵部司务脱口而出:“你就没想过贪……”

    也不用大贪,小小收点礼物就行。司务厅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毕竟他们负责发放文书,如果把谁家的文书稍微拖一拖、卡一卡,但又不是做得很显眼,按照规章制度来,谁也挑不出错。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嘛。为了避免被他们这些小鬼暗地里作祟,一般人都会过来塞点礼物,让他们高抬贵手。

    之前一次党争的时候,就有一个党派没给他们这些小小的司务送礼,他们故意把没送礼的文书卡一下,再把对家的文书迅速地发放下去,那个对家党派得了先机,直接把朝堂上自己对手那一派的官员挤兑掉三分之一。

    许烟杪双眼纯洁且茫然:“什么?”

    兵部司务叹着气:“算了。”

    看许烟杪这个干净的清流样子,也不像是会收受贿赂的人。

    以后还是他想着法子接济一下吧。

    “来,吃……吃那个什么锅!”兵部司务一屁股往椅子上坐,椅子腿嘎吱一声响,兵部司务又战战兢兢抬起屁股。

    许烟杪安慰他:“你放心坐,我都坐了好几个月了,完全没事。”

    “哦哦。”兵部司务颤颤巍巍坐下去,只敢坐半个屁股,随时准备站起来。

    许烟杪“啪”一下坐自己那边的椅子,那木腿儿摇摇晃晃,声音吱嘎吱响,兵部司务都担心这个破烂突然散架。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听到了敲门声。

    “duang——duang——duang——”

    许烟杪:“谁啊!”

    外面那人嗓门特别大:“许小子,该交掠房钱了!”

    “啊!”许烟杪当即大步走过去,所过之处,地面都在颤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重如大象。

    门打开,是房东裹着黑衫的消瘦身影,对方嗅了嗅空气里的味儿,笑道:“吃肉呢?恭喜啊。”

    住在这种房子里,一年能吃一顿肉就已经很让人知足了。

    许烟杪掏出五百文钱给他,眯着眼睛笑,特别灿烂:“是啊是啊!前几天刚发了薪水!”

    楚朝时,有佃户为主家打柴汲水,足足打了三百日,主家给了他两千文钱,言“慰尔薪水之劳”,后来,薪水就演变成了月钱的别称。

    房东也十分高兴:

    “那你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不过,许小子,你注意着一些,可别刚拿到薪水就挥霍完了。”

    许烟杪心虚地游移了一下眼:“晓得的!”

    又摸了摸钱袋子里剩下的钱,下意识算一下这个月还能吃多少次火锅……还回想着家里的米面还有多少。

    许烟杪:“……”

    “算了!不管了!大不了蹭朝廷的早饭午饭!晚饭不吃了!”

    许烟杪乐观地自言自语。

    而在东市入口,大太监盯着这块地方,问了自己义子第三遍:“没走错路吧?”

    义子抱定态度:“便是这里。义父有所不知。东市最边上有一块洼地,被人盘下来,隔了八百间屋子,租赁给商贾贫民。”

    至于为什么许烟杪会住在这里,义子也不清楚,他素来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真清廉还是假清高,得查过才知道。

    接下来马车进不去了,大太监用手掌压了压脸,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抬!”

    小太监们都是一个哆嗦。

    这可是三十万钱!东市特别大,从门口到那块洼地,还有半里地呢!

    一个个哭丧着脸,把装钱和布匹的箱子抬起来,在市集上一片好奇目光中,龇牙咧嘴往里走。

    第11章

    惊!此人居然是如此偷金子!

    小太监们哼哧哼哧抬箱子,两个手臂僵硬又酸痛,一路上哭爹喊娘,哀嚎抱怨。

    他们是伺候人的没错,但一般也不会有人让太监去搬重物啊!

    “叫叫叫!叫什么叫!”

    大太监出离地愤怒:“咱都没叫唤呢!”

    难道他不累吗!他快累死了!

    抬头看看那好像永远走不完的路,大太监抬着箱子,仿佛听到保养多年的胳膊和腿,还有脊椎骨,发出痛苦且沉闷地呻..吟。

    主上,比起铜钱布匹,你要不还是赏许烟杪一座宅子吧!

    *

    敲门声再次响起,许烟杪:“……”

    【这次又是谁啊,能不能让我安心吃个火锅?】

    兵部司务眼疾手快,从红汤中一把夺走仅剩的鱼肉丸。那动作如比闪电比还快,空气中仍弥留着诱人的鱼香。

    “听脚步声好像人很多,许郎你既然不记得自己约过人,那是你仇家吗?人家叫打手上门了?”

    “怎么可能!我一直谨小慎微!从来没和人起过争执,怎么会有仇家!”

    许烟杪想了想,好像原身也没有招惹过别人。那……门外到底是谁啊?

    在许烟杪说自己谨小慎微时,没注意兵部司务一言难尽的表情。

    ——快吃片牛肉压压惊!

    兵部司务往嘴里塞着牛肉,眼睛还看着门口情况,打量着情况不对,就操起小锅把滚烫红汤泼过去。

    许烟杪打开了门。

    他看到太监打扮的人站在门口,鞋帮上还沾着一圈淤泥和污水,恐怕是深一脚浅一脚踩洼地的时候踩出来的。

    对方亲热地喊他:“许郎。”

    又道:“陛下有制,接旨吧。”

    “哦哦!”

    许烟杪急急忙忙按照记忆里的礼仪,生疏地接旨,兵部司务也匆匆从屋内出来行礼,大太监念圣旨念得很快,念完之后,许烟杪刚双手把圣旨接过去,那些小太监就迫不及待把箱子抬进屋:“敢问司务,这些赏赐放哪儿!”

    许烟杪:“随便找个角落就行。”

    那箱子很快就和地板发出“砰砰”碰撞,不知为何,声响都透露着一股“终于解脱了”的愉悦。

    大太监忽然说道:“许郎……此制乃皇爷亲笔所写。”

    “啊,好的!”许烟杪迅速回答,感觉对方表情好像有些诧异,又迟疑地:“多谢皇爷……多谢中贵人?”

    ——中贵人是对受到皇帝宠幸的宦官的尊称。

    大太监友善地笑了笑:“许郎之谢,奴婢会上呈皇爷。”

    便领着小太监走了。

    *

    兵部司务伸着脖子等他们看不见背影后,麻溜地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终于走了!”

    许烟杪已经兔子一样蹿进屋里,声音欢快:“芜湖!我有钱了!”

    随之而来的是欢呼雀跃的心声。

    【老皇帝这是因为我之前帮他怼了那个姓刘的驸马,给我奖励吗?】

    【对不起,我再也不偷偷说你抠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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