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午行刑,能见到太阳啦!

    于是我没哭,手印摁得还挺麻利。

    我摸摸自己的粗糙脸蛋,双手合十央求道:「司监大人们,能给我一把修眉刀吗?我还想画个淡妆,反正都要掉脑袋了,我想漂漂亮亮上监斩台。」

    几位司监面面相觑,都露出为难模样。

    牢头摇着头,似又不忍:「小鱼丫头歇了这份心罢。死囚斩首前要游街示众,惯例要邋邋遢遢地出去。」

    我便意会了。

    这年头的酷刑,对犯人的惩戒作用远不如威慑百姓的作用大,要杀一儆百,杀鸡儆猴。

    要让百姓们看到——犯了事儿进了大牢会饿得皮包骨,虱子满头,鞭痕烙印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天牢在天下百姓的心中,务必得是阴森可怖的炼狱形象。

    百姓才不敢作奸犯科。

    所以,死囚决不能体体面面地上路。

    临刑关怀,唯有一顿丰盛的断头饭。

    牢头问我们想吃什么,又年只要了两个包子一碗菜粥。

    我:「红烧肉!小酥鸡!烧鹅!清蒸鲫鱼!」

    牢头乐了:「行罢,我自掏腰包,为小鱼姑娘破费一回。您到下边了给阎王爷念我两句好。」

    我冲他咧嘴:「哎哟喂怎么说话呢?怎么我就非得去见阎王爷了?姑奶奶我一生行善积福,正气凛然,是要上天去见三清老祖的!」

    狱卒们便都笑。

    热闹得像是送家人出远门。

    我们通宵达旦的聊天,想到什么唠什么,看不到日月,也就不用分昼夜。

    我给又年讲我的家人朋友,讲我的学业工作,讲我那两段和平分手的恋爱经历。

    你说我此生分明活了二十五岁,怎么顺着童年、上学、工作这么讲下来,竟好似两三天就能讲完了似的。

    我的头发很久没有剪过,婢女们拿护发的香膏抹了几回,如今一头乌发顺溜得蚂蚁站上去都打滑。

    我反倒舍不得再剪。

    又年打碎一只碗,捏起一片碎瓷刮干净胡子。

    看我拿着把梳子半天梳不好头发,他接过我手中的梳。

    「我来。」

    他拿一根红色发带为我扎头发,他的右指是断过再接的,很不灵活,扎了又解,温吞又细致地忙了好半天。

    我反手摸摸,是个很利落的高马尾。

    很合我心意。

    我把眼泪憋回去,踮起脚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埋在他肩头蹭了一下。

    「又年,能在生命最后一段旅程遇上你,我很开心。」

    他下巴抵在我发顶,眷恋地蹭了蹭。

    「亦是我之幸事。」

    牢门外,一声又一声的惊锣似催命。

    司监大声催促道:「男囚站左边,女囚站右边!验明正身后坐上囚车游街!」

    怎么还要分男女的?怎么死还不能死一块?

    我一颗心又战栗起来,惶恐地去抓他的手。

    又年反手将我的手包握在其中,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他附在我耳边,唇磨蹭着我的鬓角,声音压得极低。

    外人看来,我们是苦命鸳鸯耳鬓厮磨。

    其实他两句话下来,我的汗淌了一身。

    「小鱼,我不敢事事嘱托,唯恐天不遂人愿。」?

    「你是聪明姑娘,今日,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

    ……什么意思!

    还不等抓着他细问,狱卒已经将我们拉了开。

    等等啊哥!见什么机行什么事啊!

    我不聪明啊,我平时的聪明劲都是装的啊!

    砍头这关乎性命的事儿,什么计划你都不透露半点的吗!

    我的心疯狂鼓噪跳动起来,耳边的细小血流簌簌冲向大脑,竟还真叫我捕捉到了几丝不寻常。

    外边奔走的十五、休假几天性格大变的小八、频频示好的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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